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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即到第二日。
一夜暴雨如注后,无涯岸上的青松树柏仿佛被上了蜡,显得更加青翠。树叶间滴着未干透的雨水,落到地面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潺潺流水从断崖淌下,宛如一条玉带从山上飘落谷底,迸发的水汽好似一团雾气,缠绕在飞流而下的瀑布周围,如同天河一般充满仙气。
火红的太阳从云层内透出万道霞光,大地在照耀之下熠熠生辉。柳风存抬手放在额前遮住刺眼阳光,好生道:“雨后天大晴!好兆头!”
柳不惊也点头相应:“的确,好兆头。”
柳家兄弟身立白家家门旁,正闲话两三。
忽闻几声马啸,引得二人双双回头望去。
只见身着霜色纱纹家衣的白鹤归领着面目俊秀衣色相同的少年大步流星的向他们走来。
说起这家衣,便是有一段由来。
当初八大宗家刚崛起时规矩不完全,门风未立。收弟子也只是收进家中,无实在信物证明。时间长久便有不安好心之人假言自己是宗家弟子干着歹事,故意摸黑各宗家。
各大宗家主君知晓之后,便着意灭一灭这些人的嚣张气焰。联合商议之后,拟订一套套措施并大力执行。
其中便生出代表不同宗家的不同家衣。
华家衣色玄红。
白家衣色霜雪。
王家衣色藕荷。
刘家衣色鲜缟。
陈家衣色缃黄。
柳家衣色青白。
淳于家衣色浅绾。
古家覆灭之后,新晋宗家李家则衣色为丁香。
为了养成家中弟子清高自傲,两袖清风的品质。
各大宗家不允许家衣使用任何显露富贵的花样和针脚金线,几乎都采用色浅寡淡的轻薄纱制衣物,虽没有用金线绣满龙凤祥云来得珠光宝气,但是款式各有不同,宗家弟子穿出绰约风姿也不同。
原本就是个个倜傥风骨,如何衣着也掩盖不了天然气质流露。
白衣衫衫的白鹤归既走到他俩面前,家仆紧随其后也牵来四匹马。
柳不惊接过马儿的缰绳,微笑看着白鹤归。
可柳风存不如柳不惊这般谦和懂礼,只喜欢与人插科打诨,话没正经。他不去拿那缰绳却伸出手揉了揉少年的头,嘻嘻笑道,弄得少年不知所措:“嘿!这位小兄弟是哪位?生的好俊俏啊。”
白鹤归微微蹙眉道:“他是白家内系三弟子雪封。”
雪封听闻少主君介绍自己,好似得到特赦。急忙转头躲过脑袋上的手,后退一步向着柳不惊和柳风存弯腰献礼,语气十分疏离:“白家内系三弟子雪封见过柳不惊少主君、柳风存二少爷。”
“雪封好。”柳不惊歪头对着雪封笑了笑,满脸亲和感。
雪封也微笑回应。
倒是听说过这位柳少主君,旁人提起此人都是点头称赞,贤良名声远播在外。如今见到,雪封也感觉其言不假,谈辞举止值得贤良二字。
可又看看这柳家二少却不如传闻那般魅力十足,只会一味贫嘴,过于亲热让别人十分不习惯。
想罢,雪封像是惧怕般,又悄悄往后挪了挪步子。
“这么拘谨做甚?”柳风存扯过他的肩膀,雪封一个趔趄跌进他怀里,他毫不介意反倒顺势拦抱住雪封,继续用手蹂躏怀里雪封的头,龇牙道:“咱们年岁差不大,兄弟相称如何?”
“不敢!不敢!”雪封倒是没想到柳风存会如此行为,实在与其他宗家公子大相径庭。他懵了好一会,脸红一阵白一阵,好像受到莫大惊吓。用力挣扎着低声咆哮道:“你放开我!”
“哎……”
柳风存刚开口。白鹤归扫了他一眼,目光那叫一个冰冷骇人,直接吓的柳风存悻悻放开手闭了嘴。
“柳二少爷言行不正经怕是昨日醉酒今日还没醒,雪封你不要叨扰柳二少爷。快些上马,要出发了。”
“好!”见柳风存放开自己,雪封喜出望外赶忙逃开,两腿一蹬直接跳上马,心里十分庆幸,默默感谢自家少主君的救助。
“鹤归你……”柳风存有怒不敢言,长腿一撑也跨上马,脸色抑郁闷声道:“自己无趣罢了,竟让师弟也这般无趣。白家真是个灭绝人性的地方,真不知我那时是如何待下去……”
白鹤归自然是听见柳风存说的话,淡淡瞧了他一眼不予理睬。转头向着柳不惊问道:“不惊哥,我等现下便要出发,有什么话要留下?”
柳不惊拉紧缰绳,缓缓摇了摇头。
身下棕色骏马一声嘶鸣,它前蹄腾空,如风如电。昂扬着头,眼神里满满的傲视群雄不可一世。
柳不惊这样亲和的人却有匹如此桀骜不驯的马儿,的确让人匪夷所思。不过凡是坐骑都是极有灵性的,一旦认定主人,无论脾气如何,人品好坏,它都会效忠至死绝无二心。此等灵物既然选择你,便是你这人有让它拜服的地方,能让它心甘情愿为你所用,半点违抗之意都不会有。
不过柳风存当时识得他的‘小白’,也就是他身下骑的那匹白马。这事实在让白鹤归思考良久,他是没想到柳风存这样的人也会有坐骑看中他。俗话说,野马难训,良驹难得。更别提是‘小白’这种颇通人意的灵物,也不知柳风存求了什么签竟也有如此好运眷顾他。
“那我们便走吧。”白鹤归也抓紧缰绳,对着弯腰等待的家仆点点头:“去回了主君的话……要他好生照顾自己。”
“是。”
众仆纷纷拱手送别一行人,齐声说道。
“恭送各位,一路平安。”
四人白青相间的翩翩身影,伴随着铁蹄敲打地面阵阵颤动的声响,慢慢消失在无涯岸清晨还未散开的水雾之中。
……
众人行进了有大半日了,过了白家山下城之后,这竹林野路也快走到头。
“等翻过这山坡,便能到鸳鸯夼。”柳不惊的身子悠悠的晃着,倒不是他故意,是他那匹‘天边月’太过傲气。白鹤归、雪封和柳风存的马儿都有些累,走的慢腾腾,只有‘天边月’依然精神抖擞,走起路一颤一颤带起柳不惊不由的动着,像是在和其他马儿比试,倔强倨傲,誓不输谁。
“鸳鸯夼?是那个枯骨鬼丛出的鸳鸯夼吗?”
听见柳不惊提起鸳鸯夼,原本正被柳风存逗得忍不住双眼翻白的雪封,忽然惊呼一声,驾马冲到柳不惊和白鹤归身边,留下柳风存在原地尴尬凌乱。
白鹤归和柳不惊都略带疑惑的齐齐看向雪封。还是柳风存忍不住,轻轻拍了拍‘小白’,登登几个马蹄声响,快步跟上雪封后问道:“这枯骨鬼是何物?”
雪封身子倾斜到旁侧,无声远离柳风存:“枯骨鬼是人被迫魂离肉身之后施以咒法的邪毒之物。凡是被施以此法的人短时间内会爆筋裂肉,成为青面獠牙的怪物,吃人肉喝人血凶残至极。七日之后便暴毙,身后只会留下一堆骸骨,无肉无筋无魂无魄。”
“就如此?听起来这枯骨鬼也不过就是个会动的死肉。待我去了那鸳鸯夼,一并除去便是。”柳风存确实不屑于对付低等且没有脑筋的鬼物。这种鬼物手无缚鸡之力的平头百姓当然是会怕,可他一个大宗家弟子除去这么个东西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真要动起手他都觉得是浪费了力气。
“……”雪封不再说话,静静看着柳风存,眼中多了几分嫌弃。
柳风存被如此看,窘态浮于脸上,不知道自己说错什么。
白鹤归垂目想了想后说道:“雪封你上次下山游修便去了这鸳鸯夼?”
“是。”
“原来如此。”白鹤归抬眼看了看柳不惊和吃瘪的柳风存,解释道:“上次我放了雪封下山游修,他无意中发现这无魂肉身的存在。回来便问我若人被化怪剔魂后会如何,我答他‘凡肉身消损而魂留人世者,魂魄无归处,日久生凄怨,如不除之必成大患。’”
他转而又对着雪封问道:“你是如何知晓这无魂肉身名叫枯骨鬼?你又去了鸳鸯夼?”
“是。”雪封抬手示礼:“上次我去鸳鸯夼只是道听途说有这么一物,并未亲眼见实。听了少主君您那般说,我便觉得这鬼物甚怪。抽了空又去了鸳鸯夼,得知鬼物名唤枯骨鬼。而后百般打听,便发觉这鬼物自身并不可怕,怕就怕那些无处归去的冤魂聚齐害人,不仅棘手还难除。只是我去的时候,鸳鸯夼风平浪静半点枯骨鬼的影子都没看见。等几日仍旧无事,几个宗家弟子便陆续离开,我也随着他们一同走了。可是走了不过一两日,枯骨鬼又开始闹腾,食了不少人,有几个鸳鸯夼的百姓还被邪物附身,一醒便叫嚷着‘要自己的身子’。我们一听即刻便回,可那些鬼物好似知道我们回了鸳鸯夼,便又消失不见,那些被附之人也清了心智,物证也只剩被蚕食殆尽的一摊碎肉。苦于当地官兵阻拦不让我们再查,还把我们赶出了鸳鸯夼。无可奈何,几个宗家弟子只好作罢。”
白鹤归听罢雪封这一番言辞,拧着眉头道:“你走之后,当地官兵有继续查案吗?”
“不知。”雪封轻轻摇头,“只是后来听闻鸳鸯夼死的人越来越多,特别是城郊……”
柳风存愤愤道:“那些官兵视人命如草芥,富贵人家死了人会管一管。城郊住的都是些贫民老百姓,他们哪有心情管这捞不到好处的事……老百姓有苦无处说,有怨无处诉。每每闻人喊起那些官兵青天大老爷时,我听着都觉得讽刺,也不知他们心里作何感想?”
听了柳风存的话,几人默默良久。的确,世道混浊,攀附权贵,人人居高自威。虽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可污秽之水乃是死水,蒙心之人乃是死人,过于龌龊的道德沦丧更逼得人揭竿而起,反抗之心愈演愈烈。
生于世间如似烘烤于骄灼火海之中,这样的残喘活法谁能认同。
八大宗家曾致心于挽救这不公的世道,献了多少弟子的性命。个个都是抱负满志,雅正如玉的朗朗才子,年纪轻轻离了人世,谁不叹声可惜。
奈何换来不过是朝廷一句冷嘲热讽和对宗家的不断打压。
“一草一木都值得救护,更别说是人了。朝廷既然不愿管,那我们宗家便管到底。”柳不惊声似平地惊雷,声音不大却响彻几人心间。身下几匹神清骨俊的灵物骤然长啸,此起彼伏,雄壮的马鸣在竹林里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