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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日的风吹日晒让她的皮肤都有些干燥起皮了,想象着阿眉到家后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抱怨天气的样子杜玉清的心情也变得好起来。换过衣服,杜玉清舒服地坐在温暖的炕上让桂香把头发打散了,用篦子细细地梳理。连日的尘土,让头发许多地方都打成结了。
“三小姐,您的头发真好!有黑又亮,用什么头油来养吗?”
杜玉清笑笑,便顺便敷衍了两句。她的皮肤好,头发好,经常有人问她吃什么或者用什么脂油,好像她有什么特殊的保养手段。殊不知她除了冬天会涂一些最基本的蛤蜊油防止干燥以外,其它什么都不涂的,吃的也都是稀松平常的东西。她的皮肤和头发好是因为气血足,是从内而外的散发。但说出去没有人相信,还觉得杜玉清矫情藏私,让杜玉清后来不得不谁便说些应景的话,大家反而自以为理解,自说自话。
这其中当然也有许多人是为了接近自己的奉承之语,比如眼下这位。杜玉清不想再敷衍下去,问道:“眼下家里有什么事吗?”
桂香犹豫一下,看了看镜子中的杜玉清,恰好目光和镜子中杜玉清的目光相遇,心里一哆嗦,慌忙垂下眼帘。作为伺候杜老夫人的丫鬟,她自然知道杜老夫人对三小姐的疼爱,但当老夫人把自己指派给杜玉清时她并没很上心,杜玉清在她印象里还是两年前离开家时那直率得有些鲁莽的小姑娘,没想到刚才这一对视,对方眼睛虽然含着笑,却已经带着仿佛能看透她内心的锐利,她不由期期艾艾地说:“前几日听说二夫人因为三老爷的事在老夫人面前提出要分家,被老夫人训斥了一顿。”
杜玉清听后没有什么表示,桂香看她默不作声,以为她心里不高兴。实际上杜玉清对此并不意外。比起性格直率的大伯母,平日不声不响的二伯母在人前总显得温柔顺和,但杜玉清知道她可比大伯母精明多了,她不仅是二房的实际当家人,连二伯父都敬畏她三分。二伯杜仲温武不及大伯,文不如父亲,虽然继承了家里世袭的百户职位,但在三兄弟中还是官位最低的,但他长得秀气,人也随和,很是让晚辈喜欢。他们三兄弟感情也好,相互帮衬从不计较,每月的公中财物分配也是三家平分,家中没有人觉得不公平,如今父亲出事,二婶却提出分家,恐怕是担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了。对此杜玉清并没有情绪波动,更没有恼怒,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天、人都由不得人愿呢。
疏通好头发,杜玉清绾了一个简单的髻子,便往正房走去。
冬天的夜晚来得早,还没有到酉时,天已经黑透了。正房里灯火通明,人影憧憧。看样子今天各房的人都聚在了这里,小北们闹哄哄的,看到她来,不由地都安静下来,投射过来的目光也是纷纭复杂的,其中有两位哥哥亲切的目光让她觉得格外的温暖。不是节啊假的,大家平时都是各家用餐的,今日全部聚在这里是为了欢迎她的回来吗?这可是作为一个女孩子从来没有的待遇,杜玉清有些受宠若惊了。
晚辈中男孩女孩截然分成两桌而坐,纷纷招呼她道:“三妹妹。”“三姐姐。”
杜玉清先给上座的祖母行礼,杜老夫人笑着打趣说:“现在才露出庐山真面目来,刚才那满面尘土的样儿我都快认不出来了。听说门房林福还要把你拦下来,说是哪里来的野人不经通报就敢往里闯。”大家哄笑,杜玉清也尴尬地赔笑。
“你祖父和伯父们还要一会才到家,你们小辈自个先去聊聊吧,饿了先吃块点心垫垫,但不许吃多了,不然晚饭可吃不下了。”
“是。”小辈们笑着纷纷应承着。
杜玉清朝姐妹们走去,“大姐,二姐,四妹,六妹。”一个个招呼过去。姐妹们问候后对她一通夸奖,说三妹妹/姐姐变漂亮,羡慕地向她打听杭州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听说三妹妹又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让我们这些做姐妹的怎么辛苦都抵不上了,不仅我们要过来吃饭,连大人们都要给你接风洗尘,真是好大的面子。”大姐杜玉芬看着她似笑非笑地说道。
杜玉清在家族姊妹中排行老三,杜玉芬是大伯家的长女,大伯母重男轻女,很小就让大姐开始学习做家务,照顾弟弟妹妹,杜玉清小时候经常听见大伯母对她的打骂训斥,到现在大姐在家务上成为里里外外的一把好手,字却不认识几个。可能是受到的爱护不够,大姐有时讲话偏狭刻薄,总带着一种愤愤不平的情绪,尤其对自己这个三妹妹一直怀着莫名的敌意。
到底是大门不出的女子,家里出了父亲这样的大事,竟然还有这样沾酸粘醋的心思。杜玉清暗自苦笑,说:“我知道大姐心疼我,哄我开心呢。这次我算是知道了一个人在外面辛苦倚仗的是什么?还不是家里人的支持和帮助嘛。我理解大姐在家里是最辛苦的,平时忙里忙外任劳任怨,做得好看不到成绩,但凡有些差池便天怒人怨的,大姐你说是不是?”
杜玉芬有些措不及防,以前和她总是针尖对麦芒的三妹妹这次怎么这么好说话了?下意识地她还是强硬地回道:“你知道就好!”
二姐杜玉芳走上前来,拉住杜玉清的手故作上下打量的姿态,笑着说:“三妹妹,要谢谢你让二哥他们带回来的礼物,不仅东西做得精细,花样也新鲜,我们都喜欢着呢。”这次杜文智、杜文胜回来,杜玉清让他们给兄弟姐妹们都带了礼物,这就是心意了。姐妹们一般都是衣裳和首饰,虽然都不是贵重的东西,但胜在是京城没有的花样。杜玉清知道这是素日与她相好的二姐领了她的情,也顺势为她解围,就借机说道:“你们喜欢就好。杭州是三吴都会,不仅富裕而且荟萃着四方的好东西,下次有机会再给你们捎些回来。”杭州已经是她的一个据点,她肯定不会放弃的。
“真的?那你一定要说话算数啊!”几个姐姐妹妹都兴高采烈起来。这次杜玉清虽然给每个人都捎了礼物,但她们总觉得别人的才是最好的,禁不住眼热地纷纷对着杜玉清描述着自己想要的衣裳和首饰样子。
杜玉芬心里不舒服了,她看不惯姐妹们对杜玉清的奉承,撇了撇嘴,不屑地说:“京城是天子脚下,全国之都!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竟然还觉得有比京城更好的东西?那是没开眼人说的话,三妹妹你可别两年不着家,便忘了本了。”
几个姐妹不说话了,气氛瞬间冷落了下来。
杜玉清苦笑,她还真无法和这位从小到大只能活动在固定地方的大姐争辩。和她说:世界何其大也,现在京城冬日萧条,江南地方现在还有鲜花盛开;江南物藏丰富,朝廷每年收入的大半部分是靠那里的贡赋,连京城每天的粮食都来自那里;那里的姑娘不仅长得俏丽,也更擅长打扮,活得也更自由丰富......
杜玉芬看着杜玉清默不作声,以为杜玉清无法反驳更是意洋洋,教训似的说道:“怎么?没有话说了吧。你知道吗,去年我表哥结婚,表嫂娘家就是济南的,他们家送嫁妆时我们去看了,那些是什么东西哟,还说是二十四抬的嫁妆,那衣料花样旧的不说,连颜色都发灰,我给你说......”
二姐杜玉芳悄悄地握住杜玉清的手,给了她一个歉意的笑容。杜玉清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表示不在意。
“三妹妹,这里来。”这时一个声音把杜玉清从大姐滔滔不绝的教训中解脱出来,这是四哥杜文胜招呼她过去。杜玉清欠身告罪,转身向兄弟们走去。
“你们看,这三妹妹能的!哪还像个姑娘家,成天就知道和小子们野在一起。”杜玉芬酸溜溜地说道。
“大姐,你少说两句吧。”杜玉芳无可奈何地劝说。
听到大姐像老人家口吻似的评判,杜玉清对她感到无奈,又有些可怜。大姐她还只是个姑娘家,就成天陈谷子烂芝麻地抱怨了,实在是坐井观天和乏味的生活害了她。她真是庆幸自己有开明的父母,让她能走出内院去看世界。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唯有生命的不断变化和流动才能带给人活力。
兄弟们看着杜玉清走过来,目光或好奇,或疑虑,或审视,最亲切友好的就是二哥文智和四哥文胜了。
杜玉清一一招呼道:“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五弟、六弟。”
大哥杜文斌皱着眉头问道:“你知道三叔到底因为什么事情获罪?京城这里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杜玉清摇摇头,“我并不知晓。”虽然都是家人,但人多口杂,言多必失。杜文斌有些失望地摇摇头,俨然有些长男居高临下批评的口吻说:“到底是个女孩子,不经事的。祖父和父亲这几天都愁坏了,也不知道为家里分忧。”
杜玉清笑了笑,也不辩解。杜文智笑咪咪地注视着她也不说话,一年多相处下来他不仅对三妹妹已经深入了解了,还彼此建立了深厚的感情,虽然还比不上四弟与她的深度,但也是莫逆之交了。他对大哥的话不以为然,但也不会公然去驳他的面子。再说,他了解三妹妹心胸宽广内有乾坤,不会在意这表面上的批评。
三哥是个少年不识愁滋味的,他个头大又耐不住饥饿。抬头看了看门口,抱怨道:“什么时候可以开饭哪。我都饿瘪了。今天又没有事非要聚在一起晚膳,害得我们要一直等。”
四哥杜文胜关切地问:“路上辛苦吧,早知道我们多留几天,也能帮你分分忧。”看了看大家都没有注意到他们,小声问道:“听说锦衣卫办案,不死都要脱层皮。路上有没有为难你们?”
杜玉清摇摇头,也小声回应说:“这次得亏领头的百户是位正直的人,很是尊重父亲,我们一路很顺利,和他还成为朋友。他不仅为人义气忠厚,功夫也好,以后给你引见。”杜玉清觉得自己以后出门不便,后面和程羲和联系,祖父和伯父他们肯定会交给哥哥们来办,她考虑二哥文智和四哥文胜是最稳妥的人选。
杜文胜睁大眼睛,露出钦佩的神情,他知道事情没有三妹妹说的这么简单。又说:“听说这次案件牵涉甚广,已经有七八位官员被下了狱。有的官员官员在诏狱受不了打,胡乱攀附,有的递解进京时被打得体无完肤。三叔平安我们就放心了。三妹妹,听说你是装成小子陪着三叔一路回来的?你太厉害了!“
杜玉清不以为然的摇摇头说:“这是没有选择的事,是你也会这样做的。”
杜文胜也摇摇头。他性格温和,心思细致,是兄弟们中对杜玉清最了解也是感情最好的,他知道三妹妹有思想有抱负,再加上从张婷芳那里听说过三妹妹在经商时的手段,他更是自叹弗如。所以对杜玉清从来不隐瞒。他接着说,”接到你们的来信,祖父和父亲都替三叔担心着呢,也找了许多人帮忙,可是到现在都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父亲说平日很多相好的朋友看见父亲来都唯恐避之不及,或者讳莫如深。祖父说可能后面还会有大事发生,现在都不让我们出门呢。”
说话间,满完灶间事情的两位伯母进来,大伯母身体结实,说话声音中气十足,二伯母言语不多,脸上挂满了笑容。两人拉着杜玉清的手嘘寒问暖问了许多话,杜玉清一一微笑地礼貌地应了,倒让两位伯母惊异了,拉着杜玉清向杜老夫人一阵夸奖,说到底南方的水养人,这阿杏不仅变得漂亮了,还更懂事了。杜老夫人乐呵呵地点头赞同。
不一会儿,祖父和伯父们下了衙,见过礼后,晚膳便在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中安静地开始和度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