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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幼儿园附近的弄子里,几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打成一团。
战局非常诡异,长得最漂亮的那个小男孩明显是被欺负的那一个,另外三个小不点儿在“围殴”他,不过他的表情又冷又狠,一点没有被揍的可怜,反倒像只阴狠的小狼崽子,专盯着他面前的娃娃脸,把娃娃脸揍得鬼哭狼嚎鼻涕横流——完全不在乎自己挨了另两人多少拳脚。
娃娃脸惨嚎:“壮壮!大炮!你们给我把这家伙打死!打死他!哎呦,靳寒州你个□□的,竟然敢打我的脸!还打!呜呜……”
又胖又虚的壮壮力气还没靳寒州大,被他用力一搡搡出去好远,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他那胖乎乎的屁股正好硌到了一块板砖,立刻“哎哟哎哟”地叫唤上了,眼泪都差点掉下来。
大炮名字叫得响亮,实则长得瘦小,脑袋尖尖的,像颗子弹头,力气还不如壮壮大,怂得倒是如出一辙,不过他们三个打一个,靳寒州又几乎只攻击娃娃脸,因此他倒是对靳寒州贡献了不少拳脚。
娃娃脸一不小心被靳寒州踢到了小鸟,惨叫升级,杀猪都没他那么惨烈的,他一手捂着裆下,一手指着靳寒州,尖叫道:“壮壮!大炮!给我打死他!不然我的进口巧克力再也不分给你们了!”
“叮——”这次的威胁终于拨到了壮壮的某根心弦,他的脑袋嗡的一响,对失去进口巧克力的恐惧高于一切,下意识地拽住硌在屁股底下的板砖,跌跌撞撞地爬起来,用尽毕生的勇气,闭着眼大喊着冲过去,用力把板砖拍下。
靳寒州早就听到了他的大喊,灵活地闪开,板砖拍到了他身后的娃娃脸的额头上,那额头顿时像破开的西瓜那样,涌出浓稠的红色汁液。
娃娃脸震惊地瞪大了眼睛,“死不瞑目”地盯着壮壮。
几个小孩谁也没见过这种场面,吓得胆都要破了,尤其是始作俑者的壮壮,腿一直在抖,不一会儿又从大腿上流下浅黄的尿液。
他身后的空地上突然降下一道细小的闪电,散发的光亮之强,直让正对着那道闪电的娃娃脸觉得眼睛都要瞎了,壮壮被吓得懵逼了,以为他杀死了娃娃脸遭报应了,大喊一声:“我不是有意的,不要劈我!”就慌不择路地吓得跑了,眼泪糊得他那缝隙一样的小眼睛都睁不开了,跌倒了好几次,他也顾不上,爬起来又没头没脑地向前冲。
大炮失魂落魄地往后退了几步,接着也掉头跑了,转瞬就只剩下了娃娃脸和靳寒州。
靳寒州才六岁,一双乌黑水润的眼里就已经掺了刀子,冷眼看着流了一头血的娃娃脸路吉,竟不慌乱。
娃娃脸眨了两下眼睛,终于倒下了。
靳寒州狠狠地掐了下自己的手心,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抬手擦了擦脸上被刮蹭出来的血痕,整整脏兮兮的旧t恤,也准备转身走了。
就在他准备转身的一瞬间,路吉身上突然发出一阵淡淡的温润白光,紧接着踉踉跄跄地爬了起来。
靳寒州抬起的脚还没落下,身后突然爆发出一阵巨大的哭声,不知道为什么,靳寒州竟然松了口气,转身看路吉。
路吉鼓着张包子脸,哭得快打嗝了——靳寒州和路吉掐架无数次,还是第一次看他哭得那么……不讨厌。
但对于欺负侮辱过自己无数次的草包讨厌鬼,他实在关怀不起来,不过去踹他两脚就是极限了。
看出靳寒州有转身不搭理他的意思,路吉的哭声立刻高了个八度,也不顾自己满头血,亦步亦趋地跟上去。
靳寒州本不想理他,但身后跟了个哭包小尾巴,耳边尽是嘤嘤嘤的哭声,实在烦得不行,猛地转身。
路吉被他的眼神吓到,后退几步蹲下来抱住膝盖,偷偷地瞟靳寒州,鼓着脸,大眼睛里又蓄满了眼泪,哭得婉约一些了。
小小的靳寒州只知道怎么对付欺负他的人——那就是比对方更凶狠,却不知道怎么对付哭包,他想说:路吉你又玩什么花样,又觉得跟路吉这种人没什么好说的,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一句话来。
小哭包又哭哭啼啼地跟上来,见靳寒州还是不理他,大着胆子拽住了靳寒州的衣角,一步不落地跟在他后面。
靳寒州回身将他猛地推倒在地上。
小哭包也不还手也不骂人,只会哭,一双浸满泪水的大眼睛控诉地看着靳寒州,哭得都要断气了。
靳寒州终于沉不住气了,大声对路吉说:“你别跟着我了!”
小哭包委委屈屈地小声说:“可是……可是我只认识你。”
靳寒州觉得他简直有病:“去找你爸妈,找你的跟班啊,跟着我干什么!”
小哭包抽抽噎噎地小声问:“什……什么是跟班?”
靳寒州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人生中第一次骂了人:“你有病!”
靳寒州觉得路吉这讨厌鬼一定在消遣他,接下来的一段路程无论路吉怎么哭,怎么扯他衣角,他都不搭理路吉,可也没有再把路吉推到地上,就这样带着条小尾巴回了家。
就算在平城这样巴掌大的城市,靳寒州家也算寒酸了,住的不仅仅是瓦房,还是危房,那房檐缺砖少瓦,颤颤巍巍的,似乎随时都会掉下来。
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正在井边费力地漂衣服,似乎是有些耳聋,直到靳寒州和路吉走近才回过头,眯着眼慈祥地对靳寒州说:“州州,这是哪家的娃儿,你的同学吗?”
靳寒州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老太太笑眯眯地说:“长得真漂亮,州州还没带过同学来家里呢,晚上留下来吃饭,再一起做做作业。”
老太太嘴里夸奖路吉漂亮,其实老花眼根本看不清,尤其那孩子整个缩在靳寒州身后,更是连他脑袋上的血都没注意。
路吉吸了吸鼻涕泡,点头如捣蒜。
靳寒州瞪眼,但他孝顺,终究也没拂了奶奶的意,趁奶奶匆忙进厨房做晚饭的当口,态度粗暴地用井水洗了洗路吉额头上的血迹,说来也怪,刚刚明明还流血流得凶猛,现在已经自动止住血,只留下了一个疤痕。虽然没再见血,靳寒州粗暴的动作也足以搞得路吉哭唧唧。
一顿简单的晚餐过后,奶奶找来了干净衣服给两人换,接着就去洗碗了。
靳寒州看路吉哪儿哪儿都不顺眼,对于他留在家里更是生气,但又怕揍了路吉或者赶他出去被奶奶看到,憋屈地脱光了先进到澡盆里洗澡。
靳寒州早就能自己洗澡,拿着毛巾专心地擦身上,他比同龄人早熟,一般不会滚一身泥回来,一来他不是好动的性格,二来衣服弄脏了奶奶难洗,除非遇到某个小混蛋,想到这儿,他又抬眼瞪某个小混蛋,却见小混蛋好奇地蹲在澡盆前,盯着他的身体看。
靳寒州汗毛都差点竖起来,叫道:“你干什么?”
他声音一大,路吉就要扁嘴,要哭不哭地说:“你……你怎么没有毛?”
靳寒州隐约觉得这不是什么好话,又觉得路吉脑子有毛病,莫名其妙地说:“难道你身体上有毛?”
路吉不服气地鼓了鼓腮帮子,哼唧:“有的!”
他拉大自己的t恤领口往里看,大眼睛里又浮上一层泪,靳寒州不过眨了个眼他就伤心地哭了:“我……我的毛不见了呜呜!”
似乎到了这时候,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来到了一个新的世界,周围的物种全都跟他不一样,他是一个小小的异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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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路吉穿着靳寒州的旧衣服,背着他的小书包,跟在靳寒州后面来到学校,靳寒州臭着张脸,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路吉哭唧唧地偷瞄靳寒州的脸,随时预备在靳寒州要抛下他的那一秒哭出来。
晨曦幼儿园门口,一个身材有些发福,打扮豪气,化着浓妆的女人在她的宝马车旁焦急地走来走去,看到路吉背着书包走过来,她的眼睛“叮”地亮了,几步走过去抱起他在他左右脸颊各亲了好几下。
“哎哟宝贝儿,昨晚怎么没回家的,吓死妈妈了!”
路吉才被她的大嗓门吓懵了,懵得都忘了要哭了。
“哎哟宝贝儿,你额头上怎么弄的,谁欺负你了,跟妈妈说,妈妈带你找老师去,谁家小孩这么没家教,还敢打人了,长大一定是社会的毒瘤!”
女人的嗓门特别大,周围家长都看过来,她也不管别人的眼光,抱着路吉就要去找老师。
靳寒州冷眼看着,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书包带子。
路吉突然挣扎起来,要女人放下他,女人不知道路吉要干什么,但还是顺从儿子的想法,放他下来,路吉“哒哒哒”地跑回靳寒州身边,拉住靳寒州的手,紧紧拽住。
女人试探着问:“宝贝儿,这个小朋友是你新交的朋友?”
路吉连连点头,点到头晕。
女人转身到车里拿出一袋零食,掏出两个果冻递给靳寒州,靳寒州暗暗咽了口口水,坚定地摇头拒绝,女人就收回来还放进袋子里,拉开路吉的书包,把零食袋子塞进书包里。
她蹲下身,又亲了下路吉的脸蛋,说:“宝贝儿,妈妈给你带了吃的,你要和小朋友们分享知道吗,晚上妈妈来接你放学。”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没人看出路吉心里的慌乱失措。
第一节课一下课,路吉立刻拿着他那一袋吃的蹭到靳寒州座位旁,递给靳寒州:“呐,都给你吃。”
“吃”字话音未落,路吉就响亮地吸了口口水。
他眼巴巴地盯着袋子里五颜六色的糖果,显然想吃得不得了,但愣是忍住了一个没碰,通通都给靳寒州。不仅他自己,不远处的壮壮和大炮虎视眈眈地盯着这袋零食,他也没给碰。
路吉的零食很高档,靳寒州连见都没见过,他的视线忍不住往零食上瞟,又觉得被一点零食收买的自己很没出息,恼羞成怒道:“路吉你到底想干什么!”
路吉脸颊鼓起来了,有哭的前兆。
路吉快哭了。
路吉哭了。
他一哭,靳寒州更烦,态度粗暴地把零食推到地上,大声道:“我不吃你的东西,拿给其他人吧。”
路吉边哭边把散落在地上的零食捡起来,磨磨蹭蹭地也不走,想递回给靳寒州又不敢,想走吧又不甘心,就一心一意地杵在课桌旁哭。
靳寒州的课桌腿都快被他淹了,刚刚蹿起的那撮小火苗也被他的眼泪浇灭,他心里突然有些慌,于是粗暴地推开路吉往厕所跑,路吉个子小力气弱,又没防备,刮到了桌腿,一下子摔倒了,哭声又高了一个八度。
靳寒州一走,壮壮和大炮就跑来安慰小哭包。
壮壮偷偷从零食袋子里掏巧克力,嘴上说:“老大,你怎么突然把零食全给靳寒州那小子啊,还不如给我呢。”
路吉一边专心致志地哭,一边抢下巧克力塞回袋子里。
大炮比壮壮冷静些,问出问题的关键:“老大,你昨天还让我们打他,怎么今天突然就对他那么好了,还有,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爱哭啊,跟女孩子一样。”
“女孩子一样”的路吉哭到快昏过去。
壮壮忧伤地说:“这还是我们的老大吗?”
从前的路吉是个小霸王,总是让壮壮打你打他,每到那时候,壮壮就会很怂,但路吉总会给他各种好吃的,现在好吃的就在眼前,他却只能看不能吃,这么想想,壮壮还挺怀念之前跟路吉一起横行霸道的时光。
靳寒州拖到上课才回来,路吉只得回自己的座位,他太伤心了,以至于哭到停不下来,但哭得久了又哭不太动,细声细气的跟只可怜的猫仔似的。
年轻的女老师正在教十以内的加减法,因为很多小朋友都觉得很难,所以不由自主地坐得端正听得认真,只有路吉哭得专心致志,用似有若无的哭声给老师伴奏,老师本来想忽略他,但那哭声太能干扰人了,她讲两句,路吉一哭,她转头就忘了自己刚才讲了什么。
实在讲不下去了啊摔!女老师只能选择先哄好路吉。
她哄了半节课也没哄好路吉,简直心力交瘁,下课铃一响她就逃也似的走出教室。
一下课,路吉又拎着零食袋磨蹭到靳寒州旁边,也不说话,就是边哭边偷眼看靳寒州,靳寒州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能哭的,实在服气,拖了一节课,他也没什么脾气了,没好气地对着路吉道:“别哭了。”
路吉抽抽噎噎地把零食袋递给他:“那……那你吃。”
靳寒州生怕路吉再哭,连忙接下了,忽略自己内心那隐秘的欢喜。
路吉的哭声一时还收不住,靳寒州凶道:“还哭!”
路吉立刻收住眼泪,周围的小朋友都觉得惊奇,刚刚漂亮温柔的女老师怎么哄都没用,靳寒州凶一句就不哭了,难道靳寒州长得比女老师还美?
晨曦幼儿园放学很早,三点半小朋友们就放学了,一堆家长挤在校门口,路吉还想跟着靳寒州回家,被早就守在门口的路妈拦住,好一阵哭,直到靳寒州保证他明天还会来上课,他们明天还会见面,他才哭唧唧地让他妈给塞进车里。
路家是平城里出了名的暴发户,路吉在晨曦幼儿园上学,他那暴发户的爸妈就在幼儿园附近买了房子,步行十分钟就能走到学校,不过他妈为了摆阔,每次都开着她那辆崭新的宝马接送孩子,偶尔打麻将耽搁了就让路吉自己走回家,反正也近得很。平城这样的小城市的农村,风气淳朴得很,路妈一点也不担心自家宝贝儿子的安全问题。
昨天路吉没回家,她今天才特意早早地就去学校门口等着。
牵着儿子的手回家,路妈的大嗓门老远就喊:“老路,你儿子老想跟着别人回家是怎么回事!”
路爸叼着烟迎出来,爽朗地大笑道:“是不是个漂亮姑娘,臭小子有我的风范哈哈!”
路爸的身材比路妈圆润好几倍,挺着个圆滚滚的肚子跟怀孕似的,脖子里挂着条粗得吓死人的金项链,跟他比起来,浓妆艳抹的路妈已经算品味高的了,好在路妈也不嫌弃自己的老公,笑着骂了路爸几句。
路吉跟在路妈身后,小腿微微发抖,嗫嚅道:“我怕。”
他怀里传来一阵细小的声音。
路吉又小声道:“一定要跟他们进去吗?”
又是一阵细小的声音。
路吉委屈道:“可是我怕。”
路爸看他一直磨磨蹭蹭,几步走过来把他抱起来骑在自己脑袋上,两只大手抓住路吉的两只脚腕,作势要把路吉摔出去,“哦哦哦要摔咯!”
路吉初时还害怕得差点哭出来,后来发现路爸稳稳地抓着他不会摔,就只觉得刺激了,一个劲儿地咯咯笑,好像刚才说“我怕”的不是他一样,他只顾着笑了,根本没发现有个虫子一样的东西从怀里“嗖——”的一声飞出来撞到墙上,又反弹出去,一级一级地从台阶上掉下来,摔得它晕头转向。
路吉轻易地就被路爸路妈收买了,吃过晚饭之后,路妈要帮路吉洗澡,被路吉害羞地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