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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惕地退后两步,却又拿足气势不至于显得胆怯,我开口喝道:“你是谁!”
“不管怎么说,终归逃了。”他摇着扇子,随意踱了几步,没有丝毫答话的意思。
我直勾勾盯着他,企图用目光对他产生震慑,好让他不敢突然发起袭击,又不至于忽略我的问话:“北期神君派你来寻我吗?”
然而貌似不起作用,他仍然自说自话:“倒也是,与一个素未谋面的魔界中人成婚,以你的性格,定会逃的。”
他这么一说,我只愈发疑惑。揣测或许这是哪家医馆走失的患者,大约有精神方面的疾症,喜欢自言自语,其实跟我并无关系,不该同他多做纠缠。便耐着性子问最后一句:“你究竟是谁?”
终于有了回答:“一位故人。”
他潇潇洒洒地回身,信步走上凉亭坐下,看神情,是也邀请我一道。可惜我生而胆小惜命,即使他不见得能伤到我,我也不敢就这么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便没有理会,只强作颇有风范地站在原地,抬高了音调:“我倒不记得有你这样一位故人。”
他不知道从哪里化出盏茶,不慌不忙地掀起茶盖浮了浮,又从容地吹了吹,却并不喝,只搁在一旁,才答:“东方冀乌神君的长子,逍遥洛。”
记忆里是听谁说起过这个名字,可我从未和这个人有过交集。此时石亭中的人却唰地收了折扇,微笑看着我,目光无限柔和,饱含期待,他问我:“记得吗,梳禾?”
月光下,我神情凝重地看着他的折扇,想起以往听的故事里总会有一位身姿优雅,风流潇洒的翩翩公子,执一把折扇,笑看红尘倦客,过尽花丛而片叶不沾。
尚婉每每教育我,这样的公子看似风流,背地里实则下流,如遇他们来搭讪,就要打得其屁滚尿流,搞得我一度很憧憬。今日终于遇上了这么一位,虽然看着不很风流,那把折扇倒确实摇得很顺手啊……
东方的冀乌,和北期一样,也是四方神裔的一支。西、南、北各方神君皆只一个后代,冀乌的神子却有两位。两位神子一母同胞,大的叫逍遥洛,小的叫逍遥希。
据说大的那位,在五百年前不知怎的,忽然不见了。冀乌连着各方仙神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都说神子不可共存,想必早已经从世间消失。
而那个人今日,居然现身于我面前了?
真是奇怪真是奇怪。
我躺在床上,一盏残烛罩在床头,烛影摇动间,仍在想今日发生的事。
逍遥洛离开时说:“梳禾,我还会来找你的,有些事,我忘不了,我相信你也不会忘了。”
我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吗?怎么这么多年从未有人提醒过?
从北期逃出来,我的确期待遇到新奇的人有趣的事,可今日忽然发生这种种,千百年我也未曾遭遇过,怎么接受得了?
为何在尚婉提到青武时,诡音恰巧出现?为何我们进了林子,恰巧遇上清归的小僧?为何我一梦醒来去寺后探个究竟,又恰巧有逍遥洛候在石亭?他说我忘了一些事,可我千百年未离开过北期,哪里会忘了什么事?
不对,是有的。也许,也许在那段我已经回忆不起的青武时光,确实发生过什么,才有这连番诡异的巧合。我隐约察觉,所有一切好像都指引着我硬去寻一段记忆,而我还不够聪明,脑子一团浆糊,甚至都不知道,那是谁的记忆。
烛火猛然晃动几下,便幽幽黯淡下去,最终只残了一缕青烟,在夜雾里留下的痕迹断续而浅淡。昏暗的死寂里,借着窗下月光,我听见自己从心底传来的叹息。
在茫茫大雾的背后是否藏着一个谜底?是否果真,我遗失了一段重要的记忆,忘了一些我在乎的人?
我不知道,可是,我想知道。
凡世不比北期,北期终年明亮,没有日夜之分,以至于凡世的夜,在无眠的时间里显得格外漫长。我几乎是眼见着东方那轮红日将云层冉冉晕开,直到尚婉的声音穿过月亮门及满院清幽,往房里飘来:“神女!昨夜我一夜无眠,下细想了你说的话。我也觉得,人若是想不起来什么事,一定很难受……”
她说着已经跨进房门,看表情,果然难受得非常诚恳,“简直跟上茅房忘了带草纸一样难受!”
唉,又是元气满满的一天呐!
我刚想要夸赞她这个比喻真是好得无与伦比,绝对会让任何一个听了的人都感同身受,从而产生出欲罢不能的同情来,却不小心被自己的口水噎住,连呛不止。
尚婉十分紧张地过来替我顺气,又语重心长教育我道:“唉,神女您这样傻,竟还妄想靠演技瞒过那个小僧以达到混饭吃的罪恶目的。”
我反驳道:“混饭吃哪里罪恶了!”想了想又觉得没有说到要点,“不对,我哪里妄想瞒过他了!”想了想还是觉得欠缺了什么,一番龇牙咧嘴苦思之后,终于醒悟,“不对,我哪里傻了!”
尚婉无可奈何地叹气,摇头道:“神女,如果我猜得没错,您的智商跟他绝不在一个层次。”
起身替我梳洗,木梳一梳到尾,动作很是轻柔,尚婉便是这点最好,无论嘴上如何欢脱,内心仍是温柔娴淑。
“您那般拙劣的演技,明眼人定早已经看清,何况是他。若不是我自知不能越矩,看着您绞尽脑汁编瞎话的模样,早就忍不住笑场了。”镜里映出她使木梳的神情,目光柔和,专注于我的长发。
这样的气氛竟衬得她像一个长我辈份的嬷嬷,看着小辈便一脸慈爱。我摇摇头,觉得这样的想法十分可怖,及时遏制住。
却听她静了良久,又是叹气道:“神女有心事,这么多年,婉女都看在眼里。您想要去寻什么,我就陪您去寻,只要您不嫌弃,我纵是粉身碎骨也不会心怯。”话音落,对着镜里整了整为我盘好的发髻。
我心下一动,却恰到好处地掩饰住:“我们不是去青武吗?那里是我师门,听说连柴房伙计仙法都习得很精,天塌下来有他们顶着,哪里轮得到我们殒命?”
我觉得自己这样很不好,总说谎,还必须说得真诚,真是难为人。只好笑笑,生硬地换个话题,“呃,婉女,你听说过逍遥洛吗?”
窗外风动,扬起她一缕发,木樨香幽微。
五百年前的事,我其实也不指望她详详细细告诉我什么,但终归能比浑浑噩噩的我多知道些才是。我等她的声音,却只觉髻上的手顿下来,而她的面容映在镜中,如有所思。
尚婉从来心实,定还没从那番粉身碎骨的誓言中缓过神来。
我捉住她使木梳的手,轻轻一握,声音放软了些:“没事的,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