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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高老夫子又在伤春悲秋了,李成秀远远地看见便赶紧地躲开。
李成秀一直弄不懂老夫子们的悲愁,明明他们食有山珍海味,穿有绫罗绸缎,住有高床软枕,儿孙绕膝,桃李遍天下,千人敬仰,万人爱戴,既不存在养老金被挪用,又不存在退休年龄被延迟等诸多的问题,却整日里悲愁哀叹。
有道是“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虽然高老夫子已经早就跟少年郎不搭边了,可在李成秀看来性质都是一样的。不过是为愁而愁,为叹而叹。
此刻,也该唱上一道歌:“愁啊愁,愁就白了头,自从我与你呀分别后,我就住进监狱的楼,眼泪呀止不住的流,止不住的往下流……”
呃,后面的貌似不太合适,让高老夫子听到了会挨狠揍的!
做为一个聪明的人,最起码的智商是不去找揍!
李成长有觉得她就是一个聪明的人,所以,这个歌儿还是不要唱了吧。
时间长了,李成秀也找出了些规律,高老夫子每每在情绪不好的时候就爱怠工,课也不讲了,史也不说了,拉着同学们去河里摸鱼,还美其名曰体察自然!
所以,在李成秀回头看了一眼,看到高老夫子将悲愁的姿式改成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的模样,她就知道今天大家又得下河摸鱼了。
李成秀照样没拿钓具,悠哉游哉地跟在队伍后面,看着同学们一个个都扛上了鱼竿,拎着篾兜,兴冲冲地往邗沟方向而去。
九十点钟的太阳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眯着眼走着走着就生出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来。蒙蒙胧地,李成秀仿佛看到了第一天来“养松斋”的情景。
那天就像是现在这样,李成秀跟在同学们的身后,看着同学们拿着钓具,她却空着手,笑问薛慕轩:“除了钓鱼,高老夫子还有什么爱好?我看看我还得准备些什么东西!”
“你还得准备一套农具。”薛慕轩说,说着就叹了一句:“话说咱们的菜田也该锄草了。”
“还,还农具?”李成秀又一次的目瞪口呆,问:“要不要再准备一套炊具啊?”
本是玩笑地一笑,没有想到薛慕轩竟说:“也是要准备的。”
“这里真的是学堂吗?”李成秀实在是无语。
“此处的学堂确实是与一般的学堂大相径庭,不过却着实有趣,有益。”武皓难得地展露笑颜,说:“世人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近日我方才感到这话的真意,书生着实无用。”
“那是你们这种‘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书呆子!”李成秀没好气地说。
“也是了。”武皓倒是不争辩,笑着应了。
学堂就在邗沟边上,出了大门走几步路,下个坡就是。
高老夫子霸占了河中最大的一块青石,已是头戴草帽,脚踩芒鞋,迎着朝阳举竿下钓。这背影,令李成秀忍不住诗性大发:“持竿弄蛇影,两眼看浮沉。欲钓先投饵,鱼情亦世情。”
“青石风急浪飞花,手把鱼竿傍朝霞。”武皓接言。
“欲问老者得几何?”另一人接。
“贪得无荃该回家。”最后一句接得实在妙,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哎呀,老夫的鱼!”学生向学,却不想惹得老师生了气。鱼儿被惊跑了,高老夫子气极败坏地抓了石就朝这边扔了过来,恨道:“钓鱼便钓鱼,联个什么诗!该联诗的时候联不上来,不该联诗的时候又瞎乱联!都给老夫噤声悄悄的,谁敢再惊着老夫的鱼,回去抄一百遍《论语》!”
大伙儿嘻嘻笑着噤了声,李成秀撇撇嘴,小声地对薛慕轩说:“我看最后一句该改成:全都闭嘴掠《论语》!”
薛慕轩失笑。
今天李成秀又没有带鱼竿,照旧和武皓、薛慕轩坐在一起,想要找薛慕轩说会儿话拉拢拉拢感情,偏武旦这个大灯泡不自觉总是破坏她好不容易酝酿好的气氛。
男人勾搭不成了,李成秀索然无味地靠在青石上晒太阳,不一会儿便迷迷瞪瞪地睡着了。
正睡得香,突然有人推了李成秀一把,然后武皓的声音传到她的耳朵里:“快醒醒,别睡了,先生过来了。”
李成秀连忙瞪大了眼睛,可是高老夫子哪里过来?还在他那个御用大青石上钓得专注呢!
“你毛病啊?”李成秀朝武皓瞪眼睛。
武皓一本正经地淡淡说道:“刚才高老夫子动了一下,我以为他要过来了。还不是担心你被罚才喊你……若是再被罚,你今天就已经第三回了!”
“要你管!”李成秀没好气地瞪了武皓一眼,武皓也不生气,只是眨了眨眼睛然后继续钓他的鱼。
无所事事地拨弄着青石边的水草,突然李成秀灵机一动,然后掏出小刀,割了一抱青草,剔掉了草叶,李成秀拿草茎编织起来。不一会儿,一个“请君入瓮”就编成了。
既是“请君入瓮”自是有引人入瓮的诱饵,李成秀跑到武皓和薛慕轩他们中间,他们刚好钓上来了一条鱼。
“把你们这条鱼借给我,回头我还你们两条。”李成秀抓了鱼就开膛破肚,将内脏掏了出来。
只道李成秀小孩心性,贪嘴想吃鱼了呢,却见得她只收了内脏就走,薛慕轩就觉得奇怪了,问她:“你在做什么?”
“请君入瓮。”李成秀笑着说,说着灵机一动,碰了碰武皓:“武大官人?”只见得武皓眉头耸了耸,李成秀笑着说:“这么钓着也怪没意思的,不如咱们来怡个情?”
这话说得老怪,武皓看了过来:“你想做什么?”
“咱们打个小赌?”李成秀眉飞色舞地说:“咱们赌最后谁得的鱼多,敢不敢?”
武皓一抬眼便看到了被李成秀扔在原处的那个草瓮,面目表情道:“你就用你那个?”
“是。”李成秀应。
“好啊,赌注是什么?”武皓问。
对啊,既是赌自然是要有个彩头的,要什么赌注好呢?
刚好这时候有别班的学生从上面路过,正在议论中午吃什么,李成秀便笑着说:“若是我输了,中午饭就归你们管。反之,便是我管你们的中午饭。”
“甚善!”薛慕轩先应了。
“就依你。”武皓也应了。
李成秀踮踮地捧着鱼内脏跑回了原处,将其塞进了草瓮里,然后又用水草编了一个草绳,将其系在草瓮上,最后一步捡个水深草青之处,将草瓮放下去。
如此,李成秀又到闲来无事的时候了。李成秀怕睡着了,便一个接一个地编了十几个“请君入瓮”,然后四处找人借鱼内脏,最后全都放到了水里。
“‘逼楫时警透,猜钩每误牵’呐!”就在李成秀将编好的第十五只“请君入瓮”放下水,坐在大青石上的高老夫子终于要收工了。
也该收工了,太阳都正当头了,中午饭还没有着落呢。
一上午,这么大好的时光就这样荒废了,这老师当得,啧啧啧……
李成秀也连忙收瓮,一瓮瓮地扯上来,竟然连刚下下去的瓮里都有鱼,倒出来一数竟有二十多条,其中一个大瓮里还钻了一条四五斤重的大家伙。
这边李成秀串鱼串得欢快,那边高老夫子却是看得直摇头:“贪得会无筌!贪得会无筌!”
如此高深的语李成秀哪里听得明白,于是有人看不下去了,提醒李成秀:“嘿,那个新来的,老师在说你呢!”
“说我?”李成秀奇怪道:“我怎么了我?”
“老师说你‘贪得会无筌’!”那位同学说。
“我会无筌?”李成秀瞪大了眼睛:“我又不咬钩我会什么无筌?”
气得那位同学和高老夫子直瞪眼,李成秀混然不知,只是发愁,这二三十斤的鱼她该怎么办啊?
高老夫子果然说得没错,“贪得会无筌”,刚才还嘴硬呢,现在就得报应了。
话说这河里的鱼也实在笨了些,不过是下了些同类的脏器就疯了似的往里钻,难道是来奔丧的?
“这叫什么?”有一个眼红李成秀收获的同学走了过来,好奇地看着草瓮。
李成秀灵机一动,笑着问来人:“对它有兴趣?是不是觉得它特别地厉害?”
“是挺厉害的。”那同学一边看草瓮,一边点头。
“想不想要一个?”李成秀问。
“送我了?”那同学顿时欢喜:“同学你叫什么名字?我叫鲁一方。”
“啊,原来是一方兄,久仰,久仰!”李成秀抱拳欢喜道:“我叫李成秀,李,木子李的李,成功的成,青山秀水的秀。”
“久仰?李兄听说过我?”鲁一方一愣问道,甚是欢喜。
不要那么认真吧,不过是句顺嘴话也当真?
李成秀好尴尬,只好道:“是啊,仿佛是听谁提了这么个名字,鲁智琛?”
“李兄,在下叫鲁一方!”
“哦?是吗?那是我弄错了,呵呵,都姓鲁。”
鲁一方的感觉顿时不好了,李成秀手一挥,说:“不要在意那些细节,鲁兄你只要知道,小弟我对你是一见如故就是了。来来来,我们谈谈人生,谈谈理想……刚才你问什么来着?哦,对了,是问这个草瓮叫什么是吧?来,我告诉你,这叫‘请君入瓮’。”
听得这话鲁一方的心情才恢复,好奇道:“请君入瓮?怎么叫这么个名儿?”
“因为我就是在‘请君入瓮’啊。”李成秀拿了一个草瓮,将里面的饵料抖给鲁一方看:“你看,我这可真是在请哦。只是这些鱼也太贪嘴了些,好吃的吃舒服了竟舍不得走了。”
“这正应了夫子刚那说的那句:贪得会无筌。”鲁一方笑道,直说:“草瓮我也有,怎么却没有你这么多的鱼?除了这饵有不同,还有什么机巧吗?”
“当然有。”李成秀笑着答,鲁一方静等下文,却是久等不来,抬头一看,只见得李成秀笑眯眯地看着他,问:“想知道吗?”
“还请李兄不吝赐教。”鲁一方一揖到地,真心地请教。
“赐教,没问题。”李成秀大方地手一挥,下一刻却是急转直下:“只是要我教你,你是不是也得付出点儿什么啊?”
“但请吩咐,莫敢辞!”鲁一方实心眼儿地应道。
“耿直!”李成秀一拍鲁一方的肩头,笑得见牙不见眼:“那就帮我把这些鱼收拾了吧,我不仅将这个‘请君入瓮’的所有机巧告诉你,还把这么多的‘请君入瓮’都给你。”
……
在很多年之后,再回想起今天的这一幕,鲁一方都悔不当初,真不该对这个“请君入瓮”起了好奇之心。
不管鲁一方,李成秀现在得去讨债。
跑到薛慕轩和武皓的面前,李成秀洋洋得意:“你们输了哈!”
“心服口服!”薛慕轩抱拳认输,武皓亦是无话可说。
满载而归,却是饥肠辘辘,大家拖着虚浮的步伐来到后院。
后院有一排矮房,十来间的样子,每一间都分有锅灶和炊具。所有的同学们都忙碌了起来,一个个挽着袖子开始洗手做羹汤。
冰锅冷灶,连柴都要现劈。
这一群“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书呆子们,竟是用一顿柴便劈一顿。阿弥陀佛,亏得不是烧一把砍一把。
没错,柴也是需要学生自己到山上打的。
薛慕轩绷着八字脚地使劲劈柴,不一会儿便汗如雨下,而武皓却坐在树荫下喝茶,李成秀看不过意了:“你也好意思,一会儿你不吃饭啊?”
“那你怎么不去帮他?”武皓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地说道。
“我可是跟你们两个人在打赌,输的是你们两个人!”李成秀气鼓鼓地说。
武皓终于抬了下眼皮了,看着李成秀一本正经地说:“咱们打的赌是输了管中午饭,又没有说输了还要管劈柴!”
……
还可以这样?
“你这是强词夺理!谁煮饭不烧柴了?你有本事用上太阳能我就服你!”李成秀恨道。
遇到了新词儿,武皓瞬间变为好学宝宝:“太阳能是什么东西?”
“想知道?”李成秀问:“那你拿什么来交换?”
回答李成秀的,是武皓的一记白眼。
一本正经的翻白眼,居然还是那么风情万种,这死男人长那么好看做什么?
头顶太阳正热,李成秀在想,要不她发现个突透镜?照样能把这厮的脸毁掉,到时候还可以推成“天谴”!
“你这人可真不够意思。”薛慕轩把大块柴劈好,又去四处找惹火的干草,李成秀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你动动手会死啊?一个大男人家赢得起输不起,好意思?”
实在是让李成秀闹得没法,武皓只得起身去帮薛慕轩的忙。
顺理成章地,李成秀霸占了武皓的位置,薛慕轩为他刚泡的那壶新茶也一并霸占了。
众人皆累,唯我清闲。
这感觉,美滴很,美滴很!
“你已经做好晌饭了?”李成秀正美着,高老夫子来到她的面前。
“没呢,武皓他们那蹩脚蹩手的,怕是一时半会儿还吃不成。”李成秀连忙起身,将位置让了出来。
“他们做他们的,关你的晌饭什么事?”高老夫子奇怪道。
“他们不做好我就吃不成啊!”李成秀也觉得奇怪。
“你跟他们一起吃?”高老夫子问。
“是。”李成秀点了点头,没啥问题吧?
还真有问题。
高老夫子哼道:“凡是都要假他人之手,你还来‘养松斋’做什么?”
李成秀也想问她是来“养松斋”做什么的。
这老夫子崇尚暴力,得注意着些。
李成秀乖乖地站立于一旁,老实地回答:“刚才钓鱼的时候我与薛慕轩、武皓两位同学打了赌,以钓的鱼多少论输赢,他们输了,中午替我做饭。”
“哼!简直是不可救药!”高老夫子恨道:“你们这些富家子弟,‘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什么事都要别人代劳,离了你们的那些丫环、小厮便什么也做不成了!老夫偏要治治你们这病!休要多言,快去升火做饭!如若不然,就饿着!”
啊?
李成秀怎么觉得这高老夫子有仇富情节呢?
早就听说过高老夫子出身贫贱,看来是真的了。
已经领教过“暴力高夫子”的威力,这会儿又多了一条“仇富”,李成秀就更要小心应对了。
先作一揖,李成秀连忙诚惶诚恐地应道:“学生受教了,老师的话学生一定谨记。”
恭送老夫子离开,李成秀一回头看到武皓抬头冲她一乐,突然明白:“你个小人,故意整我是吧?”
武皓板着脸说:“我确实是看到先生来了,也想要提醒你的,只是实在怕一片好心又被别人当驴肝肺。”
“你……”李成秀气得不行却又辩无可辩,只得转而人身攻击:“什么人啊,长得不招人等见就算了,连人也不会做,活该没人理你!”
这可将武皓给骂傻了,武皓摸了摸自己的脸,他长得不招人待见吗?这还是头一回听说啊!
一瞬间,武旦感觉有些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