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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这件事真的发生时,几乎没有人相信所见所闻的一切。
风沙肆虐的空地上,几百人包围着几十人,全都是阿迦述的兵士。惨白如蜡的月光轻晒在空旷寂寥的沙漠。被围困在中间的人群,一张张面容诉说着战栗,在惨淡幽暗的银光下,如梦如幻地映入其他的族人被怒气氤氲的眼帘。
“能追回来的差不多就是这些人了。您看……?”
耳畔边清晰地飘进了安摩尔的询问声,阿迦述却没有一丝反应。从天而降的朦胧月色,在他眉眼间描绘出诡秘的青光。他纹丝不动地矗立在所有族人的身前,好似石雕。凄厉呼嚎的夜风,弄乱了他披散在肩头和身后的漆黑长发。
阿迦述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被抛入海底,正在不断下沉,等着溺毙的人。何必吃惊?他凄凉地想。刹耶将他的部队蚕食得只剩下六百多人,既然如此,自己的手下又何必冒死追随一个气数已尽的王?他们集体潜逃,为自己谋求后路,本也是无可厚非。想想看,三年前暗中联络上自己的那些同族人,库拉蒂德的残部。那时候的费路西都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部队,才导致那批潜逃者在来锡耶纳的路上遇袭,被一头火龙打得失散各地了吗?如今,这种事降临在了自己的头上。那些未经阿迦述的允许,擅自逃离定居部落、又被安摩尔和阿茨翠德连夜追回来的逃兵,正站在透着冷意的月光底下,为他们未知的命运浑身发抖。阿迦述虽然能理解这些人逃亡的动机,然而他们背叛他的行径,他却无法原谅……
被族人围在中间的逃兵约有五六十个。他们计划周详的奔逃,没能避过“王之眼”的侦测。得到魁尔斯报告的两位将军一起出动,尽最大努力抓回了超过半数的叛逃者,另一些,则早已没入夜色遁入黑暗,不知去向。
“您打算如何处置这些企图背弃您而去的逃兵?”安摩尔征询王的意见。
“慢着!”阿茨翠德吼出了雷响般的断喝。他怒意丛生的紫黑色眼睛睥睨着面色发白的叛逃者们,又越过阿迦述,用仿佛看待仇人一般的眼神,恶狠狠地瞪着安摩尔,表情分外狰狞,“还有一件事更要紧!”
银发的将军垂头站立在离阿茨翠德有点远的地方,不说话。或许是因什么事而惭愧和不安,安摩尔总是不露表情的脸上,此时正被难以启齿的羞耻感和歉意笼罩着。
阿茨翠德一挥手,有两个人立刻被押到了最前。他们是安摩尔军团的传令官,山铎和葛烈果。
与此同时,一个深色的大箱子,从欧蕾丝塔的石屋子里被两个族人抬了出来。留在黄沙上的脚印附近,滴了一路的斑驳血迹亦步亦趋地紧紧相随。箱底的缝隙垂挂着还在不停往下滴的黏稠血珠。打开箱子一看,里面装着的三个娇美的少女,早已变为被分尸成面目全非模样的残骸,无法再给主人保命的废品。
带着满满的苛责意味的凶狠视线,终于不再瞪视着安摩尔。阿茨翠德侧头转向缄默的阿迦述,快走几步,来到他跟前。“王,魁尔斯目睹了全部的经过。就是这两个家伙,摧毁了欧蕾丝塔安置在房间地窖里的三个人偶!”
阿迦述冻结着表情侧过头,朝他的“眼”投去一瞥。魁尔斯立即成为众人视线瞩目的焦点。
接收到阿迦述求证的眼神,魁尔斯抿紧双唇,好像很懊恼又很气愤地答道,“我看到山铎和葛烈果溜进了欧蕾丝塔将军的居所,挪开她的床,把箱子从地窖里拖了出来。等我意识到他们要做的事、想冲过去阻拦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迟。”
“你看清楚了吗?”为保无疑,阿茨翠德质问他的旧部下。
“在下亲眼所见,绝不会错。”魁尔斯忧伤而又愧疚的眼神里透着笃定。
“安摩尔,看你的手下做的好事!”
听到阿茨翠德迁怒般的吼声,安摩尔两眉紧锁,低着头一言不发。阿茨翠德又把视线对向那两个安摩尔管教不严、犯下大罪的传令官。
“你们认不认罪?”
无人回话。随着阿茨翠德将军怒气冲天的一吼,后方的逃兵,身子全都颤颤巍巍地抖了抖。少数几个人交换着眼神。至于被押送到人群前方的山铎和葛烈果,则如同浑浑噩噩的幽魂僵在原地,强撑着不肯张嘴。
这两人都是安摩尔的部下,虽然阿茨翠德主观上并不认为他们背后的指使者是安摩尔,但是作为长官的他,客观上依然难脱干系。似乎也是自觉到了这一点,安摩尔才会在阿茨翠德审问时没有任何异议。
“趁你们还没死,给我说话!”大步走到二人面前的阿茨翠德,罔顾阿迦述的感受和存在,严厉地发出命令,好像他才是这里的决策者。
比起沉着脸、闭嘴不说话的山铎,葛烈果至少还知道脸红。“……我等临阵脱逃,确实有罪,”葛烈果怯生生地说道,嘴唇抖得相当厉害,“可是销毁对欧蕾丝塔将军至关重要的保命符,这种十恶不赦的叛逆之事……我们绝对做不出来啊!”
“都当逃兵了还不是叛逆吗?”阿茨翠德眼里含着杀意盯着满脸惧意的葛烈果,和他身旁似乎因害怕而一声不响的山铎,“你们想在事情败露前远走高飞。回答我,摧毁人偶的动机。”
余光瞥向身边和自己同样罪行难恕的山铎一眼,葛烈果用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惊恐万分地说道,“绝……绝没有做过这种事……”他被眼前凶煞的目光紧紧逼视着,不由得埋下头,看着自己不停打哆嗦的双脚。
“死到临头还不肯承认吗?”阿茨翠德钳住他的下巴,硬让他抬头面对自己,“最好不要有任何侥幸的心理,以为能给自己洗脱一个罪名,我就会饶过你们。”捏着葛烈果下颚的手指不断施力,好像有着能徒手掐死熊的力量,葛烈果在阿茨翠德铁掌的钳制下咿咿呀呀地惨叫。“不老实交代,就鱼鳞处刑伺候!”
阿茨翠德松开了手,使葛烈果终于能够正常呼吸。“可是……欧蕾丝塔将军的人偶为何被毁,我等确实不知啊!”
身侧的狂笑声突然惊吓到了他。
“啊啊,葛烈果,真难看啊。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一直不说话的山铎霍地开口,神色露出鄙夷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这个一直幻想着能占有欧蕾丝塔将军胴体的好色之徒!”
葛烈果扭过头,倒抽了一口气。“山铎……?”
“阿茨翠德将军,是我和葛烈果一同潜入了欧蕾丝塔将军的屋子。他负责寻找人偶,我负责在门口望风。”山铎吞了吞口水,诚惶诚恐地回答,“我亲眼看见他把欧蕾丝塔将军存放的三个人偶残忍地杀死并进行了碎尸,在做这些之前,甚至还……”
“山铎,你他妈的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你——”
愤怒的吼声戛然而止。葛烈果根本来不及伸手遮脸,阿茨翠德就抡起右拳甩了他一掌。两颗带血的牙飞出他的嘴中,掉在地上埋进了沙子里。葛烈果的半边脸顿时没了知觉。他不记得自己有摔倒,但等他回过神来,一只膝盖已经与黄沙相触。押着他的族人把他拉起来,让他重新在将军的身前站好。
阿茨翠德的面色含着重重怒火,右手指节处有丝丝血迹,把脸对着山铎,“说下去。”
山铎忽然在这个时候犹豫了起来。一旁的葛烈果痛苦的呻|吟,他听不见,倒是身前正对着他的几张熟悉的脸孔,他看得很清楚。默许了阿茨翠德的审问的阿迦述,表情沉静又冷漠。长官安摩尔被银白的长发衬托的脸颊,刻着无尽的失望和自责。再有就是魁尔斯。山铎审视着他的面孔。阴阳难测的麻子脸上,找不到除焦急以外的其他情感,有的只是一种急欲知道真相的迫切感。
“山铎,把你知道的全部如实招来。”魁尔斯说,“只有这样,才有望得到王的从宽处理。”
山铎眼中的犹豫,在魁尔斯提醒的话声落下后,慢慢消退了。
“葛烈果一直病态地痴恋着欧蕾丝塔将军,因此在行动前,对酷似欧蕾丝塔将军真人的人偶进行了猥亵!要不是他做出这种令人发指的兽行,我们早就完成毁尸灭迹的工作,逃到天涯海角去了。”
所有的人都因为山铎的这席话大惊失色。阿茨翠德更是赶紧回头找到魁尔斯,目光紧迫地追着他。
“我怕您听了这个会生气,所以刚才……才没敢说。”魁尔斯面露愧色,不禁垂下了头。
阿茨翠德和欧蕾丝塔之间深厚的感情,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即使是从前在阿茨翠德的军团里深受他信赖的魁尔斯,在说出有可能会激怒他的话语前,也要先掂掂分量。魁尔斯一点都不想拿这种事情去刺激他,因此善意地做出了回避。
几绺灰黑的发丝在风的鼓动下逃逸到眼前,阿茨翠德将它们重新扫上额头。脑门上的青筋就这么暴露在了苍白的月光下。
这回他一共揍了葛烈果八拳。先打左脸,再反手一抽右脸,再来是鼻子,下巴,肚子……一下比一下用力。周围的族人为避免波及纷纷散开。山铎的耳边惨叫连连。他伸手一摸脸颊,指尖湿湿的,都是葛烈果嘴里喷出的血。双膝跪地的葛烈果不停地干呕着血块,既无法起身也无法说话。原本并不肥胖的脸如今像猪头似的完全肿了起来,鲜血从鼻孔和裂唇一直流到下巴。
与完全丧失了冷静的思考能力的阿茨翠德不同,安摩尔的大脑仍旧保持着高度的清醒,所以他才能从山铎似有隐瞒的话中听出端倪。“你们二人毁去欧蕾丝塔人偶的行动,是自作主张,还是在执行刹耶的命令?”
“……”山铎逃避的眼神不断游弋,怎么也不敢回答这个问题。然而他安静得过了头的表现,却好像是在不打自招,证实了安摩尔的质问。
“刹耶的内应居然是你们俩?”魁尔斯愕然地瞪大了灰炭般的眼睛,“山铎,葛烈果,你们怎么会这样糊涂,犯下里通外敌的大罪?”
暂且把山铎晾在一边,稍后再收拾他,阿茨翠德如一个巨人般站在俯身呕血的葛烈果身前,拽着他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提起来,“刹耶许诺了你什么?”
双脚被提离地面、不断踢踏着空气的葛烈果面如死灰,知道自己难逃这一劫了。但是在死前,他还有好多话想说。但不知是被阿茨翠德恶鬼般的气势震慑住了,还是颈部压迫的力量实在太重,葛烈果的嘴巴为了呼吸而张得大大的,话却是一句也说不出。被阿茨翠德扼着喉咙悬在半空中,葛烈果的呼吸越发困难,昏沉沉的大脑如今只被一个疑问占据。他完全不明白,一直跟他称兄道弟的山铎,为什么要那样说。
就在这两日,一个号称欧蕾丝塔将军叛逃的谣传逐渐在军队底层扩散开来。葛烈果和山铎起初不信,但是谣言越传越盛。渐渐地,开始有人效仿行踪不明的欧蕾丝塔,做起了逃兵。怀着证实的念头潜入到女将军屋内的二人,在发现谣传确凿无疑之后,也动了逃跑的心思。如今连阿迦述的将军都背弃了他悄悄离开,士气本就低靡的军队顿时军心大散。葛烈果、山铎和一些兵士约定一起出逃,却没算到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躲不开魁尔斯锐利的眼睛……
得到魁尔斯紧急汇报的安摩尔和阿茨翠德立刻出动,抓获逃兵。为了避免被抓回去,众人兵分数路,往不同的地方跑。然而最终,他们俩还是没能逃过将军的追捕。
自己确实辜负了阿迦述王,犯下了难以被宽恕的重罪,然而山铎的诬告……
“无所谓了。说也得死,不说也得死。”
突然,好似铁钳般紧束着喉部的手松开了。葛烈果咳嗽着从半空跌落下来,双脚触及地面,踉跄了两步。
耳边传来阿茨翠德将军冷酷的声音。“请恕我无礼,王。”
下身的剧痛蹂|躏着意识,葛烈果呆呆地低下头。裤子的前襟破了一个血淋淋的口子,里面是包括阴|囊和阴|茎在内的男人生殖器被完全撕扯下来后,留下的血肉模糊的残迹。一个边缘毛糙的血洞显露在阴|毛密布的皮肤上,如瀑的血泡还在不断往外冒。葛烈果被这一幕彻底惊呆。木讷着表情抬起头,再往前看,那一截被粗蛮的暴力卸下的、脉络突出血丝密集的男|根,就抓在阿茨翠德沾满血污的手心里。
好像丢弃掉一件肮脏不堪的秽物那般,阿茨翠德将葛烈果的生殖器远远抛开,根本没给他反应的时间,在他凄惨的叫声响起的那一刻,伸直的右臂穿过了他的前胸,牢牢抓住心脏,如捏烂一只苹果般在胸腔里捏爆。简单明快地结果了葛烈果后,阿茨翠德没有任何迟疑,五指合拢成手刀状的左手在半空中划出夺命的轨迹,从一个意想不到的角度挥向了山铎的头。
“等等,阿茨翠德——”
安摩尔还来不及把后面的“先留他一命”说完,压根没想到自己会死的山铎的脑袋,就滚落在了黄沙之上、处刑者的脚旁。沾满沙土的面部,仍旧刻着惊讶的表情。
“阿茨翠德将军你……”对于自己的老上司不由分说地将奸细轻易处决掉的草率作法,魁尔斯表示很震惊。
闷闷的撞击声在四周回荡,卷起沙尘的狂风似乎也在遥相呼应。失去了心脏的躯体,和另一具没有了头颅的躯体同时倒地,溅起了一阵尘埃。阿茨翠德毫不犹豫地杀死了两人的举动,镇住了所有的族人。尚未被处置的逃兵们全都在风中心惊胆战地发抖,生怕下一刻便会步上死者的后尘。但是和阿茨翠德同为将军的安摩尔,可不会畏惧他。
“阿茨翠德你什么意思?你居然略过了王,自行处决了犯人?”安摩尔走上前。
“是内奸!”阿茨翠德回头纠正他,不容置喙地说道,“这事还没完,安摩尔。看你教导出来的好部下!”他大步流星地迎向朝他走来的同伴,染血的双手如蛇头般探出。
皱巴巴的领口顿时血红一片。面对一把攥住自己衣领的阿茨翠德,安摩尔也是毫不相让,伸出手掐住他的手腕。双方各自让肘腕用力,压制着对方,短时间内僵持不下,谁也挣不开谁。
“还没有细审,你就把他们杀了?”安摩尔为阿茨翠德的冲动感到非常生气。
“你希望那两个狗东西把你的名字供出来?好让王杀了你,满足刹耶的挑拨离间之计?”阿茨翠德比他更愤怒。
“……”看着这个情绪已处于失控的边缘,却依然对自己没有半分怀疑的同伴的双眼,安摩尔忽然沉默了。
“要是欧蕾丝塔出了什么事——”恼怒地瞪着安摩尔的紫黑色眼睛里,如有烈火在熊熊燃烧。阿茨翠德的脸因暴怒而涨得通红,沙哑的语气就像爬在沙地上的毒蝎摩擦它的钳子。他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话却说到一半卡在了嗓子眼,再也续不下去。
指示内奸摧毁了能给欧蕾丝塔替命的人偶的刹耶,其真正的意图,根本不用猜测也能想象。破坏阿迦述与济伽可能达成的同盟,斩断阿迦述的一条臂膀……孤身在外的欧蕾丝塔的生死,怕是凶多吉少了。
安摩尔与阿茨翠德对视的眼睛里,凝结着深重的愧意和决意,“我会帮你把她找回来。”在一阵阵袭来的内疚就快将他彻底吞噬掉前,他慢慢地松懈了紧握住阿茨翠德手腕的力量。
“不必了!”阿茨翠德把手放开的同时,啪的一下猛推安摩尔的胸口,使他后退了好几步,“要杀死欧蕾丝塔,不出动两个以上的将军可办不到。倘若欧蕾丝塔真的遭遇不幸,你该知道我的能力在混战中比你更容易存活。”
谁都知道阿茨翠德的能力是武器和身体的分裂。在被多个敌人围攻时确实更有活路,对此安摩尔无法反驳。敌人安插的奸细出现在他执掌的军团里,而他身为长官竟然毫不知情,讽刺的现实也不允许他再作争辩。现在,哪怕阿迦述王愿意相信他,恐怕族中还是会有不少的人质疑他吧。
阿茨翠德走近阿迦述,向他请示,“希望您能够准许我去找欧蕾丝塔。”
从叛逃者被追回,到阿茨翠德审讯,到内奸被诛,再到两位将军争执的这段时间里,一直都没有表态的阿迦述,此时依然站在原来的地方,不出声也没有任何行动。轮廓深刻的脸孔铁青着,一双深蓝的凌眸默默地看着叛徒鲜红的污迹渗进沙地,还有被围困着的、不断在风中栗栗发抖的几十个族人,眼眸的深处尽是疲惫。阿茨翠德已经近身到他的面前,细密的沙土被那双愤怒的脚踢得阵阵飞扬。阿迦述把头抬起,朝这名情绪愤慨的部下看去,沉思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魁尔斯,你跟我走!”征得阿迦述同意的阿茨翠德呼唤“王之眼”。在寻找欧蕾丝塔的漫漫长路中,他需要魁尔斯的眼睛为他指明方向。
以眼神请示阿迦述王、并得到应允的魁尔斯,欠身朝王还有安摩尔将军道别,随即跟在了健步如飞的阿茨翠德将军身后,迅速地退出了众人的视野。
阿茨翠德离去后,周围顿时静得连掉根针都能听见。阿迦述在风沙中长衣飘飘。安摩尔略侧过头,迷惑地打量着他。王的侧脸好像是被刀子削出来似的,硬朗的线条在清冷无比的月光里,晕染了一层惨白。黯然的眼神中夹带着的一丝愠怒,仿佛能将安摩尔的疑虑撕成碎片。
“一直将我方的情报出卖给刹耶的叛徒终于伏诛了,也算是个好消息吧。当然,这个代价……”总是头脑冷静、思路缜密的安摩尔,而今竟有些语无伦次,“不过欧蕾丝塔……兴许还有救。”
呓语般的最后这句话,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相信吧。
伫立在旁的阿迦述仍旧片语不出,没人知道他所思何事。或许他正在为生死不明的欧蕾丝塔担心,为有可能付之东流的联合计划担心。然而,他心里装着的事又岂止这一件。身为王,他要考虑的是全族的子民,而不是局限于单一的某个人,某件事。
“逃跑的兵士共有多少?”寒月的冷芒映在阿迦述无表情的颊边。
他丝毫没有问及那两个叛徒的事,他还信任着我?安摩尔踱上一步,僵硬地低头,“您不惩罚我吗?”
“倘若连你都背叛我,恐怕太阳也得西升东落了。”王无比淡然、自信又稍显疲惫地说,“心中的不安消除了吗?那就回答我的问题吧。”
王的肯定勉励着将军,让他重拾往日的冷静。“是的。据统计,总共91人。追回来的包括已死的葛烈果、山铎在内,只有59人。”
安摩尔说出的数字,阿迦述无法接受。59人,占了军队人数的近十分之一,这实在太多了。擅逃者按军法理应处死,然而这次却不能这么做。眼下就当葛烈果和山铎二人的死是杀鸡骇猴,以儆效尤之举,再澄清近两日族内盛传的欧蕾丝塔出逃的谣言乃是无中生有,告诉这些质疑了他、决意背离他,因渺茫的生机而六神无主的人们,她是为了执行他交托的任务才离去的。
在这个想法的驱使下,阿迦述面向他的族人,深蓝的眼眸严峻而锐利地审视着他们,用低哑但依旧不失威严的声音,向他们宣布他的赦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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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份份晚餐递到面前,侍者揭开盖子,下面是装在银盘里的碎肉块,还透着腥气。
一杯杯饮品同时送来,粘稠的液体从透明的酒杯里射出暗红的光,宛如新鲜的血。
进餐的厅堂是一个没有窗子的圆形房间,中央有一张巨大的、用黑石精心雕刻而成的长桌,微泛着亮漆光泽。正对大门的主席,位于隆起一格台阶的高台之上,可将桌面的一切尽收眼底。坐在主座的人,一头直发半红半白,一双眼眸赤红似血,身上裹着碎银般的狐皮大衣,椅背上挂着色泽深如海洋的龙皮披风,他是刹耶。围坐在桌旁的是他的将军们:华伦达因、霏什、文坎普达耳、卜朗彭、奈哲、沙桀和米竺勒夫。烛台上点满了红黄的烛火,使整个大厅都流光溢彩,然而从四周的墙面、脚下的地板渗透出来的气息却依然非常阴冷,就好像是在地下。
餐盘和杯子边配有精致的刀叉,不过文坎普达耳还是更喜欢直接用手拿着吃。“唔,瞧这细皮嫩肉的,”他抓起一块肉,细细地品尝,话声因咀嚼而变得模糊,肉上溢出的血汁把他的胡子滴得黄里透红,“应该是个女人吧?”
“可不是么。还是个稀有的大美人呢。”奈哲透着湿气的深绿眸子里折射出一抹愉悦,“前天刚从城里掳来的。驯兽师的女儿。折磨了两个晚上才舍得杀掉。”沉浸在无穷回味中的奈哲的眼底,仿佛升起了一轮猩红的圆月,“这女人的性子可烈了,就像她家园子里的野兽一样野性难驯。明明被我压着连动都动不了,两条腿还是不停地踢我,指甲把我背上的皮都抠破了。像这种又漂亮又泼辣的女人啊,实在是让我欲罢不能。”他越说越兴奋,声音却如轻风般温和,“我一遍遍地在她的嘴里射|精,直到她再无抵抗的力量,眼中再无期盼获救的光芒。雪白的咽喉被我的肉|棒捅破的样子,尤其的可爱呢。”
任何是非观念正常的人,在听到奈哲这番残忍至极的话语后,都会强烈地提出抗议吧。然而群集在此处的显然是一群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恶魔,他们对奈哲的话非但无动于衷,甚至细细碎碎地发出了嬉笑的声音。坐在离主座较远位子的米竺勒夫,更是因分到的肉不合口味而不满意地摇起头来,酒红色的头发随之摆荡,“我的是大腿肉。”他在其他人的盘子里左看右看,“胸脯肉在谁那儿?跟我换。”
“嗨,胸脯肉有什么好吃的?全是脂肪,一点嚼劲都没有,嗨。”粉粉的咽喉蠕动着把肉吞下,沙桀尖细的声音就好像女人在抽泣,说起话来时不时地停顿,“嗨,你该庆幸你盘子里的不是头颈肉,”他蓝绿色的眸子闪着恶意朝米竺勒夫瞟去,“不然你可要满嘴的腥臭味啦。嗨,嗨。”
“其实最美味的肉,当属十四五岁青涩的男孩子吧?”好像是要挽回面子似的,米竺勒夫抛出一句问话。
“那是你的口味,”文坎普达耳端起桌上的人血小酌了一口,不太同意地摇摇头,“我更倾向于年轻的女人。”
“说起女人啊,我现在最想吃欧蕾丝塔。”光是在脑子里想象那样的画面——扒光黑发少女的衣服、一条条地撕扯下她裸|露的尸身上的肉——奈哲就难抑兴奋。潮湿的舌头不停地舔着下唇,“虽然严格意义上讲,她不算人。”
“不过是围攻一个女人得手罢了,就那么高兴吗?”一个醇厚的声音插话,吸引了在座大部分人的视线。卜朗彭说道,眉目间有些凝重。
“不爽我们以多欺少吗?”奈哲把头扭向他,语气中有一丝嘲弄。
“如此不公平的卑劣行径,可不值得夸耀。”卜朗彭的声音如无波的枯井。
“哼,杀个敌人还讲究公平。”奈哲的语气时而尖锐时而平稳,“你真是耿直到骨头里去了啊,卜朗彭。”
“嗨,嗨,你们两个烦死了。”沙桀伸出他皮包骨头的手,好似在驱赶蚊虫一般地挥舞着。
华伦达因坐在刹耶的右手边,是在场地位最高的宾客的位置。他是个银发银眸的美男子。当奈哲和卜朗彭发生口角的时候,他正和刹耶耳贴着耳说笑。听到将军间起了争执,华伦达因推了推刹耶,这才使那双笑意满满的赤红色眼睛朝下方的席位致意了过去。注视到王的目光,所有的人都立刻闭上了嘴。
“卜朗彭,”刹耶的视线越过奈哲,凝视着这个面容肃穆的橘褐色头发的男人,“今后有的是公平对等的战斗需要你为我出马。荣耀任你采摘,切莫心急哦。”刹耶对这名部下的为人太了解了。卜朗彭是个崇尚公平战斗的男人,对某些原则甚至到了死心眼的地步。因此在出击围剿欧蕾丝塔的时候,刹耶才没有带上他。
“是。”以坐着的姿态,卜朗彭向前微倾身子以表恭敬。
刹耶满意地微笑着,转过头继续和华伦达因说话。气氛再度回归轻松,其余的人也都放开吃喝。随着一声轻响,门忽然打开,进来的却不是侍者。
席间的噪音顿时静下。“王。”一个冷漠中透着傲气的女音传来,引得所有人都朝她看去。
垂落至腰间的翠绿色长发在女人的身后无风自动。她的长相平庸无奇,但是母狮般的金褐色眼眸却极其自负。虽是一席干练的银色戎装裹身,颈中却戴着金银相间的璎珞,两个又大又圆、泛着光芒的鎏金耳环坠在耳垂上。将军——南,在晚餐氛围渐佳的这个时候,不请自来地出现在了门口。
“我就知道,不管有没有叫你,你都会来。”
这话极其意外地出自卜朗彭之口。他的声调里饱和着毫不隐瞒的厌恶。在这个房间,不欢迎南的不止他一个。奈哲、沙桀、文坎普达耳的眼里也流露出不同程度的讥讽。向来如此。对于这些人不友善甚至视她为仇敌的态度,南早已经能做到面不改色,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
“不要这么刻薄嘛。南早就是我的将军了,和你们一样。”刹耶以他标志性的微笑迎接绿发女子的到来,视线随后朝左下方离自己最近的席位移去,“霏什,你怎么忘了通知南今晚要开会呀?”
“我的过错。”低着头站起来的霏什面有愧意,“请王责罚我。”他是一个留着犹如枯叶般的、黄绿色短发卷曲着的男人。两根粗实的眉毛像绳索似的连成一线。硬朗如钢铁筑成的雕像般的面庞,有一张苍白、细薄而紧绷的嘴。他此时庄重严肃的表情,凸显出他五官的轮廓更加深刻。桔黄色和沙棕色相配的丝绸服饰穿在身上,与他赭色的双眸非常相称。
“责罚就不必了。”刹耶笑着挥挥手,让他坐下,“不要破坏了进餐的气氛呐。”
米竺勒夫这时从椅子上站起来,“王,就让南坐在我旁边好了。如果她愿意的话。”
“好吧。”没有询问南也没有去看米竺勒夫,刹耶又和华伦达因交谈起来。
南缓缓绕过长长的桌子,金属的长筒靴在地上敲出既清脆又沉闷的声响,脸上特有的冷傲表情仿佛能将所有人嘲弄的视线全部都逼回。米竺勒夫见她来了,马上调动起一个和善的笑脸。他发如红酒般丝滑,眼如黄玉般璀璨,身上裹着层层海绿色的上衣,配粉紫色的披肩和金橙色的披风,全都是高档次的雪纺织物,颈项和手腕还各戴着金饰珠宝。只可惜所有的这些精致华美的外部装饰,都弥补不了他平凡的长相。
傲气十足的金褐色眸子环顾室内,将所有的质疑、嘲笑、鄙视和不屑屏蔽出去后,南看见除了米竺勒夫,就只有刹耶身边的华伦达因朝她粲然一笑。南的视线与之碰撞,在他的身上多逗留了一会儿。他挑选的人类外貌是那么美,比多数女人都要美。连身为女性的南和他同处一室,都不禁自惭形秽。华伦达因的额头中间偏右的位置有一根又短又细的青筋,只要他大笑或发怒就会浮现。银色的短发蓬松如云,犹如一个光环把他笼罩着。厚重的斜刘海如雪狐的皮毛覆盖在他肌如凝脂的前额,正巧露出那根青筋,随着和刹耶交谈时笑容幅度的增大逐渐显现。与头发一样均是亮银色的眼瞳里,仿若盛着耀眼的晨光。他有着尖下巴和高颧骨,容姿妖艳,透着性感。四肢修长的身材非常高挑,从坐姿就可看出。宽大的貂毛大衣白如霜雪,将他的细腰和长腿这些优点掩盖了起来,却与他的发色和眸色相映生辉,使他整个人都充满了漠然而又典雅的气质,就像一只安静地隐没在雪地里的银狐,慵懒、高贵。
这么一比,倒是身披盔甲的南的衣着最俭朴了。在这样的场合里,俭朴得甚至有些不合群。
无视米竺勒夫笑脸的南入座于他身旁的空位子。侍者不久也给她上了一盘肉,一杯血,规格和其他的将军完全一致。
可是自从她来了以后,餐桌上的气氛就变得拘谨了起来。除了始终低声密语的刹耶和华伦达因,其余的将军们全都一言不发地坐在位子上,麻木地吃着人肉,喝着人血。
霏什将军突然抬起头。“王,既然人都到齐了,您有何吩咐就请直言吧。我等自当洗耳恭听。”
这可并不是简单的晚宴。刹耶王召集八位将军出席的场合,自然是一场重要的会议。
“现在谈?似乎不妥吧。”文坎普达耳粗率地摸了一下胡须,指尖的动作有些不自在。
“南是自己人。”刹耶再次重申。语调虽略带强硬,绽开在唇瓣的微笑却是丝毫不减。
听到王的肯定,一抹得意的笑容掠过南的嘴唇。“是的,当然是。”而当文坎普达耳无力地回答后,埋头进餐的将军们都抬起了头,神色一凛。
刹耶王的声音犹如轻盈的羽毛悬在半空。“我昔日的老朋友和老对手阿迦述如今孤苦伶仃,身边人才凋零,拿得出手的只剩下两个将军。不过我今天并非是要缅怀他曾经强盛的军容。事实上,我很疑惑,为我们今后的敌人。”他扫视了一下桌边的众人,轻缓地说道,“三年前,阿迦述军在比萨败于卡塔特一支由十龙十人组成的讨伐队。十个龙术士,和他们的契约者,外加几十头机械龙,横扫了两千名左右的达斯机械兽人族。这事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一般历历在目,大家也都很清楚吧?阿迦述的军队可不是临时杂凑起来的乌合之众,相反,他们纪律严明,训练有素,战力并不逊色于我军。”王环顾下方,“告诉我,阿迦述遭此败绩的原因是什么?”
“追本溯源,他们还是轻敌了。”卜朗彭率先说道,“谁会料到那样一支小队伍,会发挥出如此巨大的能量?”
“打仗要是能靠数字定胜负的话,那统治世界的就该是数学家了。”奈哲面对他的王,“而且不可否认,那队伍有一个优秀的指挥官。龙族的老头子提拔的第二任首席,那个叫阿尔斐杰洛的男人,绝非寻常之辈。他召唤的机械龙威力无穷,自带光炮,我可是记忆犹新。还有那个仅凭几面墙就困住了阿迦述亲卫队的龙术士,也是关键人物。我记住他了。”他用指甲敲打了一下桌面,“以后要是让我碰上他,我会在他发动那诡异的吸收魔法前,一招将他杀死。”
刹耶安静地听二人发表看法,等奈哲讲完,他又问,“阿迦述已经废了,给他再多的时间也难以重整河山。济伽乖乖地窝在‘缓冲地带’,很识趣地没有露面。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问题的答案只有一个。”文坎普达耳抓起酒杯,吮了一口,“接着打阿迦述,直到他彻底完蛋。”
“乘胜追击?”刹耶挑眉,“是不是欺人太甚了?”
“这条大鱼的肉已经被啃得差不多了,但是作为底子的鱼骨头还在。留着这些刺,难免有一天会磕到喉咙。”
“我不同意。”米竺勒夫说,“文坎普达耳,穷寇莫追的道理,你莫非不知道?”他转脸面对明黄色头发的男人,“被逼入绝境的敌人情急之下要是玩命地反扑,那可就不好收场了啊。”
“我只知道斩草要除根。”文坎普达耳表示,“三次‘灭龙之战’,王以高压与怀柔并施的手段,使阿迦述不少的兵力葬送在对抗龙族的前线。之后‘绿色祷告者’建立,王借龙族之手,进一步地削弱了阿迦述。比萨之战我方全程监控,阿迦述败走罗腾堡,三年间被我军的游击战杀得抱头鼠窜。现在,阿迦述根本已经不足为虑。彻底铲除他的势力只是时间问题。再怎么着,他那可怜巴巴的六百号人也不会增长。”
“既然不足为虑,又何必再穷追不舍?”卜朗彭指出文坎普达耳话里的矛盾处,“与阿迦述长年累月的斗争中,我军的损失也并非为零。济伽多次驳回阿迦述的使节,不必担心他们会订立同盟对我方不利。我们借此机会休养生息,岂不是更好?”他浑厚的嗓音使他言语中的说服力更增添了一层。“再瞧瞧阿迦述想要什么。他想要的是融入人类的社会,跟食物打交道,跟食物和睦共处,甚至还想要进化成‘人’。在他的潜意识里,他已经抛弃了达斯机械兽人族的身份。最不想和敌人走上玉石俱焚之路的,其实是他。”
这段分析极其精妙。文坎普达耳的脸逐渐沉下来,只能不断地抚着胡须,以掩饰他的词穷。眼见卜朗彭与自己意见相投,米竺勒夫瞬间有了底气,趁机说道,“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何况阿迦述。他好歹还是一个王,底下仍有两员大将。假如他们真被惹毛了,不顾一切地采取极端行为,血洗这间屋子里的人还是绰绰有余的。当然,前提是王不庇护我们。”他坐着向刹耶欠了欠身,“我们若是与阿迦述同归于尽,不就白给济伽做嫁衣了吗?”
“嗨,嗨,在济伽敢于插手,和我们集体吃素的选项中间,哪个可能性更大?”沙桀捧腹而笑。
“啊,那个济伽啊,”一边用长长的指甲挑着牙缝里的肉,一边深情地沉吟,奈哲讥笑的视线蓦地飘忽到南的脸上,“那条靠女人登上王之位的小狗,确实没那个胆量,也没那个能力。”
他暗讽的口气和明嘲的眼神,南装作没听到也没看到,在一旁自顾自地享用人肉晚餐。
主座上的刹耶一边默不作声地倾听着将军们的自由发言,一边从华伦达因递到嘴边的酒杯里啜一口鲜血。会议正式开启没多久,他就不再说话,不以王的权威主宰会议,让将军们能够直言不讳地各抒己见。不过,当话题导向济伽了以后,刹耶好像忽然有了一丝发言的兴趣似的,赤色的瞳孔倏地一亮。
“我赏识阿迦述,也敬重库拉蒂德,但我不承认济伽是王。”他缓缓道来,表情很平静,嘴边挂着淡笑,“说起阿迦述,我很欣赏他那份不亚于我的雄心和敢于脱离我掌控的勇气。库拉蒂德,我也非常欣赏她在注定没有结果的道路上,即使磕得头破血流也要尝试的那份执着。可是济伽,我从来只当他是一条狗。恬不知耻地在女人的膝下摇尾乞怜,眼巴巴地求欢,不顾自己的身份,更是完全没有负起作为一个王的责任。我看不起他。”
即使以批判的口吻谈及济伽,刹耶的脸上也始终带着春风般和煦温暖的笑。但是对于那个和自己同位列于“王”之座的男人的蔑视之情,依然能通过字里行间的讥嘲,表述得淋漓尽致。
除了南以外的其他将军全都笑了。
达斯机械兽人族的王原本共有十三位王,流落至这个世界的是刹耶、阿迦述和库拉蒂德三位。原属于库拉蒂德座下一名将军的济伽自立为王,和其余三王并称四王,是在第三次“灭龙之战”爆发前夕。在刹耶最初的印象里,济伽就是一个匍匐于库拉蒂德脚下的仆从。他和女王之间虽为君臣,却常年保持着连敌对势力都非常清楚的肉体关系。他近乎疯狂地迷恋着库拉蒂德,族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刹耶曾为了促成诸王同盟,在第一次“灭龙之战”后数次登门拜访库拉蒂德,商谈联合进攻龙族的事。那时候的济伽还是个将军,但他的表现,却丝毫配不上将军之名,称他是最卑贱的奴仆都不为过。刹耶记忆最深刻的,便是济伽半跪在女王的御座下,捧起她赤|裸的玉足,亲吻她脚踝的那一幕。
尽管在库拉蒂德面前的济伽,卑贱得好比一条没有尊严的狗,然而在觉察出刹耶联合的建议暗藏要挟的性质后,济伽毅然地向库拉蒂德进言,要她来当诸王同盟的盟主,不受刹耶的掣肘。当时的济伽是多么有血性,对刹耶敌视的态度,完全超过了库拉蒂德其他的将军渥兹华、墨里厄、费路西都,还有南。但是他却甘愿在他的女王面前,谦卑地弯曲他高傲的膝盖,低下他的头颅,用痴迷而狂热的眼神仰视着宝座上的她,亲吻她裸|露的足尖,仿佛她就是他的全世界。事后每每念及这一幕,刹耶都不禁感叹,就是这么个男宠一类的货色在反对自己。刹耶无法理解,这么个胸无大志、只顾儿女情长的匹夫,怎么会在日后立志要成为王呢?济伽此人,其存在的本身就让刹耶感到极度不愉快,杀机也就在这张温床上慢慢升起。
受刹耶邀请,三王率军在属于中立地带的罗滕堡会面。刹耶出其不意地袭击库拉蒂德将其杀死,还给予为库拉蒂德挡招的济伽毁灭性的重击。在部下们拼死的保卫下捡回一条命的济伽,从此便将自己放逐到缓冲地带,再也不过问族中的事,任仇人逍遥法外。这么一想,济伽如今的一蹶不振倒也解释得通了。因为在库拉蒂德香消玉殒的那一刻,他的整个世界就已经崩塌。
“南,曾经同和济伽在库拉蒂德帐下共事的你,认为济伽这人怎么样啊?”忽然说话的是米竺勒夫。他暧昧地眨了眨他黄玉般的眼睛,凝视着身旁始终沉默的女性。
南仰起下巴,不看米竺勒夫也不看任何人,视线停留在虚空中的一点,无表情地说道,“我对他的看法和王一样。”
发誓效忠的库拉蒂德王被杀后,根本没考虑过要去复仇的南,直接倒向了杀人凶手的阵营。这一令人唾弃的变节行为,刹耶的将军们没少尝试着挖苦。但是女将军那面由刚强的自尊砌成的城墙,他们却始终攻不破。得到南无懈可击的回答,米竺勒夫也只能僵着脸,像傻子似的笑笑了。刹耶也在笑,但却是带着喟叹的迷人微笑,“你们就别老是自讨没趣啦。不管活多少年,论斗嘴,男人也是斗不过女人的。”他比划了个继续讨论的手势。
插曲告一段落,会议继续进行。霏什起立,说,“我们目前的头号敌人是卡塔特。”刹耶从三年前的大战切入,展开会议的讨论。他旁敲侧击的意图,霏什早就领会了。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卜朗彭指出,“卡塔特的力量虽已衰颓,但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阿迦述就是个现成的教训。”
“所以我建议,先剪除龙族的外援,即龙术士。”霏什沉静地说,“等一个个清除了这批人以后,率大军攻上卡塔特山,灭亡龙族,指日可待。”
这段话省去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不过在座的人却是心中有数。因此在听完霏什的提议后,都不明意义地弯起了微笑。
唯有刹耶在霏什起身发言后,表情变得认真起来,似乎格外重视这名部下的报告。
“那群和龙族共建契约的不死者,始终是心头大患。之前我将精力都投注在了阿迦述身上,让他们轻松了好一阵子。是时候该给龙术士点颜色瞧瞧了。霏什,你有什么想法就直说吧。”
“遵命。”朝刹耶王微微鞠躬,霏什将军展开了叙述,“龙术士以往接受任务指派,负责追捕的猎物类型,我大致将其分为三种。第一,自由民,即因战乱、理念分歧等因素脱离诸王控制的流民,这里就不赘述了;第二,外出狩猎者,包括寄宿在人类家中的那部分;第三,我方的‘绿色祷告者’。前两类不可控,不予讨论。现在着重谈谈第三类。”在众人的注视之下,直直站立着的霏什,以四平八稳的语调说,“过去我们一直有派‘绿色祷告者’引导卡塔特的讨伐者,骚扰阿迦述的人马。今后还要继续沿用这个方法吸引龙族的探子。龙王派龙术士讨伐我族,一直都遵照人数这一定律。如果侦查到的达斯机械兽人族数量稀少,普通的术士又无法摆平,他们便会调遣单个龙术士出马。观察到这个规律,事情就好办多了。”在大家豁然开朗的惊笑声中,霏什继续说道,“下面是剪除龙术士的具体实施方案。首先,定好交战的地点。其次,派出‘绿色祷告者’,人数控制在符合单个龙术士出动条件的恰当范围,引蛇出洞,再请君入瓮。然后,我们就可以事先在指定地点埋下一支伏兵,将出任务的龙术士予以歼灭。这对拥有佛熙特的我方而言,操作性并不难。”
“嗨,以少量的‘绿色祷告者’的牺牲,换取单个龙术士的击杀,如此重复下去的妙计吗?”沙桀欢快地笑了起来,“嗨,嗨,霏什,亏你想得出来。嗨。”
“如此一来,佛熙特可是肩负重任了啊。”在雀跃的笑容的点缀下,奈哲的眼瞳变得比以往更湿润了。
“佛熙特……确实必不可缺啊。”刹耶口中呼唤着这个名字,手里握着的却是华伦达因的手。
“此计成功与否,可就看他的了。”霏什说。
念及此时遥在千里之外的那名部下,刹耶露出又担心又欣慰的笑容,“佛熙特一个人在外面奔波,为我尽心尽力地做事,一去那么多年,实在是辛苦啊。”
“能为王效力是他的福气,况且他也不是独自在外呀。还有瓦连京。”米竺勒夫的脸上喜笑逐开,“我们现在就享受着瓦连京带回来的成果呢。”他笑着拿起手边的银叉,对准一块安躺在盘子里的肥嫩多血的人类女性大腿肉,把叉子狠狠地插|进去。一瞬间,血汁溢出了裂口。
米竺勒夫把肉吞进嘴里,响亮地咀嚼着,又将叉子上的血吸吮干净,一滴不剩。秘密也就在这时从中泄漏。
开会时,每个人的面前都摆着一份人肉大餐,时有人吃两口。然而吃过之后,他们的样貌却维持了原状,没有变成那个被奈哲折磨至死的女人……
安插在敌营的内奸充分发挥着作用,刹耶对他们取得的成果非常满意。“佛熙特和瓦连京都是大功臣。等他们光荣完成任务回来,我一定要好好地予以褒奖。”
刹耶的情报网遍及各地,手下的眼线们监视着他所有敌人的动态。卡塔特,济伽,阿迦述……尽在他掌握。最先落败的阿迦述,受到的关照自然最多。刹耶不光派人监视了北非,监视了罗腾堡,监视了比萨,还监视了锡耶纳……刹耶曾经动过一个念头,招降费路西都叛逃的部下,将他们纳为己用。于是他带着几名亲信,等在可以鸟瞰锡耶纳的基安蒂山。但是现实最终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库拉蒂德死后,她的手下怎么越来越不中用了啊。济伽如此,这些流亡者也是如此。”——当时,屹立在山巅的刹耶将下方的战况看得很清楚。他没有驰援,事不关己地看着那五十多个费路西都的部将在火龙的凌虐下狼狈逃窜,这么评断道——“被区区一头火龙杀得落荒而逃,这样的人被投放到战场能有什么作为呢?胆小鬼在我方没有栖身之地。”靠着谍报人员捎来的秘密和情报,刹耶的行动总能比他的敌人提早一步。
“不过,属下的这项建议有一个弊端。那便是损失会比较大。”当人们几乎都要忘了之前谈到哪儿的时候,霏什及时抓回了他们的注意力,一丝不苟地宣布,“截止上个月,历年所有牺牲的‘绿色祷告者’总数已达到676人。其中被卡塔特消灭的共有540人,占了八成,余下的136人是在接近阿迦述的领地时,被阿迦述的部下斩杀。”
“呜噢噢,该死的数字,听得我头大!”好像吃到了腐败的食物似的,文坎普达耳的表情一下子难看起来,连他小麦色的肌肤好像也变得更暗沉了。这个体格庞大、极具力量和安全感的男人,一听到数字就很烦躁的反应,经常让他的同伴们忍俊不禁。
“能以残弱之躯为王献身,是这些牺牲者的荣幸。”卜朗彭有板有眼地说。
奈哲立即抓住机会反驳他,“虽然引诱敌人中伏是个不错的计策,但那归根结底也是以多欺少呀。卜朗彭,怎么这会儿你反倒支持了?”
卜朗彭的嘴角扭曲了一下。“他们是弱者。弱者团结起来对抗强者,有何不可?况且上不了战场的无用之人若想收获荣誉,就只能出此下策。无论如何,随时随地献身于王,是我们所有人必需的觉悟。”
“那到时候是要身为将军的我们出马充当伏兵吗?”米竺勒夫探出头,“还是交给先锋?”
南噌的一下站起来,盔甲碰击座椅传出的剧烈震颤声,压过了米竺勒夫微弱的询问。
“请派我出战!我渴望龙术士的血。”她的声音犹如长鞭破空,下颚微抬的样子傲慢无比,“等我摘得第一个龙术士的头颅,这里的人可都得把臭嘴闭紧了!”
一双双恼怒的视线纷至沓来,射向南的脸。始终不参与议论的华伦达因,白皙的额角鼓起一根肿胀的青筋。南的狂言惹得所有人都很恼火。她几乎可以听见他们的心声。这头背主忘恩、卑劣下贱的母兽,凭什么?我们还没表现,哪轮得到你这个出自敌方阵营的后来者霸占鳌头?
在一张张由愤怒、不屑,鄙夷交织而成的脸谱的海洋里,只有一个人脸上的表情最为平静。刹耶往后倾倒,粘着椅背,懒懒地审视着南一脸傲气的面容。他了解这个女人的天性就是如此的快人快语,说话做事从不拖泥带水,有时比一些男人还要有效率。
“不急,这方案现在只是起草阶段,还须从长计议。”刹耶面带微笑抬起的手,既遏制了众人的不满,同时也是在安抚求战被拒的南,“消灭龙术士可不是一朝一夕间就能一蹴而就的。慢慢来,我有的是耐心和时间可以等。”
显然,急欲建功的南可没有耐心。只见她眼神一灰,扑通一声坐下去。甲胄在椅子上磕出带有怒气的声响。米竺勒夫偷偷朝她瞄去一眼,怏怏不快的神色十分明显地占据着她整张面庞。
“还有一件事要向您汇报。”霏什依然站着,黄绿色的一字眉因严峻而稍稍拧起,“我军的粮食库存已快要见底。下个月恐怕就会进入缺粮的状态。”
沙桀正要把盘子里的最后一块肉塞进嘴,听到霏什这么说,动作忽然停止不动。
这确实是困扰着刹耶阵营的一大问题。近来日子一直过得很拮据。否则他们今晚也不用那么多人围着桌子共吃一个女人了。
“确实啊。没有足够的食物保障,这才是最头疼的问题。”奈哲似乎很烦恼似的挠搔着他结成块的银粉色头发,“我的军团里,有些士兵已经饿了一两个月了。可不能让他们饥肠辘辘地作战啊。”
“能供给我们吃的人类,附近的几个城镇都越来越少了。”霏什严肃地对着王,“捕猎行动太频繁势必发生动荡,还会吸引卡塔特的讨伐者追逐而来。在没有彻底消灭掉阿迦述和济伽的势力以及龙族之前,还远没到和这个世界摊牌的时候。”语毕,他终于坐下。
这就是军队扩充太快的弊端了。最早流落到地球的时候,刹耶的兵力和阿迦述大致相当,在一万二左右。经过环境的淘汰、灭龙之战的洗礼,尽管刹耶的军队仍旧保持着一万上下的傲人数目,但是立志要在将来铲除库拉蒂德、济伽和阿迦述三家、并且将龙族斩尽杀绝继而独霸这个世界的刹耶,还是被一股强烈的亏虚感笼罩住了心。这点人马,是不足以成就上述的大事的。刹耶还需要更多更多人,为他打江山。一个狂念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袭上了他的心头,使他做出了几乎令他的部下、盟友和敌人全都咋舌的决定。
达斯机械兽人族是雄性与雌性的力量不存在任何差异的种族。但即便女人能代替男人打仗,男人却代替不了女人生育。刹耶命人修建了容量巨大的地下培育室,用以安置军中的女兵。承担着繁衍后代的重任的这些达斯机械兽人族女性,从此失去了在战场上和敌人真刀真枪拼杀的价值,而是单纯地作为生育工具存在着,和军队里的男性轮流发生关系,直到怀孕产子。这一切都是在刹耶的授意下进行。男人们时常光顾培育室,与关在里面的女人们交|合。诞下的后代由他们的母亲抚养到一定的年纪后,男性充入军中成为战士,女性则继续留在培育室成为新一批的母体。虽然将女兵全部收押的作法,一度使刹耶的军队锐减至不足六千人,但是积年累月的大规模强制性生产,已经让数字渐渐回升到了鼎盛期的水平。如今,不算上“绿色祷告者”的正规军人数是9000人,其中三分之一是近三百年来诞生于培育计划的新兵。如有需要,还可以再将所有的女兵召回。就算其他的王联合起来,刹耶也有傲视群雄的资本。
不过目前看来,这项计划的坏处也正在慢慢显露啊……一个个新生儿嗷嗷待哺,有那么多张嘴要喂饱。后勤补给跟不上,养不起那样一支庞大的军队,始终是困扰着刹耶的一大|麻烦。
“先暂停培育室的生产吧。”思虑过后,刹耶吩咐道,“现在的确不需要那么多人。”抢在将军们应答前,他又说,“这话对你们也同样适用。”他朝华伦达因抛去一个凝视,“房间里的人实在太多了。”
心领神会的七个将军以令人惊叹的速度,在五秒钟内完成了擦拭嘴角、手指,起身行礼等动作,在敞开的大门尽头消失得无影无踪。半分钟后,几个侍者进来撤走餐具,清理桌面,很快也走了。
“终于又到了你我独处的时候了。该做些什么呢?”轻轻调笑着,刹耶把手抚上华伦达因的胸膛,隔着厚实的貂毛轻轻按压。
银眸微闪,华伦达因向刹耶王回以迷人的微笑,额角的青筋蔓延出温柔的曲线,语音带着甜腻,“当然是由我陪着您共度良宵了,我亲爱的王。”
“我可爱的华伦达因……”凝注着银发的男人绝伦逸群的美貌,刹耶忍不住长吟,“刚才的会议,你片语不说,一点都不用心呢。”搜寻的指尖准确地找到了胸前的凸起,刹耶稍稍发力,捏了一下。
“心?”指头与乳|头的摩擦使华伦达因微喘起来,嗓音变得沙哑,“我的心在您那儿,我还要什么心?”
“到上面去。”刹耶笑着拍拍桌面。
“谨遵您的旨意。”
华伦达因顺从地躺到空无一物的干净桌面上,解开宽松的大衣,让自己袒露在王的眼前。
翘腿坐在高台之上的主席位的刹耶,脸畔的表情似乎很享受他的赤|裸。
摇曳的烛光焕发出迷离的光彩跳动着,给华伦达因柔银的睫毛镀上了一层薄金。绝美的笑靥在他的颊边悄然绽放,只为了博得俯视着自己的那个人开心。
站起来,让身体贴着桌沿,刹耶伸出的手,将华伦达因敞开的双腿往下拉,直至二人的私|处紧密相贴。身下的华伦达因开始喘息,脸颊绯红。刹耶的呼吸也有些急促了,但是却连外衣都没有脱掉,着装完整,充满了威严,只是扯开了裤结便于进入。
慢慢探下身,刹耶一手穿过银发男人的背脊与桌面的空隙,扶住他的腰窝往上抬,让他的头和胸尽量后仰,一手抚摸他突出的锁骨,柔中带重、由上而下地一点点抚过胸膛,腰腹……持续往下摸。他的身体缓缓俯下,一边白一边红的头发随之滑落肩膀,搔弄着华伦达因白净的肌肤。心底的欲望如冒出土壤的嫩芽,只是沾到了一滴雨水便不停疯长。刹耶在情不自禁的喘息中,压上了那具无比诱人的躶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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旷野之上,血流成渠。
阿茨翠德恍如深陷于噩梦之中。
喧嚣的风吹得他的头发大乱,好几簇发丝垂到额前。但是这个向来很注重仪容的男人,这一回没有整理。
夜晚的风其实并不冷。这应该是非洲大陆的南部,虽然说不清是什么地方,但即使到了深夜,气温都不太低。何况达斯机械兽人族本就不怕冷……
然而,当看见那个头发如洋娃娃般卷曲、容姿俏丽娟秀的少女,像一个坏掉的洋娃娃那样浑身浴血地平躺在地上时,他的身子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耳边静默得只剩风声,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鼻腔嗅到血的腥气。皮肤被一股阴寒的气息渗透进来。阿茨翠德吸了吸鼻子。
——死亡的气息。
高空中阴冷的暗蓝和旷野上浓厚的血红交织着。鲜血,欧蕾丝塔的鲜血,汨汨地流淌在枯黄的大地,晕红露出地面的石子,又深深地渗入泥土。
阿茨翠德的眼睛既亮得吓人,又暗得出奇。她就这么被丢弃在那里,衣衫不整,满身伤痕,鲜血淋漓,心脏掉落,双目不闭……
敌人故意如此,仿佛料定他会找来。但是这一刻的阿茨翠德,根本没有一点去调查或者追踪凶手的心思。就算他有,他也觉察不到。被肮脏的血污浸染的荒野,只有他和魁尔斯两个人。
作为沿路以“神眼”的侦查力帮助阿茨翠德寻找欧蕾丝塔的向导,魁尔斯此刻就站立在他的身后。布满面颊的麻子在月光的映照下格外清晰。整张脸毫无半分表情,这才是魁尔斯应有的样子。
脚步艰难得仿佛走的是雨中泥泞的洼地。阿茨翠德皱了皱他的眉头,似乎怀疑自己的视力是不是出了问题。亦或者是他希望它出了问题。
恍惚着意识往前挪动了两步,在双脚即将踩到鲜血的时候停住。
这一刻,他的心像是死去了数千次,数万次。
如果自己早来一步,如果叛徒早点暴露……
双膝原本死死地绷直,现在却铮然跌跪在地,跪在少女的身边。
颤抖地伸出一只手,握起她的一只手,把它攥在手心,攥得很紧。阿茨翠德木然地凝注着那张安详得过分、却始终不肯瞑目的脸庞,嘴巴颤抖得厉害。
太阳穴像是被无数根针在戳,涨得刺痛。胸口也好痛,仿佛万箭穿心。“欧蕾丝塔……”他唤着地上的人,却无应答,只有他孤独的回音震荡在空旷的荒野。
他忽然抱住了她。
她的血玷污了他的衣服,但是他全然无所谓。
现在,他只想抱紧她,让她再也无法从他的身边离开。
即使那是早已经失去了生命的活力的她……
即使那是被刺出很多很多的伤口、连心脏都遗失在一旁的她……
他抱得很紧,紧得她细挺的鼻子在他的胸前来回摩擦。她的面容被隐藏在他的臂弯下,所有的表情都无从得见——即使现在的她永远只可能做出一种表情。
死去时的表情。
阿茨翠德不知道自己抱了她多久,只觉得自己的手臂发麻发酸。
阿茨翠德不清楚自己有没有流泪,只觉得眼缝难受得睁不开来。
周围很静,静得让人讨厌。怀里的人更静,而这,却让他害怕。偶有魁尔斯安慰的话语断断续续地从后方飘来。他左耳进右耳出。
当他终于舍得放开她了以后,所做的第一件做事,便是合上那双始终看着天的眼睛,让她得以永眠。
第二件事……
口舌间有冰冷的血注入。阿茨翠德垂下头,反复亲吻着她又湿又红的唇,直到自己满嘴都是她的血水。吻了一阵,他慢慢移开,感受着口唇和齿间的寒冷,紫黑色的眼眸放射出奇异的光芒,谛视着她伤痕累累的身躯。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对着尸体,他这样说。
心底的决意被激起,十指颤抖而又坚定地附上她的肉体,沿着左胸伤口粗糙不平的边缘,将皮肉往两旁掰,剖开破损的胸腔,露出里面丑陋的血红世界……人体内部的隐秘世界,器官,骨骼,神经,肉与血,共同映红了阿茨翠德泪流满面的脸庞。那张被欧蕾丝塔血水浸濡的嘴,衔起她早已经停止运作的内脏,一口一口地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