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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梨歌在宁家待到晌午已过,领着一群粗糙的壮汉浩浩荡荡回了景府径直去往二夫人的绕雪居。
一路上引来了不少家仆,暗戳戳的跟到了绕雪居门前远远的指指点点。
月牙有点发慌,扯了扯景梨歌的衣角,“小姐,万一将军生气了该如何?”
景梨歌拍拍她的头,宽慰道:“放心,我有分寸。”说罢抬手指着院子里那口冻住的水井,“砸它。”
话毕,几个黑壮汉子抡起大锤便砸了起来,动静十分大,引得张绾合出了门。
“二姑娘,这是要......”
“二夫人尽管看着就是了,总归今天要叫您搬出这里。”景梨歌边说着,拍了拍左边的大汉,“叫他们砸着,你去那边刨个坑吧,大概...就这么深就行了。”
景梨歌朝着自己头上比划两下,那大汉摇了摇头,操着质朴的口音说道:“不行啊小姐,一般水井起点不到一米二我是不会挖的。”
景梨歌看了他一眼,“朋友,你这样说话是会被揍的我跟你讲。”
绕雪居门口的人越聚越多,一时间十分热闹。
“二姑娘,你在做什么?”
景梨歌循声望过去,来人正是周氏。
扔了手中的石块,景梨歌拍了拍手冲着周氏盈盈一拜,“周姨娘好。”
周氏看着绕雪居满院的狼藉和四下围着的人群,眉头微微紧蹙。“二姑娘这是要做什么,想拆了绕雪居不成?”
“姨娘误会了,虽然这绕雪居破落不堪,我也没胆拆了府里的东西,就是最近天冷,二夫人这里的水井冻住了不能取水。平日里药材不足也便罢了,若连水都没有可是真行不通的。我看这里只有文枝姐姐一个人照料着,心想也找不到别人打下手,只好去寻了宁家几个力壮的家仆来挖几口井,姨娘不会怨我自作主张吧?”
景梨歌说着,四下的家仆已经开始低声私语着,无非不是周氏掌家,故意刻薄相待之类的。
周氏四下望了一眼,扬起唇笑了笑,“都做完事情了吗就聚在这里,你们都是哪个院儿的?”周氏治家一向雷厉风行,话一出,人群便有些骚动,渐渐散了去。
“二姑娘,这种事情本来不该你费心,景家的事情何必劳烦宁大人呢。二嫂您也真是的,既然需要药材和人手,怎得也不通知我一声,倒弄的好像我苛待二嫂一般。”
景梨歌听着周氏的话,似乎错都在她们一般,第一反应是她遭遇了传说中的打太极。
从前只听柏叔讲过朝堂之上经常会出现众臣打太极踢皮球的现象,从不知晓普通家宅中也有这种事情。
景梨歌摸着下巴,用看活实验体的眼神看着周氏。
周氏被她探究的目光看的发麻,轻咳两声,“不如二姑娘先回去,这里交给我来就好,听说二姑娘身子不好,这雪天快快回去歇着才是。”
景梨歌点了点头,“你说的有理。”
“但是我婉拒。”
景梨歌看了看张绾合,坚定地摇了摇头。
如果这样回去了,倒也是达成了先前的目的,只是这肯定是一时的,表面上的虚礼以待,背后说不准又会使多少小绊子。
她得等那关键的人来了,才算完成此事。
景梨歌想着,不看周氏有些挂不住的笑容,转身挥了挥手,“继续。”周氏看着景梨歌的行为,一时有些拿捏不准。
起先她以为这个小姑娘心机颇深,似有意要破坏她在景家的名声,顺便还给张绾合一个好去处。只是现在看来,难道真的就要挖井不成?
不挖完不走?
周氏有些看不懂面前这个娇小的姑娘。
看四下人群已散,周氏也无心多留,转身正要走时,险些迎面撞上匆匆而来的景蔚深。
“老...老爷。”周氏有些反应不过来。
景蔚深点了点头,抬首望向对面窜来窜去的小人儿。
“歌儿,你叫我来有什么事?”
景梨歌见到景蔚深,深知已经事半功倍,当下盈盈一笑道:“父亲,梨歌想在这院里多挖几口井,请您来看看风水。”
“挖井,你挖井做什么?”
景蔚深说着,抬步向里走去,却被周氏一把抓住了小臂。
“老...老爷,今天风雪大,您还是回去吧,二姑娘一时兴起罢了,妾身能解决的。”
周氏的心里打着鼓,她把张绾合安排到这里的事也好,暗中对她使绊子也好,皆是仗着景蔚深对她的信任,加之张绾合不闻不问的性格才能造成。
景蔚深一向重感情,对待家里的下人都各位恩赐,更别提是他十分敬爱的二哥的妻子。
倘若叫景蔚深知晓这一切,她可以有很多理由解释,虽不会从此对她心生芥蒂,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以惊人的长势冲破土壤成长成芽。
景蔚深注意到了里面站着的张绾合,蹙了蹙眉一把挥开了周氏的手。
“二嫂,您怎么会在这风雪之中?还请快快回去歇息,以免加重病情。”
景梨歌撑着伞慢慢走到景蔚深身侧给他挡住头顶的风雪。
“父亲,您在说什么呢,这里就是二婶的院落啊。”景梨歌笑了,掸了掸身上的雪,“而且,风雪只会导致人的疾病,而如果缺失药材无人照料的话,落下的可是病根。”
景蔚深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回身看了一眼身后的周氏。
只一眼,周氏的心瞬间冰到了极点。
“老爷,都怨妾身,都是妾身的错,疏于管理才叫这些趋炎附势的下人做出这种事,您惩罚妾身吧!”
周氏当下请罪,真切诚恳,却只听得远处那人凉凉得说:“趋炎附势?他们是如何知道,谁才是势的,或者说,他们凭什么就认为二嫂无权无势?”
周氏心里凉了半截,跪在雪中身子轻颤着说不出话。
“你主家辛苦,我知道,难免有失误之处,我不罚你,只是你也是该休息几天了,这么多事情总会有顾不到的时候,大嫂最近甚是清闲,不如叫她替你分担些吧。”
景蔚深淡淡说着,周氏想反驳却心无余力,只得起身应下。
“是,多谢老爷体恤。”
现在周氏几乎可以确定,一切都是景梨歌事先安排好的。周氏咬牙切齿,她初来乍到,自己何尝得罪过她叫她如此耍手段,果然不愧是那个贱女人的孩子,和她的母亲一般模样。
周氏握着伞柄的手微微收紧,又微微松开,留下了掌心四个深刻的半月形。
待周氏离去,景蔚深又交待了些事宜,大概就是要二夫人搬到别的地方云云。
“二嫂,对不住了。”景蔚深愧疚地说,张绾合摇头轻笑,“你没有什么对不住我的地方,现在这般模样我已满足。”
景蔚深沉默片刻,叫了几个家仆来帮二夫人收拾东西,抬脚刚要走,忽然又看向景梨歌。
“歌儿,你来。”
景梨歌不知他是何用意,有些捉摸不透。
“月牙,你把这几位送回去宁府,代我谢过兰姨。”景梨歌交代完毕,又向张绾合告辞后,抬脚匆匆跟了过去。
景梨歌一路跟到了书房,看着景蔚深坐到了桌案前一言不发,心里有些发怵。
景蔚深不说,她便一直站着,看着他磨墨练字看书。
直到来人通知晚膳做好了,景蔚深才放下手中的书卷,抬头望着景梨歌。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站在这里吗?”
景梨歌早已站得腰酸背痛,点了点头。
“知道,父亲要我反思。”
“反思什么?”
景梨歌挠了挠头,具体是什么她也不清楚,但无非不就是那几个原因,当下一一罗列出来。
“我不该耍小心思叫父亲大冷天的出来看戏还利用父亲。”
“周姨娘是父亲信任的人,我不该对她不敬。”
“周姨娘掌家是父亲决定的事,我叫景家一堆家仆见到周姨娘丑恶的嘴脸就是在打父亲的脸。”
“我不该擅作主张,带着那群人从正门走叫外人都知道景家的丑事,我该走偏门。”
景梨歌掰着指头说着,只见景蔚深的脸黑了一些。
都不是吗......
“我不该多管闲事?”景梨歌试探着说道,却见景蔚深脸色并未好转。
这就很让人苦恼了。
景梨歌蹙眉,说出了最后的可能,“我不该牵扯上宁家?”
景蔚深长叹口气,后仰靠在了木椅上,有些头痛的揉着眉心。
“你聪明至此,说话又直戳痛处,然而却只有最后还贴近些,歌儿,我是你父亲。”
景梨歌心下了然,果然是因为这个吗。
“梨歌知错了,梨歌已经回了景家,不该借宁家的助力,叫别人以为父亲不善待我。”
景蔚深按着眉心的手明显的一抖,站起身直接掠过景梨歌离开了书房。
景梨歌摇了摇头,不至于吧...这么生气...
等她一瘸一拐走出书房,却见门外站着位面熟的中年男子。
“二小姐。”
景梨歌盯着他看了半晌,恍然大悟道,“你是上次占我便宜的那个。”
管家擦了擦额头的汗,“上次的事都怨老奴,老奴不该赶在老爷之前进去,叫二小姐误会。”
这人便是上次景梨歌认错父亲的管家,只是他这说辞怎么听都像是“对不起我不该把脚放在这里脏了您的鞋底”。
景梨歌干笑两声,扶着墙便要离开。
“二小姐,恕老奴多嘴,您是将军的女儿,万事总该多依赖些。”
景梨歌听着这莫名其妙的一句,思考着其中含义。
“老奴送您回去。”管家却不再多言,撑开伞护在景梨歌头上。
等到了晴芜院,月牙一看到景梨歌便扑了过来。
“小姐啊!”
景梨歌看她鼻涕眼泪一起流,十分嫌弃地伸出根食指顶着她的额头往远处推了推。
回了里屋,桌案上赫然堆着一些药材,景梨歌捏起来一片紫苏叶,回身问月牙:“这是干什么?谁送来的?”
“小姐,那边的紫苏叶和荆芥是老爷托人送来的,那边的党参和桑叶枝是二夫人和临之少爷送来的,说是用此泡脚可以缓解酸痛。”
景梨歌有些懵了,二夫人和兄长的消息还真灵通,可是父亲为何要送药材给她,不是他想要惩戒自己才让自己站到腿脚酸痛的吗。
“我是你父亲。”
“您是将军的女儿,万事总该多依赖些。”
鼻翼两侧萦绕着淡淡的药香,景梨歌想起两人的话,蓦地一个怪异的想法涌上了心头。
父亲他,该不会是气自己遇到事情不依赖他,反而去找宁家吧?
若真是为此,未免也太孩子心性了些。
景梨歌有些发懵,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没想到是这样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