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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松籍官员“勿得任户部”,这是太祖爷传下来的祖制,这要对苏松百姓有多大的仇恨,才会出台如此混蛋的规定?
后来,朱家子孙将这条祖制还发扬光大,形成了苏松、浙江、江西人不得担任户部官员的成例。
虽然这条成例同样混账,但好歹还有平衡江南地区强大经济实力的意思在里面,显然比祖制要有意义得多。
至少,北方虽然远不及南方人文荟萃、经济发达,好歹在官员数量上,丝毫不弱于南方。
不过,户部算是个特例,虽然对苏松地区有所禁止,但户部内的官员绝大多数都是江南人。由此可见,江南强大的经济实力连朝廷也压制不住。
比如,现任尚书程国祥,就祖籍徽州,在南京城长大,是个标标准准的徽商和江南豪商的结合体。
自侯恂下狱后,户部尚书空缺,程国祥因为素来无主见,成为各方势力都能接受的人选,正式接任户部尚书一职,掌管着世界上最大帝国的财计事宜。
不出所料,程国祥就任后,唯知道听命行事,大明帝国的财计毫无起色,要不是朱由检时不时拿出内帑应急,整个朝廷恐怕早已经崩溃。
此时,早朝业已结束,程国祥来到了户部。行至大门口时,忍不住向门口悬挂的牌匾望了一眼,牌匾上大书四字“明察清廉”。牌匾之下,还有一副对联“法惩邪恶民常乐,律守纲常国永宁”。
程国祥叹了口气,暗思道:这幅烂摊子,唯有清正廉洁方可避祸。
程国祥这样想,也是这么做的,这条策略显然有效,要不是朱由检看在他廉洁的份上,早就让他滚蛋了。
也难怪程国祥的情绪会如此低落,今日早朝时,也不知刑科给事中吃错了什么药,如同一条疯狗一般,大肆弹劾户部对崩乱的钱法坐视不理,时至今日,未曾有一条行之有效的办法出台。
程国祥在官场上混了快一辈子了,哪能不知道给事中的意图?
事实上,这也算得上温体仁下台的余波。温体仁下台后,朝廷的各方势力面临着重新洗牌的问题,朝廷不可避免地陷入了一片混战之中。
这段时间,弹劾奏章四处乱飞,咬了这个再咬那个,程国祥被咬,仅仅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程国祥理了理衣衫,迈步跨进了户部大门。在下属面前,他必须得保持主管的仪态。他刚坐定,手头的热茶还来不及喝一口,度支主事满脸担忧之色,出现在他眼前。
程国祥心里咯噔一下,看来,今日又要烦恼一天了。
果然度支主事皱着眉头说道:“大人,沙湾黄河决口已经月余,至今尚未拨出一两赈灾银,拖延下去,恐会生乱……”
程国祥的眼皮跳了跳,示意度支主事继续说下去。
“蓟辽那边的饷银,已经拖欠了两月了,再也拖不得了……”
“宣大总督行文至此,质问修理大同城墙的钱粮为何还未拨付……”
……
程国祥越听越心烦,眉头紧紧皱成一个川字。
好不容易等到度支主事说完,程国祥沉吟良久,方说道:“夏税就快到京师了,先拖几天吧。”
度支主事明显对应对之策不满,焦虑地说道:“大人,各地的夏税无不找尽借口拖延时日,属下担心缓不救急啊!”
“没事,拖几天就好。往年,荆州从不拖延时日,估计在这几日就要到了……七十多万两,好歹也能应急了……”
正说到这里,忽然湖广清吏司主事脸色奇怪,跑过来奏道:“大人,荆州的钱粮到了,只是……”
程国祥一听到荆州的钱粮到了,喜不自禁,就连后面的“只是”都没听见,用得意地眼神瞅了瞅度支主事,似乎在说:你看,我说得没错吧,说到就到了。
度支主事还算冷静,显然听到了后面的只是,紧问道:“只是什么?”
清吏司主事咬了咬牙,道:“说是钱粮,却不见一两银子,箱子里全是所谓的‘金票’!”
“什么?金票?”程国祥倒吸一口冷气,“走,去看看去……”
程国祥不是没有听说过金票,今日早朝时,就围绕着金票争论了半天,他知道,金票就是类似大明宝钞的玩意。这林纯鸿到底想干什么?居然公然发行金票,还当做税收缴到了户部,难道林纯鸿已经嚣张到要掌管钱法?
程国祥头痛不已。林纯鸿不用金票缴税,户部还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完全不理会,但是,现在林纯鸿用金票缴税,岂不是相当于逼朝廷承认金票的合法性?户部怎么可能置之不理?
当程国祥双手颤抖着拿出一张金票时,即便他心沉似水,也忍不住对金票喝了一声彩。
只见金票采用的纸张质地光洁细腻,坚韧耐折,挺括平整,略呈淡青色,显然用了特殊的材料所造。
金票的正面反面上,均印制了色彩多样的花纹和文字,花纹繁密细致,横题、面额和公告性文字都是楷书,秀丽工整。
程国祥一看,就知道此金票非常难以仿制。
向来低调、唯命是从的程国祥甚至产生了疯狂的想法:不如户部也来发行金票,这将极大地缓解朝廷面临的困境。
不过,程国祥好歹还未失去理智,迅速将这个疯狂的想法赶开。现在朝廷风声鹤唳,乱得不像话,岂容他提出印制金票?一旦提出,势必成为各方势力争夺的筹码,他夹在其中,说不定被冲击得连渣都不剩。
而且,大明宝钞的恶例在先,户部发行的金票估计比大街上的臭鱼还臭,无人理会。即使朝廷强行推广,最终也逃离不了迅速贬值的命运。毕竟,现在朝廷财计艰难,根本就拿不出本金,没有本金的金票,可能连茅厕里的草纸都不如,擦屁股都嫌纸硬。
程国祥相信,林纯鸿发行的金票,绝对是有本金的,至于本金有多少,这就不得而知了。从上次的票据挤兑chao来看,很可能本金还不少。
程国祥出于本能,知道这价值八十万两白银的金票绝不能收。不过,程国祥也没有一丝担责任的心思,他迅速将此事上报给内阁,然后把自己撇得远远的。
这一下,整个朝廷都轰动了,无论是朱由检、还是一众爱卿,无不义愤填膺,迅速达成一致意见,由朱由检下旨严厉斥责林纯鸿,并责令其迅速将银两缴纳至户部,如有逾期,严惩不贷。
圣旨马上出了bei精城,如同一阵风一般,往南方狂奔而去。
朝廷如此处置,倒不出程国祥的预料,但是,他又立即陷入了没银子可花的境地。无奈之下,他只好不停地向张至发倒苦水,希望张至发领头向朱由检要内帑。
朱由检面色阴沉,只说了一句“朕的内帑空空如洗”,就把张至发打发了。
万般无奈之下,程国祥只好费尽心思稳住各地要钱的主,继续苦等着各地夏税进京。
不过,由林纯鸿搅起的风浪立即由朝廷传向了市井百姓耳中,广大官绅和市井百姓无不记住了金票这个玩意,并把疑惑的眼光看向了草园胡同,那里,邦泰开设了钱庄,可以兑换金票。
京师东北角的草园胡同,在众多大街小巷中一点也不起眼,甚至有点冷清。
令胡同里的市民疑惑不解的是,如此不起眼的胡同,居然开办了一家钱庄,还打着邦泰钱庄的旗号,与胡同内的清幽格格不入。
这家钱庄不仅从事票据汇兑、存钱放贷业务外,还公开发行“金票”,倒让胡同内的市民好奇不已。不过,好奇是好奇,可没有人敢尝试的。
不出京城百姓所料,钱庄开办之后,除了偶尔有一两个人出入钱庄外,几乎没有任何生意。相比较前门大街上的仁和、源丰钱庄而言,邦泰钱庄简直就是愚蠢的代名词。
“荆蛮子的脑袋果然不好使……”这是京城百姓对荆州集团的一致评价。
然而,时间进入中秋之后,草园胡同的百姓陡然发现,钱庄突然一下子热闹起来,每日不停地有人在门外观看,甚至还有人进入钱庄内部,兑换最小面额的金票放在手中把玩。
怎么回事?怎么就突然热闹起来了?百姓们疑惑不解,稍一打听后,便即明白,原来林纯鸿想用金票缴税,结果遭到了皇上的严厉斥责,官绅们对金票无不好奇,打着体察民情的借口,前来一看究竟。
用金票缴税?荆州蛮子疯了?当初就连大明宝钞都没有缴税的资格,荆州蛮子到底何德何能,居然想用一张纸缴税?
京城百姓自然是骄傲的,素来瞧不起其他地方的人,林纯鸿此举,无异于在侮辱京城百姓的智商。京城百姓愤怒了,有心到钱庄问口狠狠地展示京骂,但被孔武有力的侍卫瞪了一眼后,吓得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荆州蛮子都是一些暴力狂……”京城百姓对荆州集团的评价又多了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