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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通给军爷老老实实的站好了!”“壮汉在左,小娘子在右!”
萧林举目望去,吆喝的人不是一个人,而是十来个白衣白甲、手持长矛,几乎武装到牙齿的军人。白衣白甲是薛仁贵麾下军士最喜欢的装束,不用说,这些人都是象州折冲府的军士。
军人挥舞着长鞭驱赶一群男女,这些男女衣着褴褛,甚至还有几人衣不蔽体,能隐隐望见女人隐私处的春光。
徐小小生有仁善之心,见折冲府军士欺压良民,微蹙眉头,问道,“徐寿,这些折冲军士在做什么?怎能胡乱欺负人?”
徐寿打望了前方一眼,一副事不关己的神色,平静的说,“小姐,安南的南越人年年叛乱,这安南一打起仗来,逃亡的人就多,依本朝律法,农户不得擅自迁移,这些人都得驱赶回原籍。”
医者仁心,见了男男女女的惨况,徐小小胸口微微起伏,早对折冲府的霸道行径气得咬牙切齿。
徐寿的话匣子一打开便收不住口,滔滔不绝的说着,“听说两个月前南越三十五族结成同盟,兴兵作乱,短短一个月就击破峰州、爱州两个折冲府,烧杀抢掠,无所不为,安南都护府自保交州,无力救援,安南的形势堪忧啊!”
他本是折冲府军士出身,对这些军政之事还是颇有见识。安南,就是今日的越南北部地区,南越人是当地土著,叛乱、投降反复多变,时常寇边骚扰。大唐将安南都护府设在交州,就是为了或镇压、或安抚这些南越土著人。
徐小小一听大吃一惊,娇躯微微一颤,“我父亲去了交州,却突逢战乱,那该如何是好?”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至少安南都护府还在,只要岳丈不离开交州,仍是安全的。”
萧林安慰过娘子徐小小,一听南越三十五族入侵,脑子里便有了生财之道,不就是要打仗了?一旦打仗,米价肯定上涨,趁机赚一笔也是轻而易举。但转念一想,以徐小小的仁善,发这种国难财,她肯定当场驳回,还会被她轻视,还是罢了。
说过军国大事,徐寿又指着军士里领头的人说,“那是折冲府校尉许辰,还有,军曹许杰。小姐,少惹是非,快些走。”
折冲府校尉是从七品的官,与武化县令薛楚玉是同一级,有军方背景,直接隶属十六卫大将军。
诸人立在远方,默不作声的看着折冲军士耀武扬威的呵斥、驱赶着流民,男女被不怀好意的分成两堆。
许辰摆足七品军爷的架子,大咧咧的立在满是灰尘的石几前。他的族弟许杰忙着溜须拍马,用衣袖拍拍石几上的灰尘。
许辰坐了,缓缓的说,“许杰,薛县令交代过这些流民怎么处置?”
薛县令便是与萧林有过一面之缘的薛楚玉,因薛仁贵既是本州刺史,也是本州折冲府都尉,军政一把手,薛楚玉的面子,折冲府怎都要卖。
许杰说道,“大哥,朝廷的考核之期快到,薛县令说,这些人只要不在象州城出现,可任凭处置。”
许辰直直打量着流民堆里一个面带灰尘的女人,咳嗽着说,“任凭处置?呵!既是薛县令说了话,那便好做。”
萧林已心头有数,一县县令薛楚玉背地里指使折冲军士驱赶流民是因自己尚在试官的考核期内,绝不容许在关键时刻出茬子,影响朝廷的审核评定。这人为了在试官期间作做出政绩,简直不择手段了啊!
许杰善于察颜观色,见许辰打望的女子虽故意以尘土掩面,却难遮美貌,挥着马鞭点着最为俏丽的女子,目光再巡视一周,招了其他两名看着还算顺眼的女人,“都出来!”
三个妙龄少女也就十三、四岁的年纪,忙缩在家人身后,怯生生的望着如豺狼虎豹、凶神恶煞一样的折冲军士。
许杰不耐烦的怒喝道:“还不捉来?”他既有严令,便有三名军士推开流民的阻拦,将女人押了出来。
许杰来到众流民前,“谁是女子的家人,开个价!”
唐时买卖女人,只要双方能谈拢价,便算合法,政府不予干涉。
流民堆里,俏丽女子的爷爷颤巍巍的拱手作揖,“军爷,我家是到象州逃难,不卖女人。”
许杰二话不说,一脚踹中老者胸口,老者惨叫一声,倒地卷缩成一团,猛的咳嗽起来。
他狠狠的踢过人,厉声呵斥道,“给脸不要脸!你们给我听着!谁家不愿卖女,立时赶回安南,去自生自灭。”
他摆明了是威逼强买强卖,流民堆一阵骚动,纷纷替老者鸣不平。
横行霸道的折冲军士挨着拳打脚踢,凡想出头的,更是马鞭狠狠的抽打。军士凶恶,流民们争斗不过,只能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再去找打。
在许杰和折冲军士的淫威之下,三名女子的家人不得不出来谈买卖。许杰抛过三贯钱,扔在地上,便令军士拉着女子走。通常一个女人要价是三贯钱,三贯钱买三个女人,已算强买强卖,便有女子的家人跪着求情,恳求多给一些。
两名军士挥舞着马鞭,呼呼作势,想恐吓走纠缠的流民。卖女已是不得已为之,遑论才不足市价三分之一的钱?众流民不服,继续缠着军士讨价还价。
许杰狠狠踢着当先一个衣衫褴褛的流民,几名军士便将三个呼天喊地的妙龄女子拉走。女人的哭喊声,还有众流民的惨叫声,交织一处,围观的平民虽忿忿不平,却不敢出头,只能暗中咒骂不止。
同为女儿家的徐小小瞧着三个少女即将被捉去折冲府羞辱,感同深受,对诸军士的愤愤不平见于形色,“薛楚玉,果真是好县令!”
她拨开人群,径直走到被踢成重伤的老者跟前,蹲下身子,捉过老者枯瘦的手腕,细心的把脉问诊。
流民已是背井离乡,无家可归,却还要受恶官、土匪军士的欺负,稍有良知的人也看不过眼。
萧林双眼闪过厉芒,在众人诧异的目光里,来到正中,对前来阻挡的许杰视如不见,望着许辰拱了拱手,“许校尉,拜会!”
许辰斜眼瞧着突如其来闯进来的小子,之前是从未见过,却一眼便认出徐小小,微眯着眼打望一番秀色,调侃的说,“原来是徐家小娘子,不在家医治病人,管起折冲府的事儿了?”
萧林淡淡一笑,接过话头,“光天化日,强抢民女,莫不是受了薛刺史的军令?”
许辰虽横行霸道,但当众强抢民女终究是惹众怒的行径,以徐家和薛家的交情,此事传到薛仁贵耳朵里,是吃不了兜着走。但要他就这么便放走到嘴的肥肉,也是心有不甘,瞥过仗义执言的萧林,冷笑道,“驱逐流民可是依着大唐律来的,小娘子便是去刺史府撒娇,也是这么个理。”
许辰句句扣着大唐律,徐家仅仅是一个行医为生的富户,又岂能擅议军国大事,触犯大唐律法,便是想管也管不了。
萧林来到狗仗人势的许杰前,夸张的拱手作揖,“军曹好威风啊!”
许杰望望族兄,也不见有什么指示,胆气一壮,推了萧林一掌,将他打了个踉跄,冷哼道,“将这多管闲事的人捉回折冲府!”
萧林被他一推几乎要立足不稳,终是站定,脸上笑容不再,沉声道,“小小的从九品军曹犯了大罪还敢耍横,随我去刺史府走一趟!”
许杰再次望了望许辰,许辰认定萧林是在无理取闹,但他唯一顾忌的,就是徐小小乃是能与象州刺史薛仁贵说得上话儿的人。
他令族弟许杰收声,缓缓的说,“他犯了什么罪?要随你去刺史府?”
萧林正容道,“军曹犯的是谋逆之罪!”
他大扣帽子,找出这么个诛九族的大罪,折冲府的众人都是愕然。
徐小小没好气的摇摇头,她还道萧林真有什么法子去出头,若说将许杰犯了扰民罪,还有几分商权的余地,说到谋逆,简直是在胡闹,换作幼齿小儿也不会信的。
许杰呵骂道,“放你娘的臭屁!”
许辰道他是在胡诌讹诈,微微一笑,“徐家虽与刺史府有几分交情,但,话,可不能胡说,事关谋逆大罪,若是诬陷……休怪本校尉将你带回折冲府,严加审讯。”
萧林从容不破的回敬着许辰的目光,“岂敢!岂敢!说来,连校尉也该去刺史府一趟。”
许辰被他反将一军,见他不似在说笑,脸色一阴,“本校尉洗耳恭听。”
萧林拭拭额头热出的汗水,“兵部有严令,调动折冲军士十人以上者,须持折冲府兵符。”
他出自名门萧氏,见识远超常人,环视一周,佯作仔细的一一点数,“一、二、三……共十八人,不知校尉有没有兵符?”
萧林找出这么个空子,许辰脸色微沉。
折冲府的人出行本就频繁,若每次出行就要向折冲都尉薛仁贵请示兵符,在现实中根本无法操作。这条军律属实际操作中难以执行、可有可无的一条,平日也没谁挂在心上。此刻萧林突然提出,许辰无法反驳,更不能说军律有误,顿时哑口无言。
萧林见折冲府众人无言以对,微笑道:“若无兵符,在下疑心校尉和军曹私聚折冲府大军,响应安南南越人的叛乱,想趁机夺了象州城,再攻打柳州,向薛刺史举报叛乱,也属一介良民的分内事。”
安南离象州城有千里之遥,甚至都没影响到本地的米价,萧林拿着安南叛乱的事儿大肆小题大做,什么私聚大军,夺了象州城,分明就是信口开河。不过,用无赖法子对付这帮混帐军士,倒是以毒攻毒。
许辰气不打一处来,偏偏找不出话反驳。
许杰是个粗人,便想上前教训口不择言的萧林。
许辰心机深沉,深知萧林此言的分量,本是区区小事若闹到薛仁贵那里,大帽子一戴,便成上纲上线的大事,为了几个女子凭空惹来这些麻烦着实不划算,忙拦着许杰,冲着萧林沉声说道,“你,好厉害的嘴,好!你我山水有相逢。”
他交代过这些场面话,冲许杰使使眼色。许杰令军士放了三名女子,一行折冲府军士便灰溜溜的走了。
三名得救的妙龄女子及家人冲着萧林不止的磕头谢恩。
萧林令众人起了,目光瞥过尘土满面的女子,粗粗看去,定是个美人无疑,但也瞧不太真切。他才充了大英雄,总不能转过身便和折冲府的人一个德性,去窥视女子的容貌。虽是好奇,也强自忍了。
徐小小替老者把着脉,不时偷偷瞥过萧林伟岸的背影,他出身低微,无权无势,但面对一众凶神恶煞的军士,却不见本该有的胆怯,而满是阳光、自信,还有朝气,此时,虽一身简陋的麻衣,浑身上下充斥着令人心动的男儿魅力。
她秀眸掠过浅浅的欣赏,粉脸也露出一抹难得的笑容。
萧林忽地转过头来,与她目光对个正着,眼神不见躲闪,嘴角还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分明是算准她会在此时偷瞧,故意为之。
徐小小忙羞涩的侧了头,冲着老者的家人说道,“指一人来徐家医馆取治伤的药。”
老者的家人为难的说,“这,小娘子的心意我们领了,身无分文,连命都保不了,哪来的钱取药。”
徐小小稍稍平复了芳心的紊乱,这才正容说,“替老伯治病要紧,药费暂就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