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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上,一道影子在快速奔跑。脚尖点住粗壮的枝干,身体借力飞越过翠色的树木,在林子上方一跳一跃地移动着。轻擦过的树叶随风摇摆,发出沙沙的声响,与耳旁的风声遥相呼应。跃动的身影亦真亦幻,犹如是一抹抓不住的幽魂。阿尔斐杰洛脚下踩着柔韧的树枝,在碧绿茂盛的树林间急掠而过。脚步保持不变的同时,一双利如鹰隼的眼睛在婆娑的树影间仔细搜寻。没花费多少功夫,他就找到了一条可疑的小径。
从洞口往里看,幽闭的小径深邃无比,不像是自然形成的风景,更像是人为打造的地道。然而,进口处却没有任何卫兵把守,仿佛在欢迎造访的来客。
望着没有任何防护力量和设施的洞穴,阿尔斐杰洛并不为守备的空虚感到惊奇,毫不犹豫地飞身踏入了通往敌穴的入口。
这暗道并非一条直线。在里面急速狂奔了十多分钟,七弯八绕地拐过了好几个弯道,都依旧不见终点。在山体内部会存在这样一条密道本就是极不寻常的一件事。如果能顺着它抵达洞穴的最深处,大概就能见到此地的统领者刹耶王了吧。目前为止还没有遇到敌军的阻挠,但阿尔斐杰洛也不能掉以轻心。他双眼紧眯,心中假设着敌人出现后即将上演的一幕幕场景,脚下的步子没有一点减缓。
刹耶不像阿迦述治军那么严谨,一定会有变成本体样子的部下在洞里晃悠。果不其然,阿尔斐杰洛捕捉到几缕潜藏在空气里的雷压气息。这足可证明他走对了路的信号,使他的心情越来越激昂和亢奋。
引导前进方向的气息越发明晰。保持这样的速度又跑了五分钟,狭小昏暗的视野终于变得开阔和明亮了。阿尔斐杰洛的步伐逐渐放慢,驻足停留下来,远远地望过去,观察这里的一切。
眼前的风光一览无余。阿尔斐杰洛的视线直直向上,看到一座奢华而又阴森的地下宫殿。那些异族在幽暗的洞穴深处建起气势不凡的宫殿,占地面积极为宽广,光一格台阶就能躺卧几十人,让人根本无法想象这是在山里。内部的装潢不输于世间任何一个贵族府邸,其恢弘的建筑风格令人震撼,仿佛置身于一座象征着无上权力的法老陵墓。宫殿的石料只有金与黑两种颜色,气派十足又给人森凉诡秘的感觉。
阿尔斐杰洛站在宏伟的殿宇前,望着那一层一层向上延伸的金黑色台阶和那扇刻着繁复雕花纹饰的巨大宫门,奇怪于自己已然到达了敌人巢穴的最深处,却依然不见任何一个敌兵。阿尔斐杰洛眼睛眯紧,定了定心神,正要径直跑上台阶,突然响起一阵持续的摩擦声,紧闭着的厚重大门敞开了。
宫殿的内部,一列一列的异族士兵纵队而出。他们尚未变回本身的形态,但每一个人的表情都是严肃而紧张,充分显露出对侵犯领地之人的敌视。阿尔斐杰洛能理解他们拖到现在才现身的原因。如果在刚才他通过的狭窄密道里对抗,这帮达斯机械兽人族显然会因为场地太拥挤而施展不开手脚。那么现在,他们成群结队地出现,一定就是为了要阻止自己继续前进了。
蜂拥而至的异族部队大约百来人,此刻已经列队完毕,严阵以待地注视着敌人。他们着装花哨,外表光鲜亮丽,一眼看去,宛如一道宽阔的彩虹横在前方。虽然打扮得有些浮夸,却是军容整肃,步调一致,展现出很强的纪律性和组织性。周围的空间足够空旷,完全不会阻碍他们变回本体。他们用激烈的目光,瞪视着入侵者。
“你是什么人!竟敢擅闯我王的领地?”领队的一位先锋提高嗓门,向他大声质问。
阿尔斐杰洛懒得跟他们废话,扬起泛着五芒星红色光芒的右手,抢在出动的达斯机械兽人族变身前的间隙果断出手。一道火焰柱携着冲天之势骤然降落。
变了身的兽人族还来不及看清楚那是什么,尚未变完身的兽人族还来不及还原成能够战斗的原貌,那道火柱就已经怒然绽开,迅速蔓延成庞大的扇形激流。
霎时间迸放的火焰波涛扫向宫殿的大门,朝异族的部队侵袭而去,一路电光火石,在坚实的台阶上拖曳出一大条笔直而宽阔的裂缝。肆虐的烈火给华丽的石料涂上一层漆黑的焦痕,在异族的身体上撕裂出弥漫着糊味的伤口。被阿尔斐杰洛火焰魔法的威力所逼,这支异族不自觉地连连却步。
“可恶!不能让他通过!”
领头的先锋带着一脸的冷汗,朝受压迫的族人焦急地呐喊。在他的鼓舞下,部下们集体放射出高压的雷电,试图将闯入者拦在门外。
望着那一道道激射而来的闪电,阿尔斐杰洛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充沛的魔力迅速集聚起来,以他的身体为中心,瞬间爆发出一股惊人的魔力漩涡,扫荡了整个地下大空洞。膨大的魔力挤撞着异族们的身体,漫天的雷电全部被反弹了回去,没有一点遗漏。
被那强势的威力震慑,一队兽人族瞬间怔忪,身体无法自主地颤抖起来。阿尔斐杰洛轻蔑地嘲笑着他们的无措,进一步加大魔力的投放度。纯度和浓度达到最高,无色的魔力被附上了金灿灿的光彩。
阿尔斐杰洛手腕一扭,一抹抹金色破空而出。魔力构成的炮弹划过奢华而不详的暗影,复数的惨叫声紧跟着响起,灰色的机械怪物们应声倒下。
失去了给予败将们最后一击的兴趣,阿尔斐杰洛脚下一动,迅速朝敞开的大门冲过去,一下子就抵达了前殿。放眼望去,大殿内铺展着漆黑的玄武石路面和镶满金子的高墙。不过,阿尔斐杰洛丝毫不关心宫殿的奢侈装饰,眼神迫切地寻找着前进之路。但就在这时,他第一次迟疑了。开阔的大殿不止眼前一条路,四通八达的道路每一条都深不见底,仿佛来到了一个复杂难走的迷宫。矗立在四周的墙体镶满黄金,每一堵不仅宽阔,还异常高大,最矮的也要超过十米,简直有些浪费这片空旷浩大的空间。重重高墙阻拦住正确的去路。一时间,阿尔斐杰洛竟有些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前进。
就在这稍微迟疑的时候,他明显感觉到弥散在空气里的雷压气息正急速扩大,朝自己所在的位置聚拢。灰色的迷雾升了起来,结成一张大网,散落在他的周围。等雾气褪去后,阿尔斐杰洛发现自己已经被包围在了敌人的中间。一道道移动的剪影向他靠拢。墙上、地下,都有密密麻麻的兽人族军队把守,人数是之前的三四倍。每个异族缠绕在钢铁臂上的雷电,都已对准了自己,随时都可以发动攻击。
望着如此骇人的场景,阿尔斐杰洛却露出冷笑,眼中弥漫着嗜血的光。既然他们如此坚决地不让自己通过,那就只有杀出一条血路了。
磅礴的魔力再次缠上施法者的手腕,脱离他的手掌,挥洒了出去。作为对入侵者进攻的回敬,激荡的雷电也在同一时间劈了下来。
疯狂的魔导弹以毁天灭地之势,从四面八方呼啸而过,冲击着兽人族的部队。降落的雷电在远没有触及敌人的身体前,就与魔导弹发生碰撞纷纷炸裂。几轮互攻之后,人数占优的异族的攻势,竟是被反向压了回去。
阿尔斐杰洛的手指仿佛抽筋了似的对着空气狂点。一个个魔弹就这样孕育而生,被赋予了形体,从术者的掌中分化而出,裹挟着撕天裂地的气魄,席卷了整座地下城。
绚烂的金光辉映着满墙的黄金,现出的强光冲刷着所有人的视野。受到魔导弹重击的达斯机械兽人族纷纷倒地不起。拥挤的道路被清扫出空白的区域。虽然有自身的雷电力量作为抵消,魔导弹的威力并不致死,但只要能逼迫这些敌人让出一条路,阿尔斐杰洛的目的便达到了。
趁着队形大乱的异族还无法重整旗鼓的空隙,阿尔斐杰洛就施展了瞬间移动的魔法,化作一道迷离的光影,飞速掠过懊悔着回头怒嚎的异族部队,朝大殿深处疾驰而进。
散乱的异族部队并没有被打垮。眼看着敌人顺利突破了防线,他们立刻爬了起来,不依不饶地追逐着远去的敌人。一道道雷电甩出掌中,扑向疾驰的阿尔斐杰洛,朝他的后背劈过去。但是奔流而来的雷电丝毫影响不到龙术士前行的步伐。凭借着优异的速度,阿尔斐杰洛拉开了与他们的距离,把追击的兽人族部队甩在身后。突破敌人的重重阻碍,他选择直接朝正前方的道路一路跑下去。
沿路不断有异族涌出,阻挠他前进。阿尔斐杰洛却是熟视无睹,手上不断射出魔导弹扫清障碍。被击落的异族却没有放弃,迅速起身追上他,紧咬着目标不放。
刹耶王的总部地下城,迎来了一位强大的不速之客,气氛异常肃杀。群集而出的异族部队,在敌人的打击下拼命地抵抗。然而,在卡塔特首席龙术士面前,他们简直不堪一击。
盛大的金光在半空闪烁,又是一群被打败的达斯机械兽人族歪歪扭扭地倒在了地上。有极个别人失去了声息,当场昏厥过去。还有些人丧失了维持本体的力量,蜕回到脆弱的人形。阿尔斐杰洛抓住其中一人的衣领,掐住他的脖子,把他提离地面。
“你们服侍的那位王躲在哪里?我找他有点急事。”眼角凸起的筋脉在皮肤下剧烈游动,给阿尔斐杰洛的目光染上了凶恶的意味。他冷冷地逼视着被胁迫在手的敌人,“不想死的话就给我回答。”
异族由于氧气的缺乏而剧烈喘息,面孔痛苦不堪地扭曲着。即使被如此要挟,名为柴科夫的这个兽人族也没有屈服。他的双拳暗暗握起,艰难地掰直身体,朝敌人发出尖利的冷哼,“做梦吧!我死也不会告诉你这个入侵者的!”
“哼。”阿尔斐杰洛露出不屑的冷笑,“不说实话是你的自由,闯进去找则是我的自由了。”为防止这个家伙在挣扎中踢踹到自己,他在拽住他的同时,已经用禁锢术的咒语封住了他的行动。现在,柴科夫对他而言完全是个只能听任自己摆布的木偶,不可能不对他吐露真话。
明知道全身被麻痹,行动力受到封锁,柴科夫还是艰难地扭转四肢,想方设法要让身体动起来,脸色已然憋到发青的地步,“混蛋……快放开我!”他用丝毫没有颤动和犹豫的口气,喝道,“你没有瞻仰我王的资格,不许你再往前一步!”
龙术士端详着十指微微紧缩成拳头的异族,看着那张因憋气而发白的痛苦面容,眼中流露出一丝惊讶,“还有力气反抗?看来我下手太轻了啊。”阿尔斐杰洛带着赏玩的眼神,盯着这个不要命的异族,“劝你最好放弃抵抗。以你目前这副人类的身躯,想要强行突破我的禁锢术,很容易会丢掉小命哦。”
柴科夫大出冷汗,全身颤抖不已。他咬着牙,一边抽搐般地扭动着僵硬的身体一边大喊,“即使这样……我也不会同意你前进的!龙术士!”
然而,任他再怎样表现出无畏坚强的一面,真实的情绪还是掩藏不住的。即将丢失性命的恐惧感使他眼中暗藏的怯意暴露了出来,在那一刻不由自主地朝某个地方瞄了一眼。而他拙劣到不加以掩饰的神态变化,自然避不开阿尔斐杰洛的火眼金睛。
“喔,是那个方向吗?”眼中划过一丝惊喜,阿尔斐杰洛当即决定扔下这个家伙,朝他眼神“暗示”的方向突入。
看到敌人的举动,柴科夫懊恼地大叫起来,“不行!不可以往那里走——”
阿尔斐杰洛对这声无力的阻拦充耳不闻,但他抬腿的动作却突然中止了。左脚踝传来奇怪的重量感,他疑惑地低下头看去。
“哦?就凭你这样的家伙,竟也能做到这个地步?”像是发现新大陆一般,阿尔斐杰洛的嘴巴张成了圆形,神色中流露出刮目相看的表情。
趴伏在地上的异族男子痛苦的叫声与龙术士的惊叹声重叠。柴科夫的胸口像是被钝物重创过一般瘪了下去,鲜血顿时如泉涌般溢出嘴角。他的四肢无端飘起了白烟,身体各个关节也有类似的白烟冒出。这个反应正是他强硬地突破禁锢术封印的代价。瘫倒在地面时,柴科夫开始了剧烈的痉挛。
可即使如此,那只手依然没有放下。实在是过于轻微的、不值得注意的抓握力量,可还是让阿尔斐杰洛为此感到惊奇。满身疮痍的异族男子伸出衰弱、颤抖的手臂抓住了他的左脚。尽管握力非常弱,却明明白白地在警告他的敌人,不许再跨前一步。
“不——不可以——”
嘴角抽搐地迸发出最后一丝力气吼叫,对如今的柴科夫而言,像这样轻轻握住敌人的一只脚,似乎已经是他用尽全力的表现了。柴科夫觉得自己已经到达了极限,浑身的每一寸骨头都好像受到了无名之力的拉扯,快要断裂开来了。但是那双燃烧着憎恨的眼神,仍然毫不动摇地瞪着从上方凝视自己的阿尔斐杰洛。抓握住他脚踝的那只手,没有一丝松懈的迹象,就好像将要在河里溺毙的漂流者,死也不肯松开手中的浮木。
“……”看着这个宁肯把命豁出去也要拦阻自己的异族,阿尔斐杰洛紫色的眸子里黯淡地浮现出一丝敬意。
柴科夫想要立刻跑到敌人的前方阻止他——如果目前行动方便的话。意外地,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自己恢复了行动力。大概是那个红发的男子精神力耗尽,无法继续维持法术了吧。于是他什么也不顾,趁着能动的时候,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阿尔斐杰洛没给他起身的机会,抬起右腿,朝他的胸口猛力踢去。肋骨瞬间断裂的痛感,一下子蒙蔽了柴科夫的双眼。黑暗取代了任何光芒,急速降临在眼前。受到重创的这名兽人族男子眼皮一翻,连呜咽的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昏死了过去。主动解除了禁锢术咒语的阿尔斐杰洛朝他望去一眼,就扔下了这个尚有呼吸的敌人,朝瞄准的内殿方向突入进去。
宽大的走廊里,跳动的火烛被雕刻华丽的烛台包裹着,在闪耀着金子光芒的墙壁上吱吱作响。阿尔斐杰洛对目所能及的装饰物一概不关心,眼睛直直朝前,一个劲地往笔直的走廊尽头猛冲。
深入腹地的道路中,不断有更多的兽人族加入进来,干扰他的行动,都被他的魔导弹扫落,撇在了后面。阿尔斐杰洛的身后,一长串锲而不舍的灰色怪物紧紧跟随,数量相当可观。阿尔斐杰洛的耐心被一点点消磨,使他不再向之前那样出手有所保留,决定对阻拦者采取格杀无误的作法。
“这个也是,那个也是,谁都来妨碍我。不给你们点颜色瞧瞧是不行了。”
然而,就在他准备这么做的时候,一面奇怪的镜子忽然挡在了身前,底部挨着地面,顶端一直伸展到山洞最高处。猝不及防出现的障碍物让赶路的男子不由一惊,倏地停止“幻影”高速奔跑。若非阿尔斐杰洛反应快,脚步刹得及时,铁定会一头撞上去。
瞪向这奇怪的障碍物,眯眼审视了一下,他发觉其实那并不是镜子,而是一堵闪耀着橙色光芒的晶状物筑成的光洁墙面。阿尔斐杰洛不禁觉得这玩意儿有点眼熟,眼神朝周遭巡视了一番,果然看到在那面半透明的结晶高墙之后,悬浮着一个颜色与之一模一样的巨型八面体。
“——是你。”认出对方的身份,阿尔斐杰洛的眼神充满了警觉。
“对,是我。”漫不经心的笑声从前方缓缓传来。新的阻碍者——刹耶王手下将军之一的奈哲对敌人热情地招呼道,“真开心,首席,你还记得我呢。”表面光滑的八面水晶体看不出任何表情,但奈哲将军的笑声却时刻透露着喜悦。
阿尔斐杰洛眼睛依旧直视着他,余光却不觉朝手脚瞄了一下,仿佛在检查着什么。然而,即使确定了身上并没有生长出吸食人类生命力的结晶,紧绷的心还是不能有一丝放松。这个将军没有发动攻击,只是化出一面墙阻止自己前进,看来没有要开战的意思。他的意图,更加令阿尔斐杰洛产生了警惕的心思。
既然前面的那些异族对自己构不成威胁,也该是将军级别出马了。在这家伙身后,肯定还会有更多的将军等着自己。阿尔斐杰洛冷冷地盯着奈哲,静待出手的时机。
接收到这个人类锐利的目光射线,奈哲非但没有任何胆怯,反倒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竟然单枪匹马闯过来了啊,你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这么说的话,你不也是一个人出现在这里阻止我吗?”阿尔斐杰洛不屑地驳斥道,“对自己能够战胜我,就那么有把握吗?”
在碰见奈哲前,这位龙术士已经顺利击倒了无数的族人。现在的地下城,能够阻挡他继续前进的,只有将军或者王。
而就连奈哲,假如与他认真交战也很难取胜。就算胜利了,也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哈,稍安勿躁。我不是来跟你打口仗的。”奈哲的语气染上了轻佻的意味,充满愉悦和兴味。
“是吗?”阿尔斐杰洛不禁提高了声线,眼神露出警惕,“那么是准备真刀真枪地比划咯?”
“也没那个空闲。”丝毫不把首席警戒的模样瞧在眼里,奈哲的声音淡定而又轻松,好像很欣赏他的样子赞叹道,“仅凭一己之力,就突入到那么深的地方。你真的很棒啊。你的力量依旧像当年那样让人望而生怯,丝毫没因为坐了五年的牢而有任何衰减,反而比上次见面时更加进步了。”
他那调侃的话语,阿尔斐杰洛并没有回答。因为在那称赞的声音之中,插入了一阵阵嘈杂的脚步声。正在这时,后面的军队赶到了。
前有将军拦阻,后有追兵堵截,阿尔斐杰洛的目光越发森冷,盘算着脱身之计。
从他谨慎的神态中,察觉出他的顾虑,奈哲愉快地放声高笑,然后对追赶到此的族人发出命令,“停止。像这样的男人,就算你们一起上,也难以伤到他分毫。”
周围的异族为这道命令感到奇怪,但还是选择了遵守。有奈哲将军亲自出马,任敌人再强横,都不可能再往前一步。既然将军发话了,那就把敌人交给他来处理。
异族大部队稍稍后退,留一片空地给互相对峙的二者。他们的举动,让阿尔斐杰洛紧张的神色放松下来。显然,奈哲并不想与自己交战。如果他真有那个意图,早就在刚才下手了,而不会拖延到现在。
“你杀死了我们的一个族人。”奈哲抬高声音,对隔墙而立的红发龙术士说道。
“我杀的异族太多,记不住。你指哪位?”阿尔斐杰洛压低嗓子,看着那颗硕大而又奇特的橙红色结晶体问。
“休。”面对擅闯者的挑衅,奈哲不慌不忙地回答,“就是在你进入到我军的驻地前,在山上杀死的那个。”
“你说那家伙啊……没错。”阿尔斐杰洛不否认这一点。“他鬼鬼祟祟地跟着我,还企图变身偷袭我。不怪我料理了他。”
“真会颠倒黑白。明明是你动手在先。”奈哲严厉地反驳,“休找你,还没说上话,你就攻击了他。他为了保命,自然选择变身,可是在巨大的实力差距下,被你轰成了碎片。”
“我该为我敏锐的警惕心和麻利的身手感到抱歉吗?”阿尔斐杰洛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挑了挑眉。
望着一脸得意的首席,感受着他语气中的自命不凡,奈哲放肆地大笑道,“你这家伙,真有意思。”
“你们的行为也很有意思呢。”
“噢?这话要怎么讲?”
“还在装蒜。”手指轻轻地撩过额前阻挡着视线的刘海,阿尔斐杰洛紫罗兰色的眼眸弯成月牙,眉目间透着暧昧的笑意。“你们一直在监视我,还对我门户大开。就算我出手清理了那些阻挡我的家伙,你也不打算追究。”他把双手交叠起来,抱在胸前,俨然一副不准备交手的姿态,“你们的王,是在欢迎我的到来吗?”
听罢此言,奈哲突然旋转了一下身体,用另一面光滑的结晶层对准阿尔斐杰洛,大约是在用这个动作表达他的兴奋。
“我也有个问题要请教你。为什么面对妨碍你的家伙,你仅是敷衍地把他们击倒,而没有拿出真本领认真地战斗呢?”奈哲扬起的嗓音里,隐隐含着一丝玩味,“一路上,所有出动的族人都没有死。有些人只是受到了冲击,失去知觉晕了过去;有些人连这种程度的伤都没有,还能爬起来进行追击。你攻击了他们所有人,可没有一个人伤到要害。这究竟是为什么呢,首席?”
截止到目前为止,阿尔斐杰洛还没有对任何一个碍事的达斯机械兽人族下死手,所做的程度,只是把他们击退。但是在进入到这个隐秘的地下巢穴前,他曾经在山上杀了一个企图追踪自己的异族,也就是奈哲口中的休。那是他此行唯一杀死的刹耶王的手下。
面对这位将军耐人寻味的质疑,阿尔斐杰洛笑而不答。异族们左右看了看,视线望向远处,发现事情确实如奈哲将军所说,一路延伸着倒下的族人都只是暂时昏迷,没有一个人有生命危险。
脱离了昏迷状态的柴科夫,在同伴的搀扶下赶到了这里,听见他们的谈话后,震惊地向奈哲将军求证,“这个龙术士,没有对我们下杀手吗?”
“哎,我说啊,你们真是一点也不了解。”
“奈哲大人,请您明示?”
“就拿你举例子好了。柴科夫,你莫非真的以为,以你的力量,能突破得了首席龙术士布下的禁锢术吗?未免有些痴人说梦了吧。”
“怎么会——”
“是这个男人手下留情。无论是禁锢术也好还是普通的魔弹攻击,都减弱了力量。不要搞错了啊。”
得到意料之外的答案,柴科夫愣了一下。他仰起头,抹干嘴角的血迹,向阿尔斐杰洛发出质问,“你为什么这样做!”
“当然是避免你一命呜呼啊。”龙术士轻耸肩膀,狡黠地微笑道,“为了不让你在强行突破的过程中死掉,我放了点水。你虽然受的伤不轻,但好歹保住了命。看你那么快就醒了过来……嗯,我也是小瞧你了。以你的体质而言,在床上躺个三四天就能痊愈的。你的那些受伤的同胞,也都不会有事。”
听闻这些话,柴科夫默然不语。虽然表面上不想领他的情,但也不再怒目横眉地瞪视着他了。周围的族人也是一片惊愕,看着红金色头发的男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在寂静的沉默中,只有奈哲带着心底愈发逼近的预感,肯定地开口,“你也知道你若是杀了太多我们的人,就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吧?”
阿尔斐杰洛瞬间有一种被看透的感觉,但他依然交抱着双臂,不露出半点声色。“你有什么话,就直截了当地说吧。我听着呢。”
“哈哈哈……”
奈哲发出沙哑的笑声,身体从浮空的状态回落到地面。阻隔着他和阿尔斐杰洛的橙色透明墙体瞬间瓦解,散成颗粒碎片,随风而去。在洋洋洒洒的结晶残片中,一阵暗淡的光晕倏地亮起,在奈哲周身散开。褪去了晶状外壳,一个把头发染成银粉色的年轻男子,从缥缈的辉光中款款走出。变回人类形态的奈哲将军神色淡然地对上阿尔斐杰洛的目光,深绿色眼眸透着湿意,闪动出迷离的光彩,湿漉漉得仿佛能挤出水花来。两道鲜红的油彩自上而下,划过苍白的脸颊,宛若滴出眼睛的两行血泪。这还是他第一次把人类的模样展露给对方看。
抛却本体,变成人身,意味着彻底休战。阿尔斐杰洛胸有成竹地面对着这位将军,心底已经完全琢磨出敌人的意图。
“虽然挺不能理解的,但那个被你杀死的休,的的确确是我王派出去用来跟你接头的。”奈哲抱臂微笑,脸上是含义不清的表情。一双湿热的深绿眼眸对准红发的男子,抛出极其暧昧的光芒,“你的行踪,早就在宾的监视之下。那个休,正是迎接你的使者。可惜啊,他还来不及向你说明来意,就被你干净利索地结果了。你如果没那么心急,他可是会直接给你带路的呢。”
“将军,您要放这家伙通过吗?”终于有族人听明白二人的这番对话,上前问道。
“笨蛋,是王要见他。”
奈哲轻叱一声,问话的那人立即后退了一步,不敢再吱声了。
“原来如此。你们的王一直在恭候我的大驾啊。”望着这名将军,阿尔斐杰洛的手指轻轻抚过嘴唇,对他淡淡一笑,“不过,似乎不是所有的族人都知道他的决定呢。”
“哎,先说好,那是王个人的想法,并没有征得我们将军一致的赞同。”撇嘴叹了口气,奈哲浅浅一笑,湿润的眼睛温和地望着阿尔斐杰洛,然后眸光骤然一变,眼底闪过险恶的幽光,“我们中间不少人,都想要报当年在伊比利亚半岛的仇……连同卜朗彭的血债一起。”
奈哲露出阴狠的笑意,表情突然间变得阴沉了。然而,他的恫吓,并没有动摇到阿尔斐杰洛一丝一毫。
俊美的龙术士神色自若地面向对方,嘴角扯开讥笑的弧度。“可你们也得执行王的命令,不是吗?”
这句彰显着自信和从容的反问,顿时让奈哲的眉头拧了起来。阿尔斐杰洛假装不在意他投过来的愤恨视线,无声地与他对视着。
耐心地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下文,阿尔斐杰洛正准备再次开口。突然,奈哲的周身发出一道微光,轰鸣声震荡了地下宫殿。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奈哲竟又一次变身成八面体的样子。
“真令人讨厌啊,你那无理由的自负与傲慢……”将军持续着低沉的笑声,声音细小且微微颤抖,仿若毒蛇嘶嘶吐舌。
“你要抗命?”阿尔斐杰洛目光极冷地朝他射过去。
“不算抗命哦。”无表情的八面体发出嗤笑,“王说要见你,可没说不能在你的身上留下伤疤。那副自大的嘴脸,就由我击碎它吧!”
奈哲宣战的话语,让阿尔斐杰洛惊讶至极,不过并没有动气。他看见奈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灯火通明的走廊中。
“想偷袭?!”
随着一声高喊,阿尔斐杰洛闪亮的双眸猛地瞪大。将军那浑身散发着雷压的庞大身躯突然旋过一个方向,出现在他的身后。
感应到那股侵略性雷压朝后背逼近的阿尔斐杰洛立刻纵身一跳。等到奈哲飞溅出一道线形闪电逼向他的时候,他早已经转过身体正对着迎面而来的敌人,劲射出一颗银白的魔力弹。纯银的光辉吞噬了袭来的雷电,随后打中将军的残影。
周围的族人看到他们打起来了,顿时一片惊呼。很多人都对此拍手叫好,希望奈哲将军能够干掉这个龙术士。
感应敌人的雷压,以此来寻找他的身影,阿尔斐杰洛正要举手再次发动魔导弹,右手却僵硬得抬不起来。他困惑地低下头,愕然发现他的手上,浅层的橙色结晶早已悄悄地爬了上来,将他的五指和手背完全覆盖住了。
冰凉而熟悉的触感透过皮肤直抵骨髓,剥夺着右手的知觉,转眼间就蔓延到了小臂上。整条手臂的温度顿时变得冰冷彻骨,阴寒的感觉引得阿尔斐杰洛的身体一阵战栗。看来,那家伙是要动真格的了。
光滑的八面体在空中旋转飘移,并朝手臂被冻结的敌人释放闪电。阿尔斐杰洛快速运转的脑中瞬间孕育出数个应敌方案,冷静地对付着将军的攻势。他一面聚集全身的魔力,用来冲散侵袭的结晶,一面寄托于“幻影”魔法的快速移动,躲避肆虐的闪电,同时在左手背上画出红艳的五芒星魔法阵,喷涌的火舌对准了半空中的将军。
通过雷压的气息,判断出敌人所在的方位,火焰的魔弹开始了肆意的横扫。闪电四射,火焰狂舞。能量波交织在空中,纠缠不休,剧烈的碰撞激起了无数的火花。交锋的二人随着能量波的碰撞,在空中不断移动身形,变幻位置。丝丝闪电如蛇一般紧紧地缠绕上去,想要扼住怒放的火焰。然而,魔力充裕的阿尔斐杰洛射出的密集火焰弹威猛无比,丝毫不惧那波浪般的攻势,冲破了闪电的围堵。两股能量在半空不断撞击,一时半刻难分胜负。
像阿尔斐杰洛这样能力超凡脱俗的首席龙术士,其优异的感知力胜过古往今来所有的术士。对雷压的超强感知,让他能做到预判敌人的行动轨迹,从容地应付奈哲的一切攻击,掌握先机。然而,他意想不到的是,奈哲扔出的雷电只是佯攻。真正的目的在于——封住他的躯体。
正面的对拼并没有任何效果。移动身形的二者同一时间停了下来。在颠倒日夜的超强光芒中,阿尔斐杰洛率先落地。
他的对手,拥有着非常特殊的身体构造,每一面都是三角形的结晶墙,难以判断他的正面和背面。眼下,要想发动角度刁钻的奇袭,也只能碰碰运气了。
然而,阿尔斐杰洛的脚尖还没有站稳,一道橙光就在他的眼前迅速亮起,又迅速暗去。将军的身体乍然散成一粒粒碎片,离开了原来所在的位置,闪过阿尔斐杰洛身侧,在他的后方再度凝结起来。巨型八面体组装成原形降落之时,恰巧面对的是阿尔斐杰洛的背部。渗透着晶状物质的电流,袭向了他的后背……
「停手!」
突然响起的喝止声,震动了奈哲的大脑。他的身体偏了一偏,毫无预兆地顿停了一切动作,凝滞在原地。
“王?”将军快速地环视了一下四周,压着声音低吼,“不对……霏什,你这家伙。”
「现在,由我代王向你传话。奈哲,不准你打伤我的贵宾。我要他完好无损。」
命令的话音,冷彻入骨。本体不在这个地方,声音却很清晰地传送了过来,在奈哲的脑海里不断敲击。这不是王在对他发布命令,而是他的同伴霏什发动了“精神同调”的能力,侵入到他的意识层面,与他对话。很显然,这个声音,在这个地方,只有奈哲一人听得见。
阿尔斐杰洛站定后,看到奈哲异常的举动,嘴角浮出酒窝。“看来被训斥了啊你。”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听到霏什这个名字了。上一次,是与卜朗彭战斗的最后阶段。霏什出手企图救下卜朗彭,但没有成功。现在……
想明白来龙去脉的阿尔斐杰洛,不禁露出得意的笑容。奈哲同伴的干预,一定是奉了刹耶王的命令,让他觉得事情还有转机。
阿尔斐杰洛的猜想是正确的。此刻,奈哲将军的大脑里,刹耶王正用他极富磁性的嗓音对他说——
「哎呀,奈哲,早知道你会把持不住,我就换个人来接待首席了。能不能把你那颗报仇的心暂且放到一边?麻烦你,带这位长途跋涉而来的客人到会客室见我。」
奈哲无法争辩,只能遵从。看到这里,阿尔斐杰洛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你的王发怒了。你该收敛一点了,奈哲将军。”
听到这刺耳的笑声,奈哲的雷压波动出现了紊乱。这个诡异的八面体,没有五官用来做表情,只能通过雷压的变化表达愤怒。而他身前的人,早已经凝聚起足以抵御结晶物质侵蚀的魔力。魔力笼罩之地,巨大的晶体表面出现龟裂,顷刻化解成碎块。轻而易举地阻断了结晶对右手的进一步寄生,阿尔斐杰洛顺势清理了整条手臂上的橙色异物,然后一个大退步,与奈哲拉开二十米的距离。
“我知道了……立刻将您传召之人带过来。”
对着虚空做出的回答,声音隐约有一丝颤抖,奈哲再次显现出人类的身体,坦露在阿尔斐杰洛面前。带着嘴角的抽动瞪了眼前的死敌一会儿,奈哲终于还是放弃了寻仇的念头,一脸抑郁地摇了摇脑袋。
“哼,只好由我代替休,给你带路了。”如此泄气地说了一句,奈哲向阿尔斐杰洛抛出一个眼神,示意他跟着自己,然后转身朝内殿的方向走去。
紫罗兰色的眼睛亮起一丝光芒。看来这次下界来到喀尔巴阡山,真是个不错的决定。
有奈哲将军亲自领路,自然不会再出现扫兴的家伙阻挡阿尔斐杰洛的脚步。每一道宫门都自觉敞开,没有任何阻拦。沿途遇到的所有达斯机械兽人族都十分配合地分散站开,为二人让出一条路来。
地下宫殿的格局非常宏大,装饰也异常华美,但内部却显得有些空落落的,大片大片的区域都没有摆设。他们经过一个个空置的大殿、楼台,穿梭在金与黑的长廊中。居室,过厅,仓库,层层的阶梯……阿尔斐杰洛一一过目。标志性的装饰物,过道的长短,门的数量,需要转弯的地方,他都默记于心。
走了大约二十分钟,在他们沿着下降的楼梯,准备前往更低一层的时候,阿尔斐杰洛遥遥看见右前方有一个占地面积特别广大的练兵场,里面堆满了兽人族居住的帐篷。眼睛快速扫过,进行初步的清点,那片开阔地带分布着的大小帐篷,数量比济伽王的族人在南方极地冻原搭建的冰屋子还要胜一筹。不难想象刹耶王的兵力有多么雄厚。
“你在记路吗,首席?”奈哲早就注意到阿尔斐杰洛左顾右盼的目光,偏过头朝他看去,调笑道,“不用那么麻烦的。你的行为毫无意义。既然我王给了你谒见的荣耀,你的下场便只有两种。要么死,要么成为座上宾,被允许随意出入这座宫殿。绝无第三种可能。”
阿尔斐杰洛沉默地看着他银粉色的脑袋,听归听,却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依旧观察着这片异族大本营的一砖一瓦,不放过任何一处细节。等奈哲带他穿过一扇高大拱门,到了地下二层之后,走廊开始变窄,四周的光线也随之昏暗下来。
通过一扇结实的石门,来到一条烛火照耀的昏黄通道,遥望着王的会客室。终于,在步行了半小时后,阿尔斐杰洛与他想见的那个人之间,就只有这最后的距离了。
不远之处站了几个想看热闹的族人,朝这边拥过来,被奈哲冷冷一扫,顿时讪讪地退到了后面,让他们通过。
会客室的大门敞开着,显然是在迎接客人的到来。望着门扉的另一头,阿尔斐杰洛的心一分分地缩紧了。距离门后的世界只有几百米。远远地望过去,在不运用魔法加强的视野极限处,他看到了那个人。铺着纯白貂裘的宝座中,慵懒地倚靠着一个面带微笑的男子。随着两脚一步步靠近,那张脸庞也愈发清晰。
——这座雄伟地下城的主人,统领着流落到此世的达斯机械兽人族的四王之一,刹耶王。
“王之眼”宾,以及其他的将军们——霏什、华伦达因、沙桀、文坎普达耳、南,全都站在会客室,分立于王座两旁。唯一缺席的就只有接替了已死的卜朗彭留下来的任务、仍在外头筹集粮饷的米竺勒夫。
所有将军的目光随着来人的接近,都集中到了红发首席的身上。感受着那么多或冷或热的眼光,阿尔斐杰洛的内心浮起了不同于以往那股虚荣心的警惕感。他的眼睛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那个头发半红半白的男子,似乎在考虑接下来的开场白该怎么说。
带着天使般微笑的刹耶王,赤红的眸子朝阿尔斐杰洛的方向望过去。他没有说任何字,只是平静地遥遥望着他。纤薄的嘴唇向上微掀,展露的笑容恰似能复苏万物的春风。
这无言的对望,带给阿尔斐杰洛十分奇异的感觉,让他瞬间觉得自己的心脏被击中了。
并非慑于刹耶的力量,也不是害怕与他的碰面……而是本能地感到自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想要落荒而逃。
前行的步伐骤然停止,驻立在原地,阿尔斐杰洛的身躯不由一晃,险些失去平衡跌倒在地。
“喂,首席,怎么停下来了?难道你反悔了吗?”在前方带路的奈哲为他的突然停步感到奇怪,回头看了他一眼。
阿尔斐杰洛对奈哲的问询置若罔闻。在所有看着他的人眼里,这位有着罕见容颜的美男子,白皙中透着红润的脸色迅速灰白下去。只看见他痛苦得埋下头,用大半张手摁住脸颊,留在指缝外的皮肤白得犹如死人一般。有神的眼睛变得混沌,那双恍惚的紫罗兰眼眸,呆滞地对着虚无的空旷处,怎么也聚不起焦点。
虚幻的声音,重复着警告,像一道不可破除的咒语,死死地掐住了他的思维。此时,阿尔斐杰洛除了脑子里炸裂的杂音,什么都听不到。头脑肿胀到比宿醉难受千倍的地步。这种痛楚,仿佛有许多尖利的鸟喙,一直在凶狠地敲啄他的头皮。
倚坐在高座上的刹耶王,一向从容淡定的神情泄露了一丝讶异和疑惑。旁观他异常举止的达斯机械兽人族全都反应过来,这个男人的精神好像出现了问题,却不知道究竟源自于什么原因。为了搞清楚这个状况,离他最近的奈哲跨步上前,猛推了他一下,大声问他发生了什么事。阿尔斐杰洛想回应,可喉咙似乎被什么东西塞满了,一点也发不出声音。他呆呆地抬头看了看奈哲,仿佛不认识这个人,想不起来自己为何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僵持了片刻,在无数道疑惑不解的视线下,阿尔斐杰洛忽然站直了身姿,茫然而坚定地转过头。他穿过身旁的将军,穿过围观的兽人族,目光看不见任何人,径直朝过廊的终端快步走去,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好似一道狂躁的疾风。
数双眼睛圆睁,见此场景,王座边的将军们无不愕然。水红色卷曲短发的少年——沙桀将军伸长脖子,朝门外探去,干瘦的爪子挥了挥空气,“嗨,嗨,怎么走啦?”
“不要为明天忧虑,明天自有明天的忧虑。”薄唇掀了掀,牵起淡淡的微笑。会客室的主座上,红白长发的男子发出了几近呢喃的感慨。
沿着牢记的原路,阿尔斐杰洛迅速逃离了这座壮美的地下宫殿。步履之匆忙仓促,简直比来的时候快上一百倍。决绝而仓皇的背影,眨眼间就消失在众人的视野尽头,一点也看不见了。
收回目光,刹耶王支住下颌,嘴巴往一边翘起,微微一笑。清远的声音传到落跑者耳边,“等你想清楚的时候,再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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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雄壮的老鹰,拖着身后洁白的尾羽扫过天际,好似蔚蓝天幕上的一颗流星,矫健地飞驰在彩虹桥上空。
守卫在卡塔特山脉入口处的守护者杜拉斯特,独自矗立在吹拂着飒飒山风的七彩桥梁上,遥望着那头凌空高飞的老鹰,看着它转动那双精明锐利的眼睛,舒展着那身骄傲的美丽苍羽。
雄鹰直冲而来,如离弦的箭,看似就要朝孤独的守桥人所站的地方撞过来了。然而,在离他还很远的高空,一堵看不见的空气墙阻挡了它。雄鹰自由飞翔的节奏被打断,身体划出一道抛物线从高空坠落,消失在杜拉斯特的视线里。
可怜的小东西。杜拉斯特颇为可惜地摇摇头,心想。一头撞上龙王铺设的结界,被整个震飞,从那么高的空中坠下去,一定会摔得尸骨无存吧。倘若它能看到结界的阻隔,及时避开,往边上拐拐,也不至于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也不知道它能不能在摔落的过程中调整姿态,再一次振翅飞起来。如果能做到这点,倒也可避免摔死的厄运。不过,从杜拉斯特站立的角度,是看不到它的结局了。
转回目光,杜拉斯特朝桥下稠密的浮云看过去,忽然,余光里似乎瞥见了一抹影子,立刻扭过了头。杜拉斯特的目光顿时一怔,完全被彩虹桥尽头突然出现的一个人影吸引了。比起生死未卜的鹰,那里有更加需要他关注的事物。
阿尔斐杰洛背光的身影出现在长桥的那一端。从隧道口出来的他,微微朝身边侧目,意识到自己被送回卡塔特后,步子并没有马上动起来,而是无反应地在原地呆站着。过了一会儿,他才抬起腿脚,开始低头慢走。那抹缓缓而来的人影,在守护者凝望的瞳孔里越来越大。
“首席大人,您……回来了?”
当对方离自己还有好几个身位时,杜拉斯特便主动迎了过去,朝他鞠躬问好。接到问候的男子停下脚步,抬眼看了他一下。这一眼,让提问的男子大为诧异。
暗紫的眼眸低垂着视线,表情麻木的脸庞布满了无法言明的疲倦感。出门时的意气风发和现在的萎靡形成强烈的对比。虽然俊俏的五官没有变,但是看人的眼神和精神状态已经完全不对劲了。比起两天前离开的时候,阿尔斐杰洛整个人的面貌都很不好,好像受了什么巨大的刺激,完全垮掉了一样。在这种状况下,杜拉斯特的疑问,自然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这沉默,究竟是为自己逾制的行为感到愧疚,还是不肯坦露实话呢?轻风吹拂过二人身边,彩虹桥的守护者默默地思索着,在对方抬脚离开前,再次开了口。
“您去人界了吗?能不能告诉我,是为了什么事?”
杜拉斯特不假思索地问,话一出口才觉得愚蠢。他怎会回答这些问题呢?即使自己提出关于他行程的疑问,以他目前的状态,必然会不屑置辩。何况自己作为守桥人的立场,一定会让他觉得背后真正的盘问者是两大龙王。无论从哪方面看,他都不可能搭理自己。
阿尔斐杰洛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转向身旁的守护者,瞳孔倒映出他的身影,却是目无表情,仿佛压根没在看他。
死一样的寂静中,响起一阵轻擦桥面的脚步声。阿尔斐杰洛一声不吭地跑开,没有给对方继续求证的机会。似有感慨地望着首席那背对自己渐行渐远的身影,杜拉斯特摇了摇头,无奈的叹息声在唇齿间流淌。
回居所的路上,阿尔斐杰洛正巧撞见了给他送早餐的守护者。看到首席是从外面过来的,还是在清晨,这位守护者大概也猜到了他的去向。不过,对于首席擅自离开的异常之举,守护者选择了保密。把豌豆燕麦粥、甜菜汤、白煮蛋和牛奶放在饭厅桌子后,他就屈身离开了。
桌上摆着的不仅有当天的早餐,还有前两天没吃的东西堆积着,也不见人把多余的食物收走。阿尔斐杰洛一看见吃的就反胃,好像肠子打了结。干脆什么也不吃,直接回卧房睡觉。
可是,愈演愈烈的头痛阻止了他进入睡眠,连片刻的安宁都没有,根本就无法休息。
从离开刹耶的地下宫殿,头痛便如附骨之疽,一直伴随着他,怎么也甩不掉。阿尔斐杰洛趴卧在床,身体蜷缩,感觉无边的痛楚攫住了自己。他不安地挪动身体,想踢开被褥却滚到了地上,只好撑着床柱站起来。蹒跚地走到盥洗间,拧开手把,将流下的水拍打在面部。阿尔斐杰洛先后洗了四、五次脸,反复让水浇灌在额头,以求大脑能够清醒一点。清澈的水花溅到他脸上,沿鼻梁滴落而下,带给肌肤舒爽的感觉,却驱逐不掉他的痛苦。疼痛从前额部分一直蔓延到两旁的太阳穴,仿佛有人拿针扎他,拿雷劈他,拿锯子锯他的脑袋。恍然间,阿尔斐杰洛倒希望自己掉进一个泥淖,永远都不要爬出来。至少那样,头痛再怎么发作,他也感受不到了。
两手死死地撑着洗脸盆,缓慢仰起视线,朝前看去。镜子里,一个和自己样子完全相同的男人的脸映现出来,笑容可掬地向他致意。阿尔斐杰洛目光惊恐,仿佛看到了某种可怕的、难以置信的东西。一瞬间以为自己眼花了,他连忙拿手背揉了下眼睛,再望去时,躲在银镜后面的男人,面容布满了惊愕,反应出他真实的表情。阿尔斐杰洛入了魔似的张大眼睛,瞪着那张熟悉的脸庞,所有的秘密都清楚明白地展示在那里。他憔悴,疲惫,病态,偏执。像自己,又不像自己。
身边没有一个人。那种空旷的感觉,随时随地都能把他吞噬。那张苍白的脸,那双紫色的眼眸,还在凝视自己。只有他,只有他陪着我……
“为什么我的头那么痛?为什么?”他问道,用手抠了抠自己的鼻翼。
镜子清晰地记录下阿尔斐杰洛说话时的神态和动作,随着他自言自语,里面的男人也跟着张口闭口,抠动鼻翼。
四周一片静默,只有回音空虚地摇荡着。
阿尔斐杰洛咬着牙,目光满怀愤怒和怨毒地瞪着镜子,很生气为什么对方不回应自己。他一手抚上自己的脸庞,指甲狠狠地掐进去,卡在肉里,另一只手的指尖掐紧了手心,刻出一个个半圆形的红印。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阿尔斐杰洛怒不可遏地厉声质问,手捂着胀痛的额头,失控地大叫道,“快停止!!”
哈——
有什么声音,在那一刻猝然响起,犹如欢愉的喘息,悄悄钻入他的耳缝,让人一阵发毛。
怒吼的男人停止了一切动作,眼睛怔怔地瞟向镜子,发现里面的那个男人,居然又在对他微笑。一直笑,一直笑……
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阿尔斐杰洛对上的,是镜子里的男人那双含着笑意的紫眸。
“因为你触响了‘警报’。”镜中的男人轻启薄唇,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种不可名状的古怪的笑。“他们在控制你。”他紫罗兰色的眼眸充满了惑人的魅力,目光中的深邃仿佛海水卷起的漩涡,能把人吸进去。
“……”阿尔斐杰洛呆呆地望着镜子许久,突然露出了惊喜的笑靥。前倾的身子慢慢凑近了那个男人,像是要确定刚才并不是自己的幻听,他试探性地问道,“他们?”
男人深深地凝视着镜子外的阿尔斐杰洛,语气轻松地回答,“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有人在跟我说话。很好。阿尔斐杰洛并不恐惧,反而为此感到满足。他最怕孤单了。
“是的,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他神经质地猛点头,带着期盼看向对方,“可你呢?你又是谁?”
“我是你,真正的你。”男人古怪的笑意,平添了几分疯狂。语气在深沉与轻佻间切换,“但是,我被困住了。”说完后,他不明意义地笑了笑,抬眼打量对面的男子,又补上一句话,“你应该将我释放。”
阿尔斐杰洛伸出手,抚摸自己淌着水滴的下巴。镜子里的男人好像拿他当榜样似的,也跟着有样学样。
“你是真正的我?”
“没错。”
“你是我,那我是谁?”
男人选择了沉默,但依然持续地凝视着自己。那眼神中的阴冷和诡异,让人不禁寒从心生。忽而,眼神中的冷意转变为同情,和一丝隐隐的讥讽,好像在可怜他,把他当成一个无力抵抗伤痛的病人似的。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正带着意义不明的高深表情,怜悯而嘲弄地看着自己。阿尔斐杰洛突然咬了一下嘴唇。
“说呀,怎么不说话了?”失控的首席狂乱地拍打着银镜的金属框,把墙面震得嗙嗙乱响。“我是谁?我到底是谁?一个甘受摆布的傀儡?屈服于命运的弱者?还是一个人生无法由自己做主的可怜虫?!”
高吼着看向镜面,填满怒意的紫色双瞳对上近在咫尺的红发男人的面庞,发现他依然是那副不痛不痒的笑脸,阿尔斐杰洛的胸口顿时一阵燥热,毫无征兆地挥出一拳,砸向那张令人生厌的脸孔。
光滑的镜子从中间破碎开来。银玻璃裂开不规则的纹路,溅满了腥甜的鲜血。阿尔斐杰洛大口喘着气,不顾手上难忍的剧痛,凶狠地瞪向前方。残缺不全的破镜中,他看到的是自己分裂成无数瓣的怒容。
嘲笑他的男人已然消失。只剩一个渺茫的声音,在耳畔边不断重复——
“你要释放我。记住,你必须释放我。”
自那日起,他就把自己锁在了房间里,足不出户了。
拒绝与任何人交流,切断与外界的联系。伺候他的守护者,给他整修洗脸池镜子的工匠,他都熟若无睹。他将自己关进居所,蜗居在他紧闭的卧室里,甚至不再到训练场找奥诺马伊斯切磋剑技。瑟兰崔斯长老仍旧安排守护者定时给他送餐,他们进来后,却从来见不到他的人,就好像……他压根不在山上似的。
他在等,等待龙王的判罚。可是,一天,两天,三天……五天,一个星期过去了,依然没有任何动静。莫非龙王放弃了对他的教育?这可不像他们以往行事的风格啊。
在孤独中,他常常思考起自己的异常举动。他离开卡塔特整整两天,去了敌人老巢。在他打击敌人的时候,一切都很正常,但那是为了与敌人的首脑碰头而在清除路障。等到他真的见到了刹耶王,准备与他接触长谈时,有股力量硬把他拽了回来,逼他放弃了原先的计划。脑子里有股声音告诫他,不该那么做,不该做那些危险的事。是何等的力量,居然能控制他的行为?龙王的“结界”吗?
在他深陷孤塔重围的五年时间里,他们一直在试图控制他,为了惩罚他而给他加筑了那道“魔咒”。但是,“那个东西”好久都没有出现了,久得他几乎快要忘记它的存在。完全不曾想到,原来自己到现在都没有真正摆脱它的影响。
现在,阿尔斐杰洛终于确定了,他的脑子里长了些东西。他说不清具体是什么,但他知道那是龙王遗留下来监督他的玩意儿。他本以为离开孤塔,一切就会变得正常,可事实上他大错特错。龙王的结界留下了深深的后遗症,至今仍能发挥作用,在他决定背叛他们的时候——
从盘踞着龙族之敌的地下城匆忙逃开,行为与去之前判若两人,个中原因无外乎是当年龙王给他下的那道“咒语”。龙族的统治者希望他成为一个软弱而易于控制的人。他们要他湮灭自己的本性,要他忘记他是谁。或许他现在还可以抵抗,因为他还很强壮。可一旦他的意志力衰退,自控力减弱,他就会被彻底掌控。
美丽的卡塔特山脉,对龙族而言,是亲切的故乡,对不了解这里的凡人而言,是梦幻之所,但是对阿尔斐杰洛来说,它却像一座奴隶港。这里的生活永远一成不变,阿尔斐杰洛被困其中,却无法脱身。表面看来,他无异于平常的模样,一直伪装得非常完美;内心里,他却在反抗,在怒吼,只是从来没有人看得见。
他痛恨别人左右他的想法。他本能地想要逃离这一切。但首先,他得变得“正常”。可是,龙王施加的“紧箍咒”,却在束缚他的思想,限制他的行动。他感到自己正从陡直的山崖绝壁往下坠,即将掉入万丈深渊,勉强抓住了一棵枯树的枝杈,才没有马上坠落。他能体会到那种身体随树枝的断裂一分分下沉、却又无法阻止自己坠落的恐惧。而在危崖上方,根本无人伸出手拉他一把。
日子一天天过去,阿尔斐杰洛却坚持闷在房间里,死也不迈出门。他觉得自己没法出去见人。他的脑子里潜藏着病毒。不把那些病毒清除掉,他就无法外出,去面对周围的整个世界和周围的所有人。在刹耶王眼前表现出的那种失态的样子,他不想再让任何人瞧见了……
那天,像往常一样,守护者敲了敲门,没得到任何允许进入的许可,自己推门进来了。餐具和桌面发出亲密的接触,随后是重重的关门声,还有踩得很用力的脚步穿插其中,每个动作都好像积攒着相当大的埋怨。
许久以前,他初来这片世外桃源,受困于高原反应的折磨,整个人变得抑郁而暴躁。情绪反常之下,对服侍他用膳的守护者发了火,引起了全体守护者的抵触。当时的情况,也是像现在这样吧。
自己把自己困了太久,也该出去晒晒太阳,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了。不过,让阿尔斐杰洛最终下决心出去的,却是从住处外的山路上传来的一阵不太正常的脚步声。它们重叠在一起,却又节奏不一,纷杂、响亮并且慌乱,听起来就像煮沸的热水把锅子炸开了。
阿尔斐杰洛居住的地方位于“龙之巅”半山腰,虽然去山顶的龙神殿,并不一定会经过这座深入山里的住宅,但如果有一群人结伴行走,踏在外面山路的脚步声还是不能够忽视的。以前,一有风吹草动,阿尔斐杰洛总能第一时间知晓。族内发生了什么大事,例如龙王传召长老们参加会议,或哪位龙术士得了个不寻常的大任务,他都能迅速得知,出门打听情况。他优于常人的听觉,如今再次帮助他听到了那一阵阵动荡的脚步。无可救药的好奇心驱使他打开大门,走向室外。
长时间的封闭,让阿尔斐杰洛的目光变得凝滞,皮肤因缺乏日晒而显得苍白无生气。他摇摇晃晃地走到岔路口,正巧看见魔导团的八名长老在眼前匆匆而去。前去的方向,明显是山上的神殿。这八人不住在“龙之巅”,是从别处赶过来的。顺着曲折向上的长长山路看过去,在一个凸出山体的高崖边建着的凉亭里,门德松提斯正站在那里等待其他长老,准备等他们到达后,一同进殿。阿尔斐杰洛透过他超凡的视力,看到了那位白发飘飘的老者的身影。
平静了数个月的卡塔特山脉,安宁的氛围被浇灭了。自我禁闭了那么长时间,恍如隔世一般。最近外面有什么动向,他一概不知。九位长老集体赶去龙神殿,面容紧张,步履急切,显然出了什么大事,不仅惊动了闭门不出的首席,自然也吸引到不少守护者的关注。余光瞄到,一些身着银甲的守护者偷偷摸摸地跟在长老后面,嘴里叽里咕噜地热议着什么事,但一看见首席就杵在不远处看着自己,立即像兔子见了狐狸似的露出惊吓的表情,闭嘴噤了声,步子半走半跳地后退了一段距离,往离他远一点的地方挪了挪。
“首席大人?真是活见鬼。他怎么会在这儿?”
有两个守护者发现阿尔斐杰洛后,立刻避开他的目光,小跑着躲到小丘后面,寻靠大树的遮蔽去了。自以为安全后,他们放大胆子,又开始叽叽咕咕地说起话来,却不想,这点距离根本就逃不开龙术士的监听范围。阿尔斐杰洛特意把魔力附着在耳朵上,加强了一下听觉,为的就是要搞清楚他们谈话的内容。
守护者托雷斯坦和阿鲁曼——紫眸眯着朝两人的位置眺望过去,视线似有似无地审视着他们半掩在树丛后方的身影——他们都参与了当年雅麦斯导演的审判会阴谋。阿尔斐杰洛对他们充满了厌恶,表面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多长时间没露面了?”托雷斯坦小心翼翼地朝远处看了看,发现首席还留在原地,赶紧心虚地缩回身子,拿手肘戳了戳旁边的人。“七个月……还是八个月?”
“十个月。”阿鲁曼抱住双臂,透过树叶的缝隙观察了一下首席,然后收回目光,慢悠悠地回答,“要我看,谁知道他究竟是真的窝在房间里,还是偷偷溜下山去了。”
“也不能这么说。卡塔特那么大,咱们也没本事把每座山、每个龙穴都搜查一遍。上个月我给他送晚饭的时候,的确听见了房里传出来的呼噜声。”
“这我倒没注意。那间空屋子,就像给死人住的。”
阿鲁曼语带刻薄地说道。托雷斯坦听闻,朝他啧了啧嘴。
“喂,瞧你这话说的。”
“不过,我看他也不敢再不守规矩了吧。除非他想闹翻天。”
“或者怀念孤塔的日子。”托雷斯坦坏笑着补充道。
“对。”阿鲁曼哈哈一笑,“龙王大人不也没有过问,不是吗?我们也别管那么多了。保证被分配到的活儿干完就是了。”
听到这里,阿尔斐杰洛眼睛里的光芒微妙地闪了闪。难道我擅自离开卡塔特的事,没有传到龙王的耳里吗?想到这,突然又觉得可笑。这一切都是那么荒唐、可笑!为什么我要听他们废话,为什么想冲上去为自己辩解,为什么还要在意这群整过我的混蛋,还有舒舒服服地坐在宝殿里,蠕动一下嘴皮就能置我于绝境的那两个糟老头的看法?!
阿尔斐杰洛越想越气,整个人都在发抖,忽然他听到托雷斯坦的声音变了。
“龙王……他们哪有空管这些啊。修齐布兰卡大人的事,就足够他们头疼一阵子的了。”
修齐布兰卡?那个与自己相提并论的存在,让阿尔斐杰洛听了有一点不愉快。但他的两只耳朵,还是一下子竖了起来,越发好奇地听下去。
“这可不一定。”阿鲁曼耸耸肩,不以为然地说,“我看这一点都没啥奇怪的。你也说了,那可是修齐布兰卡大人啊。”
“呃,你觉得他在和我们闹着玩儿?”
“你去问问那些跟他搭档过的密探,就知道他们有多犯愁了。”阿鲁曼摆出一副教育学生的老师的姿态,不屑地对托雷斯坦说,“那位大人,向来以行踪不明著称。揪住他乖乖做任务,一直都是密探们最需要攻克的难题。玩失踪逃避任务的这种戏码,以前又不是没上演过。”
“这回不一样,是真的失踪。”托雷斯坦坚持自己的看法,毅然反驳道,表情却流露出恐慌,“已经两年零三个月了。此前失联的时间,从来没这么久。一定……一定是被异族掳了去。”
“就像卢奎莎大人那样?”阿鲁曼的声音微妙地滑高,“真不可思议。那位大人的力量,可是完全不输于首席啊。”
“阿鲁曼,你说,他还活着吗?”
下面的话,在阿尔斐杰洛的耳里变得模糊了。他的眉头猛然一蹙,不知道是因为守护者议论到了他,还是拿修齐布兰卡和他比较,眸光霎时变得犀利而阴暗了。
不过,最让他在意的,还是他们正在讨论的话题。修齐布兰卡失踪两年多,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怎么会?
如果确如两位守护者所说,自己已经逃避现实十个月的话……阿尔斐杰洛默默心算,把时间的转盘往回拨,算下来两年零三个月前正是1250年的初春,距离卢奎莎被抓的时间相当近。这也就是说,那男人最早失去与卡塔特的联系,应该在卢奎莎被掳之后了。
心里盘绕着各种猜想,阿尔斐杰洛慢慢垂下视线,眼底一片幽暗深长。难道潜伏在未知大陆的济伽王,又一次展开行动了吗?
缥缈的魔力,依旧在不停地送回守护者叽叽喳喳的碎语,一番细听之后,阿尔斐杰洛抬眼望向高高的天穹,晦暗的眸子亮起一丝光芒。卡塔特的群山沐浴着温和的日照。高悬于顶的晴日下,万里碧空如洗,澄澈而纯净。可不知怎地,他却感到一股阴冷的气息扑向自己,顺着微风传送过来,慢慢渗进他的肌肤。
被环绕于山麓的风吹动发梢,阿尔斐杰洛突然转身,回头遥望山顶上的龙神殿。那里的东南角,有一栋与主殿相连但相对独立的偏殿,与西南角的膳房遥相对应。阿尔斐杰洛的目光着了魔一样,盯着那散发着淡金色泽的富丽宫墙凝注良久。那个地方,正是九长老之首的门德松提斯的住所。
脑子里寄生的病菌开始复苏,在那儿低语,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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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齐布兰卡的无故失踪,彻底打破了龙族平静的生活,整个卡塔特都笼罩在一片不安定的气氛当中。
两位龙王为这事伤透了脑筋,好几天都没有睡好觉,眼睛下面有很显眼的乌青。他们已经在宝座上一动不动坐了半个小时。二人的沉默,使议事大厅的气氛一片寂然,连空气都好像凝滞不通。其实大殿的人并不少,九名长老都有出席,在台阶下排排坐着,只是气氛太过压抑,没有人率先开口,都在等龙王发话。
“大致的情况你们都了解了吧。”火龙王揉了揉发酸的两眉间,声音低沉而缓慢地流动着,“过去一个星期,我们先后派遣了十多个密探和守护者,到修齐布兰卡常去的几个地方奔走,试图与他取得联系,结果都无功而返。虽然搜寻的工作仍在进行,不过,已经可以基本确定修齐布兰卡消失了踪迹。就像一阵烟,说不见就不见了。”
火龙王叙述完毕后,海龙王进行了补充,“察觉出这个异况源于两件事。第一次是在二十七个月前,我们给他派了件任务,他没接。负责联络他的密探声称找不到他。当时,我们并没有过多在意,只当修齐布兰卡偷懒的老毛病又犯了,便另外派了龙术士。可是,半个月前又发生了同样的状况。密探把布鲁日里里外外彻底翻查了一遍,也没找到他的人。与他共事的司祭、修士都说起码有两年没见着他了。你们看……”
话的尾声停在此处,海龙王的视线环顾着下方的众长老,想听取他们有什么意见。
得到族长的准许,长老冈督伊斯没有一句废话,清楚明了地回应道,“消失得如此彻底,让我不得不怀疑,是异族抓走了他。”
赛克斯图斯点头附和,“之前他们掳走了卢奎莎,现在故伎重演,又对修齐布兰卡下了毒手。”
这两位长老一前一后的发言,让坐在一旁的奥诺马伊斯的表情严峻起来。
“说到卢奎莎……请原谅,”对着火龙王和海龙王的方向,奥诺马伊斯在位子上稍稍倾了倾身体,以半鞠躬的姿态表达对族长的尊敬,“我始终认为,你们二位当初放任异族的决定就是个错误。那群异族先挑了事,可你们却丝毫没有追究。早在卢奎莎出事后,我们就该采取行动的,而不是冷漠观望到现在,把自己置于被动的局面。”
谁都听得出奥诺马伊斯的语调带着怨气,似在责怪两位龙王当初袖手旁观的举措。议事厅里的压抑感更深了。
海龙王偏过视线,盯着似有怨言的奥诺马伊斯,“你的意见是……要大力打击那群筑巢在南方的异族?”
“当然。”奥诺马伊斯挺直背脊,斩钉截铁地回答,“劫掳龙术士的恶行,证明他们绝不是一股肯安分守己偏居于一隅的势力。他们此举,意在一点一点剪除我族的力量,对我们有极大的威胁。难道要对这群家伙的挑衅视而不见吗?修齐布兰卡杳无音讯已有两年多。而他实际失踪的时间,一定超过我们的计算。”提及弟子,奥诺马伊斯激烈的口气霎时间柔和了几分,言语里更是带着隐隐的心痛,就像一个慈祥的父亲在担忧离家不归的儿子,使声音都有些喑哑。“我们现在,连他是否还活着都不确定……再这么拖下去,恐怕连具完整的尸骨都找不到了。”
他会如此激动悲愤,除了师徒这重身份外,自然脱不开与托达纳斯的关系。奥诺马伊斯和修齐布兰卡的契约者托达纳斯的交情有多么深,在龙族可谓无人不晓。他此刻的心情有多么焦灼不安,在场每个人都能理解。
但即使明白奥诺马伊斯情绪起伏的原因,火龙王的脸色还是阴沉了下来,带着怫然不悦的表情,重重叹了口气。
“奥诺马伊斯,你一直都是个睿智冷静的人,不要让感情蒙蔽了你的双眼。”耷拉着一张老脸,火龙王不太痛快地说道,“况且,你的那套慷慨陈词,必须建立在你的宝贝弟子失踪确实是异族所为的设想上,才有那么点道理。”
“这还有什么疑问吗?除了那群恶魔,还会有谁?”奥诺马伊斯眼睛不可思议地张大,目光带着求助,转向另一个长老,“冈督伊斯,你我的看法不是很一致吗?”
没想到会被叫到名字,冈督伊斯受惊般地抬起头,回望着奥诺马伊斯,表情中的尴尬说明他根本没想好要怎样回应。
“不。”赶在冈督伊斯回答前,火龙王就抢白过去,抬了抬手坚决地表示道,“修齐布兰卡的失踪,不见得是异族在背后捣鬼。他有过太多欺骗戏耍我们的前科,这次依然有可能是那样。或许是他给我们开了又一个恶劣的玩笑也说不定。这件事是否与异族挂钩,还要等进一步调查。”
确实,过去曾有许多次密探被派去联络修齐布兰卡,却找不着他人的情况。火龙王的话也有道理。长老们不禁怀疑,会不会是那位任性妄为的龙术士在故意戏耍大家?他们在这里开会,而促使他们开会的那个男子,说不定正躲在暗处偷着乐,讥笑他们的紧张和无知;也可能对这一切都毫不在乎,仍旧自管自地享受生活。在座的长老们虽然对修齐布兰卡其人并无过多了解,但是他特立独行的秉性,离经叛道的作风,他们还是有所耳闻,对他的印象向来以负面居多。修齐布兰卡不仅懈怠于任务,还曾不知好歹地数次拒绝龙王的提携,不肯担当首席的重任。这样一个傲慢轻率、行事乖张,同时又极度缺乏责任感的家伙,往往是不讨长辈喜欢的。在这里,也只有奥诺马伊斯一人是真心为弟子的安危感到忧虑吧。
两位龙王对于修齐布兰卡的感情,是极为复杂的。他们不愿相信,那样一个实力强大到曾被他们指定为乔贞接班人的龙术士,竟也会遭到异族的暗算,同时又愤怒于他历来不服从管教的嚣张态度,因而在施救的积极心上表现得不情不愿,非常冷淡。何况,失踪了那么久,就算派兵去救,也为时已晚……那么,要直接向南面的济伽王开战吗?
即使存活的可能非常渺茫,但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就应该尽全力去挽救。抛开修齐布兰卡所有的劣迹不提,他首先是一个对卡塔特有功的龙术士,托达纳斯更是海龙族老一辈的精英。若就此将之弃绝,实在是非常可惜。然而……
对于修齐布兰卡失踪一事的处理,两位龙王甚感纠结,好像怎么决定都觉得不妥。他们心里对修齐布兰卡既有厌恶,又不禁暗自惋惜。这样的人才,做首席不是很好吗?资历和实力都双双达标,为什么他始终不肯答应呢?不过,他若真坐上那个位子,以他的那种桀骜不驯的性格,估计也不会比阿尔斐杰洛省心到哪里去……
“进一步调查?”特尔米修斯的提问,填入了谈话的空白。
“是的,”清理了一下复杂的思绪,火龙王看向特尔米修斯,屁股在座位上焦躁地挪了一挪,“我们自有打算。”
奥诺马伊斯的视线停在他的脸上,顿了一会儿,说,“愿闻其详。”
火龙王眼睛斜斜地看了看他,“让龙术士调查他的下落。既然密探和守护者都拿这事儿没辙,就只有寄希望于龙术士了。”
“让谁去?首席?”康德奈斯长老仰头询问。
海龙王的神情有些难堪,在回答前犹豫了一下,“也不知道怎么了,他把自己关在房里已将近一年,整个人都变得颓废了。照目前这个状态,绝非适合的人选。还是另派他人去吧。”
“也对。”努美索尼斯长老摸了摸胡须,“龙术士里的能人也不止他一个。”
火龙王转过头,与海龙王交头接耳说了些什么,达成一致后,面向众人宣布,“我们会召柏伦格还有柯罗岑上山,给他们布置任务。”
苏洛不受信任,白罗加有要务在身,阿尔斐杰洛已被排除,乔贞?还是算了。作为第五顺位和第六顺位的龙术士,柏伦格、柯罗岑该担此重任。
最终商议的结果居然是这样,大大超乎奥诺马伊斯所料,他的脸色瞬间阴郁得好似结了冰。“我不能接受这样的安排。”
这名全体龙术士的老师,九长老中的最年轻者,似在公然挑战火龙王权威的举动,让所有人都为他掬一把汗。众长老纷纷用惊呆了的眼神望向奥诺马伊斯,有的朝他摇摇头,试图提醒他不要冲撞族长,还有的冷淡观望。
奥诺马伊斯完全无视了周围人的眼神警告,静静地抬起眼,依旧执着而坚定地面对火龙王,曲线硬朗的面容染上了一丝怒意,“为什么不先去一探究竟?到那个阿尔斐杰洛和许普斯描述的永冻大陆。”语气愤愤不平,显露出他的不满,“如果要排除异族的嫌疑,不是更应该到他们窝藏的地方查探吗?”
火龙王沉下脸,两眼盯着他,目光极冷,“我们会派人去的,但绝非现在,更不会在你的命令下。”身为统治者的威仪,使这位长者的眼神充满了压迫感。若非意志坚定的人,在那样的眼神下,一定会怯懦地避开,根本无法与之长久地对视。
奥诺马伊斯直愣愣地看着态度强硬的族长,想要辩驳,话却僵在嘴边,最后只能是认命地咬了咬下唇,选择了沉默。
解决了奥诺马伊斯的异议后,火龙王撇过头,目光恢复了平淡,神色泰然地说道,“现在,我所担心的是,倘若异族愈发地肆意横行,那么独自驻守在东方的波德第兹只怕会有危险。”
门德松提斯点点头,表示赞同,“他们一边绑架龙术士削弱我族的力量,一边劫掠人类充作食物。他们活捉龙术士肯定是为了搜刮情报,等得到有用的东西后再进行杀害。或许,该召见一下卢奎莎?听听她这个当事人怎么说。对其他龙术士防御异族的侵害也有益处。”
“可以。但还须做个保障。”火龙王扫视台下的人,“派遣麦克辛协助波德第兹。彼此间也好有个照应。”
“很周到。”胡戈蒂斯轻抚手掌。
“此外,我们会送出魔法渡鸦,带信给每一位龙术士,提醒他们在这段特殊时间加强防范。”海龙王对众人说,“现在是困难时期。在度过难关之前,我不希望再有任何人给我族添乱。”
听完这会议结束前最后的话语,奥诺马伊斯彻底失望了,感到一股疲惫正深入他的灵魂。他目光迷离地凝望着头顶的彩绘窗,远观那谱写了龙族一幕幕悠久历史的绘画长卷上焕发着梦幻光芒的图案,在它们圣洁的柔光照耀下,沉沉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