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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术士之间的某项不成文的定律,魔力相对较弱者无法感应到魔力高于自己的术者的存在。
这个定律,对龙术士似乎同样适用。只不过龙术士的魔力储备值的差距普遍比较小,即使是稍强一些的龙术士,也不至于夸张到让别人感知不到魔力的程度。
不过,如今这一现象,却切实地发生在了卡塔特的龙术士之间。
是谁第一个指出来的,现在已经无从知晓。总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因这样那样的事前来觐见龙王的龙术士们,都渐渐感应不到阿尔斐杰洛的魔力了。无论是阿尔斐杰洛有意识地上前和某些前辈攀谈,还是他恰巧从他们面前走过,这些阅历和经验都在阿尔斐杰洛之上的龙术士,都不禁感慨自己竟完全没发现对方就在身边的气息。这样的事已经越来越多见了。
术士之间等级森严。相差一级,实力便是云泥之别。弱小的低阶术士,在龙术士眼里就像蝼蚁。但如果在龙术士这一群体间作横向对比,差距就不会那么明显了。
可阿尔斐杰洛无疑是个例外。代表了龙术士最高实力的他,和他的同僚之间仿佛有一条无形的天然分水岭。这不禁让人们想起了当年同样叱咤于顶点的另一位首席,阿尔斐杰洛的前任——乔贞。
当然,这两个人是不同的。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气质。尽管阿尔斐杰洛与年少轻狂的那个自己相比,已经沉着内敛了很多。不过,那只是他暂时屈服于龙王的权威而摆出的一种低调姿态。一个人的真实性格,很难发生根本的转变。乔贞与阿尔斐杰洛二人截然不同的气质,甚至影响到他们的力量。乔贞的力量深邃而沉稳,犹如大海那般具有包容力。阿尔斐杰洛的力量炙热又炫目,就像一颗耀眼的流星。当它划过天空时,瞬间爆发的光亮能使任何物体都黯然失色。
不过,阿尔斐杰洛本人却不喜欢这个说法。当他听到有人拿自己和乔贞做此比喻时,他非常不满那些人竟将自己比作短命的流星。阿尔斐杰洛心目中最钟意的化身,是那轮日夜称霸于卡塔特的太阳。在他看来,乔贞不过就是被遮蔽在太阳炫目光芒下的小星星罢了。
但是这个明显带有偏见的看法,阿尔斐杰洛也只能放在心里想想。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称目前的自己已经超越了乔贞。撇开乔贞不提,甚至连修齐布兰卡都是他无法轻易甩开的、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就在去年十二月,阿尔斐杰洛又见到了那个一身僧袍的长发男人。他依旧是那副目空一切的样子,冷着脸出入龙神殿。他的嘴苍白、细薄而紧绷,任何轻柔的问候声和令人舒心的微笑都与那张嘴无缘,仿佛他天生就不懂得以礼待人也不会微笑,忘却了快乐,更不知开怀为何物。当他走出龙神殿,沿台阶一格格离开的时候,那双冷淡地注视着地面的眼睛,突然从长发的阴影中射出了凌厉的视线。在他冷冷瞥视的数百米外,恰好站着首席的身影。为了刺探这男人的虚实,而假装路过附近的阿尔斐杰洛,由于这一瞥顿悟了。自己并没有领先这个魔力量与自己不相上下的男人多少,他想。虽然极不愿承认,不过修齐布兰卡的真正实力,看样子是和自己属于同一档次的。难怪龙王曾对他另眼相看。
修齐布兰卡的威胁,始终是让阿尔斐杰洛非常耿耿于怀的一个心结。不过只要他保持他惯有的态度,对首席的位子嗤之以鼻,那么他的存在,尽管注定会让阿尔斐杰洛感到很不愉快,但也还是能够容忍的。乔贞也好修齐布兰卡也好,只要他们不像白罗加那样觊觎自己的地位,阿尔斐杰洛还是愿意和他们维持表面的和谐,不把脸皮撕破。
真正让阿尔斐杰洛甚感忧虑的另有他事。自己已经强大到连舆论都拿他与乔贞比肩了,然而最近的任务,落到他手上的却连一件都没有。首席的位置好像形同摆设。阿尔斐杰洛不禁担忧,难道自己要沦落到和落魄的乔贞同样的地步了吗?
他的声音在房间里机械地默念着。低沉的语调里,听不出任何情感。
“去年十月份,白罗加。十二月,修齐布兰卡。今年一月,柏伦格。三月,柯罗岑。五月,白罗加……”
念诵的声音突然断开,卡在了这里。阿尔斐杰洛的声带出现了振荡的波动。
“又是白罗加。白罗加竟然两次……?!”
愤怒的因子逐渐在房间蔓延。阿尔斐杰洛胸中的忧闷不断扩大。
他刚才默念的名单,是近一年来所有执行过任务的龙术士。从这些人回来复命时的描述判断,他们处理的似乎都只是些琐碎的小事务。虽然可以用不足挂齿的小任务根本不必劳烦首席出马这样的理由来说服自己,可是阿尔斐杰洛的心还是久久不能平静。
距离擅自下山那件事的风波已经过去了那么久。自己在五年期间没有任何不良的表现。两位龙王究竟要将他雪藏到什么时候呢?
埋头苦想了一阵,阿尔斐杰洛说服自己振作起精神。他在昨天就得到了消息。听说又有一桩新任务,将由苏洛接手。这会儿苏洛应该刚到龙神殿接受委派。阿尔斐杰洛决定立刻出门。
最后,二人在“龙之巅”山脚的一条小径相会。阿尔斐杰洛感应到苏洛的魔力于是停止奔驰,苏洛止步却是因为他听到了对方的鞋子踢在石头上的声响。会有这样的结果,其实并没有出乎苏洛的意料。一年前阿尔斐杰洛突然拜访时,出来开门的苏洛就没有发现任何属于他的气息。卢奎莎也多次向苏洛表明,阿尔斐杰洛的魔力深不可测。苏洛不是一个嫉贤妒能的人。这个男人早晚会超越自己的觉悟,从他决心将阿尔斐杰洛推荐给两位龙王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可是双方的差距到底是从什么时候逐渐被拉开的,苏洛却想不起来。他专注地观察着眼前的男人。
每次见到自己时总是会流露出喜悦神色的那双紫色眼眸,此刻却显得非常忧郁,好像在担心自己。对于阿尔斐杰洛眼神背后的含义,苏洛稍微想了一下就理解了。
“目标是基辅,共有八人。与我同行的密探是瑞肯。”苏洛一开口便直奔主题。
阿尔斐杰洛点了点头,陷入思考。这时他听到苏洛又补充道:
“我在来的路上先去了一趟布雷西亚。你放心,那家伙还在。”
“他当然得乖乖的。”阿尔斐杰洛不想把难能可贵的时间浪费在佛熙特身上。他直视着苏洛的眼睛,面露担忧,想问话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苏洛看出他的忧虑,坦言道,“这事许普斯还不知道,我也没告诉卢奎莎。”
对于必须连那两人都要隐瞒,苏洛也感到很不痛快。虽然卢奎莎告密的可能微乎其微,可是许普斯如果知道得太多,他一定会在替人类守口如瓶和报告族长的选项间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即使是对阿尔斐杰洛知情不报的作法非常不认同的苏洛都明白,坦白者必须是阿尔斐杰洛自己。
首席嗯了一声,表情转为安心,“这次的任务你觉得怎么样。”
“看似没什么异常。瑞肯应该是个可靠的家伙。”
“那可未必。佛熙特那个杂碎并不一定会把全部的眼线都告诉我,谎报或遗漏的情况也是有的。而且他的失踪肯定会促使敌人安插新的眼线进来。就算这次给你带路的密探不是‘科雷斯波’,也不能掉以轻心。所以,千万不要恋战。一见到有异常状况,宁肯放弃任务也要撤退。许普斯比泽洛斯强大得多。他一定可以保护好你。”
阿尔斐杰洛说得如此严重,让苏洛不得不开始考虑自己有可能遭遇的危险。自从阿尔斐杰洛领他到关押佛熙特的洞穴参观,苏洛才意识到达斯机械兽人族原来一直在试图插手龙术士的任务。知道这个可怕消息的,整个卡塔特除了乔贞,大概只有他们两人。这也让苏洛在听完阿尔斐杰洛严肃的警告后,感到困扰起来。
为了避开耳目,他们边说边移步到僻静的花园。
“你还是什么都没说?”苏洛问,“究竟要瞒到何时?”
“我上次跟你解释过原因了。”
“那你就太蠢了。”
阿尔斐杰洛无法反驳苏洛的责备,有气无力地叹道,“我承认,我被逼到了两难的死角。”
这是实话。因此他才会叹气。就算现在如实地将自己得知的一切秘密都禀告给龙王,也已经晚了。龙王究竟会因为自己提供了有利的情报而感到高兴呢,还是会因他的拖延行为而对他产生更多的不信任?就目前阿尔斐杰洛并不稳固的地位,他一点也不想去挑战龙王的耐心。
尽管阿尔斐杰洛对卡塔特并无二心,可是站在龙王的角度,自己因赌气而故意隐瞒重要情报的举动,忠诚度怎么看都是值得怀疑的。阿尔斐杰洛自己都常常感到心虚。
红金色的头发带着花香在风中晃动。首席猛烈地摇了摇头,“现在说更会被怀疑忠心。但我也不傻。我会在今后慢慢把那些事告诉龙王。但前提是,我得接到任务。一旦有了新任务,我就能将它们伪装成我的新发现,循序渐进地透露出去。”
望着阿尔斐杰洛略显无奈的脸庞,苏洛沉思起来。
这是一个自己应当敬而远之的男人。他想。许普斯的警告也恰逢在这时浮上他的心头。尽管从者的劝诫和自身的理智都在提醒自己远离这个男人,然而苏洛却依然想要帮助他。至少,在这件事上,尽其所能地帮他渡过难关。自己欠下的债,没有要他人背负的道理。
“倒也不必那么麻烦。”苏洛说道,“如果我这次真的会遇上害死亚撒的那拨人,就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向龙王坦诚。就算只是件普通的任务,我们也可以借题发挥。”
“嗯……也不是不可以。让我再想想。”
苏洛把手搭在了低头沉思的阿尔斐杰洛肩上。
“总之,别把那么多的秘密藏在心里。这样太沉重了。”
说这话时,苏洛发现自己的声音竟比想象中更低沉苦涩。说服阿尔斐杰洛的这些话语,可能同样也是在劝诫自己吧。
不过在阿尔斐杰洛看来,苏洛的一席话就像是照亮了一潭死水的光,来得如此及时。苏洛的鼓励,在无形中壮大了阿尔斐杰洛的勇气,使他在谈及某方面的事情时,变得更为大胆了。
“苏洛,上次你说,卢奎莎的放荡是因为你的错?我想知道原因。”
前一刻还在探讨的公事瞬间就被阿尔斐杰洛抛弃。话题突然倒向了自己的私生活,苏洛一听,眉头马上皱起。他完全没想到阿尔斐杰洛会问得如此直接,也很生气他竟然从没放下过对这件事的兴趣。
“你何必旧事再提。”
苏洛的声音夹杂着愠怒。他的冷漠,并没有阻止阿尔斐杰洛刨根问底的决心。
自己深爱的男人,却为了一个根本不珍惜自己的女人伤心,他怎能忍受。
“苏洛,不得不说,你哪里都好。可是你选女人的眼光实在太差劲了。”阿尔斐杰洛尽量摆出心平气和的态度对他说,“我拿你当我的至交,所以必须对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管你会不会生气,我都要说。你喜爱的那个女人,只是个搔首弄姿的婊|子。你值得更好的。”
阿尔斐杰洛原本以为,自己说得如此过份,苏洛应该会揍他一拳,或者骂他两句,为卢奎莎辩护——至少得有点反应。可是苏洛却像僵尸一样站在那里,唇角因痛苦而翕动,一句话也不说,就好像他完全默认了阿尔斐杰洛对卢奎莎的评价。
很久以前,苏洛就从白罗加的口中听到了风声。当他回到佛罗伦萨,愤怒地前去质问时,卢奎莎却意外坦诚,非常配合地将她偷情的对象无一保留地全盘告诉了苏洛。苏洛被她从容的态度惊呆了,更让他愕然的是,卢奎莎竟将自己的身体出卖给了某些龙术士。
然而,只要一想起她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使自己那颗被伤透的心,重新相信人世间还有美好和真情,还有美丽善良的事物,还有人爱着自己,让他重新接纳了这个世界……只要一想起这些,苏洛就不由自主地脱口,“卢奎莎对我很好。我有她就够了。”
“你所谓的她对你的好,就是一次次地和别的男人交|媾,给你羞辱吗?就是不停地伤你的心吗?”
咬牙低声吼道的阿尔斐杰洛,毫不掩饰地露出愤怒不平的神情,可以从他洋溢着苛责和同情的眼神里清楚地窥见他对苏洛有多么在乎。
苏洛低下头,避开他灼热的视线。“那也是我有错在先。但我不想谈。”
“她到底哪里让你不舍得放下?情愿自己受伤害?回答我,你为什么要对卢奎莎的滥交视而不见?”
对于阿尔斐杰洛情绪激动的质问,苏洛却是听而不闻。
在沉默中等待了很久也没能盼到回应,阿尔斐杰洛无奈地苦笑起来,含有一丝忧郁地低语,“你不想回答。”这是个陈述句。
“对。”苏洛毅然应道,直视阿尔斐杰洛的眼眸说,“以后也别问了。”
感受到苏洛保护卢奎莎的决心,红发男子的心里流淌着愤恨的激流,郁闷地低下了头。
从前的阿尔斐杰洛一直以为,卢奎莎和苏洛是真心相爱的一对情侣。从苏洛当初回忆二人相识的场景时对卢奎莎的种种描述不难看出,他也希望阿尔斐杰洛能够对这一点深信不疑。如果卢奎莎真如苏洛所言,深爱着他,照顾他,那么阿尔斐杰洛也只能心服口服地接受自己不如她的现实。可是……不对!不对!当初听苏洛说故事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对劲!卢奎莎这个女人,打从一开始就是用卑鄙的手段接近苏洛的!
“——我不会原谅她对你的伤害。”
从齿缝间嘶吼出来的话语,好像翻滚着对卢奎莎的刻骨恨意。因此,苏洛在听到阿尔斐杰洛的这句宣告后,原本冷漠的面庞立刻铺满了怒意。
“你想要做什么?”苏洛青筋暴起的右手扣住阿尔斐杰洛的手腕,好像揪小鸡一样把它提起来,“你要是敢伤害她,我绝对饶不了你!”
毫不反抗的阿尔斐杰洛无言地望着苏洛的怒容,任由他将自己的手腕勒出一圈难以褪却的红印。互相凝望了一会儿后,阿尔斐杰洛的态度似有软化,示弱般地低下头。
“你把我想到哪儿去了……好吧,我为刚才的过激言语向你道歉。”
苏洛重重地甩开他的手。“不需要道歉!只要你别再提起这件事就好。”
阿尔斐杰洛心底憋着一股怒气看着苏洛转过身。不过他紫罗兰色的眼睛最终注视的地方却偏离了苏洛离开的方向。同时,苏洛也感觉到了进入花园的来者的气息,暂停了脚步。
斜眼盯着接近而来的许普斯,阿尔斐杰洛的脸上写满了警惕。
带着一如既往的冷淡表情,许普斯快步走到二人之间停下。最近这阵子,他都待在卡塔特。听说苏洛被派了任务今天谒见,立刻就过来见他。没想到还是晚了阿尔斐杰洛一步。
“看样子,我真是连稍微不在一会儿都不行啊。”
虽然是句充满了调侃意味的话语,然而许普斯凝视阿尔斐杰洛的眼神,却依然如往常那般冷如寒冰。
这个总是妨碍自己的海龙的到来,令阿尔斐杰洛有些不快地撇了撇嘴,本能地想要移开目光,但最后,还是强迫自己抵抗住他带有敌意的冷视。在那双冰一般的蓝色尖瞳的压力下,说完了足以令面无表情的二人吃惊的言语。
“许普斯,替我照看好你的主人。”
对于首席祈祷般的话语,许普斯先是惊讶地挑了挑眉,随后凛然颌首道,“根本不用你提醒,我也会那么做的。”
“嗯,那我就放心了。”
在前方等待着他们的是未知的敌人。阿尔斐杰洛无法随同出战,因此只能嘱托许普斯好好保护苏洛,以免他们落得和亚撒主从同样凄惨的下场。
许普斯用稳健的步伐快速走出花园。比他晚一步离开的苏洛无表情地朝阿尔斐杰洛冷淡地瞥了一眼,才迈开脚步紧跟而出。他最后望向阿尔斐杰洛的表情好像面对的是一个陌生人,和之前为自己出谋划策的模样完全判若两人,看来他还在为刚才有关卢奎莎的那个话题生气。苏洛的态度转变,让阿尔斐杰洛的心顿时一片冰冷,也让他几乎是在瞬间就作出了一个冲动而情绪化的决定。
他去了尼克勒斯经常出没的龙海。宽阔无垠的“龙之力”静谧的海面,在明媚的阳光下,闪耀着鱼鳞般的光辉。海的正中央,趴着一头青壮年的海龙,把脑袋缩在翅膀的下面,懒洋洋地享受着阳光的温度。他巨大的身躯随起伏的波浪轻微摇摆,一半沉在水下,一半露在外面。厚重的眼睑紧紧闭着。全身的龙鳞都处于放松状态。麦穗状的尾巴忽上忽下,在海面上时隐时现。
阿尔斐杰洛足足喊了三声,睡梦之中的海龙才总算有了反应,浑身的鳞片竖立起来。尼克勒斯紧张地晃了一下头,睁开眼睛。朝声源望去的钴蓝色瞳孔里,浮现出半海之隔的阿尔斐杰洛向他招手的身影。缓缓地磨了几下牙,尼克勒斯极不情愿地飞向岸边,以人形的姿态降落在阿尔斐杰洛身旁。
“找我干嘛?”被极少会来寻找自己的主人吵醒的尼克勒斯感到有些烦躁,“真是的……我睡得正香呢。”
“我要出去,你必须帮我。”只有他们二人所在的山道上,阿尔斐杰洛开门见山地说道。
“你又要去人界啊?你老爸去年不是死了吗?”
如此嚷道的尼克勒斯突然停口,好像意识到自己的无礼,尴尬地挠了挠头。
“这次是为了别人。”完全没在意从者的口无遮拦,阿尔斐杰洛用异常坚毅的口吻宣称,“是我爱上的一个姑娘。”
尼克勒斯闻言,顿时有了兴趣,把脑袋凑过来,“谁啊?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是谁根本不重要。因为这一次见面,我打算和她分手。”面对尼克勒斯一脸不解的表情,阿尔斐杰洛面不改色地将谎话继续下去,“分隔两地的交往实在太痛苦了。你认为龙王会允许我把一个普通的女人接到卡塔特居住吗?”
“绝对不可能。”
尼克勒斯回答得如此干脆,以至于他不禁为自己的主人感到遗憾。
“所以我必须和她断绝来往。而这些话必须当面谈。可是我最近一直接不到任务。只能拜托你给我争取一个下界的机会。”
听到他隆重的请求,尼克勒斯为难地皱起眉头。“可我该怎么做呢?”
“谁都知道你母亲身体不好。”阿尔斐杰洛为了使对话显得不那么沉重,故意用轻松的语气对他说,“你就宣布她又病了,要通知希赛勒斯上山侍疾。龙王应该不会驳你母亲的面子。一定会答应你去找哥哥的。”
面对阿尔斐杰洛信心十足的样子,尼克勒斯疑惑地说道,“……这样的话,就算族长答应了,也与你无关啊。”
“你就假装自己不认识路,要我带你过去。”
尼克勒斯忍住对阿尔斐杰洛翻白眼的冲动,看着他急切的面庞。当他理解了阿尔斐杰洛作出的痛苦决断,喉头不禁涌上了一阵苦涩。
“好,我试试吧。”
望着毅然点头的尼克勒斯,阿尔斐杰洛态度暧昧地微笑起来。虽然他的笑容里或多或少地装着对从者的蠢笨而哀叹的成分,不过更多的却是感激。激荡不已的胸腔,渐渐被即将要去完成的那个目标和为此涌起的决意牢牢占满。阿尔斐杰洛目送尼克勒斯前往龙神殿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移开的视线突然笔直地射向远方,仿佛能够穿透托起整座卡塔特山的厚厚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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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么做是对是错,会有怎样的后果呢?
尽管内心无数次纠葛不断,阿尔斐杰洛的步伐仍然停在了那道熟悉的门前。
此时,月亮正静静地躺在柔软的云絮织成的暖床间。寂静无人的街道剥离了白日的喧嚣,大地铺上了一张银色的巨毯子。淡淡的银光笼罩着身穿斗篷的阿尔斐杰洛,使他成为月光下投照在门上的一抹黑影。他在深呼吸之后伸出手,敲打了几下,然后怀着复杂的心情,等待女主人的出现。
也许是因为时间太晚,屋主已经睡下了,在门打开前,阿尔斐杰洛等了近两分钟。
终于,熟悉的魔力飘然而至,熟悉的脸庞浮现在眼前,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的阿尔斐杰洛顿时正色。
出来迎接他的是穿着白色睡袍的卢奎莎。她见到他,先捂嘴打了一个哈欠,接着伸了一个小小的懒腰,丝毫不顾这样的动作会使胸|部前凸,暴露在男人目光下。她身上的睡袍穿了跟没穿一样,大半个肩膀完全|裸|露,深刻的乳|沟在月光下非常晃眼,布料透明得几乎可以将她娇嫩诱人的身体一览无遗。
“哎呀,我想是谁呢。”收起脸上略带着的惊讶表情,转为讨人喜欢的端庄笑容,卢奎莎纤细的身躯倚靠着门框,娇声说道,“真没想到深夜的访客竟会是你。”
“让我进来。”半张脸遮掩在兜帽下的阿尔斐杰洛若隐若现的目光平静至极,说话时嗓音低沉,却掷地有声。
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后,卢奎莎歪头一笑,侧过身让他进屋,然后轻轻把门关上。
“吉芙纳呢?”来到室内,阿尔斐杰洛一边翻下兜帽,露出完整的脸庞,一边问道。
卢奎莎指了指自己的后颈,对他展露微笑,“专程来找我的吗?真是少见。”
阿尔斐杰洛惊讶地瞅着她。他的表情使她脸畔的笑意更深。
“阿拉,怎么了,这不是显而易见吗?趁苏洛和许普斯外出做任务,半夜孤身前来,还问我吉芙纳在不在……说吧,有什么我可以效劳的呢?”
卢奎莎一边调戏般地问道一边把手抚上阿尔斐杰洛的胸膛,探进斗篷,在他的胸口轻轻摩挲。
“啊,你是在勾引我吗?”
阿尔斐杰洛这么问道后,卢奎莎干脆小鸟依人般地扑进了他的怀里,调笑道:
“你是在装傻吗?”
阿尔斐杰洛用炯炯的目光瞪视着举止轻浮的女人,捏住她细细的手腕,阻止她继续抚摸自己。
“你该不会是只要苏洛不在,就对任何上门的男人都来者不拒吧?”
在阿尔斐杰洛凌厉目光的逼视下,卢奎莎让脸上的表情变得庄严一点,嘟起嘴哼道,“没意思,一点玩笑都开不起。”
当她把手放开,往后退了两步后,阿尔斐杰洛微微地松了一口气。他用充满阴郁的目光,从正面凝视着那双好似在微笑的淡紫色眼睛,在里面看不到任何羞怯或悔意。
犹豫了一阵后,他说,“我今夜来也不想空手而归。我有一个问题,只有你能给我答案。”
“我听着呢。”她耸肩一笑,催促他快说下去。
“光有你的人还不够。”用异常坚决的口吻,阿尔斐杰洛说,“能为我解惑的东西,在你的地下室里。”
意外地,卢奎莎没有任何迟疑。“对于顾客的要求,身为店主的我自然会大方地满足。那就过去吧。”
为什么?他茫然地想。这充满了暗示性的要求竟然会被接纳,阿尔斐杰洛感到极度的震惊。但是既然这女人没有任何异议,那么自己也没有退缩的理由。
下楼梯时,阿尔斐杰洛的视线牢牢锁定走在前面的女人。盯住她隐秘在睡袍下的窈窕有致的曲线、从裙底露出来的娇嫩大腿……这些散发着女性诱惑力的部分。即使是有着某些特殊癖好的阿尔斐杰洛,都必须承认卢奎莎是个魅力四射的女人。也正因为她掌握了足可利用的先天优势,她才能轻而易举地做出令苏洛蒙受耻辱的丑事。
阿尔斐杰洛直到片刻前仍在犹豫不定的心,随着目标的越来越接近,愈发变得坚硬|起来。
封闭的地下室烛火通明,和前两次来访时看不出任何区别。卢奎莎停立在蜡烛堆围成的五角星外,转身朝阿尔斐杰洛看去。只见目光炯炯的红发男人经过她身边,径直走向中间的方桌,在众多物件中拿起了一个装有粉白色粉末的瓶子。
“今晚似乎没有使用秘药把魔力隐盖起来呢。”轻嗅着卢奎莎的体香和流泄在她周身的重重魔力,阿尔斐杰洛对她露出恶作剧般的微笑,“要是我没猜错,上次没能感知到你的气息,就是这些粉末的缘故吧?”
当瓶里的物质被轻晃起来时,卢奎莎的嘴角似乎出现了一抹转瞬而逝的邪笑。阿尔斐杰洛眨了眨眼睛,定神看去,呈现在眼前的依然是那张宛如圣女的庄重脸庞,不禁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看花眼了。
“答错了。”卢奎莎轻盈地移步到桌前,拿起一瓶无色液体的药水,告诉他,“这瓶才是。把它喝下去,就能消除自身的魔力。类似于‘魔力抑制’的把戏。不过效果要过一阵子才能体现。这是唯一的缺陷,有待改进。”她一边解释一边拿过对方手里的玻璃瓶,摇晃里面的霜状粉末,“至于你拿的这瓶,是用来把挥发在空气里的魔力痕迹抹干净的清除剂。”
在阿尔斐杰洛紧紧的注视下,卢奎莎打开瓶盖,往虚空中轻洒了一些粉末。清除剂很快就见效了。阿尔斐杰洛惊愕地感觉到,他和卢奎莎发散在空气中的魔力渐渐消失了。不过,由于二人并没有将持续发散的魔力抑制住,也没有服用消除魔力的药剂,因此,二者的魔力气息不消半会儿又重新冒了出来,混杂着布满了整间狭小的地下室,一如片刻前。
“将魔力一点不漏地完全遮掩掉,两者缺一不可哟。”
房间内充盈的魔力流已经恢复到她泼洒粉末前的状态。阿尔斐杰洛安静地看着坦然道出答案的女人。
多年前的一天,他前来拜访。屋子里没有半点魔力在流动,但是卢奎莎依然为他打开了门。她衣衫不整的样子,仿佛才和男人亲热过。可是店里除了她再无他人。无论是卢奎莎的气息,还是出远门到波西米亚的苏洛残存的魔力痕迹,他都感应不到。原来答案就在这些瓶子里。当时,一定存在着某些她想要隐瞒的东西,或人,因此她才会动用这两种药剂,将房子里的所有魔力气息连根拔除掉。之前还只是半信半疑的阿尔斐杰洛这下完全确信了:这女人背叛苏洛。趁他不在,邀请其他男人到家中上|床。而且,还不是普通的男人……
“你用这些药水掩盖谁的魔力呢?龙术士?”
阿尔斐杰洛问得直截了当,将玻璃瓶放回桌上的卢奎莎立刻回过头。
“有些女人总喜欢在表面端着架子,装矜持,装高贵,其实骨子里不给男人侵犯就浑身难受。而我天生就具备看透这类女人的眼睛。”说到这里,阿尔斐杰洛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就像春风拂面,给人的感觉却是寒意凛凛。
“那真是个不错的天赋啊。”卢奎莎神情自若地笑道。
“哼,还在装?那不妨换个再直白一点的问题好了。”一个森冷的笑容忽然浮现在阿尔斐杰洛脸上。在烛光的映照下,笑容更显妖邪。“卢奎莎,你和龙术士里的哪些人睡过?”
换做其他人被如此盘问,早就柳眉倒竖地发起脾气来了。然而卢奎莎却根本毫无所谓,只是耸了耸肩。
“你可以猜猜。”她轻笑着表示。
“那我就不客气了。”阿尔斐杰洛平稳地说道,“白罗加?”
“真失礼,”卢奎莎不可思议地抬眉,“我情愿打造根神杖自|慰。”
“那么——是麦克辛吗?亦或者是柏伦格?”
说到这儿,阿尔斐杰洛发现卢奎莎的表情像是凝固了起来似的变得有些僵硬,但是很快又恢复了以往的笑容,甚至比平时更愉快。
“一共就十几个家伙。把所有的名字都报上一遍,总会猜中的。”她用轻松超过平常百倍的口吻,好像在给对方加油鼓劲似的说道,“不过,看在你我交情不浅的份上,你既然那么想知道,我还是可以告诉你的哟——和我睡过的龙术士的大名。”
她忽而轻灵地来到他身畔,贴近他的脸,几乎是咬着他的耳朵呻|吟出声:
“——阿尔斐杰洛。”
她充满致命引诱力的语气,仿佛是怂恿伊甸园的亚当和夏娃偷尝禁果的毒蛇。
表情瞬间僵硬的男人,凝视她的眼神突然变得极度复杂。纠结的眉宇间好似盘踞着一股拨不开的阴霾。
他的表情让她觉得有意思极了。
“难道不是?”
卢奎莎嗬的一声笑了起来,脚尖点地,在阿尔斐杰洛身前转了个圈。舞动的裙摆宛若一朵冰清玉洁的莲花。
当她停下来时,不安分的手再次滑进了他的斗篷,四处乱摸的五指犹如蜿蜒爬行在他胸前的一群小蛇。
“看你,紧抿的下唇,深锁的双眉,多么愤怒啊。”她的手划过他的下颚,优美的指尖温柔地摩挲它精致的轮廓,“让我猜猜,你一定和苏洛摊牌了,但是他压根就不愿搭理你,对吗?就是他的无视让你如此愤怒。”薄唇弯成月牙,卢奎莎开心地道出阿尔斐杰洛内心暗藏的秘密,“你今天来的目的,真以为我不知道吗?这可比你猜我的情夫要容易多了呢。”
紫罗兰眼眸冷酷无情地盯着紧贴在自己身前的女子。抿紧的嘴唇表达出阿尔斐杰洛此刻的心情。她的呼吸脉搏和心跳,通过身体的接触传达到他的心口。
“啊啊,你承认了?”阿尔斐杰洛的眼皮在细微跳动,语音有些艰涩,“你背叛了苏洛。”
卢奎莎笑而不答,态度暧昧,没有明着表态,也不询问对方查出真相的原因。她知道他是个聪明人。既然已经被他识破,那就没什么好问的了。
可是阿尔斐杰洛却忘不了令他辗转反侧不停思考的那次对话。
和麦克辛共同执行的一次任务中,麦克辛曾在阿尔斐杰洛的面前大放厥词,将苏洛和卢奎莎两人分别比喻成公胡狼和母鬣狗。阿尔斐杰洛把麦克辛的那些侮辱性质的话语,理解为他们是靠敬献首席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因此给人好似狼和鬣狗一样贪得无厌、精明狡诈的印象。但这只是最浅层的含义。当深入思考麦克辛如此称呼二人的原因并想透了以后,阿尔斐杰洛简直觉得恐怖。
胡狼是在婚配方面严格维持一夫一妻制度的动物。公胡狼一生只会有一个配偶;而母鬣狗为了繁衍后代,通常会和族群内不同的公鬣狗|交|配,配偶无数。再联想柏伦格曾在比萨之战打响前的讨论会上说过的一句话:“她的指甲很利。”这令人不禁遐想的话语,出现在当时的场合下,是那样的唐突……因此,阿尔斐杰洛才会将柏伦格和麦克辛列为与卢奎莎有私情的对象之中。而他之所以能够参透这一切,又都得益于迪特里希睡过的一个妓|女的启发——蜂后。和母鬣狗一样,每个蜂巢的蜂后也都有众多的配偶。
卢奎莎的手隔着衣服,仍在不停地骚扰他的身体,马上就要摸到他的下半|身了。再也忍受不了怒火的阿尔斐杰洛一把将她推开,对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怒目以视。
“你不怕承担后果吗?”他喝道。
“你要杀了我?”她一边微笑一边摇头,“不,不。你绝不会用这种方式惩罚我的。”
卢奎莎紫薇色的眸子里迸发出快乐的光芒。她的笑容,不知为何竟让阿尔斐杰洛的内心骚动起来。
眼前的这个女人,以往的形象始终被遮掩在一层薄薄的轻纱之后,很朦胧,很捉摸不透,阿尔斐杰洛很难把握住她。但如今,他揭开了轻纱,看到了真实的卢奎莎。而她的真实一面,早已经无药可救。
空气泛起了涟漪。阿尔斐杰洛抬手一挥,地面上,摆成五角星形状的数十根蜡烛瞬间一同熄灭,只留下壁炉里的火焰仍在喷吐着热量。
刚才还将她大力推开的阿尔斐杰洛,如今却粗暴地把她拉回了身边。
*
[你们懂的!]
终于结束了。卢奎莎从桌上跌下来,浑身脱力地俯身跪爬在地上,娇|喘连连。阿尔斐杰洛站在不远处,整理着装和发型。
“很开心吗?都不舍得让我射在外面。不如说整个过程你都非常享受啊。”
阿尔斐杰洛冷冷地俯视着趴在地上的那个污秽不堪的女人,想起了母亲。他虽然并不歧视女性,却非常厌恶那种不自爱的下贱女人。当他发现卢奎莎的本性和他身为娼|妇的母亲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后,他就对这个女人的存在无法忍受了。
“哈……干嘛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卢奎莎翻过身,一边背靠墙壁继续喘气,一边用带着怜悯的微笑直视着好像在为什么事而苦恼的男人,“你放心好了。我可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对你纠缠不清哦。”
“表现得很潇洒啊。”用压抑的语气嘲讽道,阿尔斐杰洛难以掩饰心中的苦闷,皱起眉头,“真是怪了,为什么我遇到的尽是你这种女人呢?”
“不过是和你睡一觉而已,你也太多愁善感了吧……”卢奎莎在呻|吟声中缓缓地坐起身子,懒懒地拨开眼前的枣红发丝。将呼吸平复下来后,她开始悠闲地用手梳起打结的头发。“情|欲是人类最基本的欲望。享受鱼|水之欢,有哪里不对呢?”
无言以对的阿尔斐杰洛,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她了。一直到卢奎莎整理好头发靠墙站起来,他才组织好驳斥她的词句。
“就为了享乐,所以你背叛了苏洛?”阿尔斐杰洛恼怒地谴责道,“置他的颜面于不顾,让别人在背后笑话他?”
“哈哈,背叛……这样的事你不也在做吗?”她把双手交叠,放在腹部,全身赤|裸地挺|立在他面前,“你上了他最喜欢的女人——也就是我哟。”
“我是为了惩戒你、给予你警告,才——”
高亢的怒喝蓦然止声,尾音一路冲到楼梯口。没有继续说下去的阿尔斐杰洛,自己都觉得那些荒谬的理由站不住脚。不管怎么说,卢奎莎都是苏洛最在意的人。他宁可被自己误解,也要维护这个女人。而自己,却和她发生了不正当的肉|体关系,在她长长的偷情名单中占有了一个席位……
就在阿尔斐杰洛止住话声、因油然而生的懊悔而满脸惨白的时候,卢奎莎忽然双手捧腹,大笑了起来。此刻,由于身前的男人脸上的神色愈发难看,她的笑声也更加狷狂。
“什么啊,就为了警告我而和我发生|关系,你是白痴吗?用这种方式替他打抱不平吗?平时看你一副聪明的样子,怎么到这个问题上就那么笨啊!你的所作所为,才是最令你深爱的那个男人痛心的啊!哈哈,你不信的话,就和我一起到他的面前说出这一切好了。看他最终会选择谁、离弃谁!”
卢奎莎好像啰嗦的老妇人一样说个没完。这在平时,根本是无法想象的。此刻她肆无忌惮的样子,完全摈弃了以往的端庄和贤淑,实在让人怀疑这猖狂的一面是否也属于她的本性。
然而,阿尔斐杰洛根本无力去思考这个问题。卢奎莎听似疯狂的一番话语,完全击中了他的心坎,让他的大脑陷入死寂。
突然沉默下来的地下室里,过了很久才响起说话的声音。阿尔斐杰洛的表情没有丝毫动摇,但是他喃喃自语的声调却莫名颤抖,显示出他不安的心境。“……被你看穿了吗?”
卢奎莎闻言,立刻向他投去轻蔑的冷笑。
“你表现得那样明显,我想看不见除非装瞎。不过你大可放心,我是不会拿你单方面迷恋苏洛的这件事去烦他的。”
“……你这女人,对自己不检点的行为有过一点点悔意吗?你对苏洛还有爱意吗?”
他的咆哮声似乎显得很平静,但是真正的情绪,却从他的行为中显露出来。
卢奎莎虔诚地回答了这个仓皇地将话题岔开的男人所提出的质疑。“有悔意,只能说明心还不够坚定。我是不会有那种东西的。至于爱意嘛……那可是很多呢,毫无疑问。绝不亚于你哦。”
“竟然还不肯悔改?也是啊,从一开始你追求苏洛所采取的下作手段,就能知道你是个怎样的货色了!”
出乎阿尔斐杰洛意外,回应他的,却是卢奎莎洋洋得意的笑声。
更让他惊讶的,是她话语中的内容。
“下作的手段吗?哈,倒不如说,是他先用他那独一无二的气质,蛮不讲理地侵占了我的心呢。”
卢奎莎的声音里饱含怜爱与渴望,让阿尔斐杰洛不禁在心中卷起疑惑。
“从看到他的第一眼起,我就爱上他了。后面做的那些,不过是为了让他注意到我。他眼底的那份孤独,那种不被世人理解、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的眼神,还有颓废的气质,都深深地吸引了我,让我不择手段也要得到他。像他这样的男人,我怎能错过?”
她突然用一种从来没在阿尔斐杰洛面前展现过的、异常痴迷的眼神望着他的脸,仿佛站在她眼前的人是苏洛。
“我深爱着他的一切。他的笑容,他的忧伤,他的喜悦,他的愤怒……看他高兴我也会高兴,看他痛苦我会更高兴。呵,这才是极致的爱,不是么?”
原来如此——阿尔斐杰洛冷冷地咬住嘴唇。
这就是个根本不知爱为何物的蛇蝎女人!
“你配不上苏洛!如果你真心爱他,你就会为他着想,而不是特地去制造让他难过的事满足自己的心理。你每和一个男人好,就是伤他的心一次。你是否想过你伤了他多少次?你口口声声说你爱着苏洛,其实苏洛不过就是你的一个目标,是你达成永生心愿的一块踏板!所以,你要不计一切代价地得到他,即使这段感情充满了欺骗和背叛!可为什么你得到他了,却不好好地珍惜?或许你根本就没办法给予他珍惜。因为你是个连爱的含义都不明白的女人!从头到脚都配不上他!”
说到最后,阿尔斐杰洛已经是声嘶力竭。
“——”
直到刚才,卢奎莎看阿尔斐杰洛的眼神,仍包含着胜利者般的微笑以及优越感。然而这一刻,在这通将她批判贬低得体无完肤的训斥过后,这个枣红色头发的女人美丽的脸上,首度出现了与笑容无关的表情。她工整的脸庞肌肉紧绷,纤柔的双手紧紧握成拳,牙齿把下唇咬得一片通红,一下也不肯眨动的淡紫色眼睛里迸发着火星,更有疑似眼泪的东西在隐隐闪烁。或许是火光在她剧烈上翘的睫毛上形成的反射,亦或许是他看花了眼。
“啊,被我不幸言中了吗?你的本质——”
阿尔斐杰洛嘲笑过后,她没能马上回答。这突兀的停顿,明显表示出了她心中的纠葛。
回忆起曾经失去的东西,卢奎莎的心不由得揪痛起来。
“阿尔斐杰洛·罗西,”她当面叫他的全名,绝无仅有的一次。“你什么都不懂。”
看着对方因疑惑而木讷的表情,卢奎莎平静地擦过他的身边,捡起被他撕坏的睡裙捧在胸前。在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她好像想起了一些尚未坦白也无需隐瞒的话,因而回了一次头。
“我杀死了我身体的一部分,为了我最爱的男人。他爱我吗?爱。但是这个爱很有限。既然如此,我又何必交出自己完整的爱?分出一点点爱自己,不更好吗?”
阿尔斐杰洛的目光立即落在了卢奎莎一手搭着的平坦腹部,心底翻涌起冰冷的猜想。
但是在他听来,那些借口不过是苍白的狡辩罢了。数秒过后,他失声笑了起来,笑声落下后又是一番责问。
“他深爱着你,屡次被你伤害,却蠢到不愿放手。你要怎样才肯放过他?卢奎莎,你想吊着他到什么时候?”
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倒是让渐渐难以自控情绪的卢奎莎一下子变得镇定了。
“不需要跟我谈判吧。就算我和他结束了,也轮不到你。阿拉,接受不了吗,可这就是现实。”
心中涌起的阴沉情绪,让阿尔斐杰洛的表情变得苦涩。但是他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动怒,极力保持着平静审视她。
“而且,要是让他知道我的身体里储藏着他曾经很看重的男人的精|液,他一定会疯掉的。我因为敌不过你而被迫就范,这样的说法非常合理吧?我可是很会装可怜的哟。想去告我的状,就去试试好了。就让我们来赌一下,他最后会信谁。”
卢奎莎直视对方的眼神里,没有半点恐慌和怀疑。苏洛和她相识的时间远超过他接触阿尔斐杰洛。她太了解苏洛了。他会在她和天底下的任何人中间无条件地选择自己。对此她有充分的把握。
阿尔斐杰洛用无底的阴郁眼神,凝视着卢奎莎。在他眼前的,又是那个爱笑的端庄女子。
“所以,不要再这样敌视我了。就让我们一直保持和谐的关系,那才是最好的结果呀。彼此心照不宣,谁也不要戳破。你也不忍心看他受伤对吧?只要你愿意保守秘密,那么我也绝不会多嘴。以后,我们三个可以做永远的朋友。”
让今夜发生的事,成为二人间心照不宣的一个秘密——在理解了她话中的深意后,阿尔斐杰洛深深地垂下了头。
在他的内心深处,再次涌起了愤怒。但现在的愤怒和之前完全不同,是他胸中逐渐扩张的负疚感的体现。
凭一时之气,侵犯了自己最爱的人心爱的女人。做出这种荒唐事的自己……今后该如何面对苏洛呢?
而他的背叛,苏洛又怎么会原谅他?怎能不对他产生更大的抵触?
卢奎莎的提议,是唯一可行的办法。尽管欺骗苏洛让阿尔斐杰洛觉得很不好受,可是眼下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把心头繁复的思绪扔到一边,阿尔斐杰洛重新用冷静的目光,审视眼前的女性。
她和苏洛相遇,少说也有七八十年了吧。那么长的一段日子里,维系着二人情感的,绝不可能是简单的谎言。阿尔斐杰洛也不是没产生过这样的想法。存在于这个女人心中的,毫无疑问,是对苏洛的爱。这是他无法否认的。只是那份曾经无穷的、完整的爱,在岁月和现实的打磨下,逐渐走向了消亡……
在愤怒的焦点即将从眼前的这个女人转移到自己身上前,阿尔斐杰洛疲惫地发出一声叹息,走到与她近距离对视的地方。
虽然看不出他有任何同意的举动,甚至都没有点一下头,但是他同样也没有拒绝。这足可证明在他的内心已经趋向于接受和她共同保密的态度。只不过他太过骄傲,因此对自己留下的烂摊子要靠对方解决的事实难以面对罢了。
“去找件像样的衣服穿上吧。”他说,“你早就在数不清的男人面前脱光了。可你应该清楚,最初让你心甘情愿为他除衣的那个男人是谁。还想得起来的话,当下次再有别的男人脱你的衣服时,要对他说不。”
阿尔斐杰洛吐出沉重的一口气,与她擦身而过,上楼离开了。没过一会儿,卢奎莎听见他打开并关闭一楼店门的声音。当他的脚步声彻底远离龙术士的听觉后,卢奎莎放任自己的身体倾斜下去,坐在楼梯最下面一格的台阶上,把破烂的睡衣放在膝间。
与冰冷的台阶轻触的下|体,仍因为刚才阿尔斐杰洛剧烈的动作而有些疼痛。但在疼痛萦绕的同时,还有一股微微的湿意。他在她的体内洒下了种子。但是它们不会发芽,她想,更别提开花结果。
紫薇花凋零的眼睛,空虚地凝视着昏暗的空间,卢奎莎终于还是扶起了被推|倒的蜡烛,把桌子摆回原位,收拾好掉落的东西,然后离开地下室,回到二楼的卧房。她把坏掉的睡衣随手扔在一角,找了件干净的睡袍重新穿起来之后,爬上了床。她躺在自己平常躺着的那一侧,把被子盖到下巴,伸手在苏洛睡过的那半边床单上轻柔地抚摸。孤寂的深夜里,她安静地闭上双眼,就如每一次和不同的男人交|欢结束后那样,逼迫自己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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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诺马伊斯转过身,看着从视线尽头匆匆走来的阿尔斐杰洛。在他头顶上空的是海龙希赛勒斯和尼克勒斯,如两道蓝色的彗星闪烁在苍穹下,朝卡翠纳栖身的龙海“龙之寿”飞去。
假戏真做把希赛勒斯请了过来、与这对兄弟分别后,阿尔斐杰洛迈着沉重的步伐快速往主峰走。他似乎不希望别人看见他回来的身影,避开与任何人眼神交汇,浑身都浸透着拒绝交谈的气息。这从他赶路的匆忙就可以看出来。然而,奥诺马伊斯出现的位置,正好是去往“龙之巅”必定会经过的地方。阿尔斐杰洛自然也就明白,他不可能是碰巧路过那里的。
“老师,您怎么在这儿。”
干涩的声音和迷茫的眼神,这是阿尔斐杰洛此刻留给奥诺马伊斯的直观印象。他并不是真的想知道答案,只是一种极其无力也无意义的寒暄词。
奥诺马伊斯打量着他,眼睛也不眨一下。“在我诸多的学生里,你大概是头脑最出色的一个了。”
这明褒暗讽的说辞,让阿尔斐杰洛的心条件反射地揪了起来。难道我的谎言又被揭穿,我又要受罚了?
“您如果是来传达两位族长的指令,就请明示吧。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傻孩子。”
严厉的师父此时说话的口吻以及凝视他的目光,就像是一个希望儿子能够争气的父亲。
紫眸灰暗的眼神,在奥诺马伊斯伤痕密布的斑驳身体上发呆。阿尔斐杰洛低头不语的姿态,仿佛是一个知道自己做错了事的孩子。
“先说好,这是我个人的揣测。”奥诺马伊斯说,“我认为他们接受了尼克勒斯提供的那个说法。但是接受不等于相信。”
阿尔斐杰洛听着他说。
“即使是我也知道,从中获益的人是你。”
刚一听完老师的这句断言,阿尔斐杰洛的眼神立刻变得非常空虚。
奥诺马伊斯的声音听在他耳里就像一阵苟延残喘的风。“我不想追究你离开后去了哪里,做了什么。那根本没意义。但是既然你选择了这条路,就应该坦然接受,再苦再累也要坚持走完。绝对不要忘记,这是哪;也不能忘记,你是谁。”
我是谁?我是龙族的首席龙术士阿尔斐杰洛·罗西!他的灵魂在怒吼,在悲叹。不……或许,该去掉那名存实亡的前缀……
阿尔斐杰洛死水般的脸庞没有一点情感,深暗的眼底空无一物。
随即他笑了。“啊,也是啊。”他的笑容同样空虚,给人的感觉像在强颜欢笑。“那老师您觉得,我应该怎么做呢?”
“你那么聪明,如此简单的事怎么就想不明白?”观察着弟子强作镇定的面部表情,奥诺马伊斯继续说,“龙王的心情就好比天上的流云,喜怒无常,难以琢磨。你要是以为,倚仗功劳就能得到他们永远的垂爱,那你就太天真了。你是他们谦卑的、忠诚的仆从。这才是你应该时刻摆正的位置。”
奥诺马伊斯甚至还没有把话说完,他就注意到了阿尔斐杰洛神情的变化。那种依靠伪装和压抑才能展现的镇定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绝望、空洞,和一丝隐隐的逃避。就像一个人发现自己掉入了深渊无法得救,不得不接受自己无从左右的现实的时候,流露出来的那种思绪停滞的表情。
以一副好像在指引迷途之人的智者的形象,对自己展开说教,望着这样的奥诺马伊斯,阿尔斐杰洛简直在肚子里发笑。
龙王要的是「首席」,而不是「某个特定的人」——如此浅显的道理,他怎么会不明白。
首席可以是乔贞,可以是修齐布兰卡,可以是今后任何一个被他们认可的人。阿尔斐杰洛只不过是这些提线木偶中并不特殊的一个。
如果说,在自己之前的乔贞,就是靠不停地委曲求全、对龙王唯唯诺诺来维系近两百年的首席地位的话……难道我也要——
可即使这样,乔贞都曾数度退位,赋闲多年,最终依然没能逃过被人替代的命运。
晦暗而模糊的负面情感在首席的脸上膨胀开来。阿尔斐杰洛没有回答,奥诺马伊斯也没有催促。他在等。很明显就能看出,他的弟子正在和自己的情绪做艰苦的斗争。
“如果我能再立奇功,龙王对我的不满会有所改观吗?”
提问的语调,简直比背诵台词还要生硬。如果用这种状态登台表演,恐怕满场的观众都会埋怨买来的票子物非所值吧。
“他们是绝不会妥协于人类的。”奥诺马伊斯表现出旁观者的冷静,“企图以功劳来和龙王讲价,如此不明智的作法,你还是趁早死了这份心吧。最好连想都别去想。卡塔特的未来,从不取决于某个人是否多杀了一个异族、或者多做了一件任务。千万不要让他们觉得,一切非你不可。”
“……”
眸光一沉,阿尔斐杰洛始终紧贴在腿侧握成拳的右手忽然抬起,在颤抖中放到嘴边。从奥诺马伊斯站立的角度,他不一定能看见他用牙齿啃咬了一下指甲盖边缘。但是那望着地面的躁动而充满怨愤的眼神,却一点也不加以掩饰地呈现在了奥诺马伊斯的眼前。怒火攻心的阿尔斐杰洛,早已经没有空闲去注意自己的行为是否合宜。
早该想到会是这样了。龙族对自身存在的优越感,以及对除自身以外的其他种族天然蔑视的排外性,阿尔斐杰洛早就深有体会。火龙王与海龙王就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两位。
选拔首席,力量的因素确实非常重要,否则龙王对首席的要求也不会如此苛刻了。但是和力量相比,更最要的是能够被百分之百驾驭的忠诚。太有个性、太自我的首席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忠诚度才是龙王考虑的第一要素。在这方面,乔贞一直让两位龙王感到很放心,阿尔斐杰洛却始终徘徊在勉强及格的水准线附近上下不定。首席对龙王来说就好比工具,甚至连工具都不如。工具坏掉了,理所当然就要换掉。如果用得不顺手,或者伤了自己,工具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龙王怎么会容许手里的工具自作主张,和身为操纵者的自己讨价还价呢?
从阿尔斐杰洛分外凝重的表情中,奥诺马伊斯知道他已经有所领悟,于是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用来宽慰和鼓励他之后,朝训练场的方向去了。
彷徨从内心深处像侵蚀建筑物的青苔一样泛溢上来。阿尔斐杰洛没有去看老师远去的身影。他拾起磕在鞋底的一粒石子,把它抛向远方的云海。
四天后,苏洛和许普斯回来了。阿尔斐杰洛听到消息,是既欣慰又有些害怕。
苏洛顺利地完成任务,轻松消灭了任务的目标,将八个盘踞在基辅的异族一网打尽。然而,当他回来时,衣服上却带着新鲜的血渍,是异族的黑血留下的斑斑点点的痕迹,好像不久前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和他一起回来的只有许普斯,不见密探瑞肯跟随左右。主从二人面容严肃,一身血污,任何人看了都明白,他们遇到了麻烦。
果然,在议事大厅回报情况的过程中,苏洛透露了重要的信息。他称,任务完成后的回程途中,遇上了一支移动的异族部队。人数约莫两百,指挥官是一名先锋。敌人的部队包围了三人,不过有亚撒和泽洛斯的前车之鉴,苏洛多留了一个心眼,因此没有恋战。只可惜撤退的时候,在敌人凶猛的追打下,二人没能保护好瑞肯,使他不幸牺牲。
尽管苏洛一直强调,是在偶然间才和异族的部队遭遇的,不过情况如此异常,还是让龙王感到不安,于是传召了阿尔斐杰洛过来旁听。
苏洛说完后,龙王又让许普斯叙述经过。许普斯说的和苏洛几无差别,除了一条。许普斯补充了异族部队出现的地点,是在阿尔卑斯山东北的斯蒂里亚地区,好像是要把守住上山的隘口一样,比起碰巧经过更像是预先埋伏。趁许普斯和龙王交流时,苏洛将目光投向了在一旁不发一言的阿尔斐杰洛,眼神示意他快点说些什么。
但是刚把视线调转过去,惊讶之色就占据了苏洛灰绿色的眼睛。
消沉了——他一眼就瞧出了不同。阿尔斐杰洛的脸上蒙着一层无法排遣的不安,好像因为什么而纠结,特意不理会自己。
对苏洛来说,这或许是件好事。这个总是可以无所顾忌地亲近自己的男人如今的冷淡表现,恰是苏洛一直期盼的。
可是,好不容易创造的契机,难道要让它溜走吗?他明明答应过自己,一有机会就会向龙王交代实情……
对于阿尔斐杰洛令人难以理解的缄默,苏洛用疑惑的目光询问着他。
终于,感受到那股充满了暗示性的眼神持续朝自己传来的阿尔斐杰洛,有了一丝表态的意向,微微倾身。
“那应该是对我们很不友好的一支势力,很可能是阿迦述的死对头。”他说,“他们是异族中主张用强硬的手段扩张势力的鹰派。很明显,这些家伙的魔爪已经朝我们伸了过来。”
火龙王听了阿尔斐杰洛的话,沉吟起来,“异族竟然出现在了我族管辖区的边境……难道说——”
从卡塔特去人界,最先的降落地就是阿尔卑斯山。这片绵延数千里的巨大山脉群,可以说是龙族的管辖区。
龙族和达斯机械兽人族已有近八百年的交战史了。敌人常有迁徙的习惯,而龙族的栖身地千万年来都没有变动过。敌暗我明,要想完全守住领地的秘密是不现实的。事实上,龙王早就设想过敌人可能会采取某些卑劣的手段对付卡塔特,譬如培植奸细。因此每隔一段时间对密探的查验工作,就是为了防止敌人使用诈术的一种措施。不过,从许普斯摆脱追杀后,异族的部队没有后续动作的情况看,他们会出现在斯蒂里亚,看样子也只是误打误撞罢了。
阿尔斐杰洛仿佛看穿了火龙王的心思,围绕着他的想法进行了回答。如果轻易就将知道的一切一股脑地全盘托出,那么自己私自抓捕并关押审讯“席多”的一系列丑事就将全部曝光。由此引发的恶果,势必会对阿尔斐杰洛目前不太稳定的地位造成冲击。奥诺马伊斯数日前的教诲仍言犹在耳。要想重获龙王的赏识,在卡塔特站稳脚跟,绝不能急于一时,也只能再忍一忍了。
“以后该怎么办?”海龙王问。这并不是真的在询问阿尔斐杰洛的看法,只是用微妙的口气探查他的态度。
“如果敌人再派小部队伤害我的同伴,我就替您将其消灭。如果敌人带领全部的军队来攻打卡塔特,我就替您尽全力抵挡。”
首席一丝不苟地说完,火龙王刺耳地笑了起来。“斗志昂扬虽好,不过要是连敌人来自何方,会从哪打来这些事都不清楚的话,也只是耍嘴皮子的空谈罢了。你仍须努力的地方还有很多啊,首席。”
在议事厅的大部分时间里,苏洛一直都在帮助阿尔斐杰洛,将目前所能揭示的情报融入到猜测中,逐步公开,与两位龙王分析形势。二人一唱一和,搭配得非常默契。然而阿尔斐杰洛却全程都在回避苏洛的视线。每次作答时,从不用正眼看对方的脸。离开龙神殿后,他的这个表现就更加明显。
“喂,阿尔斐杰洛。”
苏洛叫住了在前方麻木走路的男人。在他出声之前,沉默就像从井口爬出的苔藓一样束缚住三人的嘴。
阿尔斐杰洛停下脚步,撇过头,目光凝固在虚空中。
碍于许普斯就在后面紧跟着,苏洛不能明说,只好用眼神表示刚才在殿内配合得不错。
尽管没有与那双眸子正面交汇,但是阿尔斐杰洛眼睛的余角仍然感受得到苏洛的视线。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对我如此热情呢,而当我表白时,态度却那样冷漠?阿尔斐杰洛无力思考。现在,他只要目光一触及苏洛的脸,卢奎莎光着身子的画面就立刻浮现在他的脑中。这让他更觉心中有愧,没有脸面和苏洛眼对眼交流。
出于报复、泄愤及嫉妒的心理,他用一种奇妙而古怪的方式惩罚了那个背叛苏洛的女人。会这样做全是因为他深爱着苏洛。可因此而染指了苏洛最爱的女人的身体,从逻辑上讲怎样都讲不通。阿尔斐杰洛此举不但不能为自己或苏洛出气,事情一旦败露,只会对苏洛造成更深的伤害,自己在他心目中的那一点轻微的分量,恐怕也会彻底保不住。这是阿尔斐杰洛最不希望看到的。尽管他固执地认为自己之所以会侵犯卢奎莎完全是事出有因,但在心里,他早已经下定决心要将这个秘密和卢奎莎一起死守到底。这即是他内心的惶恐、愧疚及懊悔情绪的真实体现。
时常会在睡梦中出现的那张面容,如今近距离看到了,他却没有直面的勇气。这样的状态,在今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也许都会持续吧。放在以前,光是苏洛朝自己随意瞥来的一个眼神,都足以令阿尔斐杰洛疯狂、沉醉。现在,他竟然变成了让自己感到胆怯的对象。
“一共遇到了两百号敌人,将军倒是一个都没见着。”不知什么原因,苏洛将之前在龙神殿向龙王陈述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为了不要变成让人尴尬的冷场,阿尔斐杰洛只能硬着头皮回答,“即使这样,能安然无恙地逃脱也已经非常不容易了……”他想偷瞄他的脸,结果还是放弃了。“你没有受伤吧?”
“我没事。多亏许普斯相助。否则难免要进行一番恶斗。”
“……真不愧是许普斯啊。不是泽洛斯之流可以媲美的。”
不敢直视苏洛的紫眸,目标换成许普斯时,倒是没有任何尴尬。
“别拍我马屁。”
许普斯对阿尔斐杰洛的夸奖不以为然。在他轻叱过后,苏洛把视线转向了这头与自己患难与共的海龙,眼底带着深深的感慨。
“话说回来,如果追击我们的敌军是由将军级别的家伙带队,可能你我也终将难逃一死。”
“死战不可避免。不过也别太小瞧我了。”许普斯摇头否定主人的说法。“保你一命的信心我还是有的。就是逃的样子可能会比较难看。”
这话结束,三人继续沉默。亦步亦趋在后的许普斯很快就对二人的墨迹感到不耐烦,加快脚步走到前面。
现在,视线里只剩下和自己肩并肩缓步慢行的苏洛。阿尔斐杰洛感觉自己就像只受惊的猫。直到现在,他的眼神仍然在逃避。
“以你的头脑,我想你应该察觉到了什么吧?”
苏洛压低声音对阿尔斐杰洛说。不知道前面的许普斯有没有听到。不过看他没有放慢脚步、反而越走越快的样子,对被甩在身后的那两个人类的对话应该没怎么在意。
阿尔斐杰洛没有勇气去看那个让自己感到怯懦的人,面对苏洛询问的眼神,逃避般的把眼睛转向了虚空。
“那些在回程的路上撞见的家伙,已经很靠近龙族控制范围的边界了。他们没有在基辅诱导我进行追赶,直接埋伏在阿尔卑斯,企图将我和许普斯截杀在上山之前,行动远不如了结亚撒、泽洛斯的时候那样诡秘,瑞肯更是被他们干脆利落地杀死了……真的是同一伙人做的吗?”
苏洛说话时,时刻注意前方许普斯的反应。为了躲过龙族的听力,他已将声音压到最低,听起来就像是沙哑、低沉而又微弱的空气振动。
但是苏洛洋洋洒洒的一番话,阿尔斐杰洛却没有任何回应。
似乎已经对他一反常态的冷淡有所适应,苏洛既不问也不觉得奇怪,自顾自接着说道:
“令人玩味的是,敌人的兵力并不多,也没有将军坐镇。我怀疑他们将部队分成了好几股,把守在各个上山的隘口,与我相遇的只是其中的一支。由于兵力分散,领军的将军八成在别处。也就是说,他们根本就不确定我会走哪条路,只是在碰运气罢了。”
“嗯,我知道。”始终没有把视线转向苏洛的阿尔斐杰洛,终于有了想要回复的欲望,用压抑住感情的冰冷语调小声地说,“如果不是这样就不对了。”
佛熙特曾经说过,每一代的“王之眼”不可能同时存在。只有前任阵亡,族中才能诞生新一代的“眼”。这也是阿尔斐杰洛始终留佛熙特性命的一个次要原因。刹耶方或许已经默认佛熙特死去,兴致勃勃地准备寻找下一个适合者了吧。如果真是这样,阿尔斐杰洛倒想看看当他们失败时,脸上会流露出来的表情。目前的情况是,即使刹耶指定了接班的人选,由于佛熙特本人仍旧尚存,他所做的也只是徒劳。不仅无法在短时间内获得新一任的“眼”,佛熙特的失踪,更是使刹耶方失去了一个能够监控大陆的情报高手。没有“眼”的接应,勉强组织起针对苏洛和许普斯的捕杀行动,自然也就显得有些粗制滥造了。
敌人或许得到了苏洛外出执行任务的消息——毕竟潜藏的奸细远不止佛熙特和米考内——但因关键人物佛熙特的缺席,他们无法做到准确无误的实时跟踪,来不及定点设伏,只能把军队带到阿尔卑斯山的各个山口守株待兔了。
真身是刹耶部下的密探的具体数字,目前仍不确定,不过那个死于非命的倒霉鬼瑞肯,应该只是个寻常的术士。龙族外部到底混进了多少敌人的眼线,还有待日后的进一步调查。这也是佛熙特还能活命的另一个价值。
苏洛和阿尔斐杰洛慢慢地都不说话了,若有所思地慢步在浮空山路上,共守着同一份沉默。
还有一件事,超出二人所能知道的范围。他们不确定这次刹耶总共出动了多少人马。不过说起来,即使已经离龙族的大本营如此之近,刹耶的部下们也没有鲁莽地对卡塔特发起进攻。看来在想出破解龙王结界及彩虹桥隧道的方法前,他们都不会轻举妄动吧。
沉默的两人心有灵犀地想着同一件事,但是除了枯燥的公事外,在其他方面,他们是否也能心意相通呢?
阿尔斐杰洛连贯的思路,由于在脑中一晃而过的那道倩影,如同拉满的弓弦突然断裂。
“总之不管怎样,你可以完整地回到卢奎莎身边了。没有什么会比这更令人高兴了吧。”
生硬地说完这些话,仿佛是拒绝与苏洛进行任何后续的交流一般,阿尔斐杰洛加快步伐,超到他身前,在最近的路口拐了个弯,踏上另一条山道,将自己的背影留给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