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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算日子,阿尔斐杰洛离开卡塔特已过去了一周。火龙王和海龙王终于拟好了此次出任务的人员名单和出战比萨的具体日期,调集龙术士上山。
召集令的下发,在两日内陆续带来了近十位龙术士来卡塔特山脉谒见。龙王惯用的召集令是一种由魔法创生出来的渡鸦,拍动着它们黑色的翅膀飞往每个龙术士居住的城镇,如节日礼炮般献出自身炸响在空中,浮现出的文字和魔力冲击只有掌握龙语的龙术士才能领会。分散在世界各地的龙术士由于居住地远近不一,从阿尔卑斯山上空的卡塔特山出发的魔法渡鸦抵达的时间自然有先有后,最快的一日即可将召集令送达,最慢的则要两三日。接收了召集令的龙术士并非一道前来,两位龙王必须分开接待,这两日格外繁忙。
议事大厅点上了能提神醒脑的香料。薄荷,柠檬,藿香的气味混杂在一起萦绕盘旋,沁人心脾。龙术士们来了又去,接受两位龙王关怀的问候和殷切的嘱望。如今唯一还没觐见的只剩修齐布兰卡。常年定居在布鲁日的他,不像一年来总有那么几个月踪迹难觅的苏洛和卢奎莎,他应该早就收到魔法渡鸦送去的信号了。两位龙王正在失去耐心,歪斜地蜷缩在宝座里,端坐的动作已有些轻怠。休利叶前脚才走,门口的守护者便急急地进来通报了下一位上殿的龙术士的名讳。两双昏沉沉的老眼立刻放光,还夹带着些许惊奇。
端正坐姿,作出重视的姿态,龙王迎接来访的龙术士派斯捷·德·吕尼基昂。
那人施施而行,缓慢、从容、清闲的模样好似在逛自家的花园。他穿着绒毛领口的貂皮斗篷,用一朵金色的香根鸢尾图案的胸针系住,内里是式样简单、布料却很昂贵的靛蓝、金黄、纯白三色的外衣。他有着自然典雅的贵族气质,但他个子很矮,这里大多数的守护者都比他高大魁梧。他外貌平平,五官和脸型几乎没有可取之处,如果不算上他那双淡蓝色眼眸中时刻流转的熠熠之光、以及那头好像永远也打理不齐的紫褐色卷发的话,还真是个一丢到人群里就会被淹没得再也找不到的寻常男子。
一路迤迤然地走向台阶,期间脸畔始终挂着适度的笑容。他尽可能装得矜持庄重,温文有礼,眼底撩动的水波却格外佻达,令人很难与其外表勉力维持的稳重形象联想在一起。停立在台阶前,他朝摇摇高坐的两位龙王施了一个礼,那头过长的好似茄子皮一般的卷发齐刷刷地耷拉下来,盖住了他整个额头和精神十足的蓝眼睛。当他再度抬头,正对上的是火龙王和海龙王盯着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的两双眼。
“不在任务名单里的你,却偏偏选了这么个时候求见,一定是有同僚提前告知你的吧,派斯捷?”火龙王开口说。嘴角虽泛起笑意,但那双浑浊的浅红色眼眸却没有笑。
派斯捷人脉深,交际广,关系网强,在龙术士的团体里颇有人望和号召力,族中人尽皆知。没有收到召集令却还上山,证明早就有其他的龙术士把消息捎给他了。既然龙王事先就把话挑明,说得那么透,派斯捷也不想故意装蒜。老实交代反而对他更有利。
“族长大人真是明察秋毫。不可否认,这两天我死缠着休利叶,逼得他快要疯了,他终于招架不住,将此等绝密的事透露给了我。”派斯捷嘹亮地回答,态度非常诚恳,脸孔挂满了故作的不安,“一周后我的众多同胞要去讨伐比萨的异族,如此艰巨的任务我实在不想缺席。我今日上山,就是来自告奋勇地请求两位族长大人,能将我的名字写入名单之列。”
“喔,这样啊……”海龙王转头和火龙王交换了个眼色后,捋着胡须说道,“不过派斯捷,你大可不必去的。”
派斯捷凝视两位老者,“我能斗胆一问这次出战的龙术士的名额有哪些人吗?”
海龙王稍稍思忖后,报上了二人拟定的名单。派斯捷听完,半弯的身子挺直起来。
“两位尊敬的、受人爱戴的族长,请允许我自以为是地发表我的看法。”收敛起眼中给人的浮滑感,派斯捷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至极,“请你们二位相信,正因为我对卡塔特怀抱着一颗赤诚之心,才一定要善意大胆地在此提出谏言。”
见派斯捷的态度难得如此正经,言辞极为肃穆恳切,火龙王感到有些不自在。他在座位上挪了挪,拂袖告诉派斯捷,“你有话就说吧。”
“贾修姑且不论。看看其他没能入选的人。”派斯捷从容不迫说,“你们不派乔贞,是怕新旧首席之间两雄相争;不派白罗加,是防止他与新首席争宠导致心理失衡;不派苏洛和卢奎莎,是不希望他们和新首席结成死党;不派我,是为了保全我这棵摇钱树。但是,为什么连杰诺特都排除在外了?”
用严谨慎重的态度,说出胆大包天的话语。派斯捷有理有据的一番坦言过于直白,使两位龙王大为吃惊,怔怔地望着他。
“这次是和异族的一个王决战。”派斯捷说,“我估摸着敌人的兵力怎么着也有四位数吧。出战人员如果不派齐,老实说,还不如一开始就接受他们的请求,不要开战的好。”
一通话说完,派斯捷微仰视线,观察两位龙王的表情。
火龙王看起来闷闷不乐,似乎被派斯捷的话惹恼了。海龙王虽然面色稍微平缓些,浅蓝色的眼睛里却流露着一丝无法忽视的嫌恶感。派斯捷很清楚,那股嫌恶并不是冲着自己的。
不知道为什么,龙术士杰诺特似乎总是不讨龙王喜欢。就他的遭遇而言,他应当被寄予的情感怎么说也该是同情而不是嫌弃才对。龙王厌恶杰诺特的原因,派斯捷始终都弄不懂。难道两位龙王用人的标准除了忠诚度和实力外,还非常注重长相?如果当真如此,那自己也不该备受龙王的青睐呀。虽然比起杰诺特那半张被烧烂得面目全非的糟脸,自己的相貌还是挺英俊的……
“派斯捷,你的想法是?”海龙王的询问唤回了他飘忽的神志。
派斯捷脸色一凛,微微鞠躬,“至少将我和杰诺特划入名单内!这样的话,好歹能凑到十人以上。”
宝座上的族长摸着胡子,一语不发,心中思绪翻涌,好像在思量派斯捷的建议。而在龙神殿外,跟龙王心境差不多复杂的还另有他人。
休利叶穿着一身简洁的褐色粗麻布衣,额头绑着固定头发的麻绳发带,在两位守门的守护者跟前踱过来踱过去,步子烦躁,面容急切,心想着派斯捷都进去这么久了,怎么还不出来。
直到他听见由殿内传来的脚步声离他越来越响。
“怎么样了?”休利叶快步迎向好友,见他摆了个搞定的手势,忍不住拍拍胸膛,一口气总算是松了。“两位大人没怨我吧?”
“我把事儿都揽下来了。慌什么慌,早就说了一切包在我身上。”派斯捷并没有在意休利叶感激的神情,顶着满头紫发的脑袋左晃右晃的,“不过很奇怪啊,才半会儿功夫怎么就你一个人啦?”
“亚尔维斯找雅麦斯去了。希赛勒斯要么和尼勒克斯相聚,要么去看望母亲。”休利叶瞅着他笑,“只有我陪你了。”
“真没劲!”好像很焦躁的样子,派斯捷使劲挠了挠头,觐见时的拘谨和严峻顷刻间全都不翼而飞。“就算不是美女,也至少是能跟我斗斗嘴的亚尔维斯呀!”一边抱头埋怨一边走下台阶。
“说到美女啊,”休利叶紧紧跟着派斯捷,手肘戳戳他的腰窝,浅褐色的眼眸深处荡漾着一束暧昧的光芒,“你会那么积极地争做任务还真是少见。该不会是为了——”
“我怎么可以不挺身而出,嗯?”派斯捷一点也没有要隐瞒的意思,大言不惭地说,“上次的首席册封典礼我就发现你们这群家伙在宴席上就跟老鼠见了奶酪似的直盯着她瞧,色眯眯的样子能把人给活吞了。耶莲娜可是个初出茅庐的姑娘啊,不知人心的险恶。我可不能容许她被你们这群臭男人勾走。”摆出一副伸张正义的模样来,派斯捷意气昂扬地握拳宣示道,“身为卡塔特的护花使者,守护犹如稀世珍宝般无价的女性龙术士,是我责无旁贷的使命!”
“哎呦,别自作多情了!”休利叶不禁白了他一眼,毫不留情地在他的伤疤上撒盐,“而且啊,盯着耶莲娜瞧得最多的臭男人就是你。那眼神简直跟色鬼没区别。难怪她讨厌你啊!她的确很有必要好好地了解一下你的‘险恶’。”
“我是绅士好吧。绅士!礼仪和风度兼备的绅士!”派斯捷抽搐着嘴角,挥动拳头,张牙舞爪地回头冲他咆哮,“我哪里险恶啦?我那么爱护她!”
“好,绅士,绅士。”休利叶捧着就快要憋不住大笑冲动的肚皮,“但这事儿可不光你一人说了算。还得人家也对你有意思才行喔。事实上,我们都看得很清楚,耶莲娜一点也不喜欢你。”
“你怎么知道她对我没意思?简直胡说八道!造谣!”派斯捷几乎要气得跳脚,但前行的脚步仍然在沿离开“龙之巅”的山道走着。
“上次你自己说的。什么‘她对我的反感,下辈子都不会消失’……”休利叶学着派斯捷直诉衷肠的倾吐口吻,说到深情处,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要我就此放弃,还早着呢!”抱拳仰天一声吼,派斯捷大步挪到一直走在他后面的休利叶身侧,一把揽住他的肩,把他高过自己的个头生生地往下压低了几公分。矮个子搂着高个子,头对头,耳贴耳。两个人就这么保持着古怪的姿势在山路上蛇形地走着,“我告诉你啊,追女人我可有一套了。就让我好好传授你几招。”仿佛片刻前被休利叶激得暴跳如雷的那个人根本不是自己。派斯捷恢复了他大大咧咧的花花公子本性,把嘴贴着休利叶的耳垂,哈出一口气。
可是对于这个自认风流倜傥的好友在男女之事方面的喋喋不休,休利叶向来没什么兴趣,现在只想把耳朵给捂起来。
“……哎,真不想听你教育我。”
“那我就偏要说咯?”派斯捷一脸怒其不争的表情,好像觉得寻花问柳是一件倍感光荣的事情似的自豪地说道,“这世界最能提起男人兴致的事,一个是美酒,一个是美女。嘴里喝着香醇可口的酒反复品味,怀里搂着漂亮的女人共度良宵,那才是人生极乐!哪像你啊,”兴奋的表情顷刻转变成对身边人的鄙视,“整天泡在五金作坊,和金属零件为伴。休利叶,你的人生很无趣啊!你是准备娶你的测压仪为妻,把龙术士的无限光阴都浪费在制作各种器件上面吗?我的天,身为名花杀手的我怎么会交到你这块木头做朋友的?”
“噢噢噢,让我聋了吧!”休利叶痛苦地抱着头,“用你的花言巧语去追求其他的女人吧,别招惹耶莲娜。”
“嗯——好小子,终于露陷了哦?”派斯捷冷不防地朝休利叶吹了口恶气,看架势差点把他的耳朵咬掉,“真没瞧出来啊,原来你对耶莲娜存有非分之想?这样的话我们就不再是兄弟了,而是情敌!”
“哎……怎么越说越离谱了……”感受着耳膜遭到的噪声冲击,以及压在肩头的重量在不断加大,休利叶艰难地撑着身子保持继续行走的姿态,声嘶力竭地解释道,“我只是觉得耶莲娜要是真被你这种花花肚肠的男人追到手,会很惨啊!”
“怎么会惨,会很幸福的好不好?我都想好了,她要是跟了我,我就把我在朗基多克省的一座庄园送给她。对了!说了大半天,有件事儿我差点忘记。上回你答应要送我一块表呢,什么时候给我?”
“啊啊,没有了!被我拆了!”
“什么?你有几条命竟敢拆我的表——”
“无所谓了!反正我的脖子迟早会被你压断……”
吵吵嚷嚷的颤音随着渐行渐远的脚步慢慢听不太清了。
眼见那两人终于走远了,另一条平行的浮空山道上的尼克勒斯把就快要被他们吵得爆炸的脑袋探了出来。
“人类这种生物真是聒噪得令人心烦呐!”小拇指从耳朵里掏出了一团脏兮兮的东西,尼克勒斯瞥眼看了看,不由得为之皱眉。弹弹手指,把耳屎抛落云端,生着闷气的海龙撇嘴抱怨道,“隔着一个龙海都能听到噪音,不给人清静!”
“尼克勒斯!”
冰冷的叫声,夹杂着几分意义不明的斥责,突然在空气中炸开。嘭嘭嘭的脚步声逐渐逼近。有一个身影淋着阳光的照耀快步走来。
尼克勒斯不禁打了个冷战,转过头看着眼前的人,“希赛勒斯?”
自己的兄长站在离自己只有几步远的地方,沉着一双寒气逼人的蓝眸,微仰起下巴,目光有些俯视。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这样的问题没有问出口。休利叶入选了这次任务的名单,刚上山接受任务委派,希赛勒斯作为他的从者会出现在这儿,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你想要清静是吧?真不好意思,今天偏没有!”
以往总在旁人面前展现着最和善笑容的兄长,和他的双生弟弟面对面的时候,几乎从来没有一点好脸色。这样的现象是从什么时候被尼克勒斯注意到的呢?二人心的距离,当真已经如此遥远了吗?
尼克勒斯不想搭理他,仓促地移开视线。前些天被雅麦斯叫去训话已经让他不太顺气了,虽然后来他渐渐地同情起了雅麦斯的境遇,但二人的对话总体来说还是以不快居多。近几日,尼克勒斯的情绪始终处于低气压中,这两天,龙术士们又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所以现在,根本不想被任何人打扰。即使是希赛勒斯。
但是希赛勒斯没打算饶过他。
“听说上次的任务,你从头到尾都不见踪影,把所有的重担都压在你主人肩头。无论是在锡耶纳的调查还是在比萨的战斗,都没有出力。你觉得这样合适吗?”
尼克勒斯一惊,“你怎么知道的?”阿尔斐杰洛可没有向外人透露啊。
“去问许普斯吧。”希赛勒斯沉声道。
许普斯……经哥哥一提醒,尼克勒斯想起来了。一周前许普斯回到卡塔特,整个人都怏怏不乐,似乎是苏洛为了方便带阿尔斐杰洛外出寻找神杖的材料,把他遣了回来。许普斯向来都是凭自我意志来决定去留的,被主人打发这种事,以前可从没有过。
“许普斯那个家伙向来话少,怎么突然变成大嘴巴了?”尼克勒斯不大开心地嘀咕着。
“幸亏他告诉我了。否则我也要像其他人那样被你蒙在鼓里!”希赛勒斯横眉怒目道。
我至少带去了吉芙纳和卢奎莎当援兵。这样的回答,尼克勒斯当然不会真的说出口。他对阿尔斐杰洛的态度本来已经有些软化了。但是希赛勒斯的出现及他的指责让尼克勒斯涌起了一股逆反心理。他只是死死地瞪视着这个一出面就对他说教的哥哥。
“你管那么多干嘛?又没人规定每一对契约者都要按你和休利叶的模式相处。”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尼克勒斯没好气地答道。
见他还是如此,一点也没有悔悟之心和配合的意思,希赛勒斯眉峰刻出深深的褶皱,心里窝着一簇无名的怒火。
“谣言早就传开了。首席与从者不和,各种版本接踵而至。我刚上山就听见艾德里安、迪特里希和克莱茵他们在偷偷议论。你倒是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啊。还不知道收敛吗?”
谣言?怎么可能?尼克勒斯听了希赛勒斯的话,不由得惊诧。怎么会这样?
虽然自己和阿尔斐杰洛素有嫌隙,关系确实不太好,但是他们两人对外界隐瞒的态度却是出奇一致,谁都没有说漏嘴啊。
“谁说的?又是许普斯?”
“这倒不是。”希赛勒斯否定了弟弟急切的问话,“现在已经找不到源头了。”
那是谁在散播谣言?守护者?不可能。尼克勒斯和阿尔斐杰洛两相生厌已经一年多,要传早就传了。龙族?同理。雅麦斯?也不会啊,他没这么做的理由。锡耶纳任务的参与者,许普斯已被排除,苏洛没在山上待多久就被撵走了,吉芙纳和卢奎莎根本没上山,德隆、席多?量他们也没这胆子。难道是这些天往来于卡塔特的龙术士吗……
尼克勒斯苦恼地回想着最近接到召集令上山的龙术士。想了半天,还是想不出答案,总觉得他们个个可疑,又好像个个都是冤枉的。尼克勒斯最终放弃了。盛满了疑惑的眼神一刻不离地盯着希赛勒斯。
“他们怎么说的?说我不服管教,还是那男人没本事驾驭我?”
“这很重要?谣言中伤的是你们两个,没有谁更无辜的道理。其实最真实的原因你自己最清楚不过了吧?纯粹的故作刁难。”
“那又怎样?”尼克勒斯的反问完全不过脑子。
“真是把你宠坏了!”希赛勒斯瞪着尼克勒斯,目光很是冷冽,“你的臭脾气我怎么会不清楚?抱着想要宽慰阿尔斐杰洛的想法,我曾经让你的主人把你对他的态度告诉我。可即使顶着被人质疑的压力,他都没有说你半句不好,还说你们之间的相处没有任何问题,反倒把我弄得有些不知该如何继续了。”
听了这话,尼克勒斯阴沉着脸,眼神一变,却是沉默不答。
“我问你。”希赛勒斯闭上眼,再睁开的时候,已经收敛了凌冽的目光,只是语调依旧很冷,“当初为什么不拒绝龙王?为什么同意和你最讨厌的人类建立契约?”
“两位族长的安排有谁能违抗?”
“你可以向雅麦斯看齐啊。在拒不从命这一点上,他不是你的学习榜样吗?你不是也一直敬仰着他吗?”希赛勒斯走到离他只有一步之遥的距离,目光直直地对上弟弟,“还是说,你会答应和阿尔斐杰洛共生根本就是雅麦斯让你做的?”
哥哥的言语中带上了点尼克勒斯大为惊讶的嘲讽——是嫉妒吗?不,这怎么可能?
尼克勒斯怒视哥哥的瞳孔深处里,有着激烈的波澜。尽管恶狠狠地瞪着他,但就是不说话。
“回答我。”希赛勒斯不给他回避的机会。既然见到了弟弟,聊到这个份上,那么希赛勒斯也不想再空手而归。
“问这些又有什么用。事已至此,早就没有转寰的可能了。”垂下眸子,尼克勒斯恹恹地答道,“人龙契约一旦达成,献出的便是一生。你不知道我有多讨厌被限定在那个契约框架,面对那个男人!再也无法随心所欲……我真的很讨厌被一个人类……”低声地苦笑着,尼克勒斯的眼神已经褪去凌厉,突然拔高的语调一下子变得低哑。
“早知道会有今天,当初又何必那样选择,瞒着我作出如此莽撞的、影响自己一生的决定……”希赛勒斯看着他的目光一瞬间转为忧悒,然后又再度变得凛冽,“雅麦斯失踪的那一年里,为他通风报信的也是你吧?”
“是我做的。”尼克勒斯想也没想,一口咬定下来。
雅麦斯是火龙王一系的后继者,有理论上继任下届族长的权利,在族中历来颇有势力,依附于他的不仅有龙族中人,连许多守护者都概莫能外,极尽所能地讨好他。布里斯和许普斯下界抓捕雅麦斯的消息,就是尼克勒斯通过一个被龙王派到人界办事的守护者捎带给他的。这使雅麦斯安安稳稳地在人界躲避了一整年。
虽然都是过去了很久的旧事了,不过能亲耳从尼克勒斯口中听到证实,还是让希赛勒斯甚感欣慰。弟弟的态度意外得坦诚,给兄弟二人的谈话笼上了一层美好的氛围。真是久违的感觉啊,希赛勒斯之前做梦都不敢想。
“将来你要永生侍奉你的主人,还是试着改善一下彼此的关系吧,不至于落到完全破裂的地步。现在应该还来得及。”
在希赛勒斯的劝解下,尼克勒斯不禁放下了对那个男人的敌意,心里隐隐地溢出几分愧意。
在危机四伏的战斗里,让私人感情凌驾于龙族的利益之上,这的确是不应该。
但是尼克勒斯也是不会承认自己厌恶人类的固定思维,其实早就在希赛勒斯今天找上他以前,就已经不见形迹地慢慢转变了的。
“……我躲着他还不行么?”目光闪烁,尼克勒斯的声音有些底气不足。
希赛勒斯走到他跟前,视线追着他,“再过一周就要和比萨的异族之王决战了。你难道还要匿身不出现?”
感受到哥哥执着的目光,尼克勒斯不得不偏回视线,与他平视,“说什么呐?好歹也是出动了十个左右的龙术士的大事件,场面史无前例。有那么多人在,我自然是会拿捏分寸的。”
听到他的回答,希赛勒斯勾起嘴角笑了笑,伸手拍打了一下弟弟的肩,掌中轻重适宜的力道,一如他的声音,温和而深沉,“要是真的懂分寸倒好了。”
“喂!我不想听你这种口气啊,好像母亲在教训我。”虽然这么说着,但是落在那只手上的尼克勒斯的目光却略带惊讶,和偷偷的暗喜。当然,这头年轻的海龙最终还是别扭地往旁边一躲,让哥哥按在他肩头的手掌落空了,然后,假装欣赏周围的风景。
“不说这些了。”希赛勒斯的声音沉了下来,眼神里尽是担忧,“母亲的身体一直不见好。你陪我一道去看看吧。”
“可以是可以……”尼克勒斯斜撇着嘴角,脸上带着几分妥协,把头别了过去,“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一件事,再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吧。”哥哥看着他。
“休利叶……你的那个主人,住在哪里啊?”尼克勒斯说得扭扭捏捏。
“洛桑。”希赛勒斯爽快地回答了。他知道尼克勒斯压根不认识洛桑在哪,又作了补充,“建在瑞士高原南方斜坡的城镇。位于莱芒湖北岸,北面是侏罗纪山脉。你只要来到市内,就能嗅到我的气息。”
弟弟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希赛勒斯回答之详尽,以及对提问者心思的揣测度之深,简直要令尼克勒斯欲哭无泪。
“还有件事是什么?”
“回头跟我比赛,像小时候那样。“尼克勒斯视线斜下,看着自己的脚说。
“好!”希赛勒斯满口答应下来。
终于,尼克勒斯抬头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然后快步上前和希赛勒斯肩并肩,一起去“龙之寿”看望母亲。阳光透出柔和的气息,照射在二人身上。
然后,到了那天下午,卡塔特再一次上演了时隔多年不见的兄弟追逐赛。
以“龙之腹”为起讫点,围绕着十三座龙山翱翔的两头巨龙英姿勃发的身影忽高忽低,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忽前忽后。前一秒领先的,后一秒又被反超,彼此的位置不断交替。头顶是蔚蓝如洗的广袤苍穹,身下是皎白飘渺的云海雾涛。飞舞的双翼截断狂风,甩动的巨尾翻搅薄云。时而加速直冲,时而缓速拐弯,将稀稀拉拉地生长在龙山上的龙心果树的果实从稠密的树叶中摘下,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双生子前后紧跟着飞过“龙之巅”右半山腰,离坐在洞口的雅麦斯和亚尔维斯的头顶只隔开几十米远,惊动了洞主和他的客人。
“哇欧!不得了啊,海龙侵犯我们火龙的地盘啦!”亚尔维斯眯起他火红色的瞳眸抬头惊呼,嘴巴张成一个圆,表情和语调甚是浮夸,像是要把扑面而来的疾风遮挡住似的,单手作敬礼状搭在额头前沿朝高空眺望。
“希赛勒斯,尼克勒斯,我这里的龙心果不准采!”命令口吻的话语宣示着所有权。尽管互相追来赶去的海龙只是经过他的领地周边,可雅麦斯依然生出了一股自己领土的主权遭到了侵犯的危机感,气得跳起来朝天高吼,唇型极佳的嘴部弧度崎岖一片。张扬的火焰色中长发被两头海龙的四翼大力翻飞时带出的强烈风劲刮得随处乱舞。
可无论是亚尔维斯的调侃还是雅麦斯的勒令,兴致正浓的两头海龙好像压根就没放在耳里。不但彻底无视了雅麦斯的警告,尼克勒斯更是特地绕弯回来,长脖子一甩,张嘴带走了一颗长在雅麦斯居所正上方的龙心果树的果实,大有寻衅的意味。希赛勒斯也是不甘落后于弟弟,在同一棵树上取走了第二颗龙心果。兄弟间的时光是任何人都无法搅扰的。
“哈哈哈哈,他们不理你哎!”亚尔维斯仰倒在地上捧腹大笑,笑得腹肌抽筋了一样酸胀疼痛不止,上气不接下气,还时不时地以手心掌掴地面,拍出砰砰砰的乱响,与他夸张的笑声交相辉映。“哈哈哈哈哈!我眼泪都要出来了……哈哈哈……”赤炎般的短发随身体摇晃的幅度疯了似的乱颤。
“……真该死!”遥望已经飞出去好一段路程的尼克勒斯和希赛勒斯在蓝天下翻飞腾越的身影,雅麦斯黑着脸,紧攥的拳头在掌心卡出一排排指甲印,“都几岁了,还在玩小孩子玩的把戏!”要不是脑子里根深蒂固的观念使他认为参与到这种幼稚的追逐游戏会拉低自己的身段,气不打一处来的暴躁火龙早就变回龙形冲出去教训不把他的话当一回事的海龙兄弟了。
不眠不休的你追我赶还在如火如荼地持续,未完的比赛不知何时是个头,参赛的双方早已记不得到底绕着十三座龙山飞了多少圈,只有必胜的信念和久违的欢喜支撑着他们继续舞动双翼。衔在嘴里的莹白的龙心果逐渐增多,翱翔的速度却不慢反快。疾速飞驰的两道深蓝之影不离不舍地起起落落,腾云驾雾地环山而行,雄赳赳气昂昂的姿态和魄力仿佛预示着不远的那场战斗的胜利。
此次大型任务的龙术士名单,经过派斯捷的力争,最终确定了——
龙术士修齐布兰卡,海龙族托达纳斯;
龙术士柏伦格,海龙族德文斯;
龙术士柯罗岑,海龙族丁尼斯;
龙术士休利叶,海龙族希赛勒斯;
龙术士波德第兹,海龙族乌路斯;
龙术士麦克辛,火龙族高德李斯;
龙术士派斯捷,火龙族亚尔维斯;
龙术士杰诺特,火龙族马西斯;
龙术士亚撒,海龙族泽洛斯;
龙术士耶莲娜,火龙族丹纳。
龙术士阿尔斐杰洛,海龙族尼克勒斯。
时间,定于一周后。目标,全歼异族之王的军队。卡塔特的剑锋,直指比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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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的另一端。
冲刷着两颊和鼻尖的灰尘风浪,刺激着鼓膜和脑壳的马嘶长鸣,是此时此刻统辖着感官的所有要素。穿行于丘陵中的小径,奔跑在广阔无疆的平原,驰骋的马蹄踩踏着的早已不知是熟悉的欧洲大陆,还是神秘的亚洲土地。骏马健美的身躯每块肌肉都在震颤,每根鬃毛都在飞扬,四只蹄子像是不沾地似的勃然奋进,如风如电般势不可挡地奔驰。
埋葬费里切遗体的那日凌晨,待阿尔斐杰洛甜甜地一觉醒来,已是日晒三竿的中午了。苏洛回镇上买了两匹马,和等在镇外的阿尔斐杰洛会合后,开始了一路向东行进的旅程。头三天对阿尔斐杰洛来说异常煎熬,拖着绵软无力的身体,强打精神驾马紧跟苏洛。两手紧拽缰绳,两腿紧夹马腹,两脚紧踏马镫,视线牢牢地黏着领跑的苏洛的脊背,一刻也不放松,专注地好似在进行一场战斗。阿尔斐杰洛时时注意和苏洛保持两匹马身位的距离,生怕自己一个不留意就会被对方甩开一大截,最后跟丢。他不能中途放弃,露出半点退怯之意。在苏洛询问他是否要暂缓行程的时候,他态度决绝地表示必须坚持,如今也只能咬牙忍耐身体的不济。不过,苏洛爱马的秉性倒是帮了这个时刻和自身的尊严做斗争的男人大忙。不管宝马良驹还是寻常的马,苏洛都很爱惜,每隔两小时就会让马停下稍作休憩,喝水吃草补充体力,这也是阿尔斐杰洛在旅途中最快乐的时光。过量的魔力支付在了黑魔法的消耗上,阿尔斐杰洛急需休息,来恢复他耗去的魔力。生成的新魔力调剂着他的身体逐步走向康健。魔力重归盈满的状态连带着体力也在愈发充沛起来。后四天,阿尔斐杰洛已经能像往常那样健步如飞地疾跑在原野上了。当然,他和苏洛还是选择骑马。
“怎么样,怀念这种赶路方式吗?”
这是苏洛在旅途开启的第一天,驱马驶离了小镇半英里后忽然侧过头对阿尔斐杰洛说的一句话。当这声带着怀念之情的问候乘着风传递到身后人的耳畔时,阿尔斐杰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好似有股温暖的洋流渗透进他的胸腔,凝固为炙热的熔岩撞击着他的心房。
“你还记得。”睁大的紫罗兰眼眸里迸发而出的喜悦的星光显示着他有多意外。
“突然感觉这场景有点熟悉,就想起来了。”
苏洛的轻吟被盘旋的风声轻易盖过去了。阿尔斐杰洛却听得清清楚楚。尽管看不见背对着自己的那个人此刻脸上的表情,可是阿尔斐杰洛不明来由地认为,他一定和自己一样,正在微笑。
红日自东方升起,又于西方沉落,银月探出头来统治夜晚,又被苏醒的旭日驱逐。二人远赴西亚寻找玉带雕的尾羽,天公倒也作美,每天都是万里晴空,一滴雨也没有降。他们沿路谈论了很多事。从卡塔特前段时期不同派系间的风起云涌,谈到连年来与异族争端的公事,再到涉及个人爱好的私事,几乎是无话不说,毫无嫌隙,就像一对相识多年的老友。
“苏洛,上次本来想让你旁听我得来的情报的,没想到龙王那么急就打发你和许普斯下山。你没听到的那些事,你不想知道吗?”
当时他们正在一个小山丘的背风处小歇。两匹马在不远的小溪边埋头吃草。
“你想说就说,我不会强求。”苏洛淡然地答道,目光落在系紧鞋子绑带的手上。
“像你会说的话。不过你也多少听到了些什么吧?”
“偶尔会有密探来敲卢奎莎的店门。”
“密探?找你们干嘛?”
“喝茶。”
“……你在逗我?”阿尔斜眼瞅着他瞧,“莫非我长着张很好糊弄的脸?”
“好吧,”苏洛抬起头,把视线对着他,“简单地说就是装着登门拜访的样子,借着嘘寒问暖的由头,来看看我和卢奎莎最近过得怎样,去了哪里,做了哪些事,交了哪些朋友,有没有和其他龙术士来往。然后顺便聊了些卡塔特的事。”「就差没检查我们俩是怎么行房的了。」想起卢奎莎的嘟嘴抱怨,苏洛忽然有点想笑。
阿尔斐杰洛愣了一阵,直到这会儿他才知道原来在密探的日常工作里还有监视龙术士这一项。“是……席多?”
“你不认识的。”苏洛斜瞥了他一眼,“你好像很在意席多。”
“没这回事儿。我也就随口一问。能被我叫出名字的密探可没几个。”阿尔斐杰洛三两句话转变了话题,“不过啊,这件事我到今天都想不通。你说在我还没当上龙术士之前,你们都和异族对抗了多少年了,就真的从来没了解过异族的内部到底是怎样的情况吗?”
苏洛想了一下,果断地摇头,“还真没有。”他看到阿尔斐杰洛满脸的不解,于是试图作出解释,“理解不了的话你就这样想好了。对多数龙术士而言,享受无限美好的人生才是头等大事。每年接个三五笔任务,不过是给卡塔特赠予他们永生的一种回馈,不会带着多少激情的。龙术士都有各自的生活,热爱的行当和谋生的工作。讨伐达斯机械兽人族不过是件勉强算作副业的差事,不值得投入精力钻研。”
所以就给了我大展宏图的舞台。阿尔斐杰洛在心中窃喜。“你说你最近一次接到有关托斯卡纳地区异族的任务是在什么时候?那会儿在锡耶纳你跟我说过的。”
“54年前。”苏洛说,“乔贞出手最多。”
乔贞杀敌的战绩如此辉煌,可照样没带回来多少有用的情报献给龙王。这里面的原因始终都困扰着阿尔斐杰洛。不过就算他问苏洛,苏洛也不一定答得上来。想知道答案也许只有去问乔贞本人了吧。
“那群恶魔一定是承受不了连续的打击,才会迁徙到锡耶纳,行事愈发低调,直到后来不吃人了吧。”阿尔斐杰洛凉幽幽地说。
“不吃人的异族?”苏洛面带讶色地盯着红发男子。
“仅限一支势力。好像是为了取得卡塔特的谅解,特意改吃人类的食物。不过谁知道他们在本性暴露前还能装多久。”凝视着苏洛垂眼沉思的脸庞,阿尔斐杰洛给了他点接受新信息的时间,然后问道,“异族是哪里都有的吗?”
苏洛把头抬起来,“广泛分布在欧洲各地。”
“那么在其他区域被杀死的异族,要么是别的王治下的族人,要么是无处可归的流寇吧。当然也不排除那个叫阿迦述的家伙在将族人迁徙到托斯卡纳地区前,曾经在其他地方设立过据点。”
阿尔斐杰洛看似分析得有条有理,苏洛却从中发现了问题。
“其实达斯机械兽人族究竟有哪几位王,有哪几支军队,你也不是很清楚吧?”
“我探查到的情报也不过是几分之一。”阿尔斐杰洛实话实说,“只有等以后慢慢找机会把这块拼图拼齐了。”
“嗯。”苏洛没什么热情地应了一声,继续去弄鞋子的绑带,系紧了以后开始发呆,偶尔去看看在小溪边嚼草的马。
眼瞅着苏洛沉闷地坐在一旁不说话,不知在想什么心事,阿尔斐杰洛也觉得再讨论下去也没什么劲。他的兴趣已经转移到了其他方面。
“有件事我早就想问你。你一般和卢奎莎住在什么城市,除了佛罗伦萨。”
卢奎莎说过她和苏洛每年只在佛罗伦萨逗留几个月,那么其余时间苏洛的行迹,阿尔斐杰洛务必要掌握在手。
苏洛的神儿终于回来了。“没有特定的地方,走到哪儿算哪儿。”
“类似旅行吗?像我们现在这样?”
“对,我喜欢旅行。卢奎莎也被我慢慢培养出来了。”
“那我以后再想找你岂不是很不方便?”
阿尔斐杰洛不自觉地把卢奎莎排除掉了,苏洛没有在意,也或许是他没有察觉,他只是清楚地道出了作为首席的男子必须正视的事实:
“你将来下山才会不方便吧,没什么机会再来找我。这次情况特殊。今后我们不会再常见。”
做首席什么都好,唯独被剥夺了自由往来于人类社会的权利这一点让人郁闷。也许这就是首席能够独领天下,接受其他龙术士仰望膜拜的目光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吧。
“我可以再创功勋换取下界的许可证。”阿尔斐杰洛的眼神毫不动摇,语气坚决无比。
“最好别那样做。你现在正得宠,龙王高兴了,赏你两颗蜜糖吃,你可不能当真。”
尽管苏洛说得很诚恳,但是阿尔斐杰洛已经在心里暗下决心,为了和苏洛更频繁地见面,他要更努力地去争取任务。
旅途中的伙食依然都是由苏洛负责。随身携带的口粮没多久就吃完了,苏洛开始漫山遍野地捕捉游荡的野兽,留阿尔斐杰洛在落脚处生火。不管多么荒芜贫瘠、动物足迹罕至的野外,他总能循着野兽的粪便抓到猎物,真是让人服了。苏洛将歇脚的停留地大多选在离水源近的树林或平野,在那里通常野生动物出没的概率会比较大。日历不知不觉又翻过了一页。第八天黄昏,趁还没入夜,苏洛抓来一头野鹿,老练地开腹去脏,架起火堆,享受难得一次的鹿肉大餐。大件拿去烤熟,吃不完的零碎部件就剁碎了包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鹿肉烤得不老不嫩,软硬有度,火候刚刚好。扑鼻的肉香挑起了阿尔斐杰洛的食欲,还有苏洛陪在他身边,把肉掰下分给他。享受着饭来张口的优质待遇的阿尔斐杰洛,简直幸福到了极点。
被人无微不至地照顾是一种难以言表的美妙感觉,一旦品尝到了甜头,就再也不愿割舍,希望对方的给予能够无限地持续下去。苏洛的照料让阿尔斐杰洛心生暖意和感激的同时,更是让他不觉沉沦其中,无法自拔。他遇到暗杀,苏洛没有任他独自承担,他帮他分析凶手的动机,告诫他正确的处事,还为他掩埋杀手的尸体。苏洛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帮助了他,二人关系渐进,友谊日盛,他再也没有疏远自己。阿尔斐杰洛的心中既是无比欢欣,又是感动不已,对苏洛的感情已经很难用语言抒发,他忍不住想要告诉苏洛更多,也渴望苏洛问他更多。
停止咀嚼,把嘴里的一块鹿肉囫囵咽下肚,阿尔斐杰洛已经吃得大饱,再也吞不进下一块了。双脚一伸,懒洋洋地倚靠背后的岩石,样子慵懒得就像一只赤狐。“不久后的战斗我们还能再并肩作战吧?”紫罗兰色的瞳眸穿透层层翩舞着的艳丽火苗,寻找那张低头注视着篝火的脸。
“很难说。”苏洛拿着根木棍拨动燃烧的木柴,调整篝火的旺盛度,“其实你最应该打好关系的是尼克勒斯。”
阿尔斐杰洛本来心情颇好,还想跟苏洛说些什么,此刻却突然噤声不语,脸色暗沉了下来。他的神态变化当然全都被苏洛看在眼里。
“你和尼克勒斯没问题吧?”上回的任务尼克勒斯全程玩失踪,苏洛再清楚不过。
阿尔斐杰洛沉默了很久,终于缓缓地开口启齿,“显而易见,我对他很不满意。如果能像你和许普斯那般虽互不干涉但也不会彼此敌视,我就要谢天谢地了。”谈话的对象若非苏洛,他决计不会说。
阿尔斐杰洛接下来和苏洛剖心置腹的一番话,大有诉苦的意味。他将共生契约签订以来的这一年多,他和尼克勒斯是怎么极力地互相疏远对方、二人进行过的激烈争吵,及尼克勒斯朝他挥拳险些一死两命的这些事源源本本地告诉了苏洛。最后,他如此总结,“老实讲,比起海龙,我觉得自己和火龙更合得来。”
苏洛听了他的结论不禁猜想,他是在暗指雅麦斯吗?
“归根结底,你还是嫌尼克勒斯的出生太平凡了吧?”论出生,就连许普斯都能甩尼克勒斯几条街。
“我承认,以血统论英雄的观念很偏激很不公平,但我就是忍不住那样想。”阿尔斐杰洛眸中迸射出激荡的强光,对自己的看法深信不疑,“尼克勒斯他——配不上我。”
“那我要问你了,”苏洛一脸沉静地注视着他,灰绿色眼眸深处透着理性之光,“你在受封仪式上也算见到过不少龙术士了吧。你现在回想一下,那些人的契约龙哪个族居多?”
“……好像是海龙族更多些。”阿尔斐杰洛思考了半晌,答道。
“对。”苏洛接着问,“你在卡塔特见到的龙族又是哪个族居多?”
“海龙族。”阿尔斐杰洛不禁愕然,“这是为什么?”
“两个原因。”苏洛说,“一方面是火龙族对人龙共生计划的排斥态度高于海龙族。共生计划最早在海龙族内部推行。火龙族在雅麦斯的带头反对下,很晚才开始挑选志愿者。另一方面,龙族的两大族群,海龙族的体质比火龙族特殊。他们的攻击力虽不及火龙族,但是对身体的修复能力却远胜于后者。卡塔特现存的龙族中,海龙的数量占了六成以上。火龙擅长进攻,作战往往冲锋陷阵,死亡率高。海龙的自愈力超过火龙,存活率高。打个比方,就拿布里斯和雅麦斯举例。”
阿尔斐杰洛频频点头,倚着石头的背在不断前倾,凝神贯注地听苏洛讲解。
“假设,只是假设——假如雅麦斯喷射一发龙息能消灭十个敌人,那么布里斯的龙息顶多只能消灭七到八个。但如果他们俩受了同等程度的伤,布里斯一天就能好,而雅麦斯却要疗伤五六天才会痊愈。你的契约对象是海龙族,无论是给他者治疗还是自愈方面,都会有所加强。牺牲掉的,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攻击力的加成罢了。阿尔斐杰洛,你本身就有比别人伤势好得快的体质。与尼克勒斯签订契约未必就不如和雅麦斯。这样一来,敌人要想重创你,可得动很大的脑筋了。”
“原来如此!”阿尔斐杰洛听完苏洛的解释立刻尖声高叫,猛拍了一下手,“怪不得我和那个叫迭让的将军战斗时连自爆都用上了却只是轻伤。竟然是受了尼克勒斯的恩惠吗……还真叫人不太爽快啊。”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苏洛淡淡地笑了笑,“尼克勒斯的实力也许并不拔尖,但若是能让他为你效力,仍然赛过千军万马。”
隔着燃烧的篝火,阿尔斐杰洛看见了被映成橘红色的那张熟悉的脸庞,在跳跃的荧荧火光的修饰下,不再孤傲得不可亲近。那双锐利而冷漠的灰绿色眼眸,也变得充满了柔情,仿佛眼底升起了一轮温煦的金橙色朝阳。阿尔斐杰洛的心就在那个人的那双眼睛的注视下渐渐柔化了。紫罗兰色的眼瞳迷离地望着苏洛,望着火焰。好像对尼克勒斯作为自己的契约从者这一事实的所有不称心和不如意,都尽付在那朵跳动着的红莲之火。
“哈,也是啊。”他听见自己说。
以马代步的旅程持续了九天,苏洛渐渐意识到赶路的速度有些过慢了。当他们决定改变行路方式时,恰好行进到已经能远眺浩瀚无垠的黑海的多瑙河下游平原了。
两匹骏马并肩而行,从全速奔跑逐渐降速到缓步慢跑。骑手在马背上悠闲地交谈。
“今天已经是第九天了吧?”苏洛问。
“第十天。”阿尔斐杰洛答,“从卡塔特下来,一路‘幻影’长途奔袭,赶到佛罗伦萨花了一天。”
“我的失误。”苏洛眉头紧蹙,心想自己过分贪图于骑着马沿途欣赏风光带来的惬意享受中了。“玉带雕可不是常见的鸟,要时间守候。取完尾羽还要砍橡树。不能再这么墨迹下去了。”
“那——我们飞吗?”阿尔斐杰洛兴高采烈地挑起眉,全身都充溢着满满的期待。
放走了陪伴二人数日的马,任它们回归大自然。一望无际的大湖闪烁着黑珍珠般的光泽,犹如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横在二人身前——黑海。许普斯和尼克勒斯都不在,排开“幻影”踏水奔袭的可行性,召唤机械龙便成了现下最容易解决问题的法子。面对难以跨越的深海巨湖,两人默契地抬起右手,刻画着龙图案的白银般色泽的六芒星魔法阵在手掌上熠熠闪耀,灼灼发亮,灿灿生辉。
驾驭龙种御风飞翔对苏洛来说早就不是什么稀罕的经历,但是对于从不曾享受过骑乘尼克勒斯这一待遇的阿尔斐杰洛而言,却是要一辈子铭记的第一次。
“这就是在天上飞的感觉吗?”
脚下的灰龙在不断攀升,地面刹那间变得如此遥远,相距百里,千里,万里。置身高空的感觉非常冷,阿尔斐杰洛从未如此刻般贴近天穹,满头的秀发被迎面的劲风完全吹乱,但是沉浸在雀跃和亢奋心情中的男人却一点也不在意。
穿过灰翼猛力扇摆的间隙俯视,整个世界如同掌心的画那般摊在下方。机械龙飞升的高度固定住了以后,阿尔斐杰洛看到了如镜子般宽广而黝黑的湖面,那是他们正在穿越的黑海。随后他看到了白雪皑皑的连绵峰峦,那是高加索山脉终年不化的雪峰。绵亘不绝的群山波澜壮阔地叠成一道望不尽界限的巨墙,一座座高峰犹如撑起天地的巨柱。视线离开冻结的山麓之巅,望向前方广阔的内陆湖、平原和森林。浩大的湖泊碧波万顷,水色深暗,环绕着它的平原漫无边际,宛如翠绿的汪洋。浩荡奔涌的数支河流,成了深绿树林中蜿蜒曲折的蓝色丝线。他闭上眼睛,又睁开,感受着魔力附着在眼球的灼热。视野中的色彩快速变幻。西边,即将落幕的大红的夕阳已被涌聚起来的斑斓的晚霞遮掩了一半。东边,被渲染成大片娴静的银蓝色的天幕已搭起了等候月亮莅临的舞台。落日的余晖温柔地慰藉着他,高处的寒流降下烈性的洗礼。一不留神间展开双臂,好似自己身轻如叶,飘飘欲仙,作出翱空翔鹰之姿的男人俯瞰整个天下。美丽的山峦,丘陵,树海,湖泊……更多的山峦丘陵树海湖泊。而在更远更远更远的地方,是天与地几乎粘合在一起的交接线。抬头,苍穹望不穿高远;低头,大陆看不尽疆界。撇开了一切尘世扰攘,阿尔斐杰洛静静地品味从高空鸟瞰世界的舒畅。
苏洛没有说话,偏过头凝视着屹立在另一头机械龙背上的男人那张过度喜悦的侧脸,随他的微笑而微笑。
虽然极度缺乏乘龙高飞的经验,不过阿尔斐杰洛的表现完全对得起他的首席龙术士之名。一流的骑乘技巧通过身体的平衡力和对气流的控制得到了完美的体现,只用了区区几分钟就彻底适应了骑龙在天际翱翔。
机械龙全力飞翔时能发挥出真龙八成左右的速度,由西北向东南穿越黑海,飞过高加索山,这漫长的距离只用去了两个半小时。“好快啊!”红发飘扬的男人难抑心潮的澎湃,高吟出声。夕阳早已落下西方的地平线,四周的景致在昏暝的暮色中暗沉如血。尽管如此,阿尔斐杰洛还是连坐下都不舍得,始终以昂然的站姿耸立于龙背,将双目可及的山川江河的美景尽收眼底。
突来的一股念头袭向了他的脑海。阿尔斐杰洛陡然想起了尼克勒斯。下一次的战斗,那头讨厌的海龙很可能还会采取在锡耶纳时候的那种不合作态度。这几乎要使人斗志全无的念头,将他此刻全部的欢喜都冲散了。
“或许……今后我能仰仗的,也就是这些没生命没感情的仿制品了吧。”
顺着风飘至苏洛耳畔的虚弱声音里,蕴含着无止境的忧戚和不甘心的自讽。
“阿尔斐杰洛。”不知该怎么安慰他,苏洛只能轻轻地唤了唤他的名字。
“真抱歉啊,”抿紧唇线,阿尔斐杰洛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那么快乐的时光,我却说了扫兴的话。”
“不,别这样说。”苏洛轻摇了一下头,给他时间。他知道阿尔斐杰洛正在极力调整情绪。等确定他的呼吸不再急促、呼出和吸进的气也不再带着颓丧的因子后,才说,“其实,机械龙在对达斯机械兽人族的战斗中,基本没什么优势。”
“为什么?”阿尔斐杰洛猛然偏头看向他。按龙族的模样仿造出来的机械龙应该是强大勇猛的代名词,曾助他取得杀死迭让的战绩。
“异族会放电。龙族用吐息还以颜色。机械龙只有爪子。”
“我懂你的意思了。缺乏远程攻击的利器是致命伤。”阿尔斐杰洛不但一点就透,更是在短时间内就想出了妙招,将机械龙对敌不利的难题迎刃而解,“那如果在里面造一个魔力炉心呢?”
“魔力炉心?”
在召唤物体内安置超出常规的魔力炉,这需要术者在消耗魔力专心作战的同时,还能分出足够多的魔力支持被使役的召唤物自行发动魔法。这样的方法苏洛虽然在此前从未尝试过,但是在听了阿尔斐杰洛寥寥数字的简述后,也是很快就理解了。
“值得一试。”
苏洛凝望着阿尔斐杰洛,眸子里有深深的钦佩和折服。这个男子那近乎妖孽般超常的魔法天赋总能给自己带来惊喜。所以,他才是能取代乔贞的独一无二的首席。
等他们解除赠予机械龙的魔力,降落在绿草如茵的陆地改用步行时,月亮早已斜斜地挂在高空,山间的景致呈现出一片阴晦的深蓝色调。
“刚才飞过的是黑海,和它隔着高加索山的大湖是哈扎尔海。”苏洛朝他示意的方向指了指,对阿尔斐杰洛说,“现在你我的脚下就是当年我遇见玉带雕的地方。”
“这儿的海拔很高啊。”阿尔斐杰洛好奇地东张西望。不过再高也高不过卡塔特。而高原反应早已被我踩在脚下。
“那种雕常常栖息于有水源的高原地区,秋冬季节最为活跃。但是数量稀有,也甚少在夜间出没。要有耐心。”苏洛说。
有你陪我,我一定会有耐心。阿尔斐杰洛心里这样念叨,却是说不出口。
“今晚我们找个靠水的地方睡。要是运气好,明早醒来或许就有发现。”
“好,都听你的。”
今夜无人放哨,于是二人架起结界,防止野兽进犯。对那晚最后的记忆,是临睡前的一同赏月。以相近的姿势双手枕在脑后,平躺于地,两双眼睛安静地眺望着月色。夜晚的气温有些偏低,肌肤微感寒意,但却是赏月的好时光。荒郊的夜空成了星星的聚集地。漫天的星辰点缀着单调的夜幕,格外明亮。然而群星再是闪耀,也及不上当空的皓月万分之一。晴朗的宝石蓝的夜空里月影婆娑,犹是一个身披素白色纱裙的少女手提一盏天灯遥遥漂浮,美得就像一则梦幻的神话。
“月色是不是特别美丽呢?”仰望着高空明月的苏洛情不自禁地低喃,“你在卡塔特早就看厌太阳了吧。”
在听到了苏洛的话之后,阿尔斐杰洛先是露出了认同的表情,然后略微地摇了摇头。
“月亮啊,美是很美。但不够炫目,不够耀眼。太柔太暗了。”
“比起隐涩的月光更向往醒目的阳光,的确像你。”
这句话里并没有反对和不满之意,苏洛一直望着夜空。
阿尔斐杰洛假装眺望着远方的月亮,偏过视线,偷瞄了躺在身侧的男子一眼。
“不瞒你说,苏洛,我想我爱上当首席的滋味了。当然啦,除了遇刺。”
虽然后半句话像是在自嘲,但是当苏洛回头看他的时候,却看见他脸上笑颜逐开,满面春光得意。
阿尔斐杰洛笑得如此开怀,苏洛应该为他高兴。可实际上,他却为他感到一阵深深的担忧。
“切忌骄傲自满。你要给自己时刻定位好,你只是两位族长手里的一枚棋子,他们要你向东你绝不能向西。不听话他们会把你扔掉,找新的。”
“是这样吗?”
这话实在过于消极了,阿尔斐杰洛不禁有些怀疑,扭头和苏洛对视。
“很容易理解的道理啊。”苏洛凝注着他。
“可是你没看到,火龙王和海龙王是怎么出言驳回门德松提斯还有特尔米修斯他们对我的污蔑的。”阿尔斐杰洛漾起璨烂的笑颜,沉醉在自己的诉说里,“你也没看到守护者们排着队巴结我的样子。尤其是克莱茵,马屁拍得连我都要为他感到害臊了。他——”
苏洛还在等他说下去,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开导他,耳边却突然没了声音。“怎么了?”他看见阿尔斐杰洛前一刻还保持喜笑颜开的脸畔这一秒忽然剥离了所有笑容,变得僵硬而又死板。
仿佛魂魄被抽离身体,阿尔斐杰洛喃喃自语着,“克莱茵,克莱茵……”平躺的身子轻颤着慢慢坐起。“是克莱茵……是他——”
苏洛猛地意识到什么,陪他一块坐起来,“你对克莱茵说过什么?”
“我在他面前说,白罗加奉行个人主义,不配当首席。”面无血色的首席苍白的薄唇嚅嗫着,“还有一次,说白罗加该被关到孤塔。”他的声音一直在颤抖,“也不知道为什么,苏洛,我好像一下子都想起来了!”他四下游弋的目光仓皇地寻找着对方,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人总会在不经意间想起什么,更会在不经意间说错话。”苏洛冷冷地吐了一口气。
“但我并非有意要奚落白罗加,”阿尔斐杰洛紧蹙眉心,脑袋微摇,像是要否定什么,“只是在那样的语境下,不自觉地……”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苏洛的话声沉着而又淡然,“白罗加在卡塔特颇有拥戴者,这谁都知道。不过我倒真没看出来,克莱茵竟也是他的党羽。”
“仅凭这些突发联想就判定是克莱茵从中作梗还有些牵强。容我再想想,想想……”阿尔斐杰洛闭起双目,掌心按着自己的前额,一脸疲态,有火发不出,“想想还有谁要害我……!”
“想再多也只是徒增烦恼。”苏洛试着劝诫他,“既然知道克莱茵有替白罗加递话的嫌疑,以后留个心眼、小心应付就是了。”见他全然不理会自己,苏洛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别想了。你听我说,别再多想了。”
肩膀被施下的力量,促使阿尔斐杰洛睁眼抬头,一臂相隔的苏洛皱眉担忧的面庞占据了他整个视野。掌心长满了老茧的苏洛的手压在他的右肩,动作竟有些温柔,还带着一丝鼓舞他人振作时应有的重量。阿尔斐杰洛短促地垂下眼睛,等再度抬起时,脸上紧绷的表情已得到舒缓,黯淡无神的紫罗兰双瞳恢复了以往的锐气和光彩。
软弱在瞬间杳无踪迹。“苏洛,有你在我身边真好。谢谢你。”阿尔斐杰洛坚毅地点点头,庄重地向身边人致谢。因为他是首席,随时随地要记得保持从容和优雅,以及不能被任何人乘隙而入的强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