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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朱赢在三七的办公室看到赵翀时,她简直连气都生不起来了。
“为什么放他进来?”朱赢朝赵翀那边一扭头,问三七。
三七懵了,道:“赵掌柜给我看了一张你收他十万两银子的字据。”
“那又怎样?”朱赢问。
三七:“门前那条路也是他修的。”
“与你何干?”
三七:“他还说我干娘在他那儿。”
朱赢:“……”
“罢了罢了,先去把这两个孩子好生安置一下,房间里一定要烧地龙,别把人冻坏了。”朱赢吩咐三七。
三七马上带着杨淳杨滨出去安排了。
“原来赵公子真正感兴趣的是我这间厂子,怎么样?卖给你?”朱赢在三七堆满了各色布样的书桌后坐下。
“包括里面的人吗?”赵翀手中把玩着一块挂着璎珞的金色令牌,仔细看去,竟是琅琊王府的通行令,有此令牌在手,缅州大部分城池都能畅行无阻了。
朱赢瞳孔缩了缩,道:“赵公子真会开玩笑,厂子里这些人都是治下百姓,正经良民,非奴非婢的,我有何资格买卖他们?”
“以公主的权势,加上赵某的财力,买卖任何人都不会太难。”赵翀抬眸看她,目光在她的帷帽上逡巡一圈,又露出那种让人不太舒服的笑容:“听闻公主素日甚是平易近人,为何独独对赵某颇多猜忌?”
朱赢硬邦邦道:“赵公子富贵逼人一掷万金,按理说赵公子投我以桃,我该报之以李,却不知在赵公子心中何物能算是李?无功受禄无以为报,面对赵公子时难免气短了些,非是忌惮。”
“听公主弦外之音,是觉得赵某那十万两订金太多了,显得赵某居心叵测?那不如这样,公主觉得订金多少合适便留多少,剩余的,算赵某入股如何?”
赵翀语气一贯的懒洋洋,却听得朱赢悚然一惊,他刚才说什么?入股?这、这家伙莫非也是穿的?还是这个朝代原本就有这个说法,只是她不知道?或者这个入股根本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
就在朱赢惊疑不定时,三七手里拿着一卷布料兴冲冲地跑进来,道:“公主,您要的孔雀蓝色染出来了。”
前一阵子朱赢自己调了几种当下染布行业没有的颜色,印在纸上,要求染坊染她要的那几种颜色。
其他的倒是都折腾出几分样子来,唯独这个孔雀蓝,怎么染都与朱赢要求的相差十万八千里。
如今三七捧来的这料子虽颜色在朱赢看来仍有细微差别,但非专业人士基本已经看不出区别来了。
“你带回来的这几个染布师傅到底还是有些真本事的。”朱赢细看着料子道。
三七尴尬:“其实是赵公子昨天带了两位染布师傅过来……”余下的话已经不必说了。
朱赢再次无力。
“赵公子,你看,你有钱有人有商路,做什么非得跑到我这穷乡僻壤来?”朱赢问。
“就凭我长这么大,从没听说过有一种蓝,名为孔雀蓝。”赵翀站起身走过来,高大的身材让朱赢压力陡增,转身就走到了三七的书桌后,穆小峰等人在门口蠢蠢欲动。
赵翀笑着摇了摇头,就这样走了出去。
朱赢本以为他待会儿还会再回来,不想没一会儿耳边传来了马嘶声,叫侍卫去看,却说厂门前那四驾马车已经离开了。
“他到这里来都做了什么?”朱赢问三七。
三七道:“昨天下午他带了两名染布师傅过来,我陪着他在厂里转了一圈,他就走了。今天上午他过来后一直坐在我这里,没出去。”
“他带来的人呢?”
“昨天和今天他都只带了一个马夫,昨天那马夫从始至终一直在员工休息室没离开过,今天奴才还没来得及去问伺候的人。”三七道。
朱赢沉吟:这人说出入股两个字,本以为他也是穿的,可他又说从没听说过孔雀蓝……他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这又是扔钱又是给人又是修路的,怎么感觉他才是最大的老板,而她只是给他打工的。
“公主,这姓赵的到底什么来历?为什么要跟咱们套近乎?”三七也是个见风使舵的货,前一刻还贵客般的捧着,一口一个“赵掌柜”,如今见朱赢不待见他,立马就变成“姓赵的”了。
朱赢冷笑:“什么人?冤大头。”说完猛然想起一事,问三七:“关于尚嬷,他说什么了?”
三七喜形于色,道:“他叫我三天后的上午去码头接人。”
朱赢缓了口气,道:“不管他有什么目的,尚嬷能回来,他总算大功一件。”
正说着话呢,忽简书从门外进来,急惶惶道:“奶奶,大奶奶没了,您赶紧回府吧。”
朱赢一惊,问:“大奶奶没了?如何这样突然?”
简书欲言又止,面色为难。
“都是自己人,你直言无妨。”朱赢道。
简书道:“辉先院那边说,大奶奶是吃了前两天你给的那棵参才没的。”
朱赢:“……”
朱赢回到王府时,听闻王爷李承锴等人皆在辉先院的正房,于是又赶了去。就如罗氏暴毙那晚的启贤院一般,辉先院也是一团乱,下人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还有那四处乱窜浑水摸鱼的,也无人管。朱赢一路走到正房,刚要进门,就听里面李延龄声音冷硬道:“……什么毒,从哪儿来,一点点往下查,只要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总有蛛丝马迹。谁再让我听到一句没有真凭实据的诋毁之词,我叫她下半辈子都说不出话来!”
朱赢抿了抿唇,迈进房去。内室里依稀传来两个孩子的哭声,李承锴面色不善地坐在首座,穆王妃大约还在头痛,没来。稍有经验的鳏夫李延年正在安慰新晋鳏夫李延寿,李延寿身边站着那个骄矜的妾,不过此刻她脸上不见骄矜,倒见几分愤愤不平。一旁立着几个愁眉苦脸的王府大夫,在场的唯一面色还算正常恐怕就算李延龄了。
朱赢向李承锴行了礼,又向李延寿说了几句节哀,便坐在了李延龄旁边,李延龄握住了她的手,以示安慰。
听李延龄方才之语,孟氏应当确系中毒而死,而关于她为何中毒,大约这房里之人也讨论了一会儿了,尚未有定论。听了李延龄的话,李承锴思虑一阵,道:“既如此,先派人下去查着,丧礼也不可耽搁,延寿,你需尽快振作。”
李延寿擦了把泪,低声道:“是。”
李承锴站起,看样子是要走了,道:“既如此,都别在这……”
话还没说完,内室忽冲出来一个少年,定睛看,正是李褀念。他肿着一双眼,重重地跪倒在李承锴脚前的地砖上,哭着道:“祖父别走,孙儿知道是谁害了我娘,求祖父为孙儿做主!”
“褀念,休要胡闹!”李延寿喝道。
李褀念置若罔闻,固执地看着李承锴。
李承锴看着少年倔强的眼,恍然间想起十数年前也有那样一双倔强的眼,怎样骂,如何打,都不能让他软弱分毫,便是痛昏过去,闭上的前一刻,那双眼的眸光仍是倔强如铁。只是那时的他,似乎从不分辨。
他忍不住低低叹了口气,道:“你说。”
“就是她!”李褀念伸手一指李延寿的妾,愤恨道。
那妾室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李褀念是指她毒害了正室,登时失态地尖叫:“你血口喷人!你有什么证据,就敢这样乱冤枉人!”
她一个妾室,这等场合除非李承锴恩准,否则她绝无开口的道理。果然,那妾话音方落,李承锴便皱着眉冲站在门口两名侍卫使了个眼色,两名侍卫立刻过去,一个押住妾室一个狠狠甩了她两巴掌,冷斥:“闭嘴!”
妾室被打得脸颊肿胀唇角破裂,鲜血沿着小巧的下颌稀稀拉拉往下落,却又不敢反抗,忍不住扭头向一旁的李延寿投去求救的目光。
李延寿脑袋被驴踢了才会此刻替她求情。
“你继续说。”李承锴对李褀念道。
“这毒妇自进了院子,对我母亲从无半分尊敬,仗着父亲宠爱,看院里库房多了什么好物件,变着法儿的也要刮了去。此番我母亲生病,小婶娘送了那棵千年老参过来,我怕她趁机又拿了去,便与妹妹轮流看着。昨夜妹妹刚与我说看见她拿别的参换走了小婶娘送来的那棵参,孙儿本想着今天去找她理论,不想我娘居然……”说到此处,李褀念悲从中来,忍不住又掉起泪来,强忍着哽咽道:“祖父但派人去她房中搜上一搜,若是小婶娘送的那棵参在她房中,那我娘无疑就是被她毒死的。”
李承锴闻言,立即令人去搜。
不多时,居然真的搜来一棵粗壮老参。
既然是朱赢所赠,自然要拿来先给朱赢过目,朱赢看一眼那盒子,道:“这盒子不是我所赠,不过因为那棵参乃是上赐,我依稀记得御赐礼单上写着该参状若小儿,有参须六十三根。”
侍卫打开盒子,众人一看,那参果然粗壮圆润状若小儿,王府大夫上来细点一番,禀知李承锴参须六十三根。
那妾室满目震惊,连连摇头,却不敢吱声,伸手向李延寿求救,却见李延寿呆愣愣地看着她,似是已经相信是她毒杀了孟氏。
李承锴挥手让侍卫将其押走,孟氏被害一案告一段落。
辉先院开始着手孟氏的后事,朱赢和李延龄便先回崇善院。临走,朱赢回头看了眼李褀念,小小的少年站在那稍显阴暗的屋内,神色茫然却又目光如炬地看着她。
短短几个月,王府二奶奶和大奶奶先后离世,外面之人尚不知作何论断,李延龄却似有点被吓着了,回到崇善院抱着朱赢就没放手。
用过晚餐之后,朱赢想去处理点事情,李延龄还抱着她不放,朱赢啼笑皆非,推他的手,道:“做什么呀?”
“大哥和二哥都成了鳏夫,我在想,怎样才能避免成为第三个。”李延龄一本正经道。
朱赢笑,道:“放心啦,目前来看,你夫人我命好像还算比较硬。”
李延龄不语,沉思一阵,道:“我想带你去我的驻地。”
“然后呢?”
“让你紧挨着我,让我日夜都能见到你。”
“然后呢?”
“然后,我可不必担心你为人所害。”
“但是你无法确保我不生病呀。”
李延龄一愣。
朱赢伸手揉了揉他的下颌,道:“夫君,俗语有云,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们所能做的,不过是尽量保重自己,即便如此,却也无法确保下一刻自己会在哪里。就如二奶奶,她若是知道第三胎会要了她的命,我相信她就会选择不再生育,就如大奶奶,她若是知道那碗参汤会要了她的命,她就不会喝。而这一切的一切,你说怪谁呢?这都是命。”
“罗氏之死或许能说是命,但孟氏明明是被人毒害,如何能说是命呢?我绝对不允许这种事发生在你身上。”李延龄道。
“那孟氏之死该怪谁?下毒之人么?我不知下毒之人是谁,但我能告诉你,大哥妾室房里的那棵参,是我今日回来之后,派人趁乱去放的。”朱赢看着男人的眼睛。
李延龄怔了一下,倏然低下头来看她。
朱赢笑了笑,道:“我刚进府,就有李褀念派来的丫鬟借通知我你们在辉先院之事的机会,求我帮李褀念达成此事。原先我送给孟氏的那棵参也许真的被人给调换了,也许李褀念兄妹的确看到了调换之人,也许真是那妾室调换的,但所有这一切,都只是也许。”
李延龄猛然瞠大了双眸,道:“你的意思是……”
“夫君,我的意思是,眼下你这般担心我,没用。”朱赢按住李延龄的手,看着他一字字道:“冬天了,蛇虫鼠蚁都躲起来了,但它们并没有死,等到天气回暖,就会重新爬出来的。我跟你走,把家留给他们,他们会越繁殖越多,势力越来越大,到最后,不仅我们回不来,或许还会被他们逼得走投无路。所以我要留在这里,谁冒头灭谁,让他们永远成不了气候。而你,不必为我担心,若我应付不了眼下,就算跟你走,也不过一辈子做你的拖累罢了,我不想做那样的女人,也不会做那样的女人。比起与你朝夕相伴,眼下我更需要你去拼,去闯,把自己磨砺成一把真正可以伤人的剑。如此,我才能活得有信心有底气,因为我不是赤手空拳,我有一把锋利的剑,能斩一切魑魅魍魉,还我以青天白日。”
李延龄看她半晌,重新拥住她,在她头顶沉沉地叹了口气,道:“我答应你。”
因着少了娘家人的凭吊,孟氏的丧仪虽与罗氏一致,看着却是冷清了许多。
出完了殡便已近年终,千金笑盘了下账,扣去材料成本及管理费用,净赚三百多两金子,也就是三千多两银子,盘店费用和装修费用全都回本,朱赢甚是满意。
而满庭芳那边也染了好些布出来,三七建议临近新年人人都要做新衣裳,此时卖出去可以大赚一笔,朱赢不允。
原因无他,若是此时把这些布往缅州市场上一放,如何定价?定价比市价低,将全面冲击缅州大大小小的布商,许多小商贩会因此家破人亡也不一定。定价比市价高,尚不知时下的人对她那些颜色与众不同的布接受度如何,若是第一炮打不响,日后只怕举步维艰。反正手中有赵大头的十万两银子,朱赢此时手里的流动资金足得很,便不赶这热闹,只让三七将那些染坏了的布做成棉袄救济新城附近的穷困百姓。
小年夜这天,朱赢忙里偷闲去了趟满庭芳,在三七的办公室见到了一别数月的尚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