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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搁下笔,从书案后走出来,淡淡道,“那也比不得萧王爷夜访客院的雅兴。”
梁墨萧一哂,没有再深究这个问题,走了过去,随便拣了个位置就座,还颇为自觉地拿起茶壶替自己斟了杯茶,茶水还是热的,抬头看了一眼琉璃,“这么晚了还喝茶?”说着鼻尖嗅到一丝若有似无的淡雅茶香,与琉璃平日身上的一种味道一模一样,低头看了一眼,茶色雪白十分清透,竟是从未见过,“这是什么茶?”
琉璃回的很是平淡,“清茶。”
梁墨萧瞧了她一眼,饶有兴致地抿了一口,通身竟是神清气爽,连带着白日里积下的那点躁意也去了个干净,这茶也太神奇了吧。要说茶叶,毕竟担了个首富的名头,他饮过的好茶只多不少,可从未饮过有如此奇效的茶。
琉璃施施然走近了几步,好整以暇地说道,“萧王爷每日这般东西两头飞来飞去,真是好精力。”
梁墨萧好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狭长的双眸舒展开来,唇角一勾,不知不觉染上几分邪气,语气中都带了丝轻佻,“我的精力就不劳公子费心了。”
琉璃闻言闭了闭双眸,通透明净的眼底染上危险的光芒,上前坐在了梁墨萧对面,伸手翻过一只茶杯,梁墨萧很自然地提壶倒上了茶水。
琉璃眼尖地看到他掌心处一条参差不齐的血痕,杂乱的痕迹伤口很新,“你受伤了。”琉璃端过茶杯,姿态闲适地呷了一口,语气极为平淡。
看着掌心的伤口,梁墨萧耸了耸肩,“小伤。”心中叹息,这么多年下来,他以为自己早已习惯梁承的虚伪,今日乍听到他提起父母,还是没忍住那股怒气。
琉璃放下茶杯,不甚在意地说起了旁的事,“三年一度的春试就要开始了,这场戏若是演得不漂亮,我可不会捧场的。”
梁墨萧目光沉沉地看了过去,这双凤眸明锐湛亮,暗藏着道不尽的意味,尽管如此,目光中还是忍不住显出了意外,竟看的如此透彻,想着就开怀笑了出来,“怎敢让公子失望!”
梁墨萧多是安静的,沉稳的,如这般开怀的样子倒是从未见过,身上莫名添了邪魅狂傲的气质,不羁的笑声隔老远都能听出他的喜悦。
有这么开心吗?琉璃静静地看着他,绝美的容颜上,一双勾魂夺魄的美眸毫无杂质,安安静静地好似会说话,渐渐的,眸光中生起了一丝无奈,“梁墨萧,你若是有夜半茶话闲聊的心情,还请移驾,恕本公子不奉陪了。”说着忍不住抬手掩住呵出的哈欠。
这还是他第二次听到琉璃直呼他的名字,赶人一如既往的直接,注意到琉璃脸上的倦意,才想起这几日接连奔波赶路回盛安,定是没有休息好,不禁有些歉意,起身,“是我考虑不周了,打扰公子休息,改日赔罪。”
琉璃斜睨了他一眼,“不必,慢走不送。”
梁墨萧离开的脚步随之一顿,勾起嘴角走了出去。
……
微风吹拂,流觞阁外透亮的湖面泛起阵阵涟漪,枝头上的梨花挣脱了枝干飘扬了很远,掉落在湖面上,随着涟漪旋转起舞,展现着它自由自在的姿态。花瓣浸透了湖水,挂满了晶莹的水珠,剔透而芬芳。
这段时间是琉璃度过的最长的一个春日,由南至北,各有趣味。
湖边树丛之下,圆桌上铺了一张金丝软绸棋盘,棋盘边放着各式各样的精致小食,并一只小巧精致,做工考究的银制酒壶,琉璃一手执着黑子,一手拎着酒壶,及其惬意。
“我每日忙进忙出,你倒是过得恣意。”梁墨萧远远瞧见这边的情形,说道。
琉璃落下黑子,抬头望了一眼,复捏了一颗白子,“你还真是在扮丑这条路上越走越远。”低下头不假思索地将白子落下。
梁墨萧轻笑,方才回来的匆忙,倒是忘了应该去洗把脸,不过对此,他没那么在意,倒是跟在梁墨萧后头的断风跳出来解释了一句,“公子,你是有所不知,跟前些年相比,主子这张脸已经很好看了。”
琉璃抬头飞快地扫了一眼梁墨萧,低下头拣了一颗黑子,沉吟不语,将棋子落下。
如今准备慢慢收网,他自然也要将自己的容貌慢慢转变回来,不过这样的梁墨萧,琉璃实则是第一次见。
从刚刚开始,梁墨萧就注意到琉璃是在一人分饰两角,自己与自己下棋,不由仔细观察起棋盘。
黑子棋路初看之下占尽先机,又以奇门遁甲之术网罗棋盘,各个方位尽数围起城墙,精妙绝伦。再看白子,步步为营,即使前路茫茫也能逻辑缜密,它在走一条漫长的圈地之路,暗藏乾坤。两边棋子渐渐成相持之势,并驾齐驱。
就在琉璃执起白子的时候,梁墨萧无声地将她手上的棋子拿了过来,自然地坐在了她对面,手中的棋子亦同时落下。
看着梁墨萧落下的白子,琉璃眉梢微凝,抓了颗黑子在手,迟迟没有落下,只是抬眸清定地看着梁墨萧,“为何沿着我的棋路而下?”说话间还是将手中的黑子落了下去。
她的手白皙莹润,手指纤长,手执黑子映托在墨衣窄袖之间如一抔白雪,形成鲜明的对比,淡淡的清冷,微微的温和,有种异样的美。
梁墨萧捏了颗白子,扬眉一笑,笑的风淡云轻,“这个不是我吗?”即使是配上这样一张暗淡无光的脸,这一笑也同样拨云见日,璀璨夺目。
是了,琉璃分饰的角色,黑子是自身,白子便是梁墨萧,不过是一时兴起,到没想到会被他看了个清。
来回几番落子,琉璃蓦地将即将落下的黑子收回手中,温和淡然的声音响起,“明知此局是平局,为何还同我下这般久?”
“陪你。”梁墨萧挑眉,唇角浮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琉璃抬起执着黑子的手一滞,若无其事地将棋子丢回了锦盒之中,拎起银制酒壶朝着酒杯倾注了下去,一泓清酒荡漾在杯中,举起酒杯一仰脖,杯中酒一饮而尽,动作行云流水,有着说不明道不尽的风流。
“你这园内的酿酒师傅倒是技艺不错,改日我让阿桀去学两手。”琉璃看着手中见底的酒杯,唇齿间馥郁含香,入喉时,甘甜醇厚的醺然之意绵复长存。
与断风站的稍远的夏桀听到琉璃提起他的名字,不禁往这边望了几眼,眼神里流出一丝无奈,这次又需要学什么。
梁墨萧眸光微动,淡淡一笑,也不偏执于方才的话题,却是似笑非笑地看向琉璃,“无需改日,现下便可学。”
现下?琉璃静静地看着他。
站在远处的断风自然不会错过这个可以高谈阔论的机会,高声道,“公子,你手中的梨花酿,可是主子几年前亲手酿制的,就埋在梨花林里,属下眼馋了好久,到今日也没尝着。”
闻言,琉璃又执起酒壶给自己满了一盅,“酿酒便似育人,要有足够的耐心,我却是学不来,不过萧王爷,倒是深谙此道。”
望着琉璃清凌凌的眼睛,所过之处一片了然,好似世间所有皆在她取舍之间,无所遁形,梁墨萧笑看向琉璃,顺道给自己斟了杯酒,“棋不是好棋,子却是好子。”虽然笑容平淡,语气中却透着股凌厉。
琉璃一弯嘴角,眼神里平静无波,“那又何妨,便是手上握着一把烂棋,扭转乾坤之时,那便是好的。”
梁墨萧摩挲着手中的银杯,从十年前开始他手上的棋便已经烂透了,所有的人都以为他已经出局,可不到最后一刻,如何能定谁输谁赢,忽而扬唇一笑,对着琉璃一字一顿道,“公子所言甚是。”
南夜春试历时九日,三月九日,十二日,十五日,共三场,每场三日。
第一场已正式开始,身着青裳白裳的一众学子已踏入盛安城礼部贡院,其中也不乏家世显赫,锦衣玉食的高官子孙,不过今朝这场春试,却是再公平不过的会试。所有一应考生的考校成果皆直达圣听,由帝君亲自核验,世人称天子门生。
这样不同寻常的会试,以十天干十二地支来算,十二年一场,是南夜历来的传承,极为难得。这批中榜门生此后官路大多青云直上,很得帝君信任。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为了这一场春试,梁墨萧准备了十足的准备,培养一个人才需要多少的时间,他却是培养了一批,这些人日后渗透进南夜朝堂,可谓无孔不入,又深得梁承的信任,削弱皇权于无声无息之中,真是爽快。
琉璃自认没有这样的耐心,等待这样一个时机,不过立场不同,却也无可厚非。梁墨萧需要的不是夺取政权,也非虚假的名正言顺,而是要将十年前那场惨绝人寰的杀戮大白于天下,以慰亡灵。
琉璃坐直了身子,银杯在她纤长的指尖上随意翻转,把玩得淋漓畅快,眼波温和了下来,“偶尔学一学不擅长的事说不准也是种乐趣,这梨花酿究竟如何酿制,我倒要洗耳恭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