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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布衣老翁将丝帕附在白皙嫩滑的手腕上，捋着胡须摸着脉搏，静静沉吟了一会，抬眼迅速瞄了一眼面前戴着白丝面罩的夫人，便不敢再多瞧一眼。
这世上，总有绝代佳人，就算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只要露出一双美目，清灵妩媚，又哀怨婉柔，依旧可以让人神魂颠倒。
只是面前这位夫人，美目神采干枯，脉象冷滞，再加上脖颈处紧紧缠绕的白布条，布衣老翁便能猜出这位夫人似乎没有求生意志，还寻死过。
“王疾医，我们夫人如何了？”萧娘子担忧地把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怎么老是动不动昏倒？”
先前齐氏受了妹妹齐眉的刺激，便上吊不想活了，后来被救下来后，久久呆滞不语，神色惨淡，死盯着地面，如同提线木偶一般。泪水在眼窝里盈含，却始终没有掉下来。
陈复派人日夜把手，不让齐氏落单，免得再出了意外。但齐氏却突然生了癔症，有时候有些神志不清，不记得齐眉和阿姝死了，以为两人都活着。有时候又恢复正常。
今儿就是恢复正常的齐氏，提出要来八泉寺给死去的阿姝点长明灯，让空知长老念经超度阿姝。一超度完，齐氏便又莫名其妙地昏了过去。
“夫人烦思多忧，悲则气逆，积久伤肺。至于这无故的昏沉，还有神志不清，老夫以前倒是听先辈提起过，应是伤心过重，身体受不了，便让夫人昏迷和不清醒。这其实也是好事，免得夫人受不住心伤。”王疾医被医童扶起，颤颤巍巍道：“老夫开几副安神汤，郎君派人按药方煎服即可。”
王疾医走之前，加了一句道：“只是，老夫这药不过是治标不治本，这心病还须心药医。”
陈复拳头都捏出水了。当萧娘子含糊提起几句，陈复立马知晓清楚。他娘齐氏心里曾有过心上人，只可惜，命运捉弄，将他们分开。
他自然知道阿娘齐氏的心病是什么。不外乎被捧在手心的亲妹妹害过，命运无常，铸就了阿娘齐氏悲惨的前半生。
他娘齐氏私奔失败后，就被齐府暗地里献给了周哀帝。前周覆灭后，他娘就生下了他。他就被找来的前朝周哀帝遗留下来的臣子奉为主子，从小精心教养。后来还杀了平阳伯，前朝遗臣设计他们母子进府，让他们假扮平阳伯夫人和世子，存活至今。
陈复不得不说，齐氏娘家齐府上下，确实都是些追名逐利之人。两朝动荡，许多家族都没落起来，人丁凋零。倒是齐家用心运营，到了如今不说如日中天，但也是京城里拔尖的贵门之一，齐氏父亲已是当今礼部尚书。
也是因为他是齐氏最厌恶的男人的遗腹子，她才会对他这个儿子，想爱不能爱，想恨不能恨，既狠不下心恨他，又无法原谅，终日摇摆不定。
现在齐氏了无生志，陈复只能想办法唤醒她的求生意志。
陈复喊来心腹陈双，让其送王疾医走，然后打发萧娘子去给齐氏煎药。等屋内就只剩他和阿娘齐氏以后，陈复面色沉痛地在齐氏脚下跪下，悲痛欲绝。
“阿娘，你怎么就这么狠心呢。我就算是周哀帝的儿子，却也是你辛苦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萧娘子也说过，娘当年虽然恨周哀帝，也想过不要我，但是娘最终还是想留下我这个儿子。可是如今，却狠心要死，独自留我在这世上，孤独一辈子。”
陈复还妄想过，阿娘能看在他这个儿子的份上，有求生的意向。只是齐氏闭目，无动于衷。
陈复咬牙，心痛如绞，口里说出的话狠绝起来：“娘不重视儿子，无事，但是阿娘一旦去了，儿怕娘一个人孤单，必要杀那个男人，陪你上路。我知道，那男人叫容卿鸿，如今的吏部侍郎。”
齐氏身子一震，猛地睁眼，抬手就是给陈复一个耳光，斥道：“你敢？”
她一生有所欣慰的，便是他生活幸福美满，即使他的生活，没有她的存在。所以，她怎么会容许有人破坏这一切。
齐氏身体虚弱，虽然耳光打得响，但是却没有多大力气，在陈复脸上都没留下痕迹。不过，陈复心里却苦笑，稍微抽痛。
果然自己这个儿子，还没有心上人的分量大。那容卿鸿如今还是个有妻有子的心上人，又身居高位，志得意满。他也曾偷偷看过这个容卿鸿，他不平阿娘受了这么多年的苦楚，而这男人却爱妻如命，早已把齐氏忘得一干二净。他有时候夜里觉得不平，真想过直接偷偷杀了他。
陈复心里阴郁，继续道：“阿娘怎么知道我不敢呢，你要是去了，哪里管的了我。”
齐氏被气得浑身发抖，剧烈咳嗽起来，“你可真是个畜生。”
陈复看着又活起来的阿娘，便知把住了命脉，口气放软道：“阿娘不死，我又怎么会杀他。其实，娘若还是对他念念不忘，不如就把他抢过来，儿必会帮娘做到的。”
齐氏实在没想到一个儿子竟然会撺掇母亲红杏出墙，她捂住砰砰直跳的胸口，震惊地看着陈复，“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陈复本就自认自己是前朝皇子，历史上多的是后宫女人养面首。而且齐氏确实孤身许久，甚是凄苦。他这个儿子，每每看见她冷冷清清的，心里也不好受。
只不过齐氏真如此做了，必然会是遗臣眼里的泥垢，名声不佳。以后他登上皇帝宝座，阿娘齐氏再上位荣为太后，可就会被参了。他低头盘算道：“儿现在对遗臣把控的了，阿娘重新和容卿鸿一起，儿也不会让他们发现的，阿娘尽可放心。”
齐氏看陈复一脸认真，知道他是真的这么想。心里滋味难辨，复杂起来。虽然陈复的想法有些违背俗常，但那一片拳拳爱母之心，却明晃晃地亮了出来。齐氏心底慢慢浮上源源不绝的暖意。
齐氏心里的火下去了，为母之心渐起，她摸着跪在地上的陈复脑袋，淡淡道：“你这心思淡了吧，我们泥足深陷，何必拉他下水。”
陈复亲昵地拉着齐氏的手，“儿只管阿娘，阿娘若是开心，儿便开心，阿娘若是伤心，儿也便伤心。”
齐氏失神，久久才道出心里话：“你不知道，我一日不死，心里就对齐府恨得不行。要不是他们贪心，我们都不会如此痛苦。”
陈复眼睛一亮。除了爱以外，恨也能让一个人求生意志复苏。虽然齐府现在势力尚可，对他以后的复国事业有所帮助。但是，齐府却不是唯一的，齐府没了，也能设计别的人帮他。但母亲只有一个，死了，就没了。孰轻孰重，一目了然。而且，陈复对阿娘齐氏的遭遇感同身受，对齐府也不是没有怨恨的。
陈复依赖地抱着齐氏的腿，郑重道：“阿娘爱谁，我便给娘找来。恨谁，我也替娘除去。这齐府害娘如此，我便替娘除了去。”
陈复如此说了还不行，看齐氏眼里挣扎，似有意动，立马起身开门，让陈双绑了一人进来。
齐氏心脏咚咚跳动。这人是陈复随行护卫里的一员。明面上和陈复没什么关系，但却是齐府一庶孙。平日便替齐府，和陈复相互联系。
那人还不知道自己死期将至，懵道：“表哥，你这是做什么？”
陈复看了怔住犹豫的齐氏，也不答那人的话，直接让陈双把人拉出去，砍了。陈复凝视失神的齐氏，带着引诱道：“娘恨齐府，不如就活下去，亲眼看齐府一个一个死去，看他们贪心得来的权势，一一瓦解粉碎。”
齐氏眼波微动，伸手在陈复脸上摸索，描绘出他脸上的骨肉。俊俏挺拔，过了这么多年，已经长到这么大了，早已不是无能为力的孩子。面对他发自内心的话，齐氏神色复杂。
两人难得温馨一次，陈复更是珍惜，祈求道：“娘没有容卿鸿，没有姨母，可还有我啊。”
齐氏却蓦然恍的失神，眉骨那里就胀痛不停，突然道：“你姨母呢？现在身子如何？”
陈复垂下头。阿娘这又是犯了癔症。陈复顺着回道：“姨母身子还差着，汤药不断，不敢让阿娘过去相见，免得阿娘染上病痛。”
齐氏虽然刻意忘记齐眉对她带来的伤害，但内心深处却没有忘记，隐隐地不让她想着见齐眉。
只是，还有那个爱笑的孩子，阿姝……
齐氏脑袋嗡嗡响，她用手撑住脑袋，有气无力道：“还有，阿姝。你阿姝表妹还没从你姨母那里回来，我心里不知怎么感觉不妙，你去你姨母那里接她来。”
此时，陈复想起蒲如羡来。那个和阿姝相似的女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