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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了八个月的夏天,梧州的冬日总算是来了,可沿途两旁的阔叶仍然绿叶盎然,没有丝毫的枯黄。
这便是南方,梧州的冬。
可是风是不停歇的,湿冷的风,从林中穿透一棵棵大树,一丛丛灌木,带着树叶惯有的涩味,拍打在阿圆的脸上。他嫌拾到的柴火累赘,捏了法术将它变小,又化成原身兔子的模样,顺着石阶旁的小路跳走了。
从来期待的和见到的,总是不一样的。
譬如香客们总是期待道家有能治百病的仙丹妙药,譬如老道长期待他可以拾回过足一冬的干柴,譬如舒伯周期待捉住最后一只妖圆满修炼,譬如阿圆,此时,期待着回到白云观,见到白木。
他忘了去岁,是白木渡给他修为,助他度过短暂的冬日,今时白木不在,他的修为也并没有什么长进,化出原身的兔子,畏冷的厉害,他跑的虽然快,可是越往山顶,越是寒冷,他便也越是无助。
远远的看见白云观门前的那一片坦地和高高的台阶,他有些累,更冷,可是不能停,他勉力化出人形,心跳的好快,“扑通扑通”,他捂住心口,仰面望着道观紧闭的大门,他还是牵动嘴角,微微一笑,这样反常,是她,一定是她,回来了。
他是晕倒在石阶上的,又变回了兔子,有人从他身侧停下,温柔的搭上他的耳朵,迷蒙的视线,浅绿色的袍子,白色绣暗花的软缎子鞋。
再醒来已经是七天之后,阿俊告诉他,那天是白木将他带了回来。
他问阿俊:“为什么我这样久才醒过来,白姐姐,又去了哪里,她在道观里吗?”
阿俊替他拧了一条巾帕,递到他手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擦把脸吧!”
阿圆听话的接过巾帕,胡乱的在脸上乱擦一气,又道:“我没什么,白姐姐被他们捉住了吗?她回来是来做什么的?”
“你饿不饿,这么多天一直靠道长渡给你的道法维持,如今醒了,也该饿了吧?”阿俊拿过巾帕又扔进了水盆中。
“我不饿。”他掀开被角,坐在床边,低下头便开始穿鞋,“白姐姐在哪里?”
阿俊回头,“你做什么去,还没有好透,外面又冷得厉害,你要去哪儿?”
阿圆从鞋底抽出一把小巧的匕首来,抬眼便向阿俊扔去,“你说啊!你为什么不说!”
阿俊眼疾手快,施了结界拦住了势猛的匕首,“哐啷”落地,阿圆光着一只脚走到他的面前,踢开匕首,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小俊哥哥,你不要瞒我。”
“我不能说。”阿俊摇了摇头,淡淡道,“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和我说,道长说了,都满足你。唯独这一件事情,我不能说。”
“道长?哪个道长?舒伯周,他凭什么,我从前就不喜欢他,对他而言,白姐姐不过是他升仙的捷径,他可以不在乎,我却不行。”阿圆怒道,说罢反手捏诀,想要将阿俊击昏,抬手却一片寂静,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惊慌,恐惧,松开了捏着阿俊的手,朝后退去,“怎么回事?”他抬起头,眼神凄厉果决,“你告诉我,怎么回事?”
阿俊却仍是摇着头,不肯透露一句话。
“他不能说,他立了誓言,死誓,滴了血的。”
是舒伯周,他从外间走来,缓缓说道。
死誓,死誓,牢不可破的誓言,不可销毁的誓言。
阿圆怔怔,望着离他越来越近的舒伯周。
“我不认同这个誓言,我来告诉你。”舒伯周走到桌前坐下,抬头望着他,果决的说道。
“你说的对,白木。”他顿了一顿,随即眼神又清明,“不过是我修道路上的捷径,这也没什么不可承认的,封印她,我可以至少缩短十年时间,可她现在,是一个凡人,再也没有用了。”
“凡人,她,已经决定了?”阿圆问道。
“是,在她孕期三个月之前,她用仅剩的半分妖力,剔除了你的妖骨,沈楚将你的妖神,和她的妖神,原原本本的封印在沉香木珠里,锁在后山的深洞中。从此,阿圆,你不再是小妖,和阿俊一样,是我白云观的灵兽,你追随的主人,是……”
“我不要主人。”阿圆打断了他,“我不要道士做我的主人。”
“不是道士,是河童,她已自净妖骨,修习道法,我知道你不愿意,你修炼尚短,跟着她一起,也不失一个好的去处。”舒伯周侧过头,看着窗外呼啸的风卷起的重重树叶。
阿圆静了静,冬天是真的来了,冷风嗖嗖,钻进屋里,他光着的那只脚,很冷。
“那,白姐姐呢?”
“她走了,沈楚带着她,走了。”
“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也没有人知道,沈楚的法术,无人能破。”他绕着手指,“众人皆说,我是白云观百年难遇的奇才,那日见了沈楚真正的实力,自是见到了当年的冯业平,才知道我自己究竟有多么渺小。冯业平,才是道门的神话。”
“我们不能找到他们吗?”阿圆拾起另一只鞋,套在脚上。
“除非,他们想让我们找到。”
春天又来了,后山上的沉香古树绿叶葱葱,阿圆陪河童在这里修炼,两年前,它还是一只兔子,和拿着照相机的沈楚一样,就是在这里,遇见了白木姐姐。
夏天来得更快,一阵凉风便吹走了回南的天气,山间的莲雾熟了,芒果也熟了,阿圆和阿俊去摘果子时,正遇见上山送香的任允恺和柳原,他们俩开着汽车绕在盘山的路上,爽朗的笑声一刻也不曾间断。
六月底酷暑难耐,屋里已经熬不住夜晚,阿圆独自翻身上了房顶,躺直了看着夜空中的星星,从前沉香白的院子里,一小方天地,看见的夜空却比这里美上许多。
七月初,阿圆在阶前扫着落叶,迎来送往的香客络绎不绝,有人短暂的停留,说沈公馆近日里收养了一个男婴,公馆里的老妈子碎嘴,传出来说是失踪已久的六少爷沈楚的孩子。
阿圆放下扫帚,捏了幻身诀便到了沈公馆,西园,玉石桥上,薛梧桐推着沈林,沈林怀里抱着一个婴儿,红红的,丑丑的,根本看不出形状。阿圆有些失望,转身准备离开时,听见薛梧桐唤了那孩子的名字,他叫:
沈夜白。
夜将明,日将出,匍匐在黑暗里的爱情,终有一天,会迎来自己的白昼。
白夜沉卷,完。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