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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帝都,万年长安。
此刻太极宫的甘露殿中的灯火通明,一位穿着明黄便袍,头未着冠的中年男子正坐在空旷的大殿方榻上,花白的头发挽成一个很精致的发髻,再用一根碧玉簪固定住,腰间系着一根九龙玉带,玉带由许多大小规格相同的白玉镶嵌成九条龙纹,脚底踩着一双明黄色的软底靴,厚薄适中的嘴唇紧紧抿着,他静静地坐在空无一人的大殿内,面无表情地看着矮几上一堆零乱的奏疏。
这便是中国几千年封建历史中最为人所称颂的唐太宗——李世民。
偌大的殿中针落可闻,连李世民那微微的呼吸都似乎清晰可见。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来,御座上的李世民睁大了眼睛,就听见门外传来了黄门话的声音来:“二位道长,陛下有令,二位到甘露殿之后不用通报,可直入殿中,奴婢这就告退了。”
门外的宫中禁卫打开了甘露殿的大门,待二人闪身进入殿中之后,复又将甘露殿的大门紧闭。袁天罡和李淳风二人匆匆上前,面向御座,叠手长揖:“臣袁天罡(李淳风),参见陛下。”
“免礼,平身。”李世民将手中的奏折随手放在御案上,看着风尘仆仆的二位道长,微笑着说道:“二位爱卿舟车劳顿辛苦了,此次泰山之行如何?”
袁天罡微微欠了欠身,答道:“陛下,贫道与李大人行至泰山,驻足七日有余,经过详细堪舆,地脉风水并无不妥,也已定下了封禅大典的宝地,只是……”
袁天罡偷瞄了李世民一眼,显得有些犹豫。
“讲,有什么可吞吞吐吐的。”李世民面露不愉之色。
袁天罡赶忙道:“只是我们途径淮水时夜观天象,发现虚宿和危宿之间出现两颗客星,乍合乍离,相随东行,此乃灾兆,恐对陛下封禅之行不利。”
灾兆!灾兆!
李世民现在是火冒三丈,这泰山封禅乃是国家鼎盛、天下太平的象征,皇帝本人也可借此聚拢民心、炫耀国力,成为真正“奉天承运”的“真龙天子”,李世民早在三年前就想去了,可是魏征以累年征战,国库空虚为由在朝堂上硬生生和李世民耗三个月,最后逼的李世民让步,这些日子好不容易又有人重提封禅之事,现在又闹出了个灾兆,这怎么能不让李世民心烦。
李世民狠狠一拍面前的御案,大怒道:“去年蝗灾,今年旱灾,灾兆灾兆,朕这个天子就这么不得上天喜爱吗,这又要来什么灾!”
袁天罡和李淳风见天子震怒,连忙跪倒在地,匍匐叩首。
李世民很心烦,原本以为在结束了对吐谷浑和颉利的连年征战后,总算可以好好休养生息几年,没想到蝗灾和旱灾不断,更令李世民火冒三丈的是,街头坊间已有了一些恶意的声音,说是天子不修德故而惹怒上天,引来天罚,加罪于无辜百姓。
坊间长舌之人的流言没敢说透,但全大唐的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大唐武德九年六月,李世民发起玄武门兵变,弑杀手足兄弟,逼迫父亲李渊退位让贤,以幼弑长,以子篡父,江山得来本就名不正言不顺,说来也是命背,李世民登基后,大唐几乎年年天灾不断,民间恶意的声音也越来越大,李世民以圣明仁德天子自居,对那些恶意的流言只能暗怒在心,也不敢动辄杀戮。
“罢了罢了,朕不去了。”李世民长叹了一口气,慢慢坐了下来,复又说道:“若真有灾,朕为封禅之行准备的银子,便用来赈灾吧,连年灾害,可不能叫百姓饿着肚子。”
“陛下仁厚。”袁天罡和李淳风对视一眼,发自肺腑的再次拜道。
“好了,你们两个起来吧。”李世民显得有些意兴萧索,待二人起身之后,李世民摸着颌下短髭,思索片刻又问道:“自我大唐建国以来,天灾人祸不断,不知朕是否有触怒上天之举?”
袁天罡拱手道:“陛下登基以来虚心纳谏、轻徭薄赋,文成武德,振古而来,未之有也,皆合圣君之道,当前虽说天灾频现,但仍是盛世之象,陛下无需多心。”
李世民听后随即狡黠一笑道:“既然如此,你二人都精通易道,不如为朕算算,我大唐国运几何,又是何人断送了朕的大唐江山?”
李淳风仍是少年心性,刚要答应,却被袁天罡一言抢在前面。
“陛下欲知将来,只需以史为镜,历朝历代,得贤明者长治久安,失贤明者丧权丧国,这是万古不变的至理。”
李世民的脸瞬间就黑了下来,不悦道:“朕问的不是这个,朕问的是大唐能享几年国运,又是何人覆灭大唐国祚的!”
袁天罡脸上已经出现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颤声道:“此乃天机,臣等不敢妄言。”
李世民摸了摸下巴,说:“朕这甘露殿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这里有没有其他人,朕一言九鼎,绝不记录在册,绝不传于他人,如何?”
李淳风见龙颜不悦,唯恐袁天罡触怒陛下,况且皇帝已经亲自做出承诺绝不外传,便急忙应道:“陛下,未来之事实乃天机,确实不宜多泄,既然陛下问了小臣和天罡兄两条问题,那小臣便和天罡兄一人为陛下推一卦,替陛下各答一条如何?”
李世民想了一想,颔首道:“准!”
一旁侍立的安公公赶紧上前一步,吩咐道:“来人呐,速备文房四宝、几案蒲团!”
当下就有小太监抬来两张卷耳矮几,各自摆放在大殿两侧,几案后各放蒲团一张,几案上又摆了文房四宝。
袁天罡和李淳风分别走到左右几案后边,撩袍跪坐下来,二人对视一眼,李淳风便道:“小弟才疏学浅,百十年的近史尚可测得,但祸乱大唐之人恐怕时日久远,非小弟所能,不如天罡兄测人,由小弟测史吧。”
袁天罡点头应允,那占卜的龟甲和古铜钱,是二人经常使用的东西,本就随身携带的,当即摆在几案上,各自掷起铜钱龟甲卜算了一番。
二人卜算的过程固然无聊,但这可是推算未来大事,李世民却也看得兴致勃勃,心中也不由得计较:“袁天罡博采众长,李淳风家学深厚,二人都是易道大师,也不知这次参演天机究竟准不准确。”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袁天罡看着卦象,突然瞪大了眼睛,低声喃喃道:“日月当空,照临下土。扑朔迷离,不文亦武。天啊,旷古未有,女子当国!”
袁天罡看着卦象一阵发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李世民的方榻距离大殿正中尚有一些距离,他只见袁天罡在低声嘟囔,却听不到袁天罡都说了些什么,急忙问道:“爱卿可是算出来了?”
袁天罡是生性谨慎之人,本就不愿多泄天机,况且这卦象太过稀奇罕见,踌躇了片刻道:“推演国运不同于相面,天机难明,贫道只测出三字‘女主昌’。”
李世民暗暗皱眉,沉声道:“‘女主昌’何解?难道朕的大唐会出现妲己、褒姒之流?”
李世民自然不会想到竟有女人当皇帝,所以他的第一感觉就是以为大唐会毁在妖妃之手,毕竟这样的教训在历朝历代也是屡见不鲜,夏朝的喜妹,商朝的妲己,周朝的褒姒,皆是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所以李世民自然而然的联想至此。
就在李世民还在纠结袁天罡给出的谶言时,大殿之中的李淳风突然一把推散了眼前的龟甲,由于动作太大,顺带连桌案上的油灯也带翻在地,吓的伺候在一旁的小太监赶忙上前扑灭了火苗。
李世民看着如此失仪的李淳风,想着李淳风推算的乃是大唐国运,紧张的问道:“爱卿,可推算出大唐能享多少年的国运?”
李淳风本是少年心态,胆大无畏,可此时却是满脑虚汗,好像失音了一般,怎么也说不出话。
李世民着急道:“朕知道朝代更迭是必然之事,你无须害怕,快快说来,朕恕你无罪!”
李淳风缓了半晌,又偷偷瞄了袁天罡一眼,袁天罡也是十分焦急,他深知自己这位至交小友天性纯直,没有城府,生怕李淳风像自己一样算出了什么匪夷所思之象,又不懂掩饰,以致泄露天机,可天子当面,又无法提点李淳风。
李淳风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说道:“小臣……小臣此卦,显示大唐国运可享三代,三十年后,将有人屠戮李唐子孙殆尽,颠覆大唐!”
李世民一听此言,脑袋“嗡”的一声如同炸开一样,他是大唐的第二任皇帝,如此说来大唐就会断送在他儿子手里!他的确可以接受朝代更迭,但是他接受不了自己亲手打造的繁华帝国在历史长河中只能留下这么短暂的时间!
坏了!淳风这下可惹了大麻烦!袁天罡此时心中如同翻江倒海一般。
“难道朕的江山竟要如同秦、隋一般!”李世民爆发了,拍案大喝道:“说!李淳风你说!何人屠朕子孙,何人乱朕朝纲,朕要杀了他以除国患!”
袁天罡见天子震怒,生怕李淳风再惹麻烦,也顾不得君臣礼仪了,连忙抢前一步,拱手道:“陛下,朝代兴衰皆是命数,岂是人力能干预的,陛下杀了此人,上天必定祸我国家,再生少年,大唐江山仍旧不保啊!”
“哼,横竖都是不保,倒不如朕先下手为强。”李世民冷笑道。
“天罡兄。”李淳风再袁天罡背后踌躇了片刻,怯生生的问道:“既然命里之人不能干预命数,那命外之人,可否……”
命外之人?
袁天罡一怔,摸着下巴上的短须,沉声道:“你是说……那异相之人?”
李淳风见袁天罡没有驳斥自己,胆子也大了许多,正色道:“存活于当世却不在命理之中,那他所见之人,所行之事,是否还是命中注定?如果此人能干预天机,那他不就可解大唐之祸?”
袁天罡听后却是暗自皱眉,觉得自己这位小道友实在是太过异想天开了,道家玄学的第一要义就是要顺应天意,不可逆天而行,这也是当时他提点陆绩的本意,可是现在李世民正是怒火中烧,他可不愿再触李世民的霉头,于是便借坡下驴道:“淳风所言……有理。”
李世民听得却是迷迷糊糊,急忙问道:“你们说什么异相之人?他可解大唐危局?”
袁天罡见李淳风一脸喜色准备回答,唯恐再横生枝节,连忙道:“陛下,今日泄露天机太多,实在不宜说了,陛下不要着急,这异相之人既然是异数,与陛下必有相见之日,向陛下透露太多反而不美。”
李世民揉了揉太阳穴,见袁天罡一脸决然,又说的如此肯定,刚到嘴边的话,还是咽了回去。
李世民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便算了,今日天色已晚,你们两个又一路奔波,就先退下吧,今日之事,你们两个的功劳朕记在心里了。”
袁天罡和李淳风二人当下俯首作揖,缓缓退下。
甘露殿内,烛火摇曳。
李世民的手指有节律的敲打着桌案,口中独自喃喃道:“异相之人,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