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Chap.2:阿尔斐杰洛 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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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共和制过渡为帝制的罗马帝国,在它诞生初期,就像任何一个新崛起的国家那样,有着强烈的扩张欲望。

    与帝国北部边界为邻的日耳曼部落,被他们当作征服的对象。以血为代价的战争开始了。高高飘扬的雄鹫战旗,插向了北方蛮族定居的腹地。

    在艰难的征服道路中,装备精良的罗马军队,遭到了被他们蔑视为野蛮人的日耳曼各部落的顽强抵抗。每赢得一次胜利,都必须付出昂贵的牺牲。每向前推进一次,背后都落满了一地森白的骸骨。

    然而,闲散的蛮族部落,大多各自为战,没有联合行动的意识,装备更是远远落后于进犯的侵略者。经过旷日持久的斗争,一盘散沙的日耳曼众部族被敌人的军团陆续击破,无奈地成为向帝国称臣纳贡的依附者。

    遗憾的是,连年不停的大规模军事征伐,使帝国投入了超乎预计的兵马,没精力再去占领蛮族领土广大的居住地。将整个日耳曼尼亚地区并入版图的野望破产,帝国的奥古斯都不得不放弃原先的计划。最后的决定是,把用武力征讨所得的土地,划分为两个日耳曼行省,并以莱茵河为依托,建立了确定帝国疆域线的界墙,将战败的蛮族驱赶至莱茵河以东的大地。这意味着,罗马帝国对日耳曼人的征服战争结束了。

    在帝国无力管辖的、被统称为大日耳曼尼亚的地区,曾起起落落出现过数十个骁勇的部族。战败的屈辱,使日耳曼人领悟到必须改变以往部落间各行其是的涣散状态。于是,分裂的部落联合在一起,彼此结成联盟,与帝国形成长期对抗之势。

    结为盟好的最佳方式,莫过于通婚。在这一时期,日耳曼人的一个个部落之间联姻频繁。各部落首领的女性亲眷及后代,也就成了必不可缺的外交礼物,作为联系着各大势力的桥梁和纽带。而其中有着绝色容姿的翘楚者,往往是最稀缺最贵重的资源,谁都想将之抢夺到手。

    有一个女人,很美很美。即使时光飞逝,物换星移,在广袤的大日耳曼尼亚的土地上,依然流传着她的传说。

    这个以美貌远近驰名的女人,是某位部落首领最小的女儿。虽是幼女,却是父亲的掌上瑰宝,从一出生就拥有了一切,一举一动都是万众瞩目的焦点。

    她是造物主的宠儿,天生携美丽的光环降落人世。她有着即使在日耳曼人中间都堪称稀少的银金色长发,和透着易北河潋滟波光的银蓝眼睛。其卓越的风姿,赛过最美丽的女神。凡是有幸目睹她芳容的男子,都情不自禁地视她为性幻想对象,挖出心肝,掏出财宝,乞求能与她一度春宵。仰赖于先天的优势,无数的男人接近她,连呼唤都不必,身边就自动聚集着众多的情人。然而,也许正因为爱慕者太多,她的婚事被耽误了,一直到二十四岁都没有嫁人。原因自然脱不开她挑剔的眼界,更在于她的身高。她比大部分男人都要高,身材高大修长又异常性感。而她理想中的夫婿,既要有能与她门第相当的地位,又要英俊潇洒,家产丰厚,更重要的,是要身材高过她。能同时符合这些标准的对象,自然是寥寥无几。

    她的微笑,能倾倒众生。她一勾手指,就会有数之不尽的男子,带着丰厚的彩礼,排着队成为她的裙下之臣。甚至连罗马帝国的潘诺尼亚行省总督都倾心于她的美貌,频频托人送来象征着永结同好的信物,只求与她一见。

    到了最后,将诸多求爱者玩弄于股掌之间,肆意撩拨挑逗着他们的女人,她那高不可攀的手指,却伸向了身为她仰慕者之一的济伽。

    “啊,济伽,你终于来了。我等了你好久。”

    婉转的女音,从黑暗的对面飘荡过来。那一刻,济伽感觉心脏在瞬间停止了跳动。不,停止的不仅是心脏,还有声音、记忆,甚至时间……

    女人赤脚从房间的阴影中款款而出,纤薄而唯美的裙裾拖曳于地,遮掩着身体的曲线,唯有双|乳间的夹缝若隐若现。济伽本是个清心寡欲之人,但是在这个女人面前,他却充满了渴求。欲望如同深邃无底的沟壑,怎样都填不满。

    而在女人那张绝代风华的脸上,也弥漫着同样炙热的渴望。

    “我的大腿,因你脚步声的靠近而变得湿润了。”

    充满了妩媚的声音,乘着房间里流动的微风,朝他传达过来。身前的女人,媚眼如丝,仪态万千。她的身姿婀娜曼妙,亭亭玉立,高贵而庄重。望着美艳不可方物的女人,济伽满是迷恋和狂热的目光,愈发加深了起来。

    “我会让它们更湿润。”

    脚步带着喜悦和肯定,几下走到她跟前,济伽停在适当的位置,半跪下颀长的身体,把藏在背后的礼物递到身前。虔诚而紧张的样子,像极了一个等待心上人给自己答复的求婚者。

    “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春波荡漾的笑容,飞扬在女人唇边。一双银蓝光泽的眼眸情意绵绵,带着期盼和微微的疑惑,凝望着下跪的男人和他往前举起的双手。

    一串工艺精湛的珍珠项链,蜷缩着躺在济伽宽大的掌心。纯洁无瑕的颗颗宝珠,高雅而瑰丽,凝汇着微微透明的浅白色光芒。在珠子的缝隙中,有温热未干的液体流淌着。殷红的鲜血勾画着珠宝的轮廓,焕发出格外妖艳的色彩,既美得动人心魂,又令人不寒而栗,就如眼前的女人。

    “微薄的礼物,献给我心目中的维纳斯。”济伽抬起头,近乎迷离地望着那个高瘦的女人。眼睛深处,全是她的倩影。

    “很有趣的说法。”女人笑得更加动情,两眼弯弯如月,眼波撩动似水,唇边是一抹魅惑的笑靥,“那你就是普里阿普斯了。”

    济伽与她对视,眼神充满侵略性,脸色却因受宠若惊而有些微红,“我应该还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吧。”

    看他脸红的样子,似乎真的很懂。女人迎着他的目光,笑容愈加甜美,“你啊,平常狩猎的时候,只知埋头杀戮,从来不屑跟猎物打交道的……没想到,人类的那一套倒学得挺快啊。”

    慵懒地伸出手,牵起半跪于地的男人,让他给自己戴上战利品。染血的珍珠垂荡在女人隆起的前胸,将她微微沁出汗珠的红润肌肤,衬托得更加令人心动。然后,她拉着他,带他进到自己的闺房,一层层褪下衣服,袒露自身,与他嬉戏于朦胧的重重帷幔间。

    仿佛天生就是一体的,却被打碎成两半,如今,咬合着彼此相对应的缺口,紧紧地贴附在一起。以无比融洽的姿态互相交缠的二人,享受着云雨之欢,在床笫间颠来倒去,不知天地为何物。亲吻她的唇,感受她的体温,聆听她忘我的呻|吟,是世间最幸福的事,犹如做了一个最最美妙的梦。

    是的,梦……

    微凉的冷意,逼着济伽从遥远而虚幻的梦境国度中脱离。

    有人轻凑在耳旁,关切地向他询问,“王,您醒了。感觉怎么样?”

    慢慢把眼睛撑开的济伽王,沉淀着翻涌的心潮,没有马上回应。又做梦了。他苦涩地想。只有在梦里,方能与她短暂相逢。而这残忍的清醒却在提醒他,团聚的时光结束了。被独自一人留下来的济伽,再度回归到令人绝望的现实。

    “……我睡过头了吗?”按着由于睡眠太充足而有些胀痛的额头,床榻上的济伽王试图改变自己原本平躺的姿势,艰难地支撑起身子,想要坐起来。厚实的毛毯顺着他的身体滑下。未被温暖庇荫的地方,顿时更冷了。王的眉心,不由得皱了一皱。“现在是什么时候?”

    有一双手,为他重新盖上滑落的毛毯,还扶了一把他虚弱的身体。“太阳刚落山。”轻声作出回答的,是侍奉在床边的驼背男子、这一任的“王之眼”埃克肖,“渥兹华、墨里厄和澈尔大人集聚在寝殿外,等候已久了。”他谨慎而低缓地开口,仿佛不愿搅扰王的思绪。

    借着埃克肖的助力,济伽王几乎没怎么使劲,就坐了起来,倚靠着身后的床背作为支撑。想起坠入睡梦前自己发布的命令,初醒的王微微朝身旁偏过头,对埃克肖轻声吩咐,“叫他们进来吧。”

    寝殿的大门打开后,精悍干练的将军们一起走了进来,停立在离床五六米远的地方,屈膝半跪,对他们的王致以崇高的问候。

    济伽转动视线,朝三名部下看过去,抬起瘦弱的手,微微一挥,示意他们起身回话。

    “王,我等来向您汇报抓捕工作的进展。”渥兹华声音明朗地说道。狭长的琉璃色眸子里,有得意和兴奋的光在眼底流转。正要继续报告下去,忽然轻浮的神情一变,转为关怀,朝济伽注视过去,“啊,您的身体好些了吗?”

    “无碍。”倚靠床背的王摇摇头,语调坚硬,却透着疲惫,“你说吧。”

    渥兹华神色轻松地说道,“龙术士已经被我们控制起来,关在地下室。我们对她使用了电刑,基本消磨了她的体力。您要见见她吗?”

    “做得好。”王用轻柔而沉顿的声音,对部下表达赞许,随后问道,“没出什么岔子吧?”

    渥兹华侧头,望了一下身边的另一名将军。感受到同伴视线中的玩味,澈尔丢去了一个白眼,抢在渥兹华添油加醋前,回答王的问题。

    “没有,除了……被她的契约龙突破‘惊密之扉’,飞走了。”略微顿了顿,澈尔的眼神暗淡了几分,有些为难和不甘心地说道,“我本想把那母龙一同掳来,和她的主人分开关押的。谁知道……”

    王的表情微微一愣,视线落在澈尔将军脸上,“龙族竟然能逃离‘惊密之扉’?”

    “估计在那里头疯狂地喷涌了好一阵子龙息,才勉强撑破空间,逃出去的吧。”澈尔挠了挠头,闷声作答,脸上挂着无奈的表情。

    惊密之扉,是族内用来惩戒犯错误的下属而专门设立的一个异世界监狱。虽然澈尔与龙族交手的时间也是够漫长了,不过把这一招用在与外敌的战斗上,还是头一次。无论是他,还是其他将军,都小觑了那头血统非常平庸的母火龙拯救主人的心情。

    一个空间所能容纳的物质,终究是有限的。而龙族的吐息,恰恰也算是一种物质。如果龙术士能释放出膨大的魔力,让空间破开裂口,那么龙族自然也可以效法。

    那头火龙,一定是不顾自己的健康,连续地进行喷发,硬是用龙息的能量把整个“惊密之扉”的空间撑开,从而逃了出去。只不过,要使一整个空间都填充满龙息,也是要花费一番功夫的。等她重获自由后,被另两个将军围攻的卢奎莎早已是下落不明。对事态的发展已经完全明了的吉芙纳,知道光凭自己是救不了主人的。只有撤退,求得更有力的支援,才是对主人最大的帮助。带着这样的信念,吉芙纳在抽身出来的那个瞬间,就立刻以火龙之姿,箭一般直指天空而去,毫不在乎被旁人偷窥到的危险和周围被掀塌的低矮建筑。在一脸惊诧的澈尔、哈拉古夏面前,龙术士的契约从者如一道反弹回天际的红色彗星,横空高飞,其踪影在眨眼间就捕捉不到了。由于守候在“惊密之扉”外的两名将军,早已经还原成人类形态,面对夺命而去的火龙,既阻拦不了,也追赶不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逃脱自己的掌心。

    “如果让那女人的契约龙逃走……”墨里厄咬咬牙,冷哼了一声,话语间满是对同伴疏忽大意的苛责,“无疑会搬来不少救兵。”

    “啊,就算真是那样,也不用在意的。”渥兹华的神色依旧很轻松,“即使连接着契约,那母龙也不可能感应到身处于‘缓冲之地’的主人。”

    “你们关了她多久?”济伽注视着虚空。

    “从昨晚接近午夜时开始的。”墨里厄严肃地低下头。

    “在这段时间里,一定是滴米不进,并承受着非人的痛苦吧?”王的表情肃然,看了看三个将军,“让她休息一下,准备点吃的东西。稍后,我要独自接见她。”

    “我们早就做好了准备。”渥兹华稍稍颔首,微笑地说道,“不久前,确定那位龙术士小姐已经不可能再进行有效的抵抗,我们便把她放了下来。现在,哈拉古夏正在监视她吃饭换衣。随时都能把她带来见您。”说到这里,渥兹华眸光稍变,露出平时不多见的正经模样,带着确定般的眼神,朝满脸憔悴的王看过去,“不过,您确定要这么做吗,王?真的有必要走这条路吗?”

    听到将军认真的问话,济伽缓缓地合起双眼,沉默了半晌,点了点头。

    “我是个相当糟糕的王吧。不顾臣民的心情,执意地做着自己认为对的事情,放纵仇敌在外面逍遥。软弱而又自私……”苍白的唇角不禁浮出一丝自嘲的浅笑,济伽王张开眼睑,木然地抬起头,凝视着悬挂在宽广天花板上的吊灯,“难怪费路西都和南,一个情愿漂泊在外,承担着被抓的风险,也不愿臣服于我;一个不惜身负背叛的耻辱,也要离我而去,跟随被她认定的真正的强者。”

    这席话,在众人之间掀起了不小的波澜。听到王的嗟叹,每个人的脸色都在瞬间一僵,表情变得极为复杂。

    脸上微笑的面具丝毫没有改变,但是渥兹华周身的杀气,却几乎要集聚成实体,撞击着空旷的王之寝宫里的空气。浑身蔓延着杀戮欲望的将军刚想表态,却被突然前跨一步的同伴抢了先。

    墨里厄往前移了一大步,穿着靴子的双脚响亮地与地面碰撞,站定下来。“费路西都虽然不在,但我们是您的盾,您的剑。无论您做什么决定,我们都将义无反顾。”黄黑色蘑菇头的将军,面容无比庄严,起誓的姿态充满了凛然之气。“至于南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就暂且放她在刹耶的庇荫下舒服几年吧!只要让我见到她一次,我就一定会要她知道背叛者应得的下场。”

    对着墨里厄微微一点头,当作感谢,济伽苦笑的表情稍稍瓦解了,但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响起了澈尔插嘴的声音。

    “不好意思,王,请原谅我说话直。南那个叛徒姑且不论。说起费路西都迟迟不肯归附的原因,我觉得并不是您说的那些。而是……”在此处微妙地停顿一下,澈尔坦然迎接众人的目光,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和难为情,反而非常淡定地继续说道,“在他眼里,您可是抢夺了他爱情的敌手啊。有哪个男人愿意给自己竞争的情敌卖命的。”

    渥兹华和埃克肖听完后,不禁左看右看,表情十分奇妙。倒是被揶揄的济伽本人,始终维持着淡然的模样,没什么大反应。

    自己的那个在情场上的劲敌……费路西都,对她的爱意,绝不比自己少一分。可这应该不是他拒绝效忠自己的全部原因。就在这个房间内,还有其他深爱着她的人。济伽这么想着,稍微撇过头,打量了一下墨里厄的脸色,发现他低头缄默着,沉静的面目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变化。但是,他的内心,一定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吧。墨里厄对她的一片深情,别人可能没察觉出来,济伽却一直都心知肚明。否则,他也不会开发出那样一个迎合她心愿的能力。这男人的爱掩埋得太深,太隐秘,默默无闻并且不求回报。他纯粹的爱不掺糅任何杂质,丝毫都没有因为嫉妒济伽,而减少对他的忠心。可是费路西都,却与墨里厄正好相反。

    “澈尔,或许你说得对……”收回窥视的目光,济伽垂下眼帘,凝视手边毛毯的暗纹,轻声叹了口气,“可是我,又得到了什么呢?女王她从未爱过我。给予我的,只有怜悯,以及……”这既像包袱、又像枷锁一般沉重的,却必须实现的梦想。

    沉吟着的王,将后半句话转为内心的低语,半闭上眼睛,朝将军们挥手示意。

    “不谈这些事了。去准备吧,把那位龙术士带来见我。”

    三位将军不约而同地点点头,对济伽王行了一个告退的礼,然后动作整齐地转身朝门外退去。与他们踏出大门的方向正相反,有一个族人恰巧从外面进来,尊敬地对三人点头致意后,擦过他们的肩膀。

    “王,是时候该喝药了。”看到法夫涅出现的身影,埃克肖对闭目养神的济伽说。

    法夫涅是族内经验最老道的御医,从还是年轻小伙子的时候就伺候库拉蒂德王。在她离世后,便继续服务于济伽王。先后服侍过两任王的他,就像墨里厄、渥兹华等将军那样,可谓是族中的元老级人物。只见他穿一身宽敞的白大褂,手里捧着一个圆圆的托盘,上面放有一碗棕褐色的药,和一盘看上去香嫩十足的生肉,步履稳重地走了进来。虽然他头发稀少,身体也很瘦瘪,但饱满的脸庞却是极为光润,看起来精力旺盛,与倚靠在床上的济伽王给人的感觉完全相反。他带着一脸的肃穆,径直走向床边。

    肉质鲜美的晚餐先放在一边,冒着热气的汤药被递送到跟前。埃克肖从法夫涅手里接过来,先喝了一口,试了试温度,确定不烫嘴之后,把陶碗交给了济伽王。这是每天王喝药前,他都必做的步骤。倒不是对法夫涅存有什么怀疑,只是济伽身患顽疾多年,几乎寸步不离王身边的埃克肖,早已经养成替他尝药的习惯。

    济伽闻了闻过去喝过许多次的汤药,只觉得阵阵苦涩直扑口鼻。一双淡眉不禁皱了起来。还没下嘴,就忍不住一阵作呕。

    “味道还是一样,那么苦。”济伽王好像无法尝试一样的摇摇头,“吃在嘴里,只怕会让心变得更苦。”

    从王的话语中听出婉拒的意思,法夫涅稍稍欠身,劝慰道,“良药苦口。只要有利于身体,味道再差也要喝啊。我已经特地掺了些能使药水变得清甜一点的红糖在里面,去掉了些苦味。如果加太多,只怕会破坏药效。”

    “法夫涅说得对。您还是喝一点吧。”埃克肖也向他进言,“否则,雷压会有暴走的迹象。”

    虽然部下的话句句在理,但济伽还是没有动,眉头皱得更紧了。苍白而虚弱的手指,抓住身上的毛毯,用力一攥。然而,一次再正常不过的抓握,王的手掌却控制不住地震颤着,短时间内怎么也停不下来,就好像患了一种神经系统崩坏的绝症。

    看他疑似病发,埃克肖赶忙把他另一只手上的陶碗在被他打翻前接了过来。

    济伽心里很清楚,吃再多的药,都是白费功夫。能起到的作用,也就是稍微缓解雷压暴走的程度罢了。在夙敌的手撕碎他胸膛、把他半颗心脏掏走时,他本应伤重不治而死的。战后,是法夫涅拼尽一身的医术,才把他救活。法夫涅及时制造了一颗机械心脏,植入济伽的胸口,给他破碎的心脏作为代偿工具。济伽的身体,因那次重创,迅速地衰弱下去。他破损的躯体,根本承受不住自身携带着的强大雷压。能勉强压制住体内的雷压不会因暴|乱而反噬自己,已经耗费了他全部的心力。现在的济伽王,就是个离不开药罐子的废人。

    他必须每天服用法夫涅研制的药物,并保证充足的休眠,方能把体内每时每刻都在暴动的紊乱雷压给压制住。但即使如此,也只需每天睡足十个小时,就应该足够的。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依赖的药物带来了副作用,济伽嗜睡的症状越发凸显,到了现在,至少要花费一天的绝大部分时间用来安眠,才能稳定住体内狂涌不止的雷压。清醒的时间只有三到五小时左右,除此以外的光阴,济伽王都会陷入到好像死去了一样的昏沉睡眠里,不省人事,没有任何知觉。虽然听起来也只是睡觉这样的轻松事,可是这里面并没有能让人感到幸福的地方。济伽的睡眠非常浅,而且多梦,总会在突然间惊醒。不仅是因为体虚,也与他平时忧思过度有很大的关系。他会忽然苏醒,忽然昏睡,没有任何预兆。刹耶的偷袭,给他造成难以治愈的伤,使他为了缓解创痛,而不得不经常进入并非自己意志能够操控的休眠期。如果一定要从这悲哀的处境中找到一丁点儿值得他高兴的地方,那就是他有时能在梦里遇见他昔日心爱的女王,只有这一点,算是唯一能给他绝望的心聊以慰藉的好处了。

    “三百多年了……我这副身体,怕是好不了了。”

    终于控制住双手不再抽筋般的发抖,济伽瘦长的身子更加后仰,无力地倒在床背上,口中细微地喘起气来。无血色的脸庞暮气沉沉,像足了一个随时有生命危险的病入膏肓者。

    “请别这样说。”见到他萎靡不振的样子,法夫涅非常难过地垂下头,“怪只怪我医术不精,调了那么多秘方,都没能把您彻底治好。”

    济伽王眼神一动,有晦暗的光在眸底沉淀。一想起长年累月伴随于自己的这身重伤,就会有一张令人可憎的面庞迸进大脑,冲破他极力维持的理性。济伽的心,一点一点地冷了起来。

    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结,王倦怠地抬了抬手,作出屏退的动作,“把药放在这里,我稍后再喝。待会儿被抓来的龙术士会来访,有埃克肖伺候着就够了。法夫涅,有劳你每日为我端药送饭了。你先退下吧。”

    王的专属医师鞠躬告退后,“王之眼”把药碗试探性地举了起来,向济伽示意。

    “让这药冷一冷吧。”满脸困倦的王摇头表示,“我要再睡一会儿。记得到时候叫醒我。”

    埃克肖的回应,隐没在王朦胧的意识里。把手掌抵住额头适当地按了按,济伽王携带满脸的倦意平躺下来,把眼睛闭起,听着部下的脚步声逐渐从寝殿远离,忧伤的思绪再度飘回邈远的过往。

    梦里,有他最珍贵美好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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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铺在视野之内的景致,连一生中少说有一半的时间过着漂泊生活的苏洛都很少见到。而许普斯和吉芙纳两位龙族,在与人类订立契约前,从没离开过卡塔特山。即使成为龙术士的从者,许普斯也甚少游览人界风光,终年居住在本族的故乡;与他有所不同,吉芙纳陪伴在主人身边的时间比较多,但即使如此,平常活动的范围,也不外乎是在亚平宁半岛的几个城市之间,再远一点的地方,就很少踏足了。因此,当他们展开对卢奎莎的救援行动、快马加鞭地一路飞过来,暂时在这片高耸于汹涌大海之上的危险岬角稍作停留,讨论接下来搜寻的方向时,他们不禁为眼前之景的陌生感到惊奇,一齐朝领路的男子投去疑惑的目光。

    “这是什么地方?”停立在峭壁边角的许普斯,锋利强健的四爪扣着山体的轮廓,双翼收拢在身侧,一双凌厉的竖瞳朝不远处的那个人类射过去,“从出发后,你就引领着我们一路狂飞到这片大陆,毫不停歇的样子,就好像你对所要抵达的目的地早就心中有数似的。但是几小时过去了,这段时间里除了让我们跟着你瞎摸乱转之外,不管问你什么你都不说。你带我们围着大陆的海岸线飞了整整一圈,现在又走到死路。首席,你真想救人吗?该不会在耍我们吧?”

    一头让人烦躁的海龙,阿尔斐杰洛想。如果不是苏洛的从者,真应该叫他去死!即使过了这么多年,这头尊贵的海龙王胞弟后裔,对自己的敌意还是一点都没减少。但是,对于许普斯的质问,阿尔斐杰洛却依然笑得从容而优雅。

    “竟要让你如此的高看我,还真是怪不好意思的啊。”回答海龙的声音,冷淡而微带讽刺。身下的机械龙拍打着双翼浮在半空,掀起的剧风不停吹拂着阿尔斐杰洛的头发。离开山崖上的许普斯五十米远,阿尔斐杰洛端坐在由自己提供魔力现界的灰色机械造物的背上,伸手拢了一拢随风舞动的乱发。“真实的情况是,我迷路了。”他平静地解释着,视线朝海天一线的远方遥遥望去,“看,这里是悬崖,前面只有大海。道路已断,我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非洲西南端的岬角,是众人此刻所在的地方。陡峭细长的山脊从暗蓝的海水里凸起,其形状,好似潜伏在海底深渊的一头巨兽,厌倦了深海幽闭的环境,抱着想上岸呼吸的念头让身体慢慢上升,背部竖立的鳞片浮出了海平面一样。它的存在,中断了众人的寻找之路。前方是飞溅着雪白浪花的大海,辽阔得就像头顶的苍穹一样,根本看不到在它的尽头会有什么东西。苏洛试着把魔力凝聚在眼睛上,然而天色已暗,超视距魔法看见的,只是闪着青黑色光芒的海平线。在龙族的眼里,远处的景致也只是团模糊的暗淡光影。就算是行踪诡秘、能上天入地的达斯机械兽人族,也总不至于把劫来的俘虏藏身在海里吧。

    如果是现存认知以外的土地,那么即使用上了“空间转移”的秘术,也不一定管用。而且,阿尔斐杰洛可不想被许普斯和吉芙纳看出来,自己其实一早就瞄准了目标,便带着他们在非洲大陆上转悠了一大圈。消磨掉好几个钟头后,才到达目前这个在漂洋过海前短暂歇息的位置。

    尽管已经做了周全的安排,却依然阻止不了许普斯生起疑念。这头海龙对阿尔斐杰洛好像有一种天然的敌意,从来就没有停止过防范他的戒心。

    “迷路?那也是来到这儿之后的事情吧。”许普斯斜睨阿尔斐杰洛的表情,仍然是一副不信任他的样子,“你好像很确定这片大陆是必经地?从一开始就带我们过来。”

    阿尔斐杰洛忽然嗤笑了一声。“啊,你不知道吗?也对,当时阿迦述只接见了我一个人,在比萨海边的那座城堡里。”他斜眼瞧了许普斯一下,脸上尽是傲慢和不屑,然后,把视线转向摊在下方的广阔海域,“不过,你的不合作态度让我很为难,我也不想再热脸贴冷屁股给你解释了。想想我会跟你们一块来救人,还真是头脑发热的决定啊。”

    盯着他,呼出一声不快的鼻息,许普斯暂时沉默了一会儿。这时候,阿尔斐杰洛又把远眺的视线收回,朝他背上的那个让自己爱恨交织的男人凝视了过去。

    “苏洛,我不遗余力地说服龙王,帮助你拯救卢奎莎,可你的从者却总是针对我,好像我是他的敌人一样。这让我很难办啊。”

    任凭强劲的海风肆意吹拂着头发,苏洛接收到阿尔斐杰洛责备的语气,绷紧着面部的表情,低下头,用恳切的声音劝他的从者,“许普斯,阿尔斐杰洛与异族的首脑接触过,所知所闻自然比我们多。在找到敌人禁锢卢奎莎的地方之前,你就听他指挥吧。”

    阿尔斐杰洛看到许普斯猛地僵住了,不太痛快地翻了翻眼皮,把脑袋僵硬地别到一边不再说话,终于满意地微笑起来,再次开口。问询的对象,是停在海龙身侧的火龙,“吉芙纳,你觉得怎样?还能感受到痛意吗?”

    “在一小时前就没有了。”吉芙纳摇晃着她沉重的大脑袋,闷声回了一句,盯着海面的眼睛,目光看起来相当晦暗。

    时不时浮现的痛感,已经好久没再出现了。但是吉芙纳丝毫做不到放松。虽然隔三差五的痛感,让她颇为难受,但起码证明卢奎莎暂时不存在生命危险。一旦连续发散着的存活信号突然间断开,带来的心理恐惧几乎是致命的。

    敌人不再拷打卢奎莎,是放弃对她的审问了吗?要把她处理掉?还是……接下来等待着自己和主人的,难道是不知何时会突然降临的——死亡?

    毫无疑问,吉芙纳被低落的心情压倒了。然而,她的痛苦和纠结,却让阿尔斐杰洛感到很畅快。之所以答应帮着营救卢奎莎,只是为了表明一个态度。天晓得,阿尔斐杰洛有多么希望那女人彻底消失。卢奎莎死掉的话,尽管苏洛免不了要难过一阵子,但迟早也会从心伤里走出来的。等到那个时候,他不会再迁怒阿尔斐杰洛,反而还会对自己摒弃掉旧时仇怨的态度表示感动。唯有这样,才可能使阿尔斐杰洛争取到一丝独占苏洛的机会。

    吉芙纳有气无力的回话,似乎预示着情况十分危急。听到这个消息,苏洛又惊又恐,面目完全怔忪住,脸色惨白得好似他的整个世界都已经坍塌,随时都会经不住打击而彻底崩溃;许普斯同样也是忧心不已,一副惆怅的样子。在场几人间,只有阿尔斐杰洛的心中无比雀跃,巴不得异族尽快结果卢奎莎的命。他带着他们在非洲大陆上乱兜乱闯,有着既要拖延时间、同时防止许普斯怀疑他不忠的双重打算。如果马上就摸索到目的地,不就等于明明白白地告诉这头极不友好的海龙,自己对龙族知情不报吗?

    不过,还是不能过多地延误时间下去了,有必要象征性地表达一下自己救援的决心。

    “卢奎莎被抓的时候,你在场吧?”阿尔斐杰洛用一种仿佛能穿透石壁的通透眼光,假笑着朝一脸阴沉和焦急的火龙盯视过去,“能再回顾一下当时的情况吗?”

    “该说的,我都跟族长说过了。”吉芙纳的声线非常不稳,嗓音止不住地颤抖,“主人参加罗马贵族举办的舞会,中途发现达斯机械兽人族跟踪她。撤离现场的时候,被四个应该是将军等级的家伙缠住。我被丢到一个漆黑诡异的空间里去了,不清楚主人那边的情况。但很明显是因为对抗不了敌人的联手,才……”她省略了让她懊悔的过程,继续道,“等我费劲全力冲出那个空间,主人早已经不知去向。”

    作出这番回答时,吉芙纳正极力压抑着满身的痛苦。她在敌人的“惊密之扉”中,喷发龙息过度,受了严重的内伤。从外部是看不出来任何异样的,唯有身体各处偶尔抽动的鳞片,揭示着她有多么煎熬。逃脱敌人的掌控后,她使出最快的脚力飞往佛罗伦萨通知苏洛,随后一起上山,请求支援。从族长同意阿尔斐杰洛加入营救的任务后,他们一刻也没有歇息地奔波着。得不到修养的吉芙纳,每一秒都在强撑。自己不惜堵上生命力耗损的代价,突破敌人的空间,是为了尽快拯救被围攻的卢奎莎,可是,免不了会影响到主人作战的状态吧。不知道卢奎莎的落败有没有这个因素。

    阿尔斐杰洛观察到吉芙纳的表情有些不对劲,但也只是把这看作她是在自责,因此没有过多在意。

    “那四个家伙长什么样?”

    在首席的求问下,吉芙纳言简意赅地形容了一遍。听起来,不像是之前打过照面的家伙。

    将军有四个,一定不会是阿迦述。阿迦述的手下没有那么多将军了;活捉龙术士而并非即刻杀掉,也不太像是刹耶惯用的手法。无论是诱杀亚撒、苏洛的那两次,还是在伊比利亚半岛布置空镇的陷阱,刹耶对龙术士采取的从来都是斩草除根不留后患的方式。刨除这两位王的嫌疑,余下的结论,也就非常明显了。

    “先把以前交战过的敌人易容成新面貌的可能排除掉,从吉芙纳叙述的情况看,掳走卢奎莎的敌人,应该是未知的。”

    听到这个结论,苏洛颓丧的目光瞬间对向阿尔斐杰洛,眼神认真起来,看样子总算拾起了必要的理性。“是除了阿迦述和刹耶之外的其他王干的好事吗?”

    阿尔斐杰洛朝他点点头,“阿迦述曾对我说,达斯机械兽人族来到这个世界后,在地球最南方的永冻大陆自我封印过相当漫长的岁月。”像是为了给其他人一点提示,他有些突兀地看向景色模糊而朦胧的远方,眺望天地相交成一线的海之尽头。“我猜那个地方应该能找到我们需要的线索。”

    面色坦然地说着真假参半的谎言,而没有一点心虚的感觉,阿尔斐杰洛为自己的伪善默默冷笑。

    得到这具有突破性的答复,吉芙纳凝神倾听的神色呆怔了一瞬,随后笼罩起希望的光芒,“如果朝着这个方向一直往前飞,会不会看到陆地?”

    “停在这里浪费时间也不是办法,不如去试试运气。”许普斯紧随其后说道,“最南方的永冻大陆……应该是朝那边前进没错。”

    只要让这两个家伙自个儿做决定,他们就不会再对自己的忠心疑神疑鬼的了。看着准确地抓住了自己抛出的线索的两位龙族,阿尔斐杰洛平静无波的脸上,悄然露出来一个不易察觉的冷笑。

    “做好准备。”一边凉凉地笑着,一边适当地做出提醒,阿尔斐杰洛的声音盛着恰如其分的担忧和紧迫,“不管怎么说,也算是偏霸一隅的势力。敌军的数目肯定不是闹着玩儿的。”

    “已经不是顾忌这个问题的时候了。”回应他的,是苏洛震动在风声中的坚决叫喊,“先过去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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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我把龙术士带来了。”房间外,传来富有礼节的敲门声。在一声通报后,大门被打开,一个性感的黑肤女人站在了门口。在她高大的身形后方,似乎还跟着另一个女人。

    一身略显陈旧的麻布裙,包裹住卢奎莎纤长娇弱的身体。她的脸色有些发白,显然是还没有彻底恢复康健,看起来,要回到能正常战斗的状态,似乎还需要一段时间。不过,在安心地吃了一顿还算像样的简易晚餐、并进行短暂的休整后,卢奎莎终于能够支付治愈魔法所需要的大量魔力了。被电刑榨干的体力有所回升,手脚的麻痹感也在慢慢消失,正常下地走路已经没有大碍。

    当然,仅仅只做到把痛意消除,还是不够的。她有想过要逃。被抓到敌穴,醒来后,偷偷摸摸地使用“空间转移”一共三次。第一次是在昏迷中刚睁开眼,第二次是哈拉古夏给她松开锁链离开之后,第三次便是从地下室出来,在一言不发的哈拉古夏的带领下,去往王的寝殿的过程中。她用左手按住右手,盖住魔法的光辉,不让走在前方的女将军发现她的举动。这项空间法术的施展,对卢奎莎这等级的术者而言,不过是勾勾手指的小事。然而,成功画出来的六芒星图案,直到彻底散去了光晕,都没能把卢奎莎送离这里。而她施展魔法的手续是不可能出错的,可结果却是白费力气的徒劳之举,自己所在的位置没有丝毫改变。为什么魔法没给她该有的回馈?莫非这埋藏着众多谜团的地方,就像被龙王保护着的卡塔特山脉那样,任何妄想借助于空间技巧的移动都不会奏效?带着满心的疑惑,卢奎莎强做镇静地跟在敌人身后,悲观地想象见到敌军魁首之后将会发生的事。

    所要前去的地方,位于整栋建筑物在地表部分最中心的位置。就着窗外稀疏的光,卢奎莎看到了令她怀疑自己眼睛的景象。如宇宙般深邃浩渺的夜空中,千姿百态的碎石失重漂浮着,如一颗颗被撞碎的小行星遍布各方。星屑的辉光,给这些纷繁芜杂的碎石披上一层铠甲般的冷银光华。它们有的是暗淡的白灰色,有的是紫中渗蓝的冷艳颜色,诡谲的青焰犹如冥火在它们周身燃烧。它们四处散落着,以极其不可思议的方式,在空中缓慢地旋转飘移,每一颗都有着各自环绕的圆心。满是坑洼的身躯,偶尔擦过宫殿的顶端,几乎要碰撞过来,但每一次,都遵循着固定的轨道慢慢飘远。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这数量庞大的碎石,仿佛置身于壮观的宇宙之中,身临其境地感受着天体运行的奇观。

    虽然算算时间也该是晚上了,可这令人难忘的场景,还是让卢奎莎感到一种不协调的怪异感。以宇宙空间为幕布的夜空,诡异漂浮的行星碎片……都不像是一个正常的空间所能拥有的正常零件。不过,卢奎莎没时间进一步细想。即将见到那位王的紧张感,取代了对周遭奇异事物的好奇。卢奎莎的心,随着哈拉古夏频率稳定的脚步,开始砰砰乱跳起来。狂躁的不安和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的冷静交杂在一起,带着极为复杂的心情,她怔怔地看着哈拉古夏叩响了寝殿古朴的大门。

    门的打开,让她看清楚里面的场景。房间极其宽敞,却不经装饰,只在尽头的墙前摆着张宽大的石床,似乎有点浪费这面积巨大的场地。空旷的寝殿里,暗暗涌动着一丝丝湿冷的气息,紧贴皮肤,让人很不舒适。在正当中的空地上,搁置着一个高而圆的老旧火炉,炉口喷吐出燃烧得颇为旺盛的红焰。向上窜的火苗激烈地跳动着,发出噼啪的声音。火光虽然耀眼,却仅仅将明亮惠及到火炉四周极小的范围,并没有给透着冷意的房间和床上的人带来多少温暖。

    听到哈拉古夏的通报声,睡榻上的男子,只是微微抬眸,半闭的眼瞳闪露出一丝尖锐的光芒,眼尾向大门探了一眼,又垂下眼帘,整副心神都放在服用埃克肖递来的汤药上。

    然而,这看似随意的一眼,却让进入到室内的卢奎莎的双脚瞬间像是被灌了铅一样的沉重,无法再往前一步。

    只是一瞥,就有一股无形的威慑力扑面而来。眼前的这个男人,不愧为异族的王。卢奎莎从来都是笑意满满的脸上,露出了非常难得一见的紧张表情。

    喝完汤药,埃克肖又递过来一碗鲜美多汁的肉块。济伽没什么胃口,便摇摇手,让他拿下去。看起来,像是久病缠身,食欲不振的样子。

    低声对埃克肖嘱咐了一些事,济伽王的眼睛,瞥向驻足而立的那位女性。发现他朝自己看了过来,卢奎莎的身子,顿时小幅度地震了一下。

    哈拉古夏先告退了。“王之眼”随后离开。过了一会儿,他又重新返回,搬来一张座椅放在房间中央,把火炉往左边挪了挪。埃克肖再度离开时,顺手带上了房间的大门。沉重的声响落下后,宽大而阴冷的寝宫里,只留下了卢奎莎一人面对异族的首领。

    将卧房当作会客室,济伽王接见了龙术士卢奎莎。取暖炉里跳跃的火光,给一身白衣、病气缠身的他平添了一分活人的气息,却无法将他胸腔里冷却了数百年的那颗心重新变暖。

    济伽王在观察眼前的女人。趁这间隙,卢奎莎也小心地对他投去观察的目光。那个王,有一头微微泛蓝的月白色长发,以及毫无神采的青白色瞳孔,还有一张坚毅而憔悴的面庞。当他看向你的时候,你会觉得他其实并没有在看你。那双宛若失明者的眼睛,寻不到半点光的焦距。从里面,折射不出任何人的倒影。

    沉默蔓延许久,济伽王终于缓缓地张开口,“你是名为卢奎莎·戴尔蒙德的龙术士。”被俘者的名讳,他早就知道了,因此,并没有等她回答,就继续把谈话进行下去,“你知道我是谁吗?”

    卢奎莎将自己置于离济伽王少说二十米的位置,视线逃避似的跳跃在他的周围,最后才终于说服自己拿出勇气,不能在面子上输给对方,于是,摆出慎重的表情,把目光定格在他的脸上。

    “一个残酷至极却不自知的男人。”她用一种极其拖沓的语调说,声音分外沉静,又莫名透着股埋怨和惧怕的意味。

    明白她是在婉转地控诉他对她的折磨,然而济伽并不生气,只是淡然地微笑着,“坐吧。”他朝她所在的方向伸了一下手,“我知道你吃了不少苦头。现在,一定很累吧。”

    卢奎莎没有马上照做。她审视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防备,望着请她入座的男子。一直僵持了近半分钟,卢奎莎终于回应了他超乎常规的敬意,默默地走到敌人为她准备的座椅旁,微撩裙摆坐了下来。

    “那些刑具是先人留下来的。我是延续其遗志的继承者。”眼睛微沉,王浅浅笑着,面孔平凡得令人过目即忘,却有种难以言喻的温厚气质。“伤害你绝非我的本意。这几天我不太舒服,没法早点接见你。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部下们先斩后奏地把你关起来,进行了拷打。对于这无礼的行为,我代表他们向你道歉。”

    有没有搞错?这个统领着一批达斯机械兽人族的王,竟然向我道歉?卢奎莎不得不再次审视这个男人。

    从他刚才喝药及吃不下饭的模样,她就已然了解到他的身体情况,必定是非常虚弱衰竭。一个弱不禁风、常年抱疾的王,待人接物时,却散发着从容、淡定的气质。举手投足间,都是那样的沉稳。甚至看起来……还有点平易近人。

    表面上是个温柔宽厚的男子,可掩藏在伪装面具下的本性,谁知道呢?

    掩盖住内心的警惕,卢奎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兜了半天圈子,你还是没说自己到底是何方神圣呢。”

    男人微微眯眼,语调平淡地说着,“我是济伽。”

    “济伽,”卢奎莎轻念了一声,好似在回味一道美食,“我记住这个让我受尽苦难的名字了。”

    仰靠着床背的王,脊柱稍稍一挺,为她镇定的表现略微惊讶了一瞬,“你倒是一点也不紧张。”

    而他的客人,则微仰起头,笑着直视他的眼睛,“在没做完你要我做的事情前,我应该是很安全的,不是吗?”

    “很好,你的这个状态。”济伽王似乎很满意地抿嘴笑了一笑,“如果只是一味地惧怕我,做事的效率也会变得低下吧。”

    听了他的话,卢奎莎明显松了一口气。紧张感自然是有的,不过,她正在努力调节。在获得自由前,她必须先知道,这男人到底要她做什么。

    “你需要你为我完成一项具有价值的研究。”济伽正色道,“这件事对我很重要。如果你完成不了,我无法保证不会对你的无能做出惩罚。”

    “什么研究?”卢奎莎挑起眉毛,“等等,你要我留下来?”

    “很明显,不是吗?”济伽不为所动地说,“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你可能都要住在这里了。什么时候能走,取决于你什么时候完成任务。”

    这男人的话,简直让卢奎莎的心里窜起了一把火,不过她很快就掩饰好自己的情绪,只是僵冷地说道,“不可能。我的契约龙逃了出去,她会叫人来救我的。”

    她的语调异常肯定,无疑对同伴的施救充满了信心。不过,济伽倒是出奇地平静。

    “你呼唤过她吗?应该试过不少次了吧。那么我问你,她有回应过你吗?”观察到女人似有动摇的表情,济伽更加直接地说,“她确实会找人救你,但是她叫的人,到不了这里。”

    卢奎莎眼里的那种确信的光芒淡了一点,愣了一会儿,问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我们称它为‘缓冲地带’。”济伽正视着她,一字一句地说,“一个你不可能与外界取得联系的地方。同样的,外面的人,也找不到你。”

    缓冲地带,彼世与此世撞击时留下的大裂口。这个奇妙的空间,存在于现有世界之外。卢奎莎与吉芙纳之间的联系,就是被这个虚无的时空切断了。任何空间魔法在此地都被杜绝使用。不但如此,在这个奇异空间的入口,济伽王布下了以他的雷压作为防护罩的“封印之墙”,隔绝一切外力的窥看和侵入。就算敌人找到了这里,只要济伽王不解开他的防护系统,就没有任何一个外来者能够进来。

    “缓冲地带?”卢奎莎目光微变,眼底多了几分沉思。这男人应该不是在诓骗自己。她无数次呼唤吉芙纳,却得不到任何响应。吉芙纳的气息,微弱而缥缈,让她完全无法感知。卡塔特不会有任何援兵。自己将被永远囚禁。“我不太明白。”她止住内心的惶惑,试图从他的嘴里套出点有用的东西来。“如果你是要我替你做事情的话,是不是多少也该透露一些信息给我呢?”

    然而,济伽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牵扯太多。“请不要试图跟我谈条件。”他郑重地发出警告,语气却依旧轻柔,“除非你能完成我需要你完成的研究。”

    “所以,到底是什么研究?”微微抿起嘴唇,卢奎莎觉得,紧张的感觉再次包围住了自己。“先说好,虽然我是一个龙术士,不过每个龙术士专攻的魔法种类都是不尽相同的。我不一定是你所要找的人。”

    “那是自然。我委托的事,也不是能一蹴而就的。至少在你之前抓来的家伙,没有一个能让我满意。”济伽王细微的说话声,在异常安静的房间里清晰地扩散着。“普通的人类除了被吃,对我毫无用处。但是术士不同,尤其是龙术士。以龙术士为目标进行的抓捕还是头一次。你是我第一个看中的对象,最好别令我失望。”

    “……”明明他才是希望获得帮助的一方,可在卢奎莎心里,却丝毫没有一点点能将此作为筹码拿来利用的侥幸。这男人不是一个合适的交易对象。若我满足不了他的需求,他一定会把我重新丢回地下室,用那些带电的锁链狠狠蹂|躏我。而吉芙纳……还有苏洛,他们找不到我。

    “我听说你们龙术士能在任意空间内自由穿梭,来去自如,对吗?既然如此,就把难度加大一点吧。”

    即便是用软绵绵的声调说出来的轻柔话语,却依然凌冽得犹如盘旋在冰川之上的寒风一样,充满着刺骨的冷意。

    无言地望着济伽,卢奎莎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忐忑地等他说下去。

    “我要你帮助我的族人,重回到属于我们的世界。”如此宣告的济伽王,眼神带上了一丝与他的气质格格不入的狂热,“我要你发明穿越时空的魔法,让我们能在漫漫的星辰大海中穿行……‘星际穿越’!”

    即使情绪渐渐地激动了起来,但是他的声音,依旧轻软得好似棉絮,仿佛他早已遗忘了如何大声怒吼。

    重叠的回音落下后,寝殿的气氛,一时间变得非常冷寂。

    “……星际穿越?”半分钟后,卢奎莎终于接上话了。她不安地坐着,双眼圆睁,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梦话一样,不由自主地嘀咕,“真是个……新颖的名词。”

    无视她的震惊,济伽王缓慢地说道,“我们来自遥远的星球,不属于人类统治的这个世界。远古的某一天,一颗陨石与地球相撞,撕开的裂隙把我们抛入到了这里。那是奇迹,亦是灾厄。一定发生了某种难以用常理解释的现象,才会让两颗并无交集的行星的时空,在一瞬间短暂地叠合。在这个‘缓冲地带’,遗留下不少当年撞击时放射的宇宙物质和我族母星的碎片,可供你提取,进行‘星际穿越’的研究。听清楚了,龙术士。我要你重现当时的那项奇迹,把我们送回原来的世界。”

    聆听的过程中,卢奎莎淡紫色的眼瞳,始终在变化眸底的神色。不过,当听完济伽王天方夜谭般的诉说,她的表情,竟然变轻松了起来。

    还以为他会说出什么惊人之语——尽管这男人的诳语,已经够让她大脑混乱的了——但是当济伽王说出他派人绑架自己到此的目的后,卢奎莎的心反倒奇妙地安坦了下来。如果只是这样的请求,倒也不用担心之后的事了。

    在了解到异族侵略这个世界的内情后,卢奎莎朝着对自己寄予了厚望的王,轻巧地摇了摇头。“对不起,我办不到。”

    “所以我要留你下来,做我长期的客卿。”济伽王举起苍白的手,比划数字,“五年,五十年,五百年。不管多久,我都愿意等。”

    “就算给我再多时间都不行。”卢奎莎用颇为消极的口吻说,“凭我的能力,是不可能打开时空之门的。”

    “——”济伽松垮下来的面色,一瞬间将他的失望显露得任谁看了都会觉得非常刺眼。

    缠绕在周围的空气,似乎冷了几度。卢奎莎放置在大腿上的双手,莫名抖了一下。指甲死死地攥着麻布裙,在粗糙的布料上留下一条条抓痕。他想杀我。卢奎莎知道,这个异族之王生气了。那顷刻间变得森冷的眼神,明明白白在告诉她,他想要她的命!只不过因为谈话还未完,而在极力地忍耐罢了……

    济伽的杀气,像一把悬在卢奎莎头顶的铡刀。在稳重气质的掩盖之下,缓慢流动的杀气,几乎微不可察。然而卢奎莎还是察觉出来了。隐秘的危机感,像是具有实体的刺一样,戳在她的脊梁上,扎得她每一寸肌肤都阵阵发麻。

    卢奎莎真恨不得立刻逃离。只要能让她避开这男人的眼神,去哪里都好商量。然而,在这插翅难飞的敌人大本营,就算做好了折寿的觉悟,施展“空间转移”,也无法逃开他的掌控。现在面临的问题,并不是逃跑,而是要设法安抚这个男人。为了让他接受事实,卢奎莎觉得,必须好好地解释一下。

    抱着绝不能束手待毙的想法,她小心翼翼地开口,“如果要达成那个宏伟的心愿,只怕是要在空间魔法中,掺入‘时间’的要素。然而,不幸的是,我在空间魔法上的造诣,在龙术士中间只是平均水准,对时间类的魔法,则更是从未产生过涉猎的兴趣。所以,我必须做出这个令人遗憾的宣布,你抓错了人。”

    虽然她平时喜欢骗人,但这次,她说的是真心话。她的心跳在慢慢加速,口舌一阵干燥,焦急地等待着男人的反应。

    济伽没有回答,仍在盯着她看。那双盲人般无焦点的浅色眸子,此刻射出凌厉的目光,牢牢定在一脸紧张的女性龙术士脸上。被他凝注的感觉是如此的令人窒息。那冷冷审视的眼神,仿佛能洞穿她脆弱的身躯。死亡的威胁就摆在面前。这个男人对于杀死一件毫无价值的东西,一定不会有任何手软。绝望中,卢奎莎甚至做好了当他对自己发起攻击时、挺身迎战的准备……

    而这时的济伽,已然敛去了刚才一瞬间不慎泄露出来的真实情感。平和的目光,再度回到微蓝发色的异族之王脸上,填塞进他青白的眼瞳,仿佛是一件与生俱来的装饰品。

    “那你擅长的领域是什么?”

    济伽隐去了杀念。平淡的语气,好像刚才施加给卢奎莎压迫力的是别人一样。

    唯有说出真话,才有一线保命的希望。卢奎莎咬着唇,看向对方的眼神惊恐未定,却还是迅速调整好情绪,回答道,“能让人痛苦的黑魔法。”

    “果然是与你相称的爱好。”一瞬间看穿了这个女人的本性,济伽微敛起表情,平静而冷酷地说道,“可是,如果你不能交给我满意的答卷,恐怕就要换你感受痛苦了。”

    尽管他的神情还是很严肃,但是毫无疑问,他隐秘的杀气已然散去。卢奎莎总算可以稍稍缓一口气了。

    “我知道,你很气恼,由衷期盼着能达成的夙愿,却完全被人浇了冷水。我充分理解那种仅有的希望破灭掉的心情。但是,真的不行。星际穿越……那种高深的法术,不是我力所能及的。就算我穷尽一生,都无法实现这堪称奇迹的伟大秘术吧。”卢奎莎颓然而自嘲地苦笑了一下,“坦诚自己的不足,也没什么实际损失。我确实在龙术士这群人里面不算最拔尖的。所以,我也搞不明白,你怎么就盯上我了?明明有比我更符合你条件的目标等你猎取啊。”

    济伽王缄默着,好像在思索这究竟是真话,还是为自己争取脱困的机会而进行的诡辩。他不再想要杀死她,而是渐渐产生了先分辨情况再作打算的想法,至少,这是个好信号。卢奎莎暗暗长舒了一口气,注视着沉思中的男人。但她没想到,在短暂的思考后,那男人居然又换了个话题。

    “那么……让死去的人活过来呢?”济伽王将全身由失望引起的怒火,和压抑着的受挫感,汇聚成全新的期待,“至少你得为我做成一件事。”

    “复活亡者?”又一次被他惊到了,卢奎莎瞅着他,好像拿他很没有办法似的无奈地摇了下头,“你真是……太会给我出难题了吧。”

    济伽像是没听到她的抱怨,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紧她,“做不到吗?没有借尸还魂的魔法吗?”

    “有是有,但……”卢奎莎的神色,霎时间变得很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说明。

    死灵术,又称通幽术,与死亡世界沟通的法术。让死尸还魂,重回人间。黑魔法的一种。

    其实,被划为禁忌范围的黑魔法,根本就不止催眠类和诅咒类这两大项,还有涉及到灵魂层次的“死灵术”与“吸魂术”。死灵黑魔法,把死者自冥界唤醒;吸魂黑魔法,将灵魂从躯壳抽离。不过,二者早已失传,仅仅收录了一些残缺的细枝末节在卡塔特大魔导师们书房的秘法卷宗上。就连奥诺马伊斯对龙术士候补生开讲魔导课程时,都会因深深的忌讳而特意对相关的话题避而不谈。即使是酷爱钻研黑魔法的卢奎莎,也只是偶尔听闻过关于这类黑魔法的一两个真实性不明的传说罢了。

    这项超自然的法术,操作性非常之难,不仅难在活人本就不易与亡者的世界建立联系,还在于它的性质和一旦被成功研发出来所将产生的影响。毫无疑问,这项极恶的法术,会破坏生态平衡,违反自然规律,影响世界正常法则的运转,因此,理所当然被批判为最丑恶、最令人不齿的禁断的黑魔法。若有人向往着让亡魂复活、占据生者世界,那必将是心灵极度扭曲的人,会受到同行的一致排挤和讨伐。然而,在这个世界上,从来都不缺对危险的事趋之若鹜的人。越是危险,越是丑陋,越是被严禁,就越会有人为之憧憬、奋斗。在魔法诞生之后的漫长岁月里,将毕生精力投入到死灵术研究的术者可谓是不少。他们为此着魔,孜孜不倦地探索如何让死人重生的方法,自创了一个又一个为此衍生的法术。尽管多数人取得的成果,是仅能将死尸作为傀儡驱使、或者召唤亡灵的劣质程度,但依然存在着一定数量的术士,在被同伴唾弃的同时,荒废大量的时光,乐此不疲地将研究持续下去。一旦这些人中间出现成功的案例,后果无疑是灾难性的。每个有良知的术士,都有义务围击这些同行之中的败类,把他们丑陋的欲望掐灭在摇篮里。所以,尽管总有人企图颠倒常规,但亡魂真正复活的先例,几乎从来没有出现过。

    “我听说过那魔法。”心底怀揣着对于这男人提问动机的猜测,卢奎莎思忖片刻后,终于还是说了出来,“它被称为‘死灵术’。但那是失落的黑魔法。古籍缺失严重,几乎不可能还原,要想掌握这邪门的法术,就好像让普通人学习飞翔一样,难度太高了。不仅无法凭今人之力重现,就连历史上都从未出现过完全成功的例子。”

    这名女性龙术士的话,犹如千斤铁锤,击碎了济伽的胸膛。“即使我拥有那人的身体碎片?”他幽幽地问道,声音绵软而又无力,如沙哑的琴音,随时都可能断气。

    “对,即使你拥有那人的身体碎片。”卢奎莎用陈述句,肯定地重复了一遍。

    济伽在刹那间哑了语言。不过这一次,他倒没有因为失望而出现动怒的迹象,好像知道自己提出来的,只是近乎于痴想的奢求。

    “是你爱着的女人吗?”看着沉默的男子,卢奎莎试探性地一问。

    济伽望着她,没吭一声,但他隐忍而坚定的表情,却好似在说“是”。

    微微侧目,朝他看去,卢奎莎的脸畔,聚起一个了然的笑意,“没想到,你还是情圣呢。为一个人执念成魔,这样专情的男人,我是非常钦佩的,也很想回应你的求助。只可惜……”

    “我想回到过去。”济伽冷不丁地低吼一声,把她的话截住。他的心底积压着疯狂的欲望,忍不住向敌人直抒胸臆,“如果能穿越到过去,如果能让时间倒流,那么无论是被流放到这颗星球,还是失去她,就都能避免了!”

    果然是这样。我猜得完全没错。卢奎莎的心头,划过一丝放松的惬意。在她面前的,只是个攀爬在名为绝望的悬崖边缘的一个执拗者。如果这就是他最真实的心愿,倒是不用再担心他了。

    仿佛把谈判桌上的主动权抢夺到了自己的手中似的,卢奎莎交涉的底气,变得渐渐充足起来。她伸出两根手指,对济伽摇了摇,用一副给无知者普及知识的口吻,说,“人力不可及的两件事,一是时间,二是生死。流失的时间怎样都不可追回,逝去的生命怎样也无法挽救。偏偏你两样都撞上了。不管你是要穿越时空回到过去,再见那个女人,还是想直接把她复活,都是在做梦啊!反正,我是办不到的。”

    深陷敌人的巢穴,被迫与一个比自己强大的敌人首领对峙,将性命交在对方的手里,在如此危险的情况下,还敢这么说话的人,委实不多。

    济伽王直直地盯着她,仿佛要在她的身上穿出一个洞。

    这女人把自己说得如此不堪,是故意的吗?想想这么做会带来的结果。济伽会当她是一件没什么价值的东西,失去对她的兴趣,最后,她将得到释放。

    如果她打的是这种如意算盘,那么济伽会让她后悔的。

    然而,结束了思绪酝酿的男人,却没来得及说出想要说的话。率先开口打破沉默的,是坐在那一头的女人。

    卢奎莎乘胜追击般地说道,“结论出来了。时间跨越的魔法也好,还是使亡者复生的魔法也好,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够办到,即便是龙术士中的首席。至于‘星际穿越’……也许可行。但我不会。”

    济伽再一次坠入沉思。青白色的双眸,映着火炉燃烧的烈焰,直勾勾地凝视着身为囚徒的女人。两抹浓红的火光,摇曳在他的瞳孔里,幽幽闪烁。王的眼底,变换着深深浅浅的颜色。

    “你反复在强调一件事,就是‘你不行’。如此贬低自己的能力,是想让我放弃扣留你的决定吗?”

    “我当然希望你能够释放我。可依照目前的情况,生杀大权不还是掌握在你的手里吗?”无辜的淡紫眼眸,渗出暧昧的光彩,肆意舔舐着济伽,卢奎莎寥寥数语便说进了他心底最深处,“即便我对你实话实说,你照样能把我杀了。对一件没多大价值的废品,你一定不会有什么耐心的,对吧。”

    价值,或许还是有的。王的眼睛眯起来,拉长成一条窄缝,严肃地审视着对面的女人。交错的思绪,在脑内百转千回。

    “如果是比你更优秀的龙术士?”

    他情不自禁地开口相问。放在平时,他绝不会把自己置于如此被动的境地。只要是敢跟他谈条件的家伙,他都会不眨一下眼睛地把他们杀死。然而这一次……

    听到他的问话,卢奎莎微张着嘴,没能说出话来。但她的心中,却在为话题被成功诱导至她所期盼的方向而感到狂喜。

    “说三个名字,三个地点。”济伽竖起三根手指,随火光晃动,“三位能实现‘星际穿越’这一奇迹的龙术士的名字,以及能找到他们的地址。”弯作细缝的眼睛倏地睁大了,王的目光深了几分。放射出激烈视线的眼眸,首次具有了鲜活的热度,“只要你说出来,我便还你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