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莲丝,莲心知为谁苦

詠思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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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秋和容玉一路向北而行,所过之处景物渐渐萧瑟,身上的衣物也渐渐换上了夹袄和大氅。

    不知不觉间,燕云的红叶已经漫山遍野,逐着清冽的溪流飘零而下。鼻间呼吸着寒凉的空气,容玉攥着马鞭的手紧了紧,思绪不禁有些飘远。不知那个小狐狸在做什么,他若知道自己这么快就回来了,一定会高兴得跳起来吧。眼前似乎浮现出他的面容,那充满真挚和温暖的眼眸,让她忍不住漾起一抹笑容。

    “灵儿,可是有意中人了?”

    母亲的眼睛还是如此毒辣。容玉一扭头,羞不可言。秦秋看着大咧咧的女儿难得露出小女儿情态,拍马向前走去,话音顺着风声传了过来,“儿大不由娘啊。等到了京城,就领他来见我吧。”心里不由得感慨,看来她不在的这段时间里,真的发生了太多事情了。

    容玉忍不住扑哧一笑。她准备跟上前方的母亲,却突然似乎想到了什么,面上的血色渐渐褪尽。她低下头,喃喃道,“母亲,我不会带他去见您,因为他不可能娶我的。”

    已经走远的秦秋并没有听到这句话。她们徜徉在这片秋色浸染的林中,只是一个有心赏景,一个满腹心事。

    晚饭时,秦秋见女儿悒悒不乐,顿时有些奇怪。她不是一个喜欢含蓄地旁敲侧击的母亲,晚饭后便把女儿拉到身边,直截了当地问,“是有心事了?”

    她观察着女儿的神色,见她只是摇摇头闭口不言。转身将桌上的一盘红豆酥推到她面前,微笑道,“吃点吧,你最喜欢的点心。心里不痛快的时候,不能喝酒,吃点东西也是好的。”

    容玉忍不住笑了,还嘴道,“我们江湖儿女,怎么不能喝酒呢。”她扬声冲着门外叫道,“月华,给我拿一瓶酒来!”

    杯中酒液泛着浓浓的菊花香,秦秋看着给自己斟酒的女儿,突然问道,“是因为那个意中人吗?他有负于你?难不成,比你阿兄还渣?”

    容玉当然知道母亲口中的‘渣’是甚个意思,持壶的手一抖,酒液洒出少许。她急忙放下酒壶,争辩道,“不是的,他很好。只是,我们不合适。”她的声音慢慢低下去,端起桌上的酒盅一饮而尽,“他是皇子,怎么会娶我一个民女呢?还是个江湖女子。”

    怎么又是皇子?!秦秋难得的心情不好了,她上辈子难道欠沈家的债吗,自己的女儿这辈子一个个都和沈冲的儿子纠缠不清!

    她哼了一声,也端起了酒杯。菊花酒甘冽的芳香压抑着怒气,她冷冷地道:“我倒一定要见见他。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她的宝贝女儿,什么时候轮到一个臭小子嫌弃了。

    容玉见母亲发怒了,立刻变怂,乖乖地道,“他叫沈彻,在皇子里行六。母亲,”她忍不住抬起眼,满脸求恳的神色,“求你不要怪他,他说过要娶我的,是我自己觉得不可能。他的父皇一定会为他选一个家世相当的王妃,而且,他还小呢,等到他娶亲的时候我都是老姑娘啦。”

    秦秋的面色有些奇怪,问了女儿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沈彻的母亲,可是姚皇后?”

    见女儿点点头,秦秋忍不住在心底叹息。当年的笑语犹在耳旁,阿倩有孕的时候她缠着要指腹为婚,笑称若是女儿就把公主劫走。结果倒是殊途同归了。只是这阿倩的幼子,若她记得没错,还不到十三岁吧。

    她是该感慨古代的小孩儿早熟,还是该为女儿突然的多愁善感感到担忧呢。秦秋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摸摸女儿的头,亲手为她斟了一杯酒。

    “灵儿,你只是当局者迷。”

    她还是软下心肠,安慰起患得患失的女儿:“你只问问自己的心,是不是想要和他在一起。其他的事情,都不是问题。”

    她若是到了皇宫里,往沈冲老儿面前一站,还不吓死他!当年指腹为婚的时候,他可是在场的,别以为做了皇帝就可以食言了。

    这些往事自不会对小辈言说,只是看着女儿眼里重新焕发出光采,秦秋心里还是有了一点点失落。待女儿回房后,她独自踱步到院中,披着大氅坐在铺满落叶的石凳上,月华送上了一壶烫好的菊花酒。

    “阿倩,若你还活着,是不是会很高兴。”

    她自斟自饮,眼前的明月似乎化作了昔年好友的笑脸。她摇摇头,觉得酒量真是退步了,竟然如此惆怅,泪凝于睫。

    “你应该是去另一个世界了。可是,我很想你。”

    同一个明月之下,对月长叹的人儿,不止秦秋一人。

    自从沈衍用药物变相软禁了容曦之后,她从最初的愤怒渐渐消沉而冷淡,整日对窗独坐,不发一言。即使十日之后,紫苒悄悄换掉了沉水香,她也没有再提离开,只是沉默依旧,对沈衍也不假丝毫辞色。

    沈衍依旧日日来她房中,或读书习字、或与她说话。直到他的身体康复之后,开始上朝议事。搁置许久的迎娶王妃被皇帝重新提了出来,成了府中的头等大事。即使容曦已经被安置在极偏远的小院子里,依然可以听见来往的忙碌熙攘的脚步声。

    这日傍晚,容曦突然对紫苒道,“把他叫来,我有话说。”

    紫苒面露惊喜,飞快地报了讯。不多时,沈衍喘着粗气出现在院门口。他似是从门口一路跑来的,出门的袍子还未曾换过。

    他深呼吸了几口,随即推开屋门,柔声道,“曦儿,你终于肯原谅我了。”

    容曦摇摇头,目光依旧冷淡。她静静地盯着地面,望向一个虚无的地方,低声道:“我想到城外的庄子上去住。”

    沈衍面露难色,心里十分不舍。他一直坚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日日朝夕相对,他总有哄回她的时候。可若是搬出城,会面临太多麻烦。豫王和他已经势同水火,朝堂上早已暗中分派,各自的府邸前都盘桓着对方的探子和爪牙,他再想时时见到曦儿,怕是不能了。用密道出入,天长日久,总会生出纰漏。

    “曦儿。”他上前几步,单膝跪在她的身前,捧起那双柔荑贴在唇边,哀声道,“是我用错了法子,不该强留你。求你告诉我,该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

    容曦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扑簌簌落下,她的心像在滚油锅上煎一样,既见不得他这样痛苦难过,却也无计可施。她闭上眼,惨然一笑道:“恭喜你要成亲啦。”

    沈衍愕然抬头,正对上那双充满痛苦和泪水的眼眸,“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如今我连旧人也算不上,还是早早离开的好。”

    他以为她听不到远处的喧闹声,可以徐徐图之。却不想她早已恢复了功夫。“那你……”为什么一直没有离开呢。

    因为她也舍不得离开啊。她含泪捧住他的脸,忽然绽开了一个如花般纯美的笑容:“其实我早就原谅你了,表哥。”

    “前朝重明十五年腊月,姨母带着儿子去宫中探望贵妃。笑谈间曾将这个七岁的小男孩儿拉到贵妃的女儿面前,让他将来尚公主,娶表妹。小男孩儿将一枚玉佩送给了表妹,那时姨母和贵妃都非常高兴,小男孩儿还带着表妹在院子里玩了很久,直到天黑了才依依不舍地离开,答应表妹过几日再进宫来陪她玩。”

    脑海里泛黄褪色的记忆渐渐清晰,沈衍愣在原地,脑海中一时闪过无数念头,一时又乱糟糟的抓不住头绪。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久查不到她的身世,居然会是自己曾经见过的人,而且,曾经如此亲近。

    寒风中那只柔软细腻的小手曾经紧紧牵着他的手。小男孩儿拍着胸脯要娶进门的小女孩儿,原来就是面前深爱的人啊。

    一只白玉流云百福佩托在她细腻洁白的掌心中,底下明黄的穗子早已破损,暗淡不堪。

    沈衍捻起这枚小巧玲珑的玉佩,听她轻声道:“这穗子是我第一次跟着母妃学打的,本想等你下次进宫的时候送给你。如今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他忍不住抬头看向她,目光复杂难言。喃喃而语:“表妹……”

    容曦突然伸手掩住他的唇,目光在他面上逡巡,流连不去。“不要再提了。”她低声道,面容凄婉,语声哀凉:“和惠公主赵曦已经死去了。活在这世上的只有民女容曦。还请殿下允我离开。”

    他抓住容曦的手,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我们是有过婚约的!曦儿,定亲信物在此,我们本就应该成亲的!”

    他知道的,他明知道命运的巨石已经落下,却死死抵抗。那话语中透出的凄惶和惊惧令容曦柔肠寸断,心如死灰。她泪落如雨,终究还是放开了沈衍的手,躬身一拜:“民女容曦与晋王殿下今生无缘。”

    沈衍倒退数步,跌坐在榻上。听她泣道:“盼来生再续。”

    忍不住双手掩面,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