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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日来,和气台的病人越来越多。不仅有穷苦民众,还有不少达官贵族,山下的马车、轿子从早到晚络绎不绝。莘诚子全都交于任无住诊病下药,落成空在一侧书写记录。门千偈日日上山采药,望平芜熬药发药忙不过来。而映宝月对医药一事不通,只是偶尔砍柴劈柴。
穷人在柱前石板上席地而坐,有钱人自家拿了板凳铺垫静静等待。来的人先是惊诧这般青石广厦为何不建屋顶,听旁人一解释,也都习惯了,而且屋内光线极好,头顶几道横梁,蓝天白云飞鸟。
红依帮着望平芜熬药,抽空就坐在任无住身后学习诊病,夜晚再把医案借来细细总结。如此,莘诚子以前所说的一些令人费解的话语,也便容易理解多了。
“跳出迷惑格外新,随意点化大器成。”红依思索着道长的话:“化简为繁错,化明为暗过。化繁为简功,化暗为明歌。道长看似平时不经意说出的话,原来才正是医学大道。要我们把心中的医学化繁为简,万法归一。”
这日,一个姿容华贵的妇人,由侍女搀扶至诊桌前。红依只见那妇人神情严厉,目不转睛的盯着任无住。落成空不禁停了手中的灵芝笔,按理说,这般知书达理的世妇,本不会诊桌前失礼。任无住伸手按脉,眼神镇定,也望了那妇人一眼,抽手正坐道:“夫人患的是眼疾。”
站在一侧的侍女顿时喜上眉梢,快语道:“正是正是,夫人,灵台大夫说的一点没错。”
妇人铁板着脸道:“说对了又如何,能治好才是本事。”
任无住与落成空相视而笑,一言不发。
侍女俯身道:“我家夫人患眼疾已有一年多了,请来的郎中都说是肝血亏虚,目络失养。可是补养的方子都吃了几百副,病情丝毫不见好转,却是日渐加重,真是苦了我家夫人,愁坏了我家老爷。”
任无住点头道:“众郎中说的没错,是肝血亏虚。”
妇人不耐烦道:“既然如此,开方吧。”显然因为任无住的诊断落入俗套,已是毫无信任,正准备速速离去。
任无住道:“既然吃了那么多药都没效,自然我开的药方也是没效的。”
妇人起身道:“如此便是天要我瞎,走吧。”说完起身便走。
红依心下疑惑,正要阻拦,只听任无住道:“夫人这话在理,不过,刚好就有救了。”
侍女哼了一声道:“我家夫人赶了百十里路,夜半就开始坐车,原来却是求了个糊涂郎中。”
任无住道:“常言道:听的懂的是真言,听不懂的是鬼话。”
妇人怔住脚步,道:“那请郎中明示,如何有救?”
任无住挥笔写下:“天要我瞎我便瞎,天要我聋我便聋,百日必愈。”
侍女在妇人耳边低语了几句,转而怒声骂道:“还以为是什么高明大夫,如此糊弄人。夫人,我们一刻也不要在这呆。”
红依眼看着病患离开,突然想明白了任无住写那几句话的深意。刚要去解释,任无住却摇头示意,道:“这妇人平日看诸人不顺,看诸事不满,日日生怨,耗损了肝血,吃再多灵丹妙药补养,哪有她一股子气恼散的多。她明白了便会装瞎作聋,不动肝气,自然得补,百日必愈。”
任无住和落成空继续诊病。却不知屋外,莘诚子假装抹泪恸哭,拦住那妇人道:“哎呀,可悲可悲啊。”
侍女怒目道:“你这老头别挡路,什么可悲不可悲?”
莘诚子叹气道:“就因为老道我没有把治疗眼疾的秘方教给我那徒儿,他便这般糊弄人来,可悲啊可悲?”
那妇人脸上横肉一颤,道:“秘方?徒儿?原来你是莘诚子道长。”
莘诚子点头道:“正是贫道。”
妇人脸色立马变了色,俯身道:“道长刚才说,有秘方。”
莘诚子苦着脸道:“是啊,只因药材极其稀缺,配制过程极其麻烦,贫道就想着,即使教给了徒儿,他们也配不全药,不如不教。贫道跋山涉水也只配制了一瓶,故而当宝贝一样的藏着。”说着从身上掏出一葫芦,摇了摇,晃了晃,欲转身离开。
侍女喜出望外,急忙从袖中抖出一钱袋,拦下莘诚子道:“道长,我家夫人愿出这一百两,买你那药。”
莘诚子脸上为难,皱着眉道:“一百两,就想买走?”
妇人摸索着向前一步,道:“道长的意思,这钱不够?。”
莘诚子把葫芦如心肝宝贝般捧在怀里,道:“当然不够了,这药珍贵的很呢。”
妇人道:“好,民妇若用了道长的秘方,治好了双眼,我就派人把这和气台的屋顶全修了,这下应该够了。”
莘诚子扬手笑道:“好,那你可得记住,此药用法极其特殊。夫人每天从卯时开始,直到天黑前,按时辰打出十盆井水,放入冰块。然后将葫芦里的药倒一滴入盆中,洗你那快瞎的眼睛。洗到眼睛先凉后热,药效发挥,然后在五十步外,摆上香炉,插上供香,凝神眺望香心直到火尽成灰。贫道估计葫芦里的药用不到十分之一你就好了,记得把剩下的药还回来,可珍贵的很呢。”
侍女接了葫芦,道:“道长说的方法也不麻烦,我家夫人病好了,少不了你的钱。”说着搀扶着妇人小心下山。
望平芜抓着脑门站在一侧,上前问道:“师父,这葫芦里的水明明是我刚才装的泉水,师父怎么说是秘方呢?”
莘诚子敲着望平芜一脸茫然的面门,叹道:“真是不知变通啊,你大师兄告知她真言她不听,你就不能编点鬼话啊。”
望平芜更疑惑了,道:“那能治好吗?”
莘诚子捶胸顿足道:“真是气死我了,教了这么久,一点悟性都没有。”
望平芜突然眼前一亮道:“我知道了,目喜凉,心喜动,肺喜清,胆喜悦,肾喜活。师父早就教过我们了。”
这时,屋内又气冲冲走出一华贵妇人,只见她额颧泛红,鬓发斑白。两个侍女低着头追赶,喊道:“夫人您慢点。”
莘诚子看了眼那迎面而来的妇人,大声道:“三七妙女华发添,心热唇干腰膝软,齿龈出血肌肤粗,头胀脚凉难入眠。”
那妇人停下脚步,呵斥道:“你这老头何以知道我的病痛?”
望平芜急忙走上前去道:“休要对我们师父无礼,大师兄既已给夫人开了药方,您就按方抓药去吧。”
妇人展开手中的纸团,横目道:“原来你就是莘诚子道长,都说你是活命神仙,可你却让你的徒儿在那充数。你看他给我开药方,和城中庸医有什么不同?”
红依此时也跑了过来,轻声对望平芜道:“这个妇人好是刁蛮,大师兄说她是心病不给开药,她就拿纸扇砸了师兄的头,非让写出药方来。”
望平芜点头,示意红依不要说话。
莘诚子哈哈一笑道:“我这徒儿却是昏了头,这药方明明还有一个药引,他却给漏掉了。这个药引子着实珍贵,只要服下,一剂安眠。哎呀,真是不该,不该漏掉啊。”
妇人平静下来,道:“什么药引子?京城能买到不?我叔父在京城经营了好几家药铺。”
莘诚子缓缓道:“何必跑那么远,这万安山上刚好有这味药,只是它长的极其隐秘,故而贫道也没告知任何人。”
妇人面露喜色,低头道:“道长救苦救难,可否告知与民妇,解除我半年来几乎无法入睡的顽疾。”
莘诚子在妇人耳边轻声道:“这万安山的山顶,有一棵被削去脑袋的老松,那松根处,长了一只至少五十年的茯苓。外形疙疙瘩瘩,像极了一个睡熟的罗汉,只要配药服用,定能沾塌好梦。”
妇人欢喜道:“多谢道长,我这便上山了。”
妇人走后,望平芜暗自嘀咕道:“茯苓,健脾利水气,化痰宁心神。原来是治不寐的主药啊。”
红依想了想道:“道长曾经说过,身喜动,神喜静。静极则动,动极则静。道长的本意并不是茯苓,而是要那妇人登山劳动,身动心静,如此她必定劳累,到了晚上就能卧床即睡了。”
望平芜笑道:“师妹聪颖,定是如此。”
一日,红依正在诊桌旁,春雪跑来塞了一块银子在红依手心里,嘻嘻笑道:“姐姐,我们去集市上玩吧?”
红依吃了一惊,拉着春雪走出道:“你从哪来的钱?快还给别人。”
春雪趴在红依耳边,压低声音道:“这是莘诚子道长给我的,他还给了好多人呢。你看,凡是来这里看病的小孩,人者有份。”
红依望去,果然有几个孩子手里拿着银子,正拉着自己的父母往后排的小屋走去。任无住和落成空也已发现,紧张的朝着屋后去一看究竟。
原来,莘诚子道长连日来,悄悄的送出了不少银子,先是丢给一些穷老汉,后又塞给一些贫病的夫妻,今日突发奇想,塞给了一些衣衫褴褛的孩子。不到几天,竟把钱送完了。
任无住翻找着一个个存钱的木盒,先是惊悚,而后泪流满面道:“师父,我们诊病熬药,从不收钱,已经是在积德行善,可您为什么还要把这些钱财也送与别人,那和气台怎么办?拿什么来建?我们这些人吃喝什么?”
莘诚子蹲在门口,埋头道:“我也不知,这些银子这么不顶送,我刚一送它就没了。”
任无住瘫坐在地上,道:“师父,您是不知,战乱后各地都在建房,砖瓦的价格比往年虚高多少倍,我本还想着,等到价格下跌了,再,再……看来,什么也别想了。”
落成空拍着满脸绝望的任无住,道:“大师兄,您别难过了,师父他常年奔走于山林,不通俗事,当然不懂得银两的珍贵。您就别再怪他了,我们再想办法。”
晚上,红依正在灯下翻书,却是望着灯芯发起呆来。春雪贪玩,也不至于天黑了也不回来,心中不免七上八下。正要出门去找,春雪却推门而进,坐在床上磨蹭着双手。红依道:“你又胡跑哪贪玩?你已经是大孩子了,怎么还把衣服弄破成这样?”
春雪道:“还不是因为,今天我在山下碰见一个熟人,为了躲他,我在林子里钻来钻去,不小心把衣服都划破了。”说完脱下衣衫交给红依。
红依已备好针线,缝补起来。道:“说明白些,什么一个熟人?”
春雪皱着眉道:“姐姐,我们家以前,一直在洛阳城里卖烧饼,后来躲避战乱才搬去玉阳山的,这个熟人本来就是个乞丐,我爹可怜他,留他给我家帮忙,时间久了,他也学会了打烧饼,还在对面那条街也开了一个摊。谁知现在竟成了一个有钱人家的管家,我今天拿着银子本想下山去买点什么,没想到刚好碰见他。我转身就跑,他就在后面追,害得我在山里转了好几圈才敢回来。”
红依边补衣服边道:“其实,春雪啊,你也知道和气台现在的情形,姐姐也没空好好照顾你,不如回到你父母身边去吧。”
春雪鼓气道:“姐姐答应过不丢下我的,所以休想赶我走。”
红依把衣服给他穿上,道:“好,不赶你。那你把银子给我,芝台师兄说纸墨不多了,姐姐明日要去买。”
春雪不情愿的递给红依,道:“好,给姐姐便给姐姐。我太饿了,去药房看看,有没有果仁、干枣子吃,走了。”
那夜噩梦连连,红依在梦中听到春雪不住的嘶喊着:“姐姐救我,姐姐救我!”天蒙蒙亮时,红依擦着额头的冷汗,忽听到门外人喊道:“春雪死了,快去叫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