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相迎,微雨燕双1飞

詠思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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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分别在桌前坐下,如锦又跑出去取了一支柴火点燃了桌上的灯盏。容玉憋了一肚子话想跟母亲说,怎奈师妹坐在眼前,她太过聒噪有些不好意思。如锦却对着秦秋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话,像个小大人一般,口气满满地无奈和沧桑:“真羡慕你,儿女绕膝、老公又好。我就惨啦,除了自己的名字和年纪,竟然什么都记不得了。”

    容玉一怔,看着母亲在一旁无比自然地接话,决定闭上嘴巴不发一言。“你我毕竟是同乡,异世重逢,当然能帮就帮一把。何况,”秦秋的面上露出一丝落寞,她并不避讳女儿,低声道,“我来到这里已经四十年了。之前虽有好友,也早就过世了。”

    “如果这辈子能再回去一次就好了,可是不成了。”她突然捂住脸,大口喘息着。有泪水从指缝间滑落,“我好孤独,好想家啊。”

    容玉懵在原地,愣愣地看着母亲痛哭。在她的记忆里,从没有见过母亲哭泣,她一直是坚强勇敢、睿智博学,和父亲并肩而立的角色,如今突然露出软弱和凄惶,令她瞠目结舌,一时无言。她上前去抱住母亲,轻声道,“妈妈莫哭了,你还有我和阿兄阿姊,还有父亲,还有你一手创立的恩宁阁、四部侍卫。我们都陪着你呐。”

    “师姐你不会懂的。”

    如锦在一旁静静地开口,稚嫩的面庞上分明是复杂难言的神情,“一个有家归不得、终要埋骨异乡的人的心情。师娘已是不惑之年,不知还能留在这个世上多久,或许离开这个尘世的时候,灵魂才能回归故乡。”

    “你说甚么乱七八糟的?!”容玉对她怒目而视,“我妈妈身体康健,一向好好的,你嘴里乱说些甚么!当心我告诉父亲,不收你为徒了,将你赶出恩宁城!”

    秦秋只是一时心情激荡,她此次寻乡失败,本就心情沮丧,却不愿在夫君面前落泪,此刻发泄出来,心情反而舒畅了许多。她擦干眼泪,听到女儿的怒斥,不禁笑道,“灵儿又耍小孩子脾气了,如锦在岛上呆了许久,不知世间许多避讳,将来上了岸,少不得一一纠正。你做师姐的,还不让着师妹一些。”

    容玉嘟嘟嘴,对师妹道歉有些难为情,索性岔开话题,对如锦道,“如锦师妹,你的姓氏是什么呀?”

    如锦的脸上升起一股迷惘,她肤色黝黑,昏黄的灯光下也看不清神色。她摇摇头,低声道,“我不记得啦。我被海浪冲上岛的时候撞到了脑袋。”她很快释然地笑道,“不记得也好,就算我的新生了。既然有了师父,不如就姓‘容’好了。”

    “好哇!”容玉不禁拊掌笑道,“我们恩宁城的大师姐原来就是姓赵的,后来随了师父姓容。”

    秦秋在一旁蹙紧了眉头,打断她道,“你怎会知道五儿的事?难不成是她对你说的,她在杭城过得怎么样?”

    不提还好,一提杭城,容玉气得收不住话匣子,噼里啪啦地说道,“妈妈你可不知道那个方家多坏,真是气煞我了!”她开始抱着母亲的胳膊开始讲述他们走之后发生的事情。如锦轻手轻脚地走出去,来到离洞口不远的海滩上,垂首谨立,对容延道,“师父,徒儿觉得师娘今天大概会和师姐聊到很晚,若您不弃,可到徒儿的洞中歇息一晚。”

    容延转过身,看向透出盈盈火光的洞口,不在意地摆摆手,“不必了,我们还是连夜赶工吧。今夜月朗星明,明日天气应该不错。”他话音刚落,便走向正干得热火朝天的侍卫们,如锦犹豫了一下,也嗒嗒地跟上了师父的脚步。

    容声对顾绣鸾的到来并没有感到意外,却没有再找她来,也没有再饮酒,只是站在院中,负手长立,望着天际呆呆出神。

    明风他们都十分担心少城主如今一副万事不在意的样子,商量一番以后还是请了顾绣鸾前来救场。顾绣鸾打了好大一篇腹稿,推开容声的书房门后,却见他正站在书案前写字。

    “你来了。”他抬起头,还是一副散漫的语调,“过来看看我的字写得如何?”

    顾绣鸾应声上前,见纸上只写了四句诗“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她顿时变成两只蚊香眼,虽然知道这是《诗经》上的诗句,可诗经三百篇,她也只读过比较著名的那几篇而已呀。完了,没法做恩人公子的解语花了,恐怕还会被他毒舌嘲笑。果然,容声见她一脸的呆样,哂笑道,“早料到你没读过了,恐怕连字都认不全罢。”

    事实是这样没错,但也不要一副嫌弃的口吻啊。顾绣鸾有些蔫蔫地瞥了他一眼,却见他口角含笑,似乎心情还不错。他将笔交到顾绣鸾手中,问道,“可会握笔?”见她点点头,便执着她的手握住笔杆,在她耳边低声道,“这首诗,我教你写。”

    “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劳瘁。

    瓶之罄矣,维罍之耻。鲜民之生,不如死之久矣。

    无父何怙,无母何恃。出则衔恤,入则靡至。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南山烈烈,飘风发发。民莫不榖,我独何害。南山律律,飘风弗弗。民莫不谷,我独不卒。”

    他写得很慢,紧握着她的手起承转合。一边写,一边在顾绣鸾的耳边低声吟诵,热热的气息吹拂着耳朵,吹得她觉得耳朵发烫。写完最后一笔,顾绣鸾正待直起腰长吁一口气,身后突然滴下一颗泪珠,溅在纸上,晕染了墨迹。

    她惊讶地回头,只见他面色苍白,嘴唇翕动,泪水含在眼眶中。即使从未听过这首诗,顾绣鸾也能猜个七八,这分明是一首思念父母、痛悔悲苦的诗,他只是将心中的痛苦隐藏起来,不再随意发泄了。

    顾绣鸾松开手中的笔,任笔尖落在纸上,毁了刚写好的一幅字。她突然转身紧握住容声的手,盯着他的双眼,目光诚挚、语声恳切:“容公子,请你相信我,不出十日,你一定会收到城主夫妇的讯息的。”

    她竭力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让容声去相信自己:“我这个人一向好运的,你相信我,再等十日,一定会收到父母和妹妹的讯息的。”她焦急地看着他,直到容声的脸上渐渐恢复了一点血色,眼睛也显出了一点神采。他反手紧紧回握她的手,低声叹道:“但愿如你所言。”

    直到走回自己的屋子,她的心依然跳得飞快,一下一下撞击着胸膛。血液仿佛全部涌向了脑部,整张脸烫的能煮熟鸡蛋了。她心里十分清楚,说这个谎的代价是什么。可看着他那样的伤心绝望,她舍不得不向他抛出一线希望,一句能够让他继续支撑下去的话,哪怕这话假得多么明显,在容声眼里就是一根让他紧紧抓住的救命稻草。

    十日之后,等待顾绣鸾的,可能是容声对于谎言的雷霆震怒,也可能是他无奈地黯然离去。不管怎样,都不是她愿意看到的结果。

    “老天!”她不禁跪下,双手合十祈祷,“求求你再帮我一次,让容公子的父母从海上平安归来吧。”

    第二日顾绣鸾特意起了个大早,随便捡了一套天青色的衫裙穿了便坐在妆台前,绣花绷子拿起又放下,一个时辰过去了,连半片叶子都没绣出来。

    月宁进屋为她换了一壶茶。自从月安月宁包揽了她的所有衣食住行,小云显得有些无所事事,便总偷偷溜出去,她也不甚管。不知怎的,今日小云没有出现她反而觉得生气极了,心中仿佛有一股无名火,烧得她浑身焦灼、坐立不安。

    眼看着就要到晌午了,她从早晨起粒米未进,竟也不觉得饥饿。在屋中踱步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打开门准备去容声那里看看情况。哪知屋门刚刚打开,容声突然从外面冲了进来,将她一把抱在怀里。

    “绣鸾,我找到他们了!”

    他搂得太紧,仿佛要将她按进自己的身体里面,紧得顾绣鸾快要喘不过气来,却被他话语里的喜悦感染,不自禁地笑起来。太好了!感谢老天。她在心里双手合十,这误打误撞的预言竟然成真了!

    “谢谢你的那句话。”良久,容声终于松开了臂膀,双手捧着顾绣鸾的脸,珍而重之:“绣鸾,你真是我的福星!”说罢,一个吻落在了她的额头上。

    顾绣鸾眨眨眼,有些愣忡,眼睛不由得看向屋外,“他们……人呢?”

    容声放下她,开怀大笑,“哈哈哈,你真笨。我今天早晨才收到海上传来的求救讯号,他们哪有那么快就上岸了。”他看着面前的女子,语气是他自己也不曾预料过的温柔,“到时候和我一起去迎接他们,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