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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抢过逍遥洛的折扇照着他脑袋便是一记:“你若为我好,就该帮我把逃婚这事瞒着,这世上哪有一面追着让人记起他,一面又把人的秘密全抖出来的朋友?”
“你记起我是朋友?”他眼睛一亮,急忙抓住我的话头。我猛然一惊,才意识到自己在心底已经将他归于朋友的一类。
没有多余的猜测,所有都是出于直觉。
我垂下头声音细微:“你只说是位故人,我这几千年的记忆又很混沌……想来也该是朋友关系,才值得你穷追着来要我记起你。”
“很接近了,梳禾。”他笑起来,高兴得一把抱起我转了个圈,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到那声音里满是欢喜,“我等你完完全全记起我,然后,我们再重新认识一次。”趁我不注意一个吻落在我额心。
这夜寂静无声,我看不到浓密树荫外的月色,只有面前林中湖景泛着银色波纹。猜想该是有月明。
逍遥洛揽过我腰,带我借力飞上一株高大的老树,枝桠参差纵横,他把我放在离湖景离月色最近的一支,和我并肩坐下。
月光朗朗,星子稀疏,他蹙了蹙眉,抬手拨了拨,层雾便立刻散开,堆过去遮住了月轮,瞬间星空朗阔,每一粒星辰都闪烁着剔透的流光,漫天璀璨。
跃动星光下,他露出孩子般满足的笑容,撑着树枝侧头看我,饶有兴致:“梳禾,我给你讲个故事。”
他跟江流来不一样,江流来是平静的湖,一望无澜,他是翻腾的河,喜怒哀乐都显露无遗,像我一样藏不住心事,“我曾经和朋友一起仰望星空泪流满面,他是因为失恋,而我是因为扭伤了脖子。哈哈。”
我不知道原来他还会讲笑话,绷不住也跟着笑开。
他身后星海浩瀚,他眼里星辰细小。我望着他笑弯的桃花眼,想着,这个人曾经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我们应该有一段愉快的过往,也许他就是那个我可以提着酒和他四海八荒到处逛的朋友,尚婉总也不让我喝酒痛快,我从前就希望能有个这样的朋友。
可是我忘了他,他一定很伤心。
他凑我近些,抿了抿唇,认真道:“梳禾,你要是不愿意嫁给魔君,我带你逃走。你不要喜欢那个小和尚。你,你好歹留点机会给我。”
他左鬓有一缕飘红的发束进头顶,像黄昏时分天际绚烂的烟霞,衬着他清亮的眼,是昂扬的鹰般桀骜肆意,如同夏日浓荫之上的光芒万丈。江流来却和他不一样。
夜风飒飒,我紧了紧衣服,想江流来说得果然不错,确实有些凉:“可我已经喜欢上他了啊。虽然自知没有可能,但俗话说得好,感情犹如洪水,可迎不可推挡。”开玩笑道,“你长得那么俊俏,我要是和你在一起,不是得每天头疼怎么砍断你的桃花?况且兔子不吃窝边草,我们是朋友啊,怎么能打你的主意。”
我声音低低,懊恼自己怎么总是想到江流来,又愧疚不该拿他们来作比较。
他低下头去,喃喃说:“我应该早些来找你的。”
我觉得他软软的样子跟张扬的头发形成了鲜明对比,很是可爱,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抚,心情好转起来:“乖,别气馁啊。依照婉女的话,叫天涯何处无芳草,姑娘不行找个小伙也挺好,你不也说世上窈窕男子何其多吗?”
又掏出一面镜子递给他,“喏,借给你。每次我很郁闷的时候,就会看看镜子里的自己想,上天让我坎坷不顺,一定是嫉妒我的美貌。你想想你这么好看,一定有大把大把姑娘等着,为什么要纠结呢?”
他一个没绷住,噗哧笑出声:“你总是有这么些歪头歪脑的道理。”
我歪头看着他,笑眼盈盈认真道:“逍遥哥哥。谢谢你记得我。我很开心。”
我没有把他的告白当真,但他来找我,我是感动的。谢谢他还记得我,虽然我不记得他了。
逍遥洛唇角上扬,回应的笑容干净爽朗。
忽然想起还有正事要问,笑眼盈盈就此打住,我装作语气严肃道:“可大家都说冀乌长子五百年前失踪了,你如今却活生生在我眼前,这到底怎么回事?你不会是诈尸了吧?还有还有,神子不可共存那个法则你又怎么能破解呢?”
他故作老成地叹气:“说来话长。”
我化出一把瓜子花生从容嗑起来,目光期待:“没事没事我不着急。”
哈。
“是逍遥希,是我弟弟自废双腿保全了我的神元,我本也在青武修行,你的师父便是我的师弟,后来发生什么我都忘记了,希把我封在一个满是冰雪的地方,等我醒来,师父师弟不知去了哪里。所以我来找你,梳禾,我以为你会记得我。”
他提到了青武,提到了我师父,那副我已经记不清的面孔,那段我记不清的生活,“听人说四方神裔皆是如此,一旦过了修行阶段,在凡世有过的记忆都会被销磨。我时常感到恐慌,像是忘了一些很重要的事……可是又一面庆幸,还好,关于你的,我都还记得。”
记忆消磨?怪不得婉女敢信誓旦旦保证四方神裔都和我一样魔怔,原来是这样。我不禁同情起他来,就像无数次同情自己那样。竟有这样不公的规则,竟生生缚加在我们身上……
回院里时,我手中拿着一只青釉鸣哨,是逍遥洛方才硬塞给我的。那时他眼睫低垂,隐去了心底的波澜,他说:“梳禾,你若是想我,需要我,就吹响它,不论多远,不论你我在做什么,我定会赶到你面前。”
他说,我等你记起我。
转过檐角,我放缓脚步心下想着,究竟是多重要的人,才值得千百年死死记着,千万里追随着呢?我记忆里不曾有个他,现在却必不会少个他了。
我有朋友了,一个可以聊到天南海北的朋友,这样欣喜着。
院子里竹影摇动,我回身掩好门,却听见一阵鸟羽扑飞声。小乌呼啦从支起的窗户飞进房去,江流来坐在竹下石凳上,借着夜雾里稀薄的月光看过来,声音依旧平静无澜:“回来了?”
我惊讶:“流来你还没睡么?”
他一贯早睡的。
“嗯。”没有调子没有情绪。
接下来是一阵寂静的尴尬,我站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不知道手脚怎么放,不知道脸上的表情是该欢喜多一些还是难过,抑或没有表情,像他一样?
揉着裙子,手足无措。
还是他先开口:“神女的事,我一早便有猜测。哪个普通女子会有那样的神力呢……只是并未想到,是神女那样遥远的称呼。”竹影幽暗,他眉眼暗沉无处揣摩,是让人伤心的平淡言语。
心下一沉。
尚婉曾说我演技拙劣谎言撇脚,如今看来,果真。
我其实也想过总有一天向他坦白身份,只是没有想到会从他嘴里说出遥远来。我以为他不会拘于名头,只要我还是我,那么我在他面前是谁都没有关系,可是他轻而易举,就把我推开到原来的位置。
人说天涯咫尺咫尺天涯,世上最遥远的词,大概就是遥远本身了吧?
走近他一些,我声如蚊讷:“流来,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存心骗你。”。
“世人都有自己的身不由己,何况身为神女呢。我并没有怪您的意思。去往青武的路上,我会当作并不知晓神女身份,替您守住这个秘密。”他整了整衣摆起身,郑重而恭敬地,拱手行了一道拜觐神族的大礼,“只愿您不要对我有过多的怀疑猜忌才是。”
夜如水如冰,彻骨的凉寒。
他怪我吗?如果他怪我瞒着他我应该高兴才是,如果他在意我把我放在心上我应该高兴才是。可是没有,他理解我,他体谅我,他对我生疏又恭敬。我该怎么办?这是我喜欢的人呐!我莫可奈何。
“流来,我并没有那个意思。”我急着解释,愈发慌乱,“我,我,我的目的……不是青武。”
我受不了好不容易从孤独里走出来,又被人恭敬地打回冰窟,几千年的岁月,我受不了。我想解释,我想说给他听,不管他在不在意,不管他要不要听。
我知道此时向他坦白,或许会令我陷入逃脱不了的困境,可他是我喜欢的人啊,他值得我郑重对待,而这郑重,可以不计代价不顾后果。
他不说话,只望着我。我想此刻我的神情一定非常复杂,有无奈的悲哀,却又毅然决然地壮勇。如同班羚飞渡悬崖,如同鲤鱼跃越龙门。
所以我深吸一口气,把压在心上的石头,都倒给他。
那些沉寂的岁月,那些模糊的记忆,堵在心上缺了口的脓洞处,一遍遍折磨着我的茫然,如今尽数转交给他。我告诉他我可能被拿掉了一段记忆,可是我没有逍遥洛那样幸运,我把一切都忘了。我告诉他我不愿接受安排与魔界通婚,我不愿受人差遣苟全,我骨子里的叛逆在那一瞬间滋长,所以我逃了,所以我遇上他,遇上逍遥洛。
最后我望着他,像是一切都平复了般,剩下一个笑容,我说:“你看,有这么多的曲折我们才走到一起来,是不是很有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