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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究竟是何人?”
沈衍大惊。这江湖女子竟是要父皇的性命!他沉下脸,声音仿佛裹着寒霜,“大内门禁森严、父皇龙体康健,决不是你等江湖宵小可以觊觎的。你与父皇有仇,莫不是乾元三年被满门处斩的高氏遗孤?”他紧盯着容曦的神色,“你到底有何图谋?!”
自从进了这个屋子,见到三皇子的面,容曦觉得自己就像一根绷紧的弓弦,忐忑和兴奋拨弄着,几乎到了要崩断的边缘。
话说得太早了,自己还是冲动了。容曦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是我唐突了。”她并没有亲手杀了皇帝的想法。十几年过去了,母亲谆谆的教导犹在耳旁,她早已没有了急切的复仇的念头,只是有些事、有些话,必须说出口。恐怕到了那个时候,皇帝老儿也没必要活在这个世上了。
她转开视线,声音中有一丝疲惫,让人忍不住想要安慰她的冲动。“我所有的情报都显示,你们的皇帝已经服食丹丸数月,焦躁易怒、失眠亢奋,这是丹丸中毒的迹象。那种所谓延年益寿的东西,百年来又有几个人长生不老。如果皇帝持续服用下去,少则一年,多则两年,必将暴毙而亡。到时候你们筹划的一切都将白费,朝堂乱则国乱,国乱则前朝被推翻的悲剧又将上演,不知这次是姓姚还是姓杨呢。”
她的一席话如同暮鼓晨钟,震响在两兄弟耳边心间。
沈彻这一路颇受容曦照顾,对她隐隐起了亲近之意。不禁惊道,“此话当真?”
容曦轻轻一笑,“我们恩宁城继承了先辈的传承,不仅是武功,琴棋书画、医药星象、五行八卦均有涉猎。否则你们大周朝、乃至前朝,为什么从未收服过我们,甚至连去恩宁城的道路都弄不清楚。”
沈衍满面凝重,这女子说的话委实惊人,即使他在太医院和皇帝宫中都安插了眼线,也不能对皇帝的脉案和近况了如指掌。这恩宁城的情报网恁地厉害!若这样的人能为他所用,自己的胜算可想而知。
可是,让这女子取了父皇的性命?身为人子,怎能做到!
容曦将沈衍的神情看在眼里,眸光复杂。这皇子竟还是个有良心的人。沈家人怎么还能有良心存在?她冷笑一声,哪个争权夺位的皇子不盼着皇帝赶紧殡天,就像那个四皇子豫王,自己若是把话递过去,他一定会答应。
枉费自己打探来的情报,这个人分明也韬光隐晦、希图大位,却在这个时候如此心慈手软,难成大器!
她拍拍手,两个黑衣侍卫应声而出。
“送他们回晋王府。”她道,“我们在京城盘桓几日,二位若是改变想法,可派人到肖家客栈,对掌柜的说一句‘来十斤酱牛肉’,自会有人和你们联系的。”
“大姐姐,能不能不要杀我父皇?”
沈彻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对容曦道。他看着三哥犹豫挣扎,心中不忍,反正这一路装可怜也装习惯了。
他的样子逗笑了容曦:“我就算不杀你父皇,他也活不了多久啦。我只不过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他,问过以后估计他自己也不会愿意再活在这世上了。”她一转身,像一阵轻烟飘出了屋子,“夜已深,就不留二位了。后会有期。”
皇帝已经有五日不曾上朝了。
这对于一个曾经日日勤奋从不辍朝的皇帝而言,已经算是异样了。
皇帝从三十岁披龙袍,执政二十余载,堪称兢兢业业。他又不甚重女色,膝下活到成年的只有六位皇子、三位公主,虽然去岁刘妃为他诞下了八皇子,尚在襁褓之中,没有人会将他列入储位之选。大皇子生母身份低贱、二皇子先天心疾,有一争之力的只有先皇后姚氏所出的三皇子晋王沈衍和继皇后程氏所出的四皇子豫王沈徵。文武官员议论纷纷,目光不由得聚集在晋王和豫王身上。
豫王仿佛是觉察出什么,一大早便进宫探望患了风寒的皇后。凤仪宫中一切如常,程皇后斜倚在榻上,懒懒的看着手里的一卷书。直到亲儿子大马金刀的走进来,才挥退了捶腿的侍女,皱眉道,“不是三日前就让你进宫来,如何今日才来?”
沈徵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却没有接皇后的话茬,声音压得极低,“张仙师的丹丸,父皇可曾服用?”
皇后点点头,同样声音极低道,“这老道还真有几分本事,皇上现在片刻都离不了他了。”
沈徵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老五已经投靠了他,现在朝中大半都是程相的门生,等到皇帝已经离不开丹药的时候,断上一日只怕会要了他的命。那个位置仿佛已经唾手可得了。他并不着急,像一个垂钓的渔人发现鱼儿已经咬住了钩一样,慢慢收紧手中的线,只等那最后一击,万事皆休。
晋王却似乎一无所觉,他着一身青色长衫,袍脚袖口上绣着竹枝暗纹。来到皇帝的寝殿前,对迎出门的内侍笑道,“张瑞,父皇现在可得空?”
老内侍抬起耷拉的眼皮扫了一眼浑身檀香味的三皇子,轻轻摇了摇头。
沈衍亦不恼,从侍从手里拿过一个木匣,温言道,“倒没什么大事。听说父皇龙体欠安,这是我寻来的一支千年灵芝,烦请张公公替我通传一声。”
那张瑞领着他去了偏殿,道一声“晋王稍候”便回了主殿。自有宫女上了茶和点心,他却不喝茶,一双眼睛不时打量一下父皇宫内的这些宫人。那江湖女子能知如此详细的宫中事,不知安插了多少暗探。他蓦地感觉这偌大的禁宫,竟像一张筛子一样,四面漏风,为人窥视,不禁打了个寒战。
若真有一日他坐上了那个位置,定要好好清洗一番,让这些江湖人再不能如此随意。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张瑞便回了偏殿,躬身道,“晋王殿下,皇上怕是不能见您了。您的心意奴才已经呈上,皇上很是欣慰,特赐晋王殿下玉如意一柄、黄金百两。”
沈衍站起来,仍然挂着温和的笑容,“那我这就回去了,陛下的龙体乃是社稷安危之所在,劳烦张公公了。”张瑞忙道,“奴才不敢。都是奴才份内之事。”话说着,晋王递过来一个锦囊,摆摆手走出了殿外。
“卫连,快去送送晋王殿下。”张瑞喊着自己的小徒弟,锦囊入手颇轻,该是银票。晋王一向出手大方,自己也不吝于漏点消息出去,将来是谁坐那个位置可说不定呐。
卫连躬着身子跟在晋王后面,一直送到宫门口。晋王还对这个一脸青涩的小子温和地说,“不必送了,回去好好跟着你师傅学吧。”说罢便转身出了宫。卫连讶然地目送晋王远去,师傅让他给晋王递的消息还没送出去呐,这王爷进宫一趟是干嘛来的呀。
却说沈衍突然急急地往宫外走去,是因为他刚才一瞥之间瞧见一个宫女递了牌子出宫,那相貌分明就是那晚在小院中见到的、江湖女子容姑娘身边的侍女之一!他出了宫门一望,那宫女的裙角在道路右边的巷子口一闪而过。
他紧跟着进了巷子,追到头竟然是个死胡同。墙角的地方用砖块压着一张纸条,应该是刚才那个宫女留下的。这些仗着功夫就来去无踪的江湖人!他拧起眉头,冷着脸急匆匆地回了府。
换了衣服进了书房,他深深吸了口气,展开手中的纸条,上面用簪花小楷写着一句话,笔致柔软、连绵不断。
“若你能同意我的条件,自你登位之日起,恩宁城会彻底远离皇宫。”
沈衍将纸条烧毁,神色晦暗不明。门外响起脚步声,是他的内侍洛扬。他进门行礼后道,“王爷,刚才您走得急,卫公公塞给我一个东西,是给您的。”说罢呈给他一个纸团后又退了出去。
沈衍打开纸团,里面只有一句话。“初三傍晚服仙师丹丸两枚,夜御二女。初四早起突发昏厥,至今未醒。”
沈彻的腿伤刚好,便被容玉叫来陪着把京城的大街小巷都逛了个遍。
容曦见她身边的暗春、暗夏不时抱着一堆东西回来忍不住扶额。让暗卫来干这种活儿,也只有容玉能做得出来。
这天一大早,容玉便进了她房里,“阿姊,我都逛遍了,这京城也没多大意思。听说城外西山上的烂柯寺,有得道高僧主持,香火鼎盛,我想去求个签。”
容曦坐在妆台前理着鬓发,闻言奇道,“你向来不信僧道的,怎么想起要去佛寺的?”
容玉摇摇头,有些欲言又止,终是低声道,“阿姊,父亲母亲的船在南海出事,到现在已经半年了。昨天暗部传回信来,还是没有他们的踪迹。”
容曦一怔,忽然满嘴苦涩。最近一桩桩的事情搅得她心神不安,她也知道自从城主夫妇失踪,恩宁城一直派出人手搜寻,便没有多加过问此事,却不想直到现在还没有消息。父亲母亲对自己恩重如山,自己却沉迷在婚姻破裂而自怜自伤、筹谋复仇上,真是不孝极了。她看着容玉靠在榻上,神色忽然有些凄楚,“山高水长,不知道父亲母亲现在在哪里,我的心就像悬在半空中一样。听说烂柯寺很灵验,我就想去求签卜个吉凶。”
容曦走过去拉住她的手,半晌方道,“你莫要多想了。父亲母亲吉人自有天相,定不会有事的。”
容玉将头乖乖靠在阿姊肩上,褪去了任性娇蛮,显露出少女的无助和彷徨,“母亲也说过,只有自己才能左右自己的命运。我就是想求个安心罢了。阿姊,待此间事了,我就要出海去寻他们。”
“海上风高浪急,你不可鲁莽。”容曦有些着急,这小妹虽然任性,却一向言出必行。她这么说,怕是早就计划好了。
果然就听容玉道,“打从恩宁城出来我就在筹备这件事啦。阿姊你放心,有暗部和诡部的人跟着我,大哥又把明部的一半人手拨给了我,在泉州府准备船只。”
她一本正经地对着容曦保证,“我不会蛮干,三个月为期,如果实在找不到便回来。”
容曦对她的保证不置可否。当下却也不便说什么,叫侍卫备车,两人便往西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