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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玉和沈彻在这里足足待了三天,黑铁卫的卫士才全部到齐。
启程那日是个晴天,天空澄澈,飘着几丝淡云。他们站在村子中央的开阔之处,每个人都不年轻了,当年十几岁的小伙子如今面上都已有了岁月的痕迹。他们都穿着统一的褐色短打,布巾包头,腰上悬着长剑。
靖远走到沈彻面前,对他行礼道:“六皇子,黑铁卫本有五十人,当年战乱中折了些兄弟,如今剩下的一共三十五人,都在这里了。”
沈彻的目光掠过这些汉子,只觉得他们不言不语地站在那里,身板挺直、双目湛然,浑身散发着锋锐之气。不愧是黑铁卫!他从心底里暗赞了一声,亦双手握拳对靖远还了一礼,道:“小子不过是完成母亲的遗愿,才到这里来的。我并不是黑铁卫的统领,您不必对我行礼。”
容玉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村子里许多户人家的屋门都开了一道缝,透着一道道窥视的目光。本应该炊烟袅袅的村庄,此时突然无比安静。
这些黑铁卫的汉子们也似有所觉,却并不回头去看那一道道如饥似渴的目光,只是队伍里的气氛明显沉默了许多,也焦躁了许多。
容玉转过身对靖远诚恳地道:“靖首领,不如请月芷姐姐和各位大哥的亲眷都出来道别一下吧,本来将你们突然从这里带走,是我们的不对。若再有个万一,我们如何向他们交代?!”
靖远皱眉,想说早晨出门的时候已经郑重地道别过了,眼前浮现月芷的容颜,这句话就哽在喉咙里说不出口。他顿了顿,转身看向自家兄弟们,突然朗声叫道:“各位嫂嫂弟妹们,请出来和兄弟们道别吧。”
话音未落,几户人家的屋门院门立时被推开,小娘子们含着泪奔向自家夫君,还有几个人抱着牵着娃儿,一时场面令人不忍直视。靖远俯下身,深深一鞠,大声道:“各位嫂嫂弟妹,是我靖远对不住你们。我发誓,哪怕拼却我自己的性命,一定会保证各位兄弟的安全,让他们好好地回来见你们。”
一个瘦长的汉子放开自家娘子,转身大声道:“大哥不必如此!咱们都是受了姚统领的大恩,有恩不报还算是个人么。我家娘子也是支持我的,战场上刀剑无眼,全凭本事。我们一定会小心的,等着和首领一起回来!”
“对,和首领一起回来!”
其他的汉子纷纷响应起来,几个粗豪的直接放开自家娘子和娃儿,回到队伍中,催促道:“快走吧!这般磨蹭,几时才能出得去?!”
容玉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模糊了,她背过身去走远几步,绕过一个拐角不去看沈彻和靖远说了些什么,却被一个月白色的身影拦住了。
月芷一身恩宁城侍女的装扮,跪倒在她脚边,一双烟水晶一样的眸子望向她:“求二小姐,带上奴婢吧。奴婢保证不去打扰他们,只做您身边的一名侍女。”
容玉使了三分力才将她从地上扯起来:“不要跪我,你早就不是恩宁城的奴婢了,芷姐姐。”她握紧月芷的手,只觉得她的手在微微颤抖:“可是这一路上,你不能出现在他面前,甚至他去拼命的时候你也不能守在他身边,你可能忍受?”
月芷知道她答应了,眼泪落下,点点头:“我都知道,所有人都把家眷留下,只有我跟着,是不对的。这是我的私心。能在远处陪着他就好,若有个万一,我不想在很久之后才能收到讯息。哪怕救不得,有我陪着他,黄泉路上也不孤独。”
容玉忍不住抱住她,急切道:“不要这么说,不会有那么凶险。我保证,”她几乎是恳切地对月芷道:“我手里有恩宁城的诡部,母亲还把月部留给了我阿姊。你也曾是恩宁城的属下,知道他们的能力。所以一定不会有事的。”她像在说服月芷,更像是在说服她自己。直到看着月芷点头,心里才缓缓吐出一口气,道:“芷姐姐,要来不及了。你先到谷口去等着,让月华给你换件衣服,混在诡部的人里面。保准靖远大哥认不出来。”
月芷听到那边集结的声音,对容玉深深一礼,转身而去。
一行人出了谷口,迷雾中的石阵仿佛亘古不变的守卫者,守护着这一片世外桃源。他们列成一队,一个一个地穿行而出,到了石阵的另一头,月华和诡部一众早已候在原地,看到容玉出来,均躬身行礼。
靖远对沈彻道:“六皇子,我们黑铁卫的铠甲和武器,当年为了躲避,已经全部藏在北关附近的一个地方。不知可否先去那里取回我们的东西?”
沈彻笑道:“那是自然,没有铠甲的黑铁卫也不能称为铁卫了。现在镇守北关的是我舅父,姚彬将军。我三哥已经让他为你们准备好了马匹,只等我们到了那里,便可奔袭回京。”平京城本就靠近北部,距离北关,快马加鞭,不过一两日的路程。
“靖首领大可放心,这一路有恩宁城的诡部在,我们的行踪痕迹会被处理掉,绝不会引起官府的注意。”容玉在一旁细心地补充道:“当然,也只能跋涉山林,离官道远一些,夜晚赶路也是家常便饭……”
“不必说了,这些都不算什么。”
靖远摆摆手,“我们也身有武艺,都是边关摔打出来的,就是安逸了几年,也不会连这点子苦都吃不了,那也太看不起我们黑铁卫了。”
容玉点点头,不再多言。
她带着恩宁城的部属自成一队,在前面开路。沈彻和靖远一道,带着黑铁卫一众,紧随其后。
两个时辰后,恩宁城里的秦秋攥着鸽子刚刚带来的讯息,满眼复杂。她转过身,对匆匆赶来的容延道:“他们启程了。”
“阿倩的黑铁卫。尘封的宝剑终于要出鞘了。”
容延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肩膀,“你若是担心灵儿,就跟着过去吧。这里有我。”
秦秋看向自己的夫君,目光中闪过一丝犹豫,终究还是沉沉地叹了口气:“不了,孩子长大了,总不能永远护着。我更担心五儿,也不知她心里有没有好过一点。”容延早从妻子口中知道了这一对表兄妹的纠葛,心知情劫无解,不由得也跟着叹了口气。“有句话说得对,儿女都是债,操心完一个又跟着操心另一个。”他将妻子揽在怀里,看向恩宁城的繁荣街景,低声道:“你受累了。我会尽快把城中事务都交给熠儿,等忙完了这些事情,我再陪你出海好不好?”
秦秋知道夫君心里一直惦记着上次出海未果的事情,怕她存了心。如今见他果然提了出来,不由得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不用了。你不是一直都想去天山以北,寻找先辈留下的东西么,下次我陪你一起去好了。”
两人结缡多年,依然如少年时初相识一般执手而立,静静地靠在一处,享受着难得的片刻宁静。
第二日一早,秦秋便带着月清出发,往柳源镇去看望容曦。
行到半路,月清接到了月部的传讯,她看后,不动声色地将莎草纸递给坐在一旁休憩的秦秋,随即牵着马儿走远。
秦秋展开,见是月部的医者月珊发来的,道是大小姐已怀有一月身孕,情绪波动较大,请夫人尽快赶回。
秦秋蹙紧了眉头,手中的莎草纸攥成了纸屑。她阖上眼睛深深叹了一口气,站起身冲月清做了个手势,上马奔驰起来,心里的忧虑如涨潮般渐渐蔓延。
容曦呆坐在床边,手掌下意识地贴在腹部。从前嫁入齐家几年光景,除了流产那次一直没有再有孕,她知道自己的身体有些亏损,对孩子的事情并未放在心上,却没想到这个孩子来得如此之快,令她猝不及防。
她一时觉得自己做了一件错事,让这孩子一出生在这世上就没有父亲,有多么可怜;一时又觉得不后悔,待他渐渐长大,会有那人的眉眼模样,仿佛是他们爱情的延续一般。她左思右想,心乱如麻。只无力地倒在迎枕上,暗自垂泪。
青荷端着一盅汤走进屋内,含泪劝她:“小姐,多少吃一些吧。”
她摇摇头,喉咙里一阵阵的发堵。实在吃不下,只能喝些清水。不过煎熬数日,她很快消瘦下去,却在听到月部医者诊脉之后对她说,孩子很好之后,又打起了精神。
身体的衰竭在加剧,她却坚定了留下这个孩子的决心,无论将来会怎样,这是她的孩子。她略带悲伤又满含期盼,只觉得这孩子是上天赐给她的宝贝,如同她最隐秘的软肋,却使她振作起来。
秦秋风尘仆仆地走进房中,看到的是容曦含笑坐在桌边,慢慢地喝着一碗燕窝粥。
“母亲,”她仰起头,冲秦秋笑道:“我要生下这个孩子。”
秦秋心中百感交集,只是坐到桌边,抬手握住了她的手,目光中似有万语千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