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Chap.2:阿尔斐杰洛 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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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话声响起前,他们先听见了汹涌的风浪。

    风卷起了尘土。心思各异的人们仰起头,海龙乌路斯携他的主人波德第兹冲破空间结界的雾气,平稳地降落在地面。深蓝的双翼软软地垂搭而下,收拢在身侧。

    等待在山头的众人牢牢地站定在原处,避免被乌路斯扇摆龙翼的劲风刮歪。随着一阵盛大而柔和的蓝光,人形态的龙族在漫天的粉尘中凝聚成形。乌路斯生着一张圆润的鹅蛋脸,身型却瘦长结实,深蓝的头发像轻纱一样垂在肩上。

    “怎么来得那么晚啊。”龙术士麦克辛走过去两步,边摸着他的山羊胡边对波德第兹说。他块头很大,但不是特别高,满头凌乱的深棕色头发在风中飞扬,人中和下巴上各有一撮胡子。他比波德第兹小两岁,看上去却比对方老,发际参杂着几丝灰白,修剪整齐的胡子也冒出几缕白丝。一只显眼的鹰勾大鼻占据了他整张脸很大一部分面积,长相很粗,就如他的声音。

    波德第兹顺手理了理他那头蓬松的沙棕色头发,一双闪着柔光的青绿色眼眸对上麦克辛严肃的脸。“在路上遇见了尼克勒斯。乌路斯跟他聊了会儿,稍微耽误了些时间。”与麦克辛粗野的声调和口气正好相反,他的话声和风细雨,很让人舒心。

    “我的弟弟?”希赛勒斯在意的询问声传了过来。离正午十二点的集合时间没剩几分钟了。他就不能早点动身吗?

    “嗨,别急别急,尼克勒斯随后就到……”乌路斯安抚地朝一脸不满的希赛勒斯笑笑,似乎对某件事颇觉有趣,却没有揭穿,表情看起来好像话没说完。

    波德第兹似乎也想说什么,却是和从者态度相仿地自行停顿着摇摇头,闭口不言。转身迈开脚步,迎向他的诸位同僚,眼神粗略地扫视各方,意外地发现还有好多人没来。人群中,柏伦格、休利叶和亚撒随他的到来朝他主动微笑。耶莲娜·卡梅斯基礼貌地凝视了他一眼,就侧过头,不再看他了。柯罗岑·提瑞尔不顾周遭埋头看书。波德第兹偷眼瞄了瞄书皮封面,写着一串他看不懂的文字。杰诺特如一道排斥着所有人、亦被所有人排斥的暗影,孤独地站在一棵树下,视线不知看往哪里。几个从者中间,德文斯和泽洛斯交头接耳,丁尼斯凑在旁边听着,但不吭声。希赛勒斯和刚来的乌路斯攀谈起来。高德李斯紧挨马西斯,两人却并不说话。丹纳陪着她的主人。三个密探站得远些。

    一行人暂时停留,等待其余还没到的主从。在他们的左手方,绵延的平原奔涌着涛涛的阿尔诺河。这是个能俯瞰四面八方的丘陵。波德第兹眯起眼睛,用魔法增强视力,向西眺望着遥远的海滨城市。当他正要细细观察眼前逐渐清晰起来的景象时,只听高空传来海龙的怒吼,仿佛与风声浑然一体。

    “看,是尼克勒斯。”亚撒的从者泽洛斯高声提醒。

    众人纷纷望去,尼克勒斯在离人群几十米的近处化身人形,从半空跳至地面。他的出现引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和怀疑。

    “怎么就你一个人啊?”泽洛斯奇怪地瞅着孑然一身前来的尼克勒斯。他是个高挑的海龙族男子。脸型狭长,颧骨略高,下巴尖细。尽管生得相貌堂堂,却掩盖不住他的一脸刻薄相。

    “你把你的主人扔下了?”柏伦格的从者德文斯紧接着问。他有一双细长尖利的蓝眼睛,但是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头发。和其他的海龙有一头深沉的海蓝色头发的人类形态不同,德文斯的发色偏亮,呈现为近似湖蓝色的孔雀蓝,微微渗绿。

    泽洛斯和德文斯的前后发问,尼克勒斯并不打算理睬。他双手抱胸,斜眼审视着他们,这两个自幼年玩赛跑游戏的时候起没少欺负自己的同一族群的公龙,一脸不快。

    最为熟悉的那股气息在逼近。尼克勒斯能感觉得到,哥哥正强压着一肚子的怒气。乌路斯和波德第兹刚才相继欲言又止,缘由原来在此。希赛勒斯对于弟弟擅自撇下主人自己赶过来这件事,必须得到一个解释。

    “那个人类还在忙着弄他的神杖。我等不及,就先过来了。”猜到哥哥要问什么,尼克勒斯简略地作出说明。森凉的语气透着不在乎,更带着他特有的鼻音。

    尼克勒斯称自己的主人为“那个人类”,再联系最近卡塔特盛传的谣言,每个人都心领神会,看来这件事果然是真的。

    希赛勒斯虽不追问,凝望着弟弟的眼神依旧咄咄逼人。“好啦,好啦,马上就要战斗了,不要有其他杂念。大家都振奋起精神吧。”他的主人休利叶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试图驱逐他的坏心情。

    “既然如此,”柏伦格说,“你就做一下人数统计吧,休利叶。”柏伦格的头发是一丛浅薄的铂金色鬈发,发根微微带卷。两瓣唇又红又软,活像煮烂的苹果皮。眼睛像是熔化的黄金。他整个人都给人阳光温暖的感觉,就是皮肤略显枯白,身材也有些干瘦。

    休利叶谦虚地微笑,“还是前辈你来吧。”

    “龙术士可没有按资排辈这一说。”柏伦格笑得比他更谦和,“你受封也算靠前啊,人缘又好,大家都喜欢你。你做这事我们最心服口服,没人会有意见。”

    “可是这不合规矩。”休利叶脸上虽保持着十足的诚恳笑意,心中却没底,“比萨一役领队的人是阿尔斐杰洛。我看等首席来了,再统计也不迟。”在场受封比休利叶早的只有柏伦格和柯罗岑。柏伦格百般推脱,礼让的背后深藏心机;柯罗岑只顾看书,对其余的事不闻不问。

    麦克辛大步走来,“数个人数而已,推来推去的烦不烦?等会儿杀起敌人来是不是也要互相谦让一下啊?”他不耐烦地咆哮,“假如有十个光着身子的女人和一大箱金银珠宝堆在你们眼前,还不抢破头皮哦?”突然,他不屑地狞笑起来,“再说了,迟到的首席有个屁权。我来数!”

    柏伦格脸色一僵,却依然维持微笑。波德第兹对麦克辛的一番话感到汗颜,不忍直视地扭过头。契约龙之间发出一阵等着看好戏一般的哄笑,笑的人有泽洛斯、高德李斯和马西斯。在场诸人唯有休利叶在心里叫着大好。他可不想和柏伦格唇枪舌战,巴不得赶紧脱身,把这烫手山芋丢给他人,一听见麦克辛这么说,立马很是赞同地对他猛点头。趁麦克辛对付柏伦格的时候,休利叶溜到了人群偏远地带的耶莲娜和丹纳身旁。

    注意到休利叶靠近,耶莲娜泛起了淡雅的笑容。休利叶回以浅笑,静静地看着她雪青色的瞳眸。耶莲娜的笑容永远恬谧,庄肃,和顺。不管对谁,她好像都时刻展露着这副温柔却略带疏离的笑容。但是休利叶却感觉不到她是在装客套。她的微笑由心而生,绝不是故作矜持。她有着心形脸蛋,玲珑颊骨和惊人美貌。但她的美是委婉而内敛的,不会一下子就吸人眼球。初眼打量,会觉得这是个端庄文雅、透着知性气息、容貌清秀的年轻女子,然而细品下去,却是越看越美,越看越有味道。男人的视线一旦停留在她身上,便很难移走,即使是最不懂得欣赏美女的休利叶也不例外。她手边的神杖高过多数男人,散发着初晨的白光,与她好似鲜奶油的长发相衬。

    休利叶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枚戒指,递到耶莲娜眼前。

    “这是我做的魔法戒指。中间镶着的宝石是藓纹玛瑙,象征着治愈和勇气。若注入充裕的魔力,便可赐予携带者抵抗疲劳、压制和支配的力量。”

    耶莲娜凝神端详着这枚由白银打造、光芒可媲美星辰的戒指。一颗颜色偏暗红的宝石镶在上面,宝石内有一些类似苔藓、树枝图案及丝状的花纹。尽管色泽并不纯粹,却依然无法掩饰它的美丽,和它神奇的功效。人们通常认为藓纹玛瑙具有极强的净化作用,能治愈受伤的灵魂,还能调节精神上的压力。魔法戒指可以像耶莲娜的神杖那般将魔力储存进去,已备不时之需。

    “你是要将这枚宝贵的戒指送给我吗?”耶莲娜抬头看着休利叶,神情微微害羞,并带着惊讶,“如此贵重的礼物,我……”

    “拿走它吧。”休利叶坚定地说,“它会在你最疲倦的时候给予你支持。”

    “即便如此,休利叶,”风情万种地撩拨着一头妖娆的绯红色大波浪长发,丹纳眼神暧昧地瞅着这个给自己的主人献宝的深栗色头发的男人,语气悠然,“我的主人也是不会喜欢你的。”

    “呃……”脸色兀的一红,休利叶纯情的模样就像个情窦未开的少年,好像突然结巴了似的,吞吞吐吐地说道,“丹、丹纳,你想到哪里去了啊。真是的……”

    丹纳纤纤玉手半掩嘴角,自顾自地咯咯直笑,弄得赠送戒指的一方越发不好意思起来。丹纳悦耳的笑声仿佛是充满魔性的琴音,吸引了众多的人侧目。耶莲娜获得龙术士资格不过四五年时间,还是个历练尚浅的晚辈,能参与如此重要的任务,她自己也颇感意外。休利叶知道她没多少作战的经验,自然要对她多多照顾。而且耶莲娜还是截止至今唯有的两位女性龙术士之一。她不像卢奎莎早已名花有主,每次出席公开场合都和苏洛形影不离,至今仍是单身的耶莲娜会招来众多男性龙术士同僚的关照和爱护本来也是很正常的,但是休利叶对耶莲娜可绝没有任何邪念。虽然心里明白丹纳歪曲自己的心意仅是出于恶作剧性质的玩笑,休利叶还是感到了巨大的压力。好几双眼睛都在往他和耶莲娜这边瞧。幸好最有可能醋意大发的那个家伙目前不在……把藓纹玛瑙戒指强塞进犹豫不决的耶莲娜手心里,休利叶就如风般地迅速撤退了。“不胜感激。”连耶莲娜真挚的道谢都被他撇在身后。

    麦克辛嫌恶的眼神在休利叶的背上凝了两秒,又转过去看着丹纳把戒指戴上耶莲娜的左手中指,看了她们一会儿,麦克辛移开视线,响亮地鼓掌拍手,调回所有人的注意力。“目前到场的人数已经点清楚了。缺席的人分别是修齐布兰卡、托达纳斯、派斯捷、亚尔维斯和我们的首席。”

    “密探的人数也不对。”他的契约龙高德李斯适时地提醒他。这头正当壮年的公火龙发红似火,眸红似血,骨架宽大,异常高壮,如巍然巨塔,比在场最高的希赛勒斯还要高出一头,鹤立鸡群的身高使他的眼神几乎能俯视所有人,也鲜少把旁人放在眼里。

    麦克辛显然吃了一惊,一双棕红色的眼睛瞥向远方的黑衣密探。“怎么就来了你们三个啊?”

    德隆、席多和另一位密探听到他的呼唤,立刻停止攀谈,快步上前。

    “这次的任务,火龙王和海龙王大人只派遣了我和席多两人辅助诸位大人们。”德隆恭敬地回答。换做平常出任务的时候,龙王会给每个龙术士配一位密探负责联络和监督的工作。这一次之所以作出异于平常的安排,似乎是满足了阿尔斐杰洛提出的要求。

    席多点头应和,并不说话,只是用那暗含着精光的黑眸看着每个人。眼睛里散射的那种光亮能让人联想到一匹精瘦的恶狼。

    “那你是——?”麦克辛睥睨多出来的那个密探。

    “是呀,培尔特,你怎么来了?”席多笑眼盯着他瞧,语调好奇,不带半分催促。

    名字是培尔特的密探有些不安地搓着交握在一起的手,承受着所有人视线的重量。“我是负责和修齐布兰卡大人接头的密探。”他褐发灰眼,有一张马脸,一对招风耳,身子特别瘦,不比竹竿壮到哪去。此刻说话的模样显得很紧张,“修齐布兰卡大人接到召集令迟迟没有上山觐见,两位龙王大人便派我去布鲁日寻找……我在圣母教堂询问了好几个司铎,都说好多天没见到修齐布兰卡大人了,有的说他出远门做大生意去了,有的说他出海淹死了,甚至还有个年轻的修士称他改行了准备找个女人结婚。我当然不信这些鬼话,就在附近一直守着。可是等了五天五夜都没半点音讯,就连托达纳斯大人也不见踪影……”密探的声音越发轻了下去。

    培尔特没能完成龙王交予的使命,这些天始终惶惶不安,都不敢回卡塔特禀告,只好代替不知所踪的修齐布兰卡和托达纳斯来到集合点,准备和大家一同前去比萨加入到讨伐异族的战役中,以此来将功折罪。众人听了培尔特的话,都是一脸无奈。德隆和席多也不禁投去了可怜他的目光。

    和修齐布兰卡接头的密探历来都是大家同情的对象。倒不是说修齐布兰卡这人脾气差,难沟通,而是他总能想出各种让人哭笑不得的借口来搪塞企图上门逮他的密探。而那些借口,通常是荒诞低级到连小孩都不会信的。可就是这些简直是在侮辱人智商的借口,偏偏他的同事们还说得有条有理,像模像样,认真不苟。当修齐布兰卡不想被别人找到时,那你就真的永远都别想找到他。而他的同事每次都和他串通一气,自愿提供各种稀奇古怪不靠谱的理由以便他脱身这一点,也是令人既咂舌又叹服。

    摸了把胡子,麦克辛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是冷幽幽地嘟哝了句,“那你还来干吗?”

    “……我也不知道。”培尔特颤巍巍地摸着头,“也许我能为任务出一份绵薄之力吧。”

    “修齐布兰卡胡闹倒也算了,没想到托达纳斯竟也会纵容。”乌路斯望着丁尼斯说,“你叔叔怎么不管管他?”

    “叔叔为人虽然表面严格,骨子里却有诗人的情怀和浪子的脾性。”丁尼斯不紧不慢地说道。他有双丹凤眼,看人的时候视线不免会有种盛气凌人的感觉。但其实他是个面容忧郁的男人。他的嗓音也很轻柔,说话时像在缓慢而轻声地念诵诗歌。

    “说穿了,就是懒惰嘛。”尼克勒斯云淡风轻地翘嘴说了句。

    “你闭嘴。”希赛勒斯瞪着弟弟,“这里最没资格评判别人的就是你。”

    休利叶低头看了看佩戴在左手腕的一圈深棕色的长带。长带中间有一块刻着罗马数字的银色方形仪器盘,几根长短不一的银针躺在盘里,其中一根正在有节奏地顺时针颤动。那是他用皮革和金属制造的小型计时器,能精密地显示时间。他称之为手表。此刻,表上的指针正好显示着十二点。

    休利叶对众人拍了拍掌,“集合的时间已经到了。我们边商量对敌的战术边等其他人来吧。”

    “刚给女人献完殷勤就来指挥男人啦。”麦克辛磨着嘴。

    “别那么刻薄嘛。”波德第兹出言弥平场面的尴尬,“这样也好,两不耽误。”他看向休利叶,“你有什么好建议?”

    休利叶顶着麦克辛责难的眼神,不过后者在波德第兹解围后倒是静默了下来。休利叶于是说,“我建议,潜入敌人的城堡发动奇袭。为避免打草惊蛇的情况出现,用‘空间转移’是上佳之策。”

    “空间转移?”波德第兹重复一声,表情存有犹疑。

    “对。”休利叶爽朗地应答,“试想一下,大家步调统一地集体转移到敌堡内,出其不意地给予敌人打击,一定能把他们杀得落花流水。所谓的奇袭,就是要让敌人猝不及防。”

    休利叶早就用了超视距魔法对远方的城市进行了眺望,已经确定了城堡的方位,“空间转移”不会出现降落地偏差的问题。讨伐队突然出现在城堡内部,趁敌人还未反应过来前杀将进去,目的就是为了使敌人来不及应付。听起来不失为一个效率和胜率兼备的计策,但它的可操作性……

    “哼,我还以为你会想出多么高妙的法子哩!”麦克辛带头反对。

    “空间转移是会折寿的。休利叶,你莫要忘了这点。”柏伦格随后说道,但他的语调比起嗓音粗鲁的麦克辛要柔和得多。

    其他龙术士中间,亚撒虽没有直接提出质疑,却也是连连摇头,一脸不认同。杰诺特看似漠不关心,死气沉沉的铁灰色眼眸却似有若无地朝人群探视过来,不过依旧默不作声地站在树荫下,烧烂的半边脸时时被阴影遮蔽。柯罗岑仍在看书,黄绿色眼珠随书上的字时左时右游移,对周围发生的事浑然不知。耶莲娜安静地看着休利叶,神情中流露出迷惑。绝大多数的龙术士对“空间转移”此类需要支付代价的高消耗高等级的空间魔法还是持避之不及的态度的,能不用就尽量不用。从者们大多对魔法不感兴趣,虽然都不出声发表意见,神情却是不同程度的凝重。契约双方的命运彼此捆绑在一起。主人的高寿源自从者,主人若决定使用空间转移,扣除的其实是从者的命数。对于这一关乎到切身利益的严肃问题,他们自然也很关注。

    休利叶庄严地承受着所有人怀疑的眼神。“要是我能精确计算出损耗的寿命呢?”

    “你能做得到?”波德第兹惊奇地问。

    “此山离比萨不过四五英里。这点距离,从维纳斯的引力中攫取能量就够了。”休利叶无比认真严肃地说道,“维纳斯围绕太阳的公转时间即为折损的命数。请大家看看吧。”

    休利叶意气风发地挥起手臂,所有人的目光都随之一闪。一台之前一直被休利叶施了简易的隐形咒并用低级空间魔法储存在异界的仪器突然裂空出现。

    “这是我制造的星象仪。正中间的恒星是太阳,周围五颜六色的天体是围绕着太阳运转的六颗行星。由内往外数第三个是地球。”言语中难掩自豪,仰头凝视着星象仪的神情就像个虔诚的信徒,休利叶流畅而专注地说道,“这台星象仪能较精确地计算出行星围绕恒星公转一周所需的时间。今后使用空间转移,就再也不用为掌握不了被扣除的代价数目而犯愁了。”

    扁平的天文仪器竖起来比人还要高,以青铜锻造而成,由于受过魔法加持,除了代表各大天体的七种颜色外,仪器整体的颜色淡如薄冰,呈现为晶莹透亮的浅蓝。法术塑形金属,改变颜色,并使其腾空漂浮。自动旋转运行的仪器,正生动有趣地模拟着在已知的太阳系之中,水星、金星、地球、火星、木星和土星环绕太阳公转的景象。即便是对天文地理素无兴趣的人,也不能否认这台星象仪确有其独特的美和非凡的价值。

    无数双仰视的眼睛里都盛满了难以名状的惊愕。

    “太不可思议了……你竟然造出了那么厉害的仪器?”波德第兹震惊得脸部的每块肌肉都在发颤。他梦语般的惊呼,代表了广大观赏者们的心声。

    “那个,奥诺马伊斯传授给我们的天文知识可不能浪费啊。”休利叶食指刮刮鼻翼,好像不太习惯成为众目所及的焦点、也不好意思被别人表扬似的,脸上堆砌起了腼腆的笑容。羞怯的模样仿佛和刚才讲话流利、面带骄傲地介绍着自我发明的奕奕青年换了一个人。

    谁都知道休利叶是个制作各类机械仪器、模型装置的狂人。但是从来没人真正地理解过他热爱研究的精神,也没人真正看见过他为此抛洒的心血。庞大的星象仪在空中运转,真实地演算六大行星环绕着威严的太阳公转……每个人都被眼前的场景惊得瞠目结舌。这得翻阅多少本古籍,观测多少次星空,绘制多少幅手稿,才能完成这旷世的杰作。休利叶背后投注的辛勤和精力,常人难以想象。

    但是他们的反应再强烈也及不上柯罗岑。一直都对众人的谈话置之不理的柯罗岑,终于舍得放下他的宝贝书本,穿过围观的人群,小碎步跑到悬浮在半空的星象仪面前,抬头痴痴地仰望。

    “啊,啊,啊!”像是一个情感过剩的诗人赋诗咏赞他深爱的情人,从柯罗岑嘴中发出了不成语句的、透露着激动和欢喜的呻|吟。“这是、这是——”

    麦克辛不理会柯罗岑滑稽得近乎失态的表现,呆愕的视线在星象仪上随意地扫过一眼就投向了休利叶,“喂,我说,这玩意儿不太对吧。”眯得狭长的棕红色眼睛斜睨着栗发男子,“地球不才是宇宙的中心吗?你凭什么做出一个使地球自贬身份地像其他行星那样绕着太阳转的东西?”

    看来麦克辛受教会的荼毒颇深。休利叶心想。刚要张嘴回应,声音还未发出就被一阵突然响起的嘶喊盖下去了。

    “不,不,你不懂!”柯罗岑几乎是用他的生命在呐喊,“这才是宇宙的真理啊!”他向麦克辛吼道,但他被星象仪深深迷住的黄绿色眼睛却没有在意对方,牢牢地粘着正规律地运行着的宏伟仪器。

    “有没有搞错?地球静止不动地坐镇宇宙中心,所有的天体包括太阳在内,都围绕着地球周转。我们能从其他的行星汲取能量,不就是因为它们都绕着地球周转吗?”麦克辛不依不饶地维护着自己的观点,扯开嗓门进行着激烈的辩白,“地球才是全宇宙的主宰!”

    “噢,要怎样傲慢的人才会说出这种话!”满是轻蔑和藐视的视线急匆匆地瞟了麦克辛一眼,就再次调转回去。狂热的眼里再无其他,只有漂浮在空中的星象仪,和它的制造者。柯罗岑极度关心地问,“你发明这个星象仪是基于谁的理论?”

    “阿利斯塔克。”休利叶简单明快地回答。

    “喔喔!老夫知道!”柯罗岑欢快地挥动起双臂的模样就像个童心未泯的老小孩。“阿利斯塔克,那是一个伟人啊!只可惜他的光辉一直都被亚里士多德和托勒密掩盖!”始终沉默寡言的他好像一打开话匣子就再也停不下来,但就在这时,喜不自禁的神态一下子转变为愤愤不平,滔滔不绝地控诉起来,“阿利斯塔克提出了几乎要在地球掀起波澜的非凡见解,却被无知的世人视为异端学说,最终他的名字只在史册留下寥寥几笔,犹如珍贵的钻石被抛入大海消失无踪,被后人遗忘!在那个年代,只有后世的学者、同样伟大的阿基米德支持过他的观点,却也被愚蠢的同时代人粗暴地否决了!”

    阿利斯塔克,提倡日心说的一位古希腊天文学家。但是他的理论在他所处的年代太过超前,得不到一般公众的承认和理解。后来更是与罗马教廷希望人们信仰的神学背道而驰。教会宣扬和利用地心说,排斥日心说。民众也憎恶听到自己生存的地球其实平凡无奇的说法,因此阿利斯塔克的宇宙观和理论不受大众的欢迎,也就不足为奇了。

    “传闻阿基米德曾用水力制作了一座天象仪,球面上有五大行星。”柯罗岑依然难以自制地浑身颤抖,目不转睛地盯着休利叶星象仪的每一个部分每一块零件,“不但运行精确,连何时发生月蚀日蚀都能预测。你这个星象仪也做得到吗?”

    “我的仪器当然和古代的天象仪不同。”难得碰到个和自己志趣相投的对象,休利叶展示的欲望也是瞬间大涨,“一开始我只是自己做着玩儿的,后来我研读了许多古希腊的天文著作,被其中的知识深深吸引,这才开始进行较细致的测量和计算。这台星象仪目前只能演练已知的几大行星围绕太阳公转的时间。其他的方面等日后再慢慢完善。”

    “原来如此。虽然只是赝品,但也足以令老夫惊叹了!”柯罗岑兴奋地拍掌而笑,“古代好多的文献典籍都已失传。没想到你竟能再现古人的智慧结晶,让老夫今日得以一睹风采。噢,噢!”

    柯罗岑夸张的肢体动作和古怪的说话腔调都令人相当无语。其实他年纪并不大,受封龙术士的时候不过三十四岁,随后相貌便固定住了。但是他脸上的两个大大的眼袋,黝深的黑眼圈,连帽子、刘海都掩饰不掉的深刻的抬头纹,油腻腻脏兮兮的灰发,再加之那一身好似僧侣般单调古板的服饰,使他比实际年龄看起来苍老得多。

    “老夫想起来了!”手掌拍打脑门的清脆声忽然炸响。“罗马有位历史学家普鲁塔克,曾经完善地记录过阿利斯塔克日心宇宙模型的重点,”柯罗岑把斜跨在腰侧的书袋拽到身前,粗暴地打开,翻捣起来。从布包沉甸甸地垂下的形状来看,里面装着的书一定不少,把柯罗岑的背都压驼了。“在哪儿呢?在哪儿呢?在哪儿呢?”粗糙的手指黏着书皮不停鼓捣,充满亢奋、焦躁和疯狂的视线,飞速扫过一本本没用的书籍文册,柯罗岑因找不到要找的书而嘶声大吼,懊恼地挠着头皮,“难道老夫没带在身边?!”

    龙术士和契约从者们看到柯罗岑发疯般的异样举动,是又觉得好笑又很无语,在这一刻他们纷纷感到了作为柯罗岑从者的丁尼斯,平日里和自己的主人相处时有多么得不容易,不约而同地向这位海龙族男子投以同情的目光——接受着众人眼神安慰的丁尼斯倒是一脸淡定。柯罗岑,这个虽然博览群书、知识渊博,但是性格极度乖张、行为更是超级神经质的怪人,向来是其余龙术士敬而远之的对象。大家将视线移开某个抓狂到几乎要愤而撕书的小丑,转而关心起最重要的实际问题。

    “你真的知道所有行星公转的天数吗?”亚撒温和地问休利叶。他有着红褐色的短发,双瞳墨绿。面颊平平的,欠缺立体感,相貌总的来说没什么特点。

    “现在还只是试验阶段,可能会有几小时的误差值。”休利叶告诉他。

    “才几个小时,那不算什么啊。”波德第兹惊喜地把眼睛瞪得跟桂圆一样,面容欣悦无比,开始了和休利叶的一问一答,“墨丘利的公转周期?”

    “88天。”

    “维纳斯?”

    “225天。”

    “玛尔斯?”

    “约两个地球年。”休利叶决定一次说完,“朱庇特约为12年。萨图恩29年。”

    麦克辛好似磨牙般嘴唇微微蠢动,不知在暗暗嘀咕些什么,但是看样子也似乎被休利叶渐渐说动了。原先龙术士们对于邻近的几颗行星的运转周期只是知道一个大概的范畴,在运用“空间转移”的时候难免束手束脚。现在休利叶计算出来的已经是相当精确的数值了。

    杰诺特仍是一言不发,离众人最远,但是看着不断给他人耐心解答的休利叶的那双灰暗眼眸里,隐隐流露出一丝敬佩。

    “既然测出了每一阶段具体消耗的命数,那就决定这么做了?空间转移到敌人的阵地,采取奇袭?”听完龙术士们的争论,泽洛斯直截了当地问。

    休利叶收起星象仪,环顾四周。225天的代价不过就是汪洋大海里的一滴水,还能接受。大家似乎都没有异议,但是有一个人却大声喝叱了起来。

    “不行!老夫坚决反对!断不可轻易施展空间转移这法术!”柯罗岑语气陡然一转,激烈地阻止道。他突然停下了翻书的动作,双臂举起,在空中挥舞。眼神里迸发出来的厉光简直能射穿人骨,“寿命乃是天赐之物,怎可葬送于魔法的代价!那是亵神蔑天之举,万万不可!”

    前不久还支持着休利叶理论的柯罗岑,居然当众反对休利叶奇袭的建议,众人都很吃惊。柯罗岑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其实各个天体的大致运转周期,他早就已经知晓。但是在他一百余年的人生中,还从来没施展过空间转移,就算是代价最低的那一档,他也一次都没动过使用的念头。行使必须支付代价的魔法在他看来是不可取的、也是不能被容忍的。哪怕只是因此浪费了一分钟一秒钟的光阴,都是对上天、对神明的亵渎。

    马西斯眼底盘踞着一股枭悍的煞气,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尖锐地发笑起来,“你们人类的寿命是我们龙族赐予的,别给自己脸上贴金,凡事都跟天啊神啊什么的扯上关系!”他的瞳色不像其余火龙族那般鲜艳如火,甚至如血。泛白的淡红色眼眸更接近中老年火龙族,尽管他的年龄在平辈间并不大。

    “你……”柯罗岑本想展开滔滔雄辩,却瞬时像瘪了气的袋子般哑口无言,因气愤而说不出话。不停打着颤的嘴唇好像爬在雨天泥地里的蠕虫。

    丁尼斯抬起他的丹凤眼,不满地盯着马西斯。但是这头火龙的话虽不中听,却没说错,丁尼斯一夕之间也不知该如何替词穷的主人出头,只能用抗议的眼神稍显无奈地瞪着一脸枭桀的马西斯。马西斯的主人杰诺特没有任何反应,仍旧远离众人视线的交集处以外,粗眉紧紧皱着,毁容的右脸藏匿在无人可见的暗处。希赛勒斯清清喉咙,想要调停,话声还未扬起就不自然地停住,把头歪向北边,目光兀的一闪。不止希赛勒斯,所有的人都在瞬间向北方眺望。其中眼神最惊讶的当属尼克勒斯。

    能使这么多人都为之瞩目的,除了首席的登场再无其他。

    山间早就铺设好了空间结界。从蒙蒙尘雾中突然冲出一头机械覆体的灰龙,龙背上屹立着红金色头发飞扬的男子。

    “首席大人,您可算来了。”最先朝阿尔斐杰洛打招呼的是席多。他鞠了一个近九十度的躬,卑微得好似低到了尘埃里。闪动在深暗眼底的光就像一头没饱腹的饿狼散发出来的眼神,精明而饥渴。由于低着头,没人能看到他眼底闪烁的精光。直起身子后,眸中的光亮已然褪去,只剩恭敬。“现在的局面还得请您出面主持。大人们对进攻的对策久决不下,生出分歧了呢。”

    解散了机械龙以后,阿尔斐杰洛沉默了三秒。“我已经听到了。”回答席多前,他将沉默的三秒钟时间用来环顾视野里的人群,以极快的速度扫视完龙术士和契约龙的各自站位。海龙这边,泽洛斯、德文斯和丁尼斯三人站在一块。尼克勒斯和哥哥还有乌路斯靠得近些。火龙那边,则是马西斯和高德李斯肩挨着肩。丹纳寸步不离耶莲娜。希赛勒斯一看阿尔斐杰洛来了,手肘抵着尼克勒斯的背,偷偷把弟弟推过去,示意他跟着主人,自己则退到休利叶身旁。阿尔斐杰洛的视线没有落在从者身上,他反而看着杰诺特。所有的主与从都好像躲避瘟神似的离杰诺特很远。不,从杰诺特被阳光照亮的完好无损的左脸固执的神情判断,应该是他自己执意要把自己孤立出去的。

    紫罗兰色的眼眸在游移到某张脸上的时候定格住了。

    “你是谁?”培尔特的脸,阿尔斐杰洛很陌生。

    被点名的密探尽可能地放松身子,温顺地答道,“我是此次任务负责和修齐布兰卡大人联络的密探。我叫培尔特。”

    “修齐布兰卡没有来吗?”见培尔特简直要哭出来似的摇了摇头,阿尔斐杰洛红发一甩,望向别处,“还有谁缺席?”

    “同是违纪的人,何必互相苛责?”麦克辛说完,狂妄而嚣张地大笑起来。高德李斯和马西斯跟着他哄笑个不停。阿尔斐杰洛一出场就表现出好似能随意指挥他人的统领般的高傲态度,自然而然地引发了一些人的不爽。

    阿尔斐杰洛抿紧嘴唇,强忍怒火,凝望着哄笑的三人。那两头火龙和雅麦斯关系甚密,阿尔斐杰洛有些印象。从者并非都和主人住在一起。就阿尔斐杰洛知道的,许普斯和吉芙纳轮流跟着苏洛、卢奎莎是为了时刻监视这对关系亲密的恋人,防止他们出乱。而大多数龙族都对人界有排斥的心理,也不喜欢和人类打交道,他们情愿待在卡塔特过着闭塞的生活,也不愿踏足丰富多彩的人类社会。阿尔斐杰洛记得,马西斯就住在“龙之颚”的某个山洞里,高德李斯住在“龙之牙”。阿尔斐杰洛偶尔会遇见他俩,偶尔会看到他们和雅麦斯在一起密谈私语。深受雅麦斯影响的二人,平时即使见着了阿尔斐杰洛也当没看见,几年来一直保持着彼此交谈次数为零的记录。丁尼斯的家在最大的那片龙海“龙之泪”的西南角落,乌路斯居于“龙之影”,德文斯和泽洛斯住在“龙之力”,是隔壁邻居。不过这四头海龙不像墨守成规地死守在山洞里的高德李斯和马西斯,他们会不定时下山,尽管次数非常少。也只有对人类世界的生活感到新鲜、或者和主人感情深厚的契约龙才会选择长时间留在人界,比如希赛勒斯、丹纳,再比如亚尔维斯。阿尔斐杰洛就几乎没在卡塔特看见过他们。

    “迟到者不会比缺席者更高尚一分。”高德李斯对着主人会心一笑,又补充一句。

    对于高德李斯的责难,阿尔斐杰洛只能忍气吞声,选择以沉默应对。他的确迟到了,为了打造此次出征所需的神杖,因此也没什么可抵赖或辩解的。在场的人也都心里有数。但是在阿尔斐杰洛的身边,如今根本看不到半点神杖存在的迹象,也感受不到除他自身以外的其他魔力。显然是施了隐形的咒语,把神杖藏在了异世界的空间。

    一般而言,制作神杖的工序起码要一个月。首先要将木材自然风干,并用橄榄油浸泡,以免今后走形。等主体湿润后,必须阴干,防止被阳光直射。这样能使杖身形成外坚内柔的材质。接着,把粗糙的木料磨成木棍,打滑表面,小心剖开,镶嵌内芯,再封合起来,运用魔法加固,严密塑形,使其具备防水防潮的功能。然后,再在杖身表面用刀刻上修饰的花纹和术者需要的魔符。这是个漫长的制作过程,步骤严谨有序,短期内不可能速成。

    但是阿尔斐杰洛没那么多时间。他央求两位龙王出手相助。于是龙王便用他们的魔法使风干加速。龙王持有的魔法不同寻常,犹如剑走偏锋。他们不善攻击,却能够操纵甚至违悖自然。一个月的风干时间愣是被他们压缩到了一天以内。随后龙族的工匠连夜赶工,敬业地用短短两日完成了首席的神杖制作工程,不可不谓是争分夺秒。就在两小时前,刚拿到成品的阿尔斐杰洛,已经用他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

    紫罗兰色的眼瞳扫视各方。他们都以为我任性散漫,一无是处,但在战斗结束以前,你们就会见识到我的厉害。

    “苏洛和卢奎莎不在名单里面吗?”出战的人员到底有多少,阿尔斐杰洛早就知道了,却还是忍不住向德隆确认。

    德隆遗憾地摇摇头。紫眸的光彩暗淡了几分。

    “真是可惜啊。他们也是很厉害的龙术士。”波德第兹的这句话带有缓和气氛的作用。

    “是啊,苏洛可是仅次于乔贞和白罗加的元老啊。他要是往这儿一站,你我还不都得让道。”麦克辛接过波德第兹的话,脸上却露着坏笑,语气也不善,“至于卢奎莎嘛……”

    “她的指甲很利。”柏伦格笑道。好似融化了的金子一般的眼眸透出不明朗的光。

    阿尔斐杰洛睁大紫眸,刀一样的眼神朝这个曾在受封典礼上主动给自己敬酒的男人射去,却是沉默不言。休利叶不禁对柏伦格和麦克辛眨眨眼睛,示意他们不要在阿尔斐杰洛面前讽刺那两人。波德第兹朝麦克辛丢去一个白眼。后者挠挠胡子,不说话了。场面这才没有失控。

    “讨论战术要紧。”希赛勒斯唤回人们的注意力。

    阿尔斐杰洛感谢般地点点头,单刀直入地说,“我的看法是,空间转移不可用。”

    此言一出,震慑全场。席多偷看了柯罗岑一眼,只见他嘴唇紧闭,下巴无声地蠕动,不知是生气还是高兴。仿佛一件失灵的机器,他好像又重回到那个对外界的事物不理不睬的状态了。

    阿尔斐杰洛一边细眼观察每个人的神色,一边在心里想,这些人的资历都比我老。而我唯有依赖绝对正确的判断,才能镇住这些老资格的家伙。

    “我并不是说空间转移是亵神的魔法,而是这次的行动里恐怕依靠不得。”阿尔斐杰洛面向众人解释,声音洪亮,“比萨的异族之王,他的手下有一个侦测能力很强的家伙。虽然不清楚那家伙侦测的范围到底有多广,也不清楚他侦测的手段是怎样,但是我们在这儿集合商议,很有可能已被他获悉并上报了。倘若敌人提前布置好防范我们进攻的防御工事,或撤离城堡另选战场,奇袭便失去了意义。”

    曾经被邀请到阿迦述会客厅的阿尔斐杰洛,还记得那件事。当时,侍立在阿迦述身畔的那个有着一双无机质的灰眼睛的达斯机械兽人族,说过一句让阿尔斐杰洛很难不去注意的话。王询问银发的将军,被困在惊密之扉里的苏洛和卢奎莎的情况,那个人却抢在惊密之扉的开启者之前回答了王,仿佛他早就掌握了远方战场的动向。阿尔斐杰洛对此事印象颇深。那个异族,一定具备了某种他的族人不及的侦查手段。明明不是将军却还侍奉在王身侧,出席机密会议,正是他有过人之处的最好证明。

    “我可以用测压仪探查一下,”休利叶拿出菱形的魔导器,“看看你说的那个侦察兵在哪儿埋伏。”

    “没用的。”阿尔斐杰洛说,“这支异族很有纪律性。不到战斗的时候绝不变身。我可以向你保证,敌人的阵营里确实有很厉害的监视者。我亲眼所见。”

    “那该怎么办才好啊?”休利叶苦恼地弹了下束发的麻绳。

    “强攻。”阿尔斐杰洛神色自若地回答,“反正我们的一举一动迟早会被敌人发现,就不要采取迂回的手段了,直接正面进攻便是。”

    “如何强攻?说具体点。”柏伦格金眸微眯,红唇不急不缓地开阖。

    “当然是所有的契约龙一起对着敌人的城堡喷发龙息啦。”阿尔斐杰洛清浅地笑了,“龙术士也要配合从者,释放能广面积打击敌人的魔弹群,不能吝啬魔力的投入。”

    “但是龙族在喷吐完一次龙息后,必须花时间调整,酝酿下一发。时间虽然不长,但也会给敌人可乘之机。”希赛勒斯沉稳地说。若是真能无限制地喷射龙息,恐怕达斯机械兽人族早就没活路了吧。

    “即使是龙术士,魔力也总有消耗殆尽的时候。”休利叶紧跟着补充,“在战斗中一直魔力全开地释放魔弹,是不可能的。”

    场上接连有人提出质疑,但是在阿尔斐杰洛看来,这些都不算问题。

    “你们说的我都明白。不过我想出了一个解决龙息调整期的方法。”龙族的吐息虽然无敌,但是需要调息的时间,确实非常麻烦,阿尔斐杰洛怎么会不清楚?经过这两日的苦苦思索,他已经找到了应对之法。“采取轮流喷射。”红发的首席自信昂扬地说,“一头龙喷完换另一头继续上,不停地更替。这样能保证龙息始终不间断,龙术士的魔弹协从配合。只要保证充足的火力,不管敌人是否迎战,都是必死。固守城中,就等着堡垒被夷为平地。出城抵抗,就让他们用身体好好铭记被轰炸的滋味。等敌人的军队冲到我方跟前,就已经折损掉相当程度的兵力了,只剩下一盘军心大乱的散沙任我们屠宰。”

    阿尔斐杰洛语速之流畅引得旁人纷纷为之侧目,他说得慷慨激昂,对自己的策略胸有成竹,不料泽洛斯和德文斯却大声笑起来。

    “还以为你想说什么。原来你不知道我族龙息调整的时间每个人都长短不一这码事儿啊?”泽洛斯玩味地看着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年轻首席,嘲笑着他的浅见寡识。德文斯也在边上跟着发笑,孔雀蓝色的长发颤颤悠悠地随身体飘舞。

    阿尔斐杰洛忽略了亚撒从者话语中的讥讽,和柏伦格从者毫不加以掩饰的讪笑,侧头望了望身后的尼克勒斯。这还是他和众人会面后第一次去看自己的从者。眼神好似在征询:是这样吗?

    尼克勒斯悄然移到主人左侧,贴着他的耳朵,小声说,“别指望我会告诉你,我要调整多久。”调息时间的长短是跟血统挂钩的,通常成正比。尼克勒斯可不想暴露他的血统即使是在布里斯、许普斯和菲拉斯都缺席的这群同族里,也并不名列前茅的事实。

    “龙族喷射龙息后的调整期有长有短,各不相同。”希赛勒斯态度温润,代替弟弟回答了满心困惑的阿尔斐杰洛,“你这点子虽好,但实际操作起来,很难统一步调。”

    沉思片刻,首席说道,“那就不分先后,一起喷射。过渡期由我的机械龙撑场。”

    阿尔斐杰洛再次语惊四座。此刻,每一个龙术士和契约龙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阿尔斐杰洛喜欢这种感觉,但是紫罗兰色的眼中只有麦克辛一人。他听见他粗声的质问。

    “机械龙能顶什么用?你在开玩笑?嫌自己的魔力太多用不掉?”

    阿尔斐杰洛打量了他两眼,便移开视线,再也不去看他。紫眸带着满满的恳切朝向众人,“现在我只希望你们能够给予我信任。该用怎样的方式彻底打垮比萨的敌人,我可是花了不少的功夫冥思苦想。我保证,绝不会出任何差池。倘若天不佑我卡塔特,不幸战败,罪责也全由我一人承担。只有所有人团结一致,胜利才离你我不远。”

    场面难得一片肃静。然后——

    “我相信你。”亚撒率先站出人群,“一切都照你的意思做吧。”红褐色的头发柔顺地垂下,对首席点头致敬。

    第一个站出来表示愿意信任自己的龙术士,好是好,阿尔斐杰洛暗想,可你却约束不了你的从者。无能、平庸而懦弱……不过,阿尔斐杰洛暗自叹息,或许我也一样。

    继亚撒之后,众人纷纷表态。休利叶与波德第兹递交了他们的信任。耶莲娜、柏伦格也在稍后加入。柯罗岑又开始捧书阅读,对周遭的一切全然无所谓。杰诺特不知何时靠了过来,半侧着身子,右脸避着人群,左脸大方袒露,眼底的神采被浓眉的阴影所遮蔽。

    当然,阿尔斐杰洛心里清楚得就跟明镜似的。这些人不见得有多么信赖我,他想。彼此的关系只是互相知道名字的陌生人,他们这么做,无非是顾全大局,不想再耽误时间。但是,等这仗打完,一切都会有所改观。

    尽管仍有人对阿尔斐杰洛的话无动于衷,不过目前的形势已让他相当满足,一两个不服者就由他们去了。

    脸上挂着满是谢意、敬意和诚意的微笑,阿尔斐杰洛藉着所有人靠近的机会,默默地刺探这群龙术士的魔力。在十个左右的龙术士魔力混杂的情况下,准确地将这股聚在一起的庞大的魔力能量体里的每一个人区分开来可不容易。不过阿尔斐杰洛只要静下心,还是能细细分辨出每个人携带的魔力。感应的结果和册封仪式上的没两样。其中以亚撒最弱;杰诺特次之;波德第兹倒数第三;麦克辛、柯罗岑和柏伦格三人几乎不相上下,差距在毫厘之间,麦克辛略逊其他两个,柏伦格稍强于另两人;至于休利叶和耶莲娜……

    波德第兹的询问冲散了阿尔斐杰洛集中的精神力。“现在要向敌寨进发吗?越拖下去越容易被敌方的监视者发现。”

    “可是还少两个龙术士啊。”乌路斯对主人说,“修齐布兰卡估计是不会来了。可是派斯捷……要不再等等?”

    “那个家伙怎么还不来啊,睡过头了吗?”休利叶对好友的怠慢感到不满,双臂交叠在胸前,一脸焦灼。“亏他这次是主动上山向龙王讨要任务的呢。积极性的保质期难道只有一个星期?”

    耶莲娜置身事外地听着男人们的议论,平静如水的雪青色眼眸在听到休利叶的话后泛起了微波。始终留意着主人的丹纳微微侧头,一双美目朝她探去,果不其然地在那双渐渐不安起来的眸子里找到了一丝逃避的意味。

    “休利叶,这你可不能怪他。毕竟是派斯捷嘛。没准他正忙着和女人玩铜槌撞城门的游戏嘞!”麦克辛邪恶地笑着,“有数不清的女人要跟他私奔,他哪有这个空闲啊!我看他八成是把任务给忘了吧。不过龙王对他也太放纵了。”

    阿尔斐杰洛没空搭理麦克辛的情|色玩笑,神色微敛,重新凝聚精神力,读取休利叶、耶莲娜二人的魔力。然而他的感应却因又一股魔力源的靠近被打乱了。

    一丝不属于这里任何一个龙术士的魔力,从他们的头顶延伸到西北的远方。顺着那股越来越近的魔力气息追寻过去,魔力强化视觉的紫眸看到了高空中的一人一龙,魔力强化听觉的耳朵也在下一刻听到渐近的隆隆声响。

    其他的龙术士是在阿尔斐杰洛猛然抬头朝西北方望过去以后,才留意到那边的异况。

    此人一出场便是声先夺人。冲破迷雾的火龙还没降落,龙背上的人就扯开嗓门朝地面大吼,“在背后说人坏话的家伙会一辈子被女人嫌弃哦!”

    “派斯捷!”休利叶紧绷的面部肌肉在看清来人的模样后松弛下来。

    “……”麦克辛烦躁地摩挲他的山羊胡,冷眼盯着从龙背上一跃而下的派斯捷。

    亚尔维斯在急着往下跳的主人身后变为人形,看着那一蹦一跳地跑向人群的矮小背影的红眸充满了无奈。

    “大家好啊,我来晚喽!”派斯捷冲着每个人笑,“半路偶遇龙卷风,不好意思了啊,让大家等了我那么久。”

    还是顶着一头烂茄子似的紫褐色乱发,还是那永远不变的轻浮笑意,还是那副阿尔斐杰洛看不惯的样子。好像这男人一出场,别人就都簇拥过去,感受不到他的存在了。

    “其实也不算太晚吧?这不,你们还没出发嘛。”派斯捷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

    “上回是暴风雪,这次是龙卷风。什么天灾都让我碰上,我也是很可怜啊!编理由的时候照顾一下我的感受好不好啊?”亚尔维斯毫不客气地拆穿派斯捷的满口胡话,薄唇浅浅地勾起恶劣的笑。

    “我靠,你哪天不拆我台就活不下去是不是?”派斯捷顿时头冒青筋,回头瞪视着唇角浮起坏笑的从者。

    “喔,那可绝对没有。”亚尔维斯倒还知道脸红,可惜是装出来的。“要怪就怪我母亲吧!谁让她从小便教导我要实话实说。”亚尔维斯又高又壮,比希赛勒斯还要高出小半个头,但依然比不上高德李斯。俯视着主人的眼神带着几分和对方如出一辙的浮滑,单臂轻松地搁在他肩头,好像搭着一个低矮的柜子,“而且啊,上周诱拐珊朵拉·贺兰德小姐的时候已经用过龙卷风的借口了。一周听两次,我的耳朵要起茧子了啊。”

    派斯捷重重地打掉他的手,抬头瞪他,“亚尔维斯,你是存心要跟我过不去吗?”

    “正是如此,我亲爱的主人,您才看出来啊?”亚尔维斯弓着脊柱,想要让自己的视线尽量能和主人持平而显得有些驼背。火红眸子从侧面望着派斯捷,眉心微皱的样子好像在为自己过高的身材感到苦恼。

    “啊啊,够了,受够了!”派斯捷蹭地一下跳起来,又被地心引力拽回地面。眼睛暴躁地眯成一条缝隙仰视着从者。他最讨厌亚尔维斯面带怜悯的表情,做出故意放低身段“照顾”他的举动来。“所以我早就说了,这一定是个阴谋!被分配到你这样的从者我绝对会折寿!”

    眼看主人在原地气得直跺脚,亚尔维斯双手叉腰,仰头大笑,紧致的腹肌一颤一颤,笑得停不下来,肌肉的轮廓在轻薄的袍子底下时隐时现。

    “哟,派斯捷,私生活还是一如既往的丰富啊。”红软的嘴唇牵出一个笑意,柏伦格金色的眼底仿佛有一轮缓慢升起的暖阳。

    “用错词了。”亚尔维斯终于在笑岔气之前停了下来,“是糜烂,混乱,不堪。”

    龙术士们相继拿派斯捷开起玩笑。“对了,上回让某人深情款款地宣誓‘我对她的爱,日月可鉴’的那位小姐,好像不叫珊朵拉·贺兰德吧?”取笑派斯捷的行列,怎能少得了休利叶。“嗯——叫什么呢?”休利叶浅褐色的眸子笑成半月牙形,朝亚尔维斯投去求证的视线。

    “萝丝琳·科里昂伯爵小姐。”亚尔维斯马上读懂了休利叶的眼神,十分有默契地跟他一唱一和。“早已经是旧人啦。”

    “谁?”当事者却是一头雾水。很明显早就把当初爱得死去活来的对象给忘了。眼睛眨巴了半天,才总算想起好像有那么一个人。“喔,我和萝丝琳·科里昂小姐的确曾坠入爱河,赤诚相恋,可是这并不妨碍我同样深爱着珊朵拉·贺兰德小姐啊!正所谓大爱无疆,我的爱可没有一般人理解得那么狭隘哦。”

    休利叶和亚尔维斯对视了一眼,立刻达成共识,对派斯捷流露出“你是人渣”的嫌厌表情来。

    “嚯嚯嚯,你们两个嫉妒我?”派斯捷抬手拨弄了一下他的茄子皮刘海,神情煞是自恋,眉飞色舞地说道,“男人魅力太大了也不是件好事。贵妇人一个个向我投怀送抱,行程完全排不过来啊。我真恨不得一年能有七百天!”

    这男人还在不厌其烦地自夸自擂,他的到来使气氛瞬间变得嘻嘻哈哈,没有一丝临战前该有的紧张。阿尔斐杰洛的眉头在跳颤,看着派斯捷和众人嬉笑寒暄,瞎聊闲扯。几乎每个人都将目光投注给了他,阿尔斐杰洛好像被他们屏蔽在了视线外,不过正因如此,身为局外人的他才能发现,有一个人的目光始终带着闪躲。

    耶莲娜好像有意识地在后退,离人群比刚才远了些。不知是错觉还是确有其事,她隐隐觉察到派斯捷趁着和旁人交谈的间隙往她这边瞄了一眼,握着神杖的手指立刻紧了紧,还有些许颤抖,好像握着的不是战斗的法杖,而是老人的拐杖,是她如今唯一可以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的东西。手心微微冒汗,耶莲娜裙摆婆娑,移步到离众人稍远的位置。阿尔斐杰洛敏锐地观察到这个现象。与此同时,他还发现派斯捷虽然和很多人都能打成一片,唯独麦克辛对他态度轻慢,不很友好。至于柯罗岑和杰诺特,还是一副不理人的死样子。

    麦克辛打心眼里讨厌派斯捷。无论是他风流公子的秉性,浮浪子弟的气派,荒|淫放纵的作风,腰缠万贯的家底,他统统讨厌。可是这个整日泡在女人堆里、只知道风花雪月的放荡男人,却偏有一副讨人喜欢的性格。派斯捷为人开朗,恢廓大度,因此交友广泛,人缘甚好。不管旁人怎么开他玩笑,他都不放在心上,也从不记仇。这个心直口快、豪放不羁的大财主是大家的开心果,气氛的调节剂。正因为他胸怀宽广,待人真诚,即使他做的荒唐事再多,也没人真的会指责他。不过麦克辛一直以来都把派斯捷视作一个玩物丧志、不学无术、花心放浪的纨绔子弟。当然,麦克辛自己也很清楚,他如此厌恶派斯捷的最根本理由,归根结底还是——

    山羊胡大汉棕红色的眼睛在人群里寻找耶莲娜的倩影。那是麦克辛心目中爱与美的皇后。那个对待感情极度不专一的男人,也妄想染指百合花般清纯的耶莲娜?可要是真的各凭本事去追求女人,自己哪里竞争得过派斯捷那个财大气粗的贵族啊……

    派斯捷的出现通常意味着有一个人会躲开,丹纳太熟悉这样的场景了。注视着派斯捷的眼神飘忽回来,看到耶莲娜条件反射的闪避反应后,丹纳以手掩口,无声地叹着气,又马上想到了什么,转而去看亚尔维斯,恰巧亚尔维斯也向她投来视线。丹纳在他的脸上看到了和自己差不多的表情。两位火龙族的人相视而笑,都显得很无奈。

    阿尔斐杰洛觉得自己不能再坐视不理。并不是因为他感受到麦克辛和耶莲娜对派斯捷的抵触,而是根据现场轻松得过了头的氛围不符合大战将至的时机,作出要把众人的视线重聚在他身上的打算。

    “派斯捷,你既然到位了,那我们是时候要出发了。”隽美的男子微笑着说,不着痕迹地将众人的注意力重新引回自己这边。

    “啊,首席大人啊,”蓝眸轻佻地对上紫眸,派斯捷朝他甜甜地一笑,“您说该怎样就怎样吧。”

    阿尔斐杰洛回以更灿烂的微笑。“我和其他人商议下来,准备发动强攻,打下敌人的城池。”

    “强攻吗?”派斯捷绽出一个大大的笑脸,“那太好了。我最喜欢强攻了!”这矮个子握起拳头兴奋地高吼,“不过呢,我好像注意到一件事啊。”淡蓝色的眸子敛起认真的目光略略扫视四方,一直有关注周围情况的派斯捷视线所及之处却不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修齐布兰卡怎么没来?”

    缩在人影里的培尔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然后佯装镇定地听着休利叶代替他回答。“他比你散漫得更彻底呢。照这趋势,看来是打定主意要旷工了。”

    “这好小子,越来越难请了啊。哪天我非得去修理他不可!”

    听到休利叶的咳嗽声,派斯捷疑惑地望过去。“我没有异议啊,只是想提醒你一下,修齐布兰卡比你年长得多。”

    “只是生理年龄罢了!他一直都没长大!”派斯捷恨铁不成钢似的咬着牙,气呼呼地把视线移开,眼睛一瞥,恰巧落在耶莲娜微微发亮的左手。视线立时僵住,脸色也立刻放柔。

    她的手好美啊,如羊脂般光洁平滑,柔嫩纤细。男人不禁心驰神往。尤其是那闪着微光的中指,好似有颗晶亮的星辰环绕着红艳的恒星停留在她宛若柔荑的指头。

    留意到派斯捷落在耶莲娜手上的目光,休利叶不甚自豪,不怕死地炫耀道,“好看吧?我做的哟。”

    派斯捷的眼睛立刻危险地紧眯起来,头一偏,靠近到足以逼视对方的距离。“你这家伙,果然是要跟我抢吧?”

    “咦?”休利叶这才意识到自己多嘴,“当然不是你想得那样!”

    “那你献什么宝!”派斯捷好像很生气,“戒指是能随便送的吗?”连我都只送过花,没好意思送戒指……

    “那是魔法戒指,储存魔力用的一个容器而已啦……”休利叶解释得太过苍白,只得拿出杀手锏,“回头我也送你一枚就是了。”

    “你要送我戒指?”派斯捷斜眼瞥着他,眼神怪怪的。

    “对啊。你不是不高兴了嘛。”休利叶一脸正直地说,“不过你有那么多金戒指银戒指,要一个不值钱的魔法戒指干什么哦?”

    “哎,”对于这个傻乎乎的好友在某方面出离迟钝的木鱼脑袋,派斯捷只能深深地扶额叹息。一丝捉弄的念头悄然升起,派斯捷强忍着笑意,摆出严肃的模样对他说,“休利叶,你我交情虽不错,但我不好这一口。你还是放弃吧。”

    周围立刻爆出哄堂大笑。休利叶却愣愣地眨了眨眼睛,一脸莫名。

    “喂,打扰一下——请问,我们现在是要去消灭怪物拯救世界吗?”浮夸地摊开一只巴掌放置在耳边,作出打听的姿势,亚尔维斯眉梢一挑,“不是什么绅士和女士的游戏吧?”凝视着某颗紫色脑袋的头顶,高大的火龙痞笑着补上后半句,“虽然我知道你想得很。”

    “闭嘴,亚尔维斯!”派斯捷仰头朝他怒吼,“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总算还有人记得我们是来干嘛的,阿尔斐杰洛在心里叹息,刚要整顿纪律,这一切源头的那个人却突然没任何征兆地安静了下来。

    淡蓝色的眸光漫上了一层不常有的落寞和忧伤。

    耶莲娜待在人群后方,好像第二个杰诺特。此刻交集在她脸上所有纠结、闪躲、失措、惊悸、不安、逃避的复杂表情,目光紧追着她的派斯捷全部都看清楚了。意识到那双蓝眼睛又在朝自己这边看,她更是直接把头别了过去,漠然地背对着。

    她还是那副样子,还是那副讨厌他、一见到他就要避开的样子,还是那副被繁重的心结束缚住的样子……几年来一点都没变,好像永远也不会发生一丝一毫的、往派斯捷期待的方向的改变。自己那么努力地追逐她的脚步,就是为了看她一成不变的冷脸吗?

    双腿沉默地钉在地上,派斯捷收回的目光迷离地对着遥远的虚空,晦涩不明的眼神,好似在凝望自己没有结果的爱恋。虽然矮小、但从来挺得笔直的背脊,这一刻却是微微弯曲,仿佛一尊随时会崩塌的泥土雕塑。

    阿尔斐杰洛向众人重申战术,并分配任务。可是他归他说,派斯捷全程游离,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商量完毕,龙术士们要一齐乘上契约从者,赶赴远方的城市。

    火龙和海龙纷纷起飞,背上驮着各自的主人。空间结界解除。数头翼展近百的巨龙扇起双翼,猛烈的风刮得四周飞沙走石,不见天日,让人几乎睁不开眼。

    “这几天我的背不知怎么,一直很痛……”尼克勒斯忽然如鬼魅般挪步到阿尔斐杰洛身边,卖弄着他拙劣的演技。“大概是前阵子和希赛勒斯比赛的时候太投入,不小心扭到了。”

    尽管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却还是逃不过龙族的听力。正要起飞的乌路斯不小心听见这话,无语地摇了摇头。

    阿尔斐杰洛眉心紧蹙起来。尼克勒斯嘟嘟嘴巴,尽量平和着语气跟他说,“你可以召唤机械龙吧?我看你骑乘机械龙的技术也已经很熟练了。所以我们还是分头行动吧。不过你放心,我会等你们过来的!”

    这道底线,尼克勒斯一定要坚守住。决不能让自己高贵的背脊送到人类的脚下任其踩踏。

    虽然尼克勒斯言语中有很明显的让步的意思,可是阿尔斐杰洛依然狠蹙眉头,满脸悻然。近来,疯传了整座卡塔特山的谣言,他早都听到了,只不过由于一门心思地扑在了神杖的打造事宜上,才暂时没空深究。现在,别人都骑真龙,只有他骑机械龙,等于是将谣言坐实,明摆着昭示天下,他俩的关系不合。

    但是根本不会考虑那么多的尼克勒斯,已经头也不回地飞出去了。

    独自一人被留在山崖的阿尔斐杰洛恍惚地注视着半空中逐渐变小的海龙巨影,不由得在心里发笑,还在期待什么?醒醒吧。他冰冷地自我麻痹,早该习惯了。

    “尼克勒斯大人不该就这么走掉的。”

    身后忽而有人在轻声说话。

    呆然伫立的阿尔斐杰洛转过身,背离渐远的海龙之影。要不是席多突然出声,他几乎要忘了密探们还没走。“你们三个怎么去比萨?”

    “山下有事先备好的马。”德隆谦恭地答道。

    “马啊,那赶路可得快点。”

    “自然要快些赶过去。”席多谨慎地说,“只是有那么多本领高强的大人们出阵,凭我们三人微末的力量,恐怕派不上什么用场啊。”他没有掩饰此刻浮现在他脸上的这个谄媚的笑容,“没准还没等我们赶到比萨,就已经传来大人们的捷报啦。”

    每个人都各有用处,阿尔斐杰洛暗忖。“借你吉言。”他凝注席多片刻,把头转向脸生的那个小伙子。“你叫培尔特是吧?”

    培尔特一直躲在两名密探同事的身后,如今勇敢地挪出两步,走到最前。“是的,尊敬的首席大人。”培尔特早已听德隆、席多说过现任的首席在乎名声,恭恭敬敬地献上他的致礼问好。

    这个年轻人给人孱弱胆小的感觉。个子很瘦,相貌平庸,寒微的魔力显而易见,介于第三第四等级间。阿尔斐杰洛一双紫眸盯着他,“你今年几岁?”

    “二十一。首席大人。”培尔特依然毕恭毕敬。

    “很年轻啊。”眉头微挑,阿尔斐杰洛如此说。

    “是的,首席大人,”培尔特小心谨慎地回答,生怕说错一句话。“我去年刚入这一行。”

    德隆扭头看看席多,后者正在苦笑,显然是想起了当初在锡耶纳的时候被首席盘问的经历。二人不禁为即将受罪的培尔特担忧,但是这一回他们想错了。阿尔斐杰洛已经背过身,凝望一抹抹龙影如火红苍蓝的流星般划过天际,渐渐消失在远方碧空的帷幕。

    “你们走吧。路上小心,别离那城堡太近。”

    没想到阿尔斐杰洛轻易放过了培尔特。受宠若惊的德隆和席多赶紧屈腰朝他行礼,拽着培尔特的袖子快步离去。处在状况外的培尔特还来不及向首席施礼道别,就被拉跑。

    送走三名密探,阿尔斐杰洛也该动身了。

    龙图纹的六芒星召唤魔法阵铺满手背,闪起银光。阿尔斐杰洛低头凝视着魔法阵惨淡的光晕。紫眸垂下,又抬起,一瞬间杀气毕露。杀光他们。杀,杀。杀光那座城堡里的异族。一张有棱有角的脸孔浮现眼前,他认得他,那是异族的王,拥有着无上权力、被族众敬畏尊崇的阿迦述。周围再无一人,其他的龙术士都被他们的从者带走了。阿尔斐杰洛的目光越发森冷,体内体外的魔力好似玻璃碎渣流动在血液里那般刺痛,并且燥热。渴望着杀戮盛宴的神杖正在异世界里蠢蠢欲动。嗜血的紫罗兰眼眸刹那间变成了妖冶的紫红。虹膜深处,群魔乱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