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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流程,宾主位置,媒体接待,方方面面自然交由专业人士早早安排好,务必要令宾主尽欢,全城称羡。
记者们被安排在酒店大堂,有茶水有沙发,还有红包派送,不像是工作,倒像是岁末party嘉年华,另有香槟美人、音乐甜点作伴。
江如海要撒钱宴宾客,你难道不接?
恨不能多排两次队,拿双份呀傻瓜。
最夸张是本港台在厅堂里放直播,女记者也打扮得浓艳逼人、
此刻拿着话筒透过摄像机同庸庸碌碌平平凡凡人群描述,这场婚礼要花去多少多少钞票,新娘婚纱由谁设计,周身珠宝又有多少年历史,哪一位王妃曾带过,拍卖会上卖出什么样天价,几经辗转落入江先生手中,还有还有,连会场内一只水晶杯都有来历,摔不起。
尘埃漫天的工地放午餐,带黄色安全帽的建筑工程也停下来,看一看对面摩天楼大荧幕上,热闹繁华,奢侈糜烂景象。低下头,饭盒里的腊汁烧肉始终不舍得放进嘴里,议员们倡导,做人要“好好珍惜,知足常乐”。
这就是现实,无论你拿多大口号牌,去市政厅广场绝食多久,都改变不了的“不公平”。
再转向江家赫兰道半山豪宅。
身量高挑的卷发女郎穿过宴会厅走向二楼卧室,笑盈盈推开房门,女主角正坐在镜子前任由妆发师摆弄。
王静妍就站在她身后,观赏镜中少女饱满面颊,明媚眼眸,以及鲜嫩滴水的青春,你无法解释,上帝爱世人,却也自有偏爱。唇红齿白最普普通通四个字,小学生课后作业里被滥用的形容词,不想却在她身上挥洒到了极致。
“阿阮——”她呼唤她。
她回头,镜子里只留下她纤长脖颈,沉甸甸的钻石项链抛出细细碎碎的光,“静妍!我等你好久,佳琪和茹安呢?”不等王静妍回答,一旁盘高头发的周秘书已开口,“摄影师在隔壁等,几位小姐到齐了,先合照再出门。”
王静妍撇撇嘴,“我有话同你讲,可不可以麻烦周秘书先去隔壁喝杯香槟?”
周的脸修炼成死火山,投石问路,连灰尘都不给你。
阮唯心领神会,同周秘书写报告,“拜托,婚前请给我一点点个人时间。”
她虽然是温温柔柔性格,在江家却自有权威,连她两位舅舅就不敢轻易同她争执,更何况女秘书?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周不赞同却也只能点点头,领着满屋子工作人员往外走。
走最后的服装师带上门,一时间清清静静,王静妍兴奋地上前来握住阮唯的手,忍不住心中的小小雀跃,“阿阮,你不知道你现在多惹眼,到十二点一出场,不知道要占走多少眼光。新郎也一定看傻眼,要同上帝祷告,上帝啊,这位漂亮的小姐,怎么可能是我的新娘?”
阮唯抬手攥住胸口水滴形吊坠,笑着抱怨,“我才要喊上帝!我都快要紧张得心脏病发!化妆师还弄什么腮红,你摸摸我的脸——像发高烧!”
“有没有搞错,现在就烧到华氏一百二十度,今晚怎么过?难道半夜打急救电话去医院啊?”
客厅里,工作人员陆陆续续被叫去楼下做事,十点三十四分,周秘书等不及要去敲卧室门,叫出来这两个毫无时间观念的女士,她一张脸被西伯利亚寒流冷冻,背稿一样说:“两位女士,再不出发时间要来不及。”
王静妍低头晃一眼手机屏,抬起头不自然地说:“明明还早,话还没有讲完,不能让我们多交流三分钟?”
周秘书为难,阮唯却没所谓,“十分钟,十分钟之后我保证下楼。”
周不肯走,就站在门口听她们交谈,王静妍羡慕她耳环项链及订婚戒,赞她是二十一世纪最美新娘。
这类话似镇定剂,令她心情平缓不少。
王静妍再次偷偷瞄一眼手机屏,忽然说:“好啦好啦,到时间啦,我胆子小,不敢再啰啰嗦嗦耽误你结婚。”
阮唯笑着点头,扶着王静妍手臂,撑住沉重又复杂的婚纱站起来,周秘书长舒一口气,“不是我着急,我只怕让江老等太久。”
阮唯笑,“外公才不想我提早嫁人,能撑一分是一分。”
周说:“箭在弦上,哪能现在收弓,不嫁也得嫁啦。”
“谁知道呢?”
“好啦好啦,赶快上车。”王静雅扶新娘下楼,送她上中间那辆黑色宾士车,自己站车门外说,“我就不陪你坐车啦,到时候礼堂见。”
周朝王婧妍点点头,坐在阮唯右侧。
车队出发,目的地当然是市中心丽景酒店,周秘书找机会与阮唯闲聊,“我看王小姐好像比你更紧张,抓住个手机像抓住一条命。”
到现在,阮唯已没有前一刻的兴奋与雀跃,她脸上淡淡,轻描淡写带过,“也许是替我紧张。”
“听讲她家中财务状况出问题。”
“她爸爸好赌,生意不好就泡在澳门,小报新闻天天都登。”
“看来这几年,大家都不好过。”
“全靠撑,不然我哪需要提前嫁人?”
“阮小姐,新郎不差的……”
“我知道自己该讲什么不该讲什么。”
后座上的闲聊就此结束,车开进永华道,离丽景酒店还剩一公里,莫名已经能够感受到前方车水马龙花团景簇,比新郎新娘开心兴奋的大有人在。
向前两百米,一辆冷柜车刚刚载满货物对向开来。
绿灯亮,新娘车踩油门赶时间立刻向前行,冷柜车计划趁黄灯冲过十字路口,时间重合,冷柜车车头撞向宾士车右门,惨案似一颗炸弹,在市中心轰然爆炸。
新娘头纱被抛向碎裂的窗户,带着血,滴滴答答,可怜再也等不来她的世纪婚礼。
梅雨季,雨一旦下起来即刻没完没了,
前后四辆车一并停在十字路口,电话声响个不停,有人围在现场周围想尽办法救人,也有人在电话中向急救人员通报位置,但三分钟后立刻有新闻车杀到现场,近距离拍摄阮小姐被抬出事故车辆时满身是血场景,现场记者一面解说一面感谢上帝,真是好彩,今晚七点新闻收视率一定冲破三十趴,年底奖金翻翻发大财,谁管画面拍出来阮小姐受伤的额头究竟有多可怕。
接下来新闻车司机猛踩油门,紧紧跟住救护车杀去医院,立志要拍完阮小姐临死前最后一组画面。
本埠地产大亨江如海外孙女的世纪婚礼,就在此铺天盖地的祝福中悄然落地。
如同一场未来得及结尾的电影,即便,无数人翘首以盼。
空气骤冷,急转直下。
喜帖上仍留着“金童玉女,天作之合”鎏金宋书,此刻变作利刃,来回割着心头肉。
四处唉声叹气,没人有胆量起高声。
江老七十三高龄仍硬朗,推开了四太递过来的手,挺直了后背说:“人是第一位,婚礼以后再说。至于肇事开车的司机,差佬做事马马虎虎只顾交差,你们要一个一个查下去。”
陆慎坐在单人沙发上,黑色领结已被扯散,松松垮垮挂在领口,他食指与中指之间燃着一根烟,却并不送到口中,“肇事司机已被警方控制,我找杨督查谈谈,一定把底摸清楚。”
“嗯——”江如海颔首,勉强过关,转而向左手边长沙发上坐着的江继良江继泽两兄弟,“继良去招呼记者,不要让他们乱写,继泽去医院照看阿阮。”
“爷爷放心,我和阿泽一定把事情处理好。”
陆慎却说:“我去医院,我和杨督查电话里讲,现在阿阮才最重要。”
江如海转了转手中的狮头土耳其手杖,到底他对陆慎这个后生仔有七八分满意,不似时下年轻人,好吃懒做,不思进取。转而瞧见沙发尽头,呆呆傻傻面无表情的阮耀明,连同他身边满身珠宝的秦婉如,无名火上窜,拐杖敲地,就要骂,“你今日喝酒烧坏脑?自己女儿遭车祸,半句话都不说?有老豆不如没老豆,你死才应该!”
秦婉如握紧了阮耀明的手,谁都不敢多说一句。
“行了,都去做事,哭哭啼啼没大用。”
老先生发了话,座下诸位才敢离场,大多数急吼吼表忠心,恨不能长翅膀飞去目的地。
然而他一起身,却先似大树倒塌,血冲头顶,江家定海针也晕倒在沙发上。
全家都乱。
要靠陆慎一个外人,联系医院安顿宾客再招呼记着,样样都得亲自上阵。
陆慎抵达圣威尔斯亲王医院已经是半夜,康榕守十四楼电梯口,第一个冲上来,向老板汇报,“已经度过危险期。”
“那就好。”
“但医生言明,可能会有后遗症。”
陆慎顿了一顿,站在重症监护室门口,静静看被医疗器具围困的阮唯,“比如说?”
“植物人,或是……总之一切都等阮小姐醒来。”
“嗯。”陆慎点点头,疲惫地坐在走廊两旁的塑料椅上。他从兜里掏出一包烟,香烟送到唇上才想起这是医院,务必要守禁烟令。
凌晨三点,康榕歪在一旁已经睡得人事不知,陆慎接到杨督查电话,“这个司机又清白又干净,根本一点破绽都没有,司法部至多告他危险驾驶,判六减三,二十岁进去,二十三开开心心出来,我都替司法系统汗颜。”
“知道了。”陆慎挂断电话,什么也没说。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趁巡楼护士昏昏欲睡的时间点,偷偷抽一支烟。
沉沉夜色中,想起阿阮同他讲,“我一生立志做自由人,谁也别想控制我,外公也不可以。”那时候小朋友又青春又得意,讲什么都有人听。
但,他听完,倒更想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