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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的时候,屋外有劈柴的声音,他侧头望向窗户,隔着窗纸什么也看不清。
小半个时辰后,沐裳推门进来,将冒着热气的瓷碗搁在床头桌子上,伸手在他额头探了探,“起来吃粥。”
她知道他没在睡。男人又睁开眼睛。
粥比药汤粘稠,她扶他起来吃,背靠在她身上,他感受到后颈处传过的轻轻的呼吸,又嗅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微微蹙了眉。
沐裳不紧不慢地喂,男人沉默地吃。
这个男人,即使伤病缠身,狼狈到连自己喝口水都做不到,却仍然自有一番从容的气度,沐裳觉得他跟镇上的那些村民是不同的,跟她在这个地方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她说不清那天是出于什么原因救了他回来,他那天的情形看上去是有点可怖的,面目不清,满身的伤痕,人像是在血水里泡过。但是她竟然没怎么犹豫就把他拖回来了。
一碗粥喂完,沐裳觉得支撑着他的半个肩头都是麻的,他的身体很重,那天能把他从崖边上拖回来也幸得一路都是平路,若是遇到个上坡什么的她就真的无能为力了。
“还要吗?”她将勺放回空碗问。
男人摇头。沐裳扶他躺下。
“我的手脚是不是残废了?”她回身收拾的时候,听到他淡淡的问,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像是在询问别人的事。
“我检查过,除了表皮的外伤,筋脉骨骼都没有受到损害。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还动不了,你刚刚恢复了部分知觉,或许过几日手脚也会慢慢恢复。”
“你是医师?”
“我是个采药的,医理只知道些皮毛”,她看了他一眼,“你若不放心的话,我明天下山请个医师来给你看看。”
当日不是没想过去请医师,但看他胸口的伤,像是长矛或者重剑穿刺的。这几年一直在打仗,他们这小镇远在深山,倒没怎么受到战火波及,一些受不了战争的军士也躲到这深山来,后来朝堂上就颁下命令来,发现逃兵就地处死。
“不用,信你”他简短地说。
“你的高热已经降下去了,这两天还需再吃药稳固一下。胸前的伤口,只要不再迸裂应该也会慢慢愈合,其他的,就看恢复情况了,我也不是很明白。”
沐裳其实是懂些医术的,但他身上那些细密的小伤口她也看不明白,都只伤在表层也并不严重,但却规则得哪怕是刻意人为的一刀刀划上去也做不到这样的规整统一,粗细长短深浅,全都一样。而且胸前穿了那么大一个洞,一般来说很难活下来,她也是抱着试试的心态给他上了药,他居然奇迹般活下来,伤口愈合的也很快。沐裳想,他的身体底子一定很好,他右手的虎口处有茧,大概在军中已有些年了。
“叩叩叩”有人在轻轻敲击窗棂,一个怯生生的声音“沐姐姐,你在家吗?”
沐裳走出去。
一墙之隔,男人听着外面的交谈。
“沐姐姐,我娘又病了,你能再去我家看看她吗?”
“严重吗?”
“嗯,昨天晚上咳了整夜。”
“你是天不亮就从半山腰上山来了吧,看这摔的”拍打衣服的声音,“可是,小桃,你还是得去山下的镇上请个正经大夫,我给你娘看了这么多次也没治好她,我觉得我……”
被叫做小桃的孩子没吱声。
“……走吧,先去看看。”沐裳似乎轻轻叹了口气,随后两人的脚步声就慢慢远去了。
那天一直到天黑下来,沐裳才回来,她进来给他喂药,神情有些疲惫,他注意到她袖口上有血迹。
喝完药让他躺下后,沐裳看着他愣了一会儿,突然问:“军队的生活很残酷?你们冒着砍头的危险也要逃出来?”
不等他回答,她又自嘲道:“是我问了蠢话了。”
“我不记得我是谁了,以前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他决定向她坦承这一点,“我猜,你之前也并不认识我?”
沐裳有些讶异,但也表现出来,她探手从他躺着的枕头下摸出一枚小小的青铜牌子,上面刻着一个“旸”字。
“我在山前的悬崖边上发现你的,一个人昏倒在那边,再多几步就到崖下面去了。这个是拖你回来时从你身上掉出来的。”她简短跟他解释。
男人盯着那面牌子,并没有什么印象。
“……也许是你的名字?”沐裳说。那牌子只半个手掌大,刻着繁复的水波纹,没有其他多余的字,像是有些家族里面会给小孩子刻的名牌。
“也许。”他想了一会儿说。
除了这些沐裳也没法给他更多的提示,只说道:“这几年都在打仗,这镇子偏僻还没受什么影响,但前些时候有几个兵跑来这里,后来不知道怎么被发现了,砍了头挂在镇口的树上。”
男人听了没说话,似乎在静静思考。过了一阵,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沐裳没回答。
“你姓木,叫什么?”他坚持问,“你救了我,我必须知道。”
沐裳看了他一眼,用手指蘸了药碗里残留的药汁,在床边的桌子上一笔一划地写下“沐裳”两个字,收拾了东西走出屋子。
接下来几日,沐裳都很忙碌,很早起来煎药熬粥,喂他吃药喝粥,给伤口换药,料理完他后又赶着出去,直到晚上才回来,他猜她是去给那个小桃的娘看病去了。
这些时日的相处中,两人几乎没什么交谈,却生出几分默契,喂粥吃药都比之前顺畅很多。
他一直在脑海里寻找任何能唤起记忆的蛛丝马迹,没有什么交谈的心思,除了被扶起来吃药的时候他会垂眼看着药碗,大多数时候他都静静闭着眼睛躺着,而沐裳似乎也并不爱说话,每天做完事就直接离开房间。
尽管如此,这样沉默的气氛却意外地没让人感到尴尬和不适,沐裳的态度虽然冷淡,但却从没显示出有任何的不耐,给他清理伤口的手法也非常温柔细致。
那天给他胸口的伤换药时,他忽然睁开眼睛想看看那道几乎让他致命的伤疤,一抬眼就看见了她小小的玉瓷般皙白的面孔俯在他胸口上方,眼神专注,呼气轻缓。
莫名气息一滞,她立刻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轻微异动,抬眼望向他,问“疼?”他摇头,复又闭上了眼睛,呼吸渐趋平缓。
后来有过一次伤情反复,在一天傍晚的时候发起高热,伤口有红肿溃烂的迹象。沐裳斟酌良久,改了药方临时改煎新药给他喝,又在伤口处敷药,一直折腾到半夜才离开。
凌晨时分,他动物般敏锐的警觉性让他在睡眠中忽然醒来,感到有人来到床边,接着她俯身下来,用手背感触了他的额头,停了一会儿,才轻轻呼出口气,站直走了出去。
第二日,沐裳依旧早起,重复照料他的过程,之后又匆匆下山去小桃家。
直到傍晚,她才又赶回来,他听到她在屋外生火舀水的声音,之后便安静了下来。她平时独处时亦是安静,除了喂药喂饭时才会进这间屋来,他都是靠听她的脚步声辨别她是在家还是外出了。
隔了小半个时辰,忽然听她小声惊呼了一声,接着是东西打翻的声音,然后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一直没再听到任何声音,他叫:“沐裳。”
过了片刻,她推门进来,端着一小碗粥,有些赧然:“不小心睡着了,粥溢出来,还被我打翻了锅,就剩下这么些了”大概是听到他叫她,她解释道。
“你吃。”他说。
沐裳没理会,仍是坐到床边把他扶起来,用勺舀了粥送到嘴边,示意他张嘴。
他看到她拿勺的手背上的一片烫出的红印,忽然张嘴轻轻吹了口气,沐裳的手微微颤了一下,勺里的粥洒了出来。
两个人都没说话。
顿了片刻,沐裳拿布巾擦掉洒出的粥,又重新舀了一勺喂到他嘴边。
又过了几日,男人的腿恢复了知觉,搀扶着可以下地了,他依然是一派淡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欣喜,倒是沐裳松了口气,她之前告诉他说他的四肢会慢慢恢复,但其实心里也并不十分肯定,现在看来,他终于是扛过来了。
这天沐裳回来的比较早,将男人从屋里搀出来在树下的一张躺椅上坐下,又拿条薄毯盖在他身上。
“估计你也闷坏了,出来透透气。”她似乎今天心情不错,语调听上去是轻松的。
大半个月来男人第一次看清这些时日以来所处的环境。
这是一片开阔的山顶,透过暮霭隐约可见远处邻山的山头,身后是他住的破旧木房子,周围很多高高矮矮的青松和灌木。再仔细看这房子,已是非常破旧,屋檐的木头已经被风吹日晒得斑驳质松,总共就两间,一间是他这几日所居的那间,另一间倒像是个连窗户也没有的侧屋。
灶台在半敞开的院子里,沐裳就在这院子里忙来忙去,他看她将柴火劈成小段儿丢进灶里,看她在台子上将药草一小堆一小堆分类,看她将手泡在冰凉的水里细细洗那白花花的米粒……深秋的风带着浓重的寒意,她有几缕头发吹得散在颈子上,落日的霞光印着她的侧脸显出一片绯红,他忽然觉得有种久违的放松。
“怎么?”她忙完一阵,一转头对上他的目光。
“我在想,你这副小身板当日是怎么把我背回来的。”他淡淡地说,眼里带了几分慵懒的笑意。
这么多天来第一次见他露出笑意,尽管只是浅浅地映在眼底,却像是璀璨星光照亮夜空,让人瞩目砰然。
沐裳微微晃神。
这其实是个非常英俊的男人,虽然脸上还留着数道刚结痂的伤痕血印,但掩不住好看的眉眼,斧刻般凌冽的面部线条。
她侧过头去,一边将几堆药草扔进罐子,一边道:“并不容易,用藤条将你绑在身上,路上摔了好几个跟头,我还想,没准你本来一个人还能活,结果路上被我给摔死了。”,说完自己也觉得这笑话有些冷,不由又转脸去看男人,男人倒是很配合地笑了。
“今天有什么高兴事?”他问。这些日子的相处,虽然交谈不多,他也能从她的一些细微表情上感受到她的情绪变化。
“嗯……有个人,在我手上活了。”
“小桃的娘?”
“不,她爹”犹豫了一下,沐裳接着说:“她爹之前在军队,前几天……逃出来了,瘸了一条腿,脖子上很深的刀口,一拆掉纱布直往外喷血。”
既是从军队逃出来自然是不敢找镇上的医师来看,那日,小桃娘怕沐裳知道实情不肯过去,便让小桃谎称是自己病了请她过去,也是笃定这姑娘虽然不愿管闲事,但也没法见死不救。
男人沉默了几秒,“是不是不管是谁你都会……”
“别当我是什么好心人,救你救他都是意外”沐裳打断他,淡淡道:“不过是看不得有人死在我面前。何况,不是都说救人性命会有福报吗,我就当攒着福报抵业报,日后能让我得偿所愿”。
“你有什么愿望?”
“告诉你有用吗?你又不是神仙。”
那个愿望,是无法与人言说的秘密。
沐裳大概也没意识到,她对他话虽说得刻薄,态度却不像之前那样疏离了。
男人微微笑了。
这个高山雪峰一样冰冷的男人,今天已经是第三次笑了。沐裳有点不习惯,低了头去切菜,道:“你今天可以吃些蔬菜了。”
晚上吃饭,他的手还使不上力,仍是她喂他吃。
吃完一碗,她问他:“还吃吗?”
他摇头,继而道:“你的厨艺,并不像你以为的那样好。”
沐裳瞪了他一眼,愤然放下碗筷,这才给自己另盛了饭开始吃。
论嘴上的刻薄,谁又比谁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