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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慕连侯的登基大典举世无双,宴上八百歌姬,宴下臣民满座,听闻他从乾波宫顺皇城大道一路往京城中祈雨,祈雨后突然起了一阵凉风,国师说只要再求一月就可下雨了,闻此举国同庆,看上去一切完满,多年的帝位之争似乎已是尘埃落定,而这一切慕挪唯有听说,她被押在乾波宫内,寸步不能移。
登基大典后的第三日,蝉衣来了,新帝大赦天下,她也被免罪,被遣送来服侍郡主,慕挪问大赦后宫中地牢内放出多少臣子,蝉衣说一人未放,也许是因为罪孽太深另做处理,慕挪却觉得在大赦之前那些人都已经被处死了。
大典后的第七日,公公来带她去大殿面圣,等在那里的是满朝文武以及新帝,慕挪以礼跪拜,一人立在大殿中央。
国师:“新帝与晋安郡主的大婚将在小雪节气后举行,郡主只是平平身份,原只为平妃,但因是新帝首娶,赐予贵妃之位,还不谢恩?”
她笑着再拜:“晋安谢主。”
年少时他对她说过:它朝为帝,娶她又如何,这句话竟一语道中,可彼时她抬首与他对上视线,却觉得二人似相隔了山山水水,有逾越不了的距离。
蝉衣不住有些埋怨,“怎么就答应了呢?”
她笑了笑,“嫁了又怎样,嫁了也不能怎样。”
小雪节气将至,物燥阴冷,世间冷冷清清的,小雪这日清晨蝉衣一早出了乾波宫,回来时身后紧跟着一人,守卫阻拦,他只得停在长阶梯下。
慕挪看了他半晌,目色一沉,声音冰冷,“你怎么来了?”
百里扶桑:“世子登基后我便能回京了,你被囚禁的消息传来,我就回来了。”
她面无表情的点点头,“我没事,你走吧。”
两人视线缓缓对上,久久才彼此放下,他点了头,转身要走,却听慕挪说:“别再来了。”
他走后,蝉衣在一旁小声说:“百里公子是一人进宫来的,一人站在宫道上等我,这么冷的天……”
慕挪恩了一声,“我很好,他放心了也可以走了。”
“你为什么这样对他。”
她笑蝉衣单纯,“你有没有想过我已经应允大婚,但为何传出的却是我被囚禁的消息?”
新帝与百里方有没有相认她猜不中,但传出消息引诱百里扶桑回皇城的新帝必然动了杀心,只是在找一个机会。
她一心扑火不要紧,但求一人。
百里扶桑真的再也没进过乾波宫,也再未得到慕挪的消息,天渐冷他备了些冬衣冬鞋,在蝉衣每日必经的途中交给她,蝉衣学机灵了,他不问,她也不多说,只是有一日她突然抱着一个大包袱来了,里面都是他送去的冬衣冬鞋。
“这里每一件衣服和鞋郡主都穿过了,所以郡主让我还给公子,郡主说即将出嫁,不能再与公子有往来,望此后彼此安好。”
他点了点头,小宫女目光灼灼,却似又不忍再说,他问,“她还有什么话?”
“她求百里公子不要再留话。”
小雪那日却没有下雪,宫中遣嬷嬷来教她成婚礼仪,她心不在焉的学着,嬷嬷生气的责备了她几句,气急了还用小棍打她的手心,她觉得好笑,不住道:“做不好事的时候,我母妃也这样打我。”
嬷嬷知道她的经历,一时有些动容,只好道:“主子的母妃一定很宠主子,若非主子调皮一定不舍得打。”
她轻恩了一声,“不是慕挪不想认真学,是觉得学来无用,这一婚也无至亲,学这礼仪是给天下看,却无法给至亲看,天下人哪里在乎慕挪怎样坐怎样走?”
“老奴斗胆问一句,主子不想嫁给圣上吗?”
她对着嬷嬷一笑,没有回答。
嬷嬷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只发簪,一头是花另一头却锋利如针,“这个是燕大人让老奴转交给主子,老奴原不想交给主子,怕连累燕大人,但既然主子心性如此那便拿好,到了四下无人时扎到那人身上,他便会昏睡,到时燕大人会来带你出去。”见她迟迟不动,嬷嬷又劝,“收下吧,主子不收,老奴无法复命,他也不会安心的。”
那簪子通身乌黑,却雕刻精细,簪头是一只飞雀,她捧在心口点了点头。
大婚那日,深宫上下彩衣朱花,她努力回忆嬷嬷教的一切,且笑且行礼,可眼前不断摇摆的金珠坠使她一阵阵晕眩,她的心狂乱的跳动,却不是因为欣喜。
夜深她坐在宫中终于等到慕连侯缓缓走来,他今日一身龙凤黄袍,头有顶冠,目似凛日,甚至面上有一丝笑意。
他伸手轻轻捏住她的下颚,望着她的眼神,脸色却冷了下来:“为什么露出这种表情,你不高兴?”
“我很高兴。”
她不高兴,慕连侯看得出,可他已不在乎她愿不愿意,只要占有就够了。
他将她打横抱起重重放在榻上,不待慕挪回神,他已用一只手按住她双手,身体压了下来,她的眼神还是像刀一样,刮着他心头每一寸,他有些恼了,张口含着她的颈脖,瞬间红了一片,慕挪却全然不挣扎。
待他几近褪去她一身长衣时,她却咯咯笑起来。
他背后陡然冒出冷汗,猛然抬起头,“你又笑什么?”
她轻轻扯动嘴角,“能嫁当今圣上值得笑,要与仇人相识也很值得笑。”
慕连侯目色一闪,度量着她眼底神色,缓缓坐起身,“什么意思?”口中虽问着,他却摆手示意宫女们出去。
慕挪微合着双眼,“世子何必执意娶我?世子娶我不过是因为执念和做尽错事的愧疚。”
慕连侯避而不说重点,“我已为帝王,不许称我为世子,更不许胡说八道。”
“你说得对,也许我的话都是胡说八道,所以就求世子帮我一一证实,”她深吸一口气,“当年你有没有碰过先帝的肃杀令?有没有把将八王爷之名写在上面?我只要这两个答案,有,还是没有。”
他面上神情似被冰雪冻住,屋中死寂一般安静,门外起风使檐上囍字灯笼不停摇曳,良久他才说:“没有。”
她说:“慕连侯,你看着我回答,有还是没有。”
他的脸上展现出少年时会露出的慌张,目光躲闪中突然道:“那夜是我喝多了。”
慕挪轻轻闭上双眼,久久才叹了一口气,“一句醉酒真是借口,但这些年你是清醒的,为什么不肯说。”
良久的沉默后,慕连侯坐起,“我有说过,在你的灵位前我曾说过。”
“可知道现在你也不肯说实话,真正的醉酒连笔也不能提,怎么能夜潜宫门找到肃杀令,还要模仿先皇的字迹,你到底是醉酒还是借醉杀人。”
他默然的别过头去,这默然已然回答了她。
“那时候,宫中四处在传,传你的婚事,传你与我了断是因八皇叔的阻挠,我不知道你突然不再见我的原因,就每日酗酒,日子久了我觉得每一个传言都是真的,后来八皇叔因为你又得了十座城池,父皇与我说八皇叔恐有谋反之意,宫人又传闻说他是利用你,我恨极了。
那天,我听到传闻有说你会进宫,我以为你已离开八王府,夜里便喝了酒壮着胆去找了肃杀令……我本打算,在八皇叔死后,可以将你留在宫中全权照顾你,可我等到天明你都没有来,去了朔州我才知道当日你就在府上。”他抱住慕挪,啜泣道:“我是个无用的世子,除了你我已经一无所有。”
最开始到现在,她所猜测的都对了,年少时的世子竟荒唐到因为埋怨与妒忌随手毁了一个王爷府,百条人命死于他的冲动,他的不成熟。
慕挪摸了摸袖笼中那根涂了迷药的铁簪却最终松开,慕挪决然推开他,“我曾以为是圣上的旨意,也以为是同党的谋害,我从未想过会是你,我真想杀了你,我也怕终究会杀了你。”她推门要走,慕连侯从背后拥上死死抱住她。
“我求你别走,你若走了我一人在深宫也早晚会死。”
她眼底有泪,却是讥讽着问:“所以世子想拉我陪葬吗?”说罢决然要走。
今日成就鹣鲽,原以为圆了今生最大的梦,没想到是这样可笑的,她的不顾情面或许与他的错没有干系,只是因为她已是无情无义,慕连侯想此再次追上去将她死死拽住,且怒道:“你出了这乾波宫去找谁我就杀了谁!”
她身形一顿,扭头漠然道:“我谁也不找,你杀了我吧。”
二人正对峙,门外突然传来急步声,国师带着士兵宫女将二人围住,士兵手中押着一人,竟是前几日来教慕挪礼仪的嬷嬷,她抬头看了一眼慕挪又恍恍低下头。
国师上前对着二人行礼道:“有人通报,说这老嬷嬷给了贵妃一支有毒的铁簪来刺杀圣上,还好属下及时赶到,还不把贵妃拿下!”
士兵上前将慕挪围住,几个宫女架住她,从她袖笼里搜出那支铁簪,国师道:“嬷嬷说吧,是谁交代你的?”
那老嬷嬷深深望着慕挪,眼中满是无奈,“是禁卫所的燕大人。”
国师冷笑一声,“物证人证均在,贵妃还有什么话要说?”
慕挪一时未定神,半晌道:“若我真想杀害圣上,还会待到此时吗?何况簪上不是毒不过是迷药罢了,这位嬷嬷到底有何证据说是燕大人给的?”
“若非燕大人所给,郡主又为何收下?”
慕挪冷笑一声,“我收下的理由犯得着和你说?嬷嬷,你说吧,是受了谁的胁迫让你说这句谎?你若说句实话,我必然保你。”
“贵妃已是泥菩萨过江,还不自保?”国师突然抬手用铁簪往那老嬷嬷颈后狠狠一刺,她双眼瞪圆了,一丝声音也没有便扑倒在地,血瞬间从背后涌出顺着地上纹理散开。
慕挪大惊退了三步,陡然盛怒,“国师好大的胆子,简直心比天高,竟敢在这乾波宫中当着圣上的面杀人,你不会以为这铁簪刺死了人就足以证明上面涂的是毒吧?”
国师冷笑道:“大婚之夜,贵妃自愿带着利器与圣上独处已然是大有嫌疑,无论涂的是迷药还是毒都不是常态,我赶来是为保圣上,不是害圣上。”
慕连侯已不顾一切,在旁下令,“不必争了,去把燕南风押入地牢。”
“不行。”
新帝闻声望向慕挪,良久才道:“你要保他?”他冷笑一声,眼底如有恶浪翻滚,“我偏要杀他。”
却是在这一刻,慕挪终于相信了蝉衣与陆千芊的话:慕连侯变了,“你真的太可笑了。”
他已怒急,“把贵妃押禁起来!”
“圣上!”她一把扯去肩上龙凤褂丢在他脚边,“要押禁就先把我废了。”
“好!”
“等等。”此声未落,宫檐上已然跃下一人,正是燕南风,他走到老嬷嬷尸首身边,将剑拔起,身围士兵即刻拔剑,他却只是用剑锋将尸首颈后的铁簪挑起举在面前端详,“这簪子的确是出于我的手,但却不知为何到了这里染了血。”
国师见他此刻现身竟有些担心,踌躇半晌道:“你为何有这女簪?”
他浅浅一笑,扭头看着慕挪,“我做的,本是打算送给慕挪。”
慕连侯怒吼:“闭嘴!你喊她什么!”
燕南风目光缓缓移到慕连侯面上,慕连侯竟被这如刀似剑的目光所怔,一时不再怒骂。
国师面色凝了一凝,高高在上道:“敢问燕大人为何夜半待在这乾波宫的屋脊上?莫非有何居心?”
燕南风又一笑,“我打算劫走郡主,这算是居心吗?感问圣上,我独爱慕郡主算不算死罪?”
国师见他竟自愿落套,回道:“该死。”
“那么又与郡主何干?”他将铁簪往国师面色一掷,被国师稳稳抓住,“这簪子不过被人盗来栽赃,其实倒不必栽赃我,我一介无用之辈,要用伎俩栽赃未免费神,还要殃及郡主那便更不好了。”他抬手褪去一身绣衣轻甲,将剑插入土中,“国师是个聪明人,何必为难郡主这么傻的姑娘?我跟你走便是了。”
燕南风刚举步,却觉得腰带被人从后拽住,他回头看见慕挪目光灼灼,狠狠看着他,“不准去,不准跟他走。”
他望着她的脸,抬起手轻轻在她额头一抚,“傻,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