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夫人绾合

柿原初一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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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骨节与木质相撞的厚重感在寂冷的冬日里显得格外突兀,景梨歌略等半晌不见有人出来,和月牙对视一眼,刚要抬手,便见大门缓缓掀开个缝隙,露出张面孔。

    景梨歌后退一步,看清来人后怔了怔,“兄长。”

    景临之万万没想到景梨歌会踏足这个地方,一脸受了惊吓的表情。

    “你...你来了。”

    “......”

    “不不不,我是说,你怎么来了。”景临之见梨歌疑惑的表情,暗暗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强装冷静道。

    “我来拜访二夫人,可以进去吗?”景梨歌指了指里面,景临之慌忙让出条路来给她。

    踏入绕雪居,景梨歌突然充满了深深的罪恶感。

    内部真是一个十分小的院落,一眼便可以看遍全部,角落里三两散乱的竹枝上挂着残叶,屋檐上的瓦砾摇摇欲坠,毫无任何摆设的结构,简直还不如晴芜院的小厨房看起来像样。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吗?”景临之不住的偷瞟梨歌,最后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景梨歌从太子府那日便可以看得出景临之同景砚白关系不错,在这里看见他却是并不惊讶。

    但是人家都这么说了,不问,不太给面子吧......

    景梨歌轻咳两声,“为什么?”

    景临之看她的表情,知晓她怕是明白的,移开目光推了推里屋的门。

    “你既知道何故还问我为什么。”

    景梨歌:“?????”

    大兄弟,不是你叫我问的吗?

    “临之,是谁来了?”听的屋里传来微弱的询问,景梨歌收了收心思,提起裙摆迈了进去。

    里屋和景梨歌的想象几乎无差,单单放着一张木桌,三把木椅,桌上放着套纯白的烧瓷茶具,壶身隐见裂纹。

    景梨歌掀开隔间的白纱,入眼的床榻上斜斜躺卧着一位少妇,发丝散乱面带病色,露出的手腕纤细瘦弱,一张脸苍白如纸,但那双眸子却仿佛檀香般沉静安宁。

    “这位是.....”二夫人张绾合正同景砚白说着话,见梨歌走进来,微微惊讶。

    “梨歌见过二夫人,本该早些就来拜访,拖到今日实在是抱歉。”

    景梨歌说着,见张绾合似要支着坐起身子,忙摆手道:“您不要同我客气,我这人一向没什么规矩,也不懂礼数,您躺着便是。”

    张绾合听这话微微笑了,唇色淡的几乎散去。

    “二哥好。”景梨歌又冲着景砚白说道,目光游弋在二人之间,心下微叹,母子俩果然相像,尤其是笑起来时云淡风轻的模样。

    “下雪天滑,二妹却仍来拜访,劳烦你挂心了。”

    景砚白正说着,从门口走进来个丫头,带着满身的寒气,远远的停在了门前的木桌边上。

    “夫人,药熬好了,您趁热喝吧,奴婢刚从外边回来带着寒气,怕沾染夫人一身......”那丫头话未说完,景砚白便起身走了过去。

    “我来吧。”

    景砚白端起那碗乌黑的药,小心翼翼地走了回来。那丫头方瞧见景梨歌,惊慌失措地便行礼。

    “奴婢见过二小姐。”

    “你起来吧,无需如此惊惶。”

    景砚白坐到床榻一侧,拿起勺子轻轻吹了吹,衣袖宽大,微微沾湿。景临之上前两步,伸出手给景砚白卷了卷袖口。

    “多谢。”景砚白浅笑着,将瓷勺递到了张绾合唇边。张绾合喝下那勺药,眉心微蹙,看的景梨歌有些呆住。

    虽缠绵病榻,却仍旧可见二夫人的容颜姣好,周身气质也似空谷君兰,清静淡雅,看来二哥遗传的不仅是容貌,连着气质风度都与二夫人十分相似。

    母慈子孝,只可惜二叔离开的早,见不得这副温馨的场景。但也正是二叔去世的缘故,二房一脉才能如此清静,不似大房妻妾成群,整日整日都在搞事。

    景梨歌心中感慨着,鼻尖微动,嗅到了一阵烟熏味儿。四下看去,正是角落里的青铜炉里烧着黑碳,碳炉上白烟缭绕雾气朦胧。

    加之还有一股子苦涩的药味儿,混在一起十分呛鼻。

    景梨歌的眉心拧在一起,张绾合喝下一勺药汤,抬眸见到梨歌的表情,略带歉意得说道。

    “燃的不是好碳,烟味浓重,委屈二小姐了。”

    景梨歌刚要说话,张绾合便咳嗽了起来,一阵接一阵,似要把肺都咳出来,景梨歌的眉蹙得更深了。

    “夫人。”

    外面站着的丫头小跑进来,慌张的拍着张绾合的背,“夫人您没事吧?”

    张绾合推开她的手,摇头。

    “文枝,你一直站在那里做什么,怎么不去给二小姐泡茶?”

    文枝抬眸看了看景梨歌,压低了些声音,“夫人,咱们院里早没了茶叶......”

    “那你端杯热水也是好的,总不能怠慢客人。”

    文枝这回把头都压低了,“夫人,院子里的水井冻住了,看这天气一时半会儿解冻不了,给您熬药的水还是昨天剩下的......”

    耳畔声音越来越低,细如蚊呐。

    景梨歌环视一圈,发现几人都在看着她。

    瞅我做什么......

    景梨歌叹口气,清了清嗓子。“二夫人,恕我直言,我晓得现在是周姨娘掌家,父亲总忙着,即便有心也扛不住有人在一些细枝末节的地方使绊子。”

    “都说胖子有一颗善良的心,但是梨歌瞧大婶母并没有长一张慈善的脸,指望她想必也是天方夜谭,只求她不落井下石便好。”

    “虽是初见,我看的出二夫人是不争不抢的性格,但是被人欺负成这样还无动于衷的话,实在是助长了他人的嚣张的气焰。”

    景梨歌顿了顿,“当然,以上都是梨歌胡扯,您若觉得梨歌多管闲事了,便当没听过这些话吧。”

    景梨歌做好了被嫌弃的心理准备,说实话她自己都觉得实在不像她的风格,插手别人家事务什么的还是第一次。景梨歌正心理活动丰富着,旁边的文枝突然一把抓住景梨歌的手臂哭了起来,吓得景梨歌心肝儿一颤。

    “二姑娘,您不知道夫人过的是什么日子,整日粗茶淡饭,基本算是要什么缺什么,奴婢贱身子骨,什么样的环境都无所谓。只是夫人她犹在病中,连得药材管家的那些人都缺斤少两的给。老夫人在的时候还好些,最近老夫人去了涧泉寺祈福,那些人就更变本加厉,奴婢...奴婢实在有心无力...”

    景梨歌见她哭的伤心,一下子慌了神,只好轻轻拍着她的背。文枝越哭越伤心,哭到最后打起了嗝,看得景梨歌直发笑。

    景梨歌伸手摸了摸文枝的头,安抚道,“好了,别哭了,有什么委屈现下我都晓得了,好歹我也算半个主子,能帮衬的我会尽力的。”

    “还有啊,别总说自己是贱身子怎么样的,你不能这么古板,你要晓得现在大启文明开化,对家仆早不似从前苛刻,你的思想得随着时代进步......”

    景梨歌一个不留神,说起了废话。

    文枝低头望着梨歌,眼中似冒着粉红色的崇拜之星,“二小姐,您真是个好人,好人一生平安。”

    景梨歌一个踉跄,莫名其妙被人发了好人卡......

    月牙看着文枝高出景梨歌将近一个头的模样,好笑之时又有些吃味。小姐真真花心,到处留情,勾搭完这个勾搭那个,明明有她月牙一个便够了不是吗?

    好了,现下又沉沦了一个。

    小姐怎么这么容易招姑娘喜欢。

    哼。

    景梨歌看着文枝问了一句:“你同我不过也是初见,周姨娘好歹也算我的庶母,你不怕我乱说?”

    文枝擦了擦眼泪,摇摇头,“不会的,姑娘您长得一看就是好人。”

    一看就是好人。

    看就是好人。

    就是好人。

    是好人。

    好人。

    人......

    景梨歌受到了一万点伤害,干笑两声,“呵...呵呵...是吗,原来我长了张好人脸啊。”

    她长得很丑吗?

    景临之看她沮丧的模样,忍俊不禁。

    景梨歌缓了缓神,向着仍处于震惊状态的景砚白说道,“这里实在不适合居住,先不说人手不足,单是这没水没茶没药材的,那炉子烟又大,难怪二夫人会咳嗽不止。”

    景梨歌说话无心,景砚白却垂了垂眸,眼睫轻颤。

    “怨我,砚白实在无用,如此病意绵绵的身子无处可用,累得母亲......”

    “哪里怨你,是我明知自己身子不行,却非要带着病生下你,结果让你自出生便靠着药罐子吊命。”张绾合说着,又看向景梨歌,“二姑娘,多谢你的好意,只是你也是刚刚回府,不值当为了我们冒犯周姨娘。”

    景梨歌知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当下摇了摇头。“不打紧,我确实不好依靠景家,我自有我的办法,二夫人不必多虑,安心养病便是。”

    “先前太子府也是你为砚儿出头,现在又叫你如此费心,我却只能说一句多谢。”

    景梨歌听出她话间的变化,笑了笑说道:“太子府时二哥也是为了替我说话才得罪刘奉仪,况且我自小祸从嘴出,说话没什么轻重,还手也是为了自家丫头,二夫人不用这么客气。”

    张绾合微微一笑。

    景梨歌说了半天话,有些口干舌燥。景砚白看出来后有些愧意。刚要说话便见景梨歌搬了把凳子架到窗边,裙摆一撩踩着凳子打开了窗户之后,蹬着窗户边框四下看着。

    月牙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只见景梨歌眼神一亮,伸长了手便“咔嚓”掰了跟冰棱子,蹦下窗之后拍了拍手便直接放进了嘴里。

    “小姐......”月牙觉得自己今天哭的有点多,绝望又凄惨的唤了一声。

    “嗯?”景梨歌疑惑的望过去。

    月牙听着景梨歌“嘎嘣嘎嘣”咬着冰块的声音,捂着心口生无可恋的蹲到了墙角。

    糟心。

    “噗”

    听得一声轻笑,景梨歌回首,只见景临之侧着头,肩膀微颤。

    “想笑就笑吧,你这么憋着并没有多顾及我的面子,我反而更难受。”

    景梨歌眼角抽了抽,转头对上了张绾合眼底温柔的笑意,她看着景梨歌,又看了看景临之。

    “你们兄妹两个,不单是外貌相似,心性也是相同。温柔如月光般的善良之处,同你们的母亲实在一模一样。”

    “想必便是家族遗传吧。”张绾合闭了闭眼,“婳儿泉下有知,可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