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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明姝诉说袁意真的苦衷后,晏子钦叹气道:“为什么不早同我讲?”
明姝道:“别人的家事,我总不好随随便便地四处传扬吧。”
晏子钦点点头,道:“不过我倒是知道这个张麟,他的任命官书曾经过我手,最近荫补为乘黄令,掌供车路及驯驭之法的闲职而已,还是隶属于太仆寺之下,袁廷用既是他的岳父,又是他的上司,他居然还敢对妻子逞凶。”
明姝道:“无论官大官小,叫这样无法无天的暴徒得意,真不明白朝廷用人究竟根据什么标准。”
晏子钦无奈笑道:“难道朝廷里就都是好人了?”
明姝愤愤道:“的确,你就是第一等的大坏人!”
晏子钦一愣,当下了然,知道明姝在为自己怀疑她的事生气,其实晏子钦也很自责,怨恨自己居然控制不住情绪,仅因为无根浮萍似的一点迹象,就认定这副堕胎药是明姝的,事已至此,也不需为自己辩解,错了就是错了。
“明姝,我也是一时没想清楚……”
晏子钦的话被明姝打断了,“别急着认错,你才没错呢,错的都是我,没和你说清楚前因后果,叫晏大人百忙之中费心劳神了!”
晏子钦的脸涨得通红,轻声劝慰道:“明姝,你这么说,我就更无地自容了、”
说着就抱住明姝,把她圈禁在自己手臂间,却被奋力挣脱开。明姝快步走向房门,即将跨出门槛时,扶着门框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呵,应该是我这个‘不守妇道’的人无地自容才对。”
她抹着泪落荒而逃,不敢看晏子钦的眼睛,害怕从中看出愧疚,愧疚越深,就证明他对她的怀疑越深。从没想到自己竟会和堕胎这种莫须有的罪名联系在一起,倘若是别人因为一副药心生怀疑还则罢了,可偏偏是晏子钦,难道他没看见自己辛辛苦苦地喝下各类补药吗?难道他从没把自己的努力记在心里吗?本以为两人心照不宣,现实中却被连证据都算不上的一点迹象打败,忆起他刚才来势汹汹的样子,虽不是拷问,却一字一句都鞭打在她的心上。
她曾无数次幻想过搬进太平坊后的生活,却从没想到会变成现在这样,她一气之下命人套好马车,坐车离开家,街上灯火繁华,人潮汹涌,她却不知自己该去哪里,不离不弃的春岫心疼地握着她冰凉的手。
“娘子,要不然,咱们回老爷、夫人那边去吧。”春岫道。
明姝摇摇头,她不想让父母担心,更可气的,就算晏子钦怀疑她的名节,她却还是狠不下心在父母面前说他的不是,刚随丈夫搬走的第二晚就逃回娘家,明眼人都能看出端倪。
朔风掀动垂挂在车窗上的宝帘,天边半圆的月从帘子忽隐忽现的缝隙中升起,月光和着雪霁后的满地素白映入窗内,被万字纹窗格剪成细碎的霜,片片飞落在她石青色的披风上,而她的脸,竟比月色更加苍白。
而此刻,晏子钦已经完全冷静下来,空对着满室轻霜,越清醒,越怨恨自己,明姝最近已经背负了太多——朋友的哀求、母亲的期待,竟然还要承受突如其来的指摘,而罪魁祸首恰恰是他。
想到这里,就沉不住气了,径直走出门,想找明姝却不知道她现在在哪,走遍了家中的房间都不见人,马厩里空空如也,很明显,他的娘子负气地离家出走了,会去哪里呢?他不好意思问下人,只能焦急地去杜和房里询问。
杜和睡眼惺忪,应了声“谁啊”,拉开门,门外站着的是只穿着室内单衣的晏子钦,正搓着冻得发红的手,见门开了,立刻问道:“你知道明姝出去了吗?”
杜和鄙视地看着他,嗤笑道:“怎么,惹人家生气了,现在才想起来要道歉?当初干什么去了!”他们起了争执的消息在家中已经是人尽皆知。
晏子钦内疚地垂下眼,尴尬地轻咳一声,道:“你快告诉我吧,我急啊。”
杜和道:“不知道。”
晏子钦道:“她到哪里去了!”
杜和道:“我真不知道!”
晏子钦眼神复杂地望着杜和别扭的神色,他早已看出了,杜和一定清楚明姝去了哪里,却没有说出来的打算,明姝不见了,他不敢再耽误时间,于是转身就走。
“你穿上点啊!”看着他一身单薄的室内单衣,被北风一打就透了,杜和忍不住叫道。
晏子钦没空理会他,脚下尚未铲平的积雪吱嘎作响,雪沫子打湿了他的靴筒,冰刺刺的一直冷到心里。
没有马,他就徒步去找,之前令他赞叹不绝的帝京繁盛在此刻却变成了累赘,车水马龙之中,究竟何方才有明姝的踪影,一张张言笑晏晏的人面自他眼前闪过,只让他觉得陌生,而路过的行人也对他指指点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穿着单衣出现在数九隆冬的街头。
她绝不会回曲府,晏子钦想着,他一直知道,明姝发自内心地偏袒自己,绝不会舍得让自己在岳父岳母面前为难。想到这儿,再反观咄咄逼人的自己,晏子钦心如刀绞。
更不可能是舅舅家,那么……
张家?她会不会去找袁意真倾诉?这个念头只是在脑中闪过,他便下意识地向张府跑去,虽然并不确定明姝会在那里,可是有目标总好过没目标,张府距此很近,跑到一半时,他突然慢下脚步,绝望地意识到也不可能是张家——明姝怎么可能夜里去找袁意真,何况她还有一个暴虐成性的丈夫。
心中茫然,好像失了魂魄,晏子钦也不知自己在做什么,所有线索都断了,只是随着意识往灯火最明亮处行走,恍惚中,他没发觉一辆马车缓缓靠近他,最后停在他身边。
“晏官人!”一个人从马车避风的帘幕中探出身,却是春岫,“娘子让你披上这个。”
春岫递过来一领石青披风,晏子钦接入怀中,是明姝的,上面还有她的体温。
“这是……女人的衣服……”不知是被冻傻了还是怎样,晏子钦怔愣在当场。
“爱穿不穿,冻坏了也不关我的事!”明姝负气的声音从马车中传出,在晏子钦耳中,却像是天籁一般,就在他的目送中,明姝令车夫催动马车,当春岫歉意的面容变得遥远而模糊时,晏子钦才回过神来,顺着车辙的痕迹追上去,可冻僵的双腿不听使唤,追不上飞驰而去的马车。
就在他力竭时,马车忽然又停下了,随后,明姝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气鼓鼓地迈着大步走向晏子钦,夺过他手里的石青披风,将他裹得严严实实。
“以后不许随随便便穿成这个样子跑出来,冻坏了谁负责!”她原本就丰盈可爱的脸因赌气而显得愈加圆润。
“嗯,不会了。”晏子钦扯开披风,将面对着他的明姝也裹了进去,两人拥在一处,这个傻女人,把外衣给了他,自己不也只剩单衣了吗。
明姝在他的怀中挣扎了一番,幸亏街角人少,又有马车遮挡着,才没被闲杂人等看去。
听着他的心跳,眼泪不听使唤地涌了出来,伏在他渐渐温暖起来的胸前哽咽道:“以后不许随便怀疑我了,我是哪种人,你还不明白吗?”
晏子钦无法用语言回答,只能不住地点头,将她抱得更紧,他虽未说出口,可怀里这个失而复得的人、这番雪中送炭的情意,他会永远铭刻在心,至死不渝。
“哈哈!”放肆的笑声传来,随即是一声悠长的口哨,不用说,一定是杜和。
晏子钦急忙把披风全部裹在明姝身上,杜和一摇一摆地走来,将从家带来的厚外袍扔给晏子钦,笑道:“不用脱,你又不是没穿过女……”
“杜和!”晏子钦挑眉,厉声喝止。
“杜和,你怎么出来了!”明姝惊恐地望向四周,生怕被有心之人撞见,将风声传到丁谓耳中。
杜和却好像没事人一样,大剌剌上了马车,从窗子中探出头,笑嘻嘻道:“放心不下你们,出来看看,和好了就好,快上车吧,外面不安全。”
进了马车的明姝一边揉着不知是因为哭泣,还是因为寒冷而发红的鼻尖,一边道:“你还知道安全两个字,刚刚没有可疑的人盯着你吧?”
杜和摇头,舒服地靠在柔软的隐囊上,笑道:“放心,我小心的很,难得出来了,不如顺便做件事!”
晏子钦握着明姝的手帮她取暖,抬眼看着杜和,道:“做什么?”
杜和笑道:“取回我的神兵‘一条棍’啊!上次落在罗绮玉那儿了,那可是我的命根子,两月未见,甚是想念啊!”
晏子钦道:“我们去拿,先把你送回家,你不适合在外面逗留。”
杜和道:“你们夫妻俩才一个时辰没见,就想的你死我活,我都两个多月没见我的一条棍了,就不许我迫不及待一下?”
明姝掩嘴笑道:“我看,杜二少爷所思所想另有其人吧!”
晏子钦一愣,也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夫妻俩一齐看向杜和,一个戏谑,一个调侃,让杜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们可别瞎猜,我才没挂念那个暴脾气的婆娘,她每次见我都恨不得活吃了我,我凭什么想她?”
明姝想起一句现代的俗话,似乎很适合杜和现在的状态,“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编故事,我们都懂的!”
晏子钦道:“算了,直接过去吧,你跟杜和留在马车上,我自己进去,今晚也未必能见到罗娘子,也许外出赴宴去了。”
话音才毕,却听见杜和“嘁”了一声,好像很不情愿。
“怎么,你不想去绮玉阁了?”晏子钦问道。
杜和连忙摇头,道:“不不不,我的意思是,如果能见到罗绮玉,请她出来一趟,她上次帮了我大忙,还没当面答谢她呢!”
明姝笑道:“你又没准备谢礼,难道让她见你一面就算是像样的答谢了?”
杜和拍着胸口自卖自夸道:“可不是吗,小爷英姿飒爽,小娘子们看我一眼就算是赚到了,你们天天看我,我还没收你们票钱呢!”
明姝道:“指着我和春岫也就罢了,指着晏子钦算什么,大男人看大男人还要买票?”
杜和嘿嘿笑道:“现在自然不用,再往前几年可未必哦!”
“杜和,你信不信我待会就把你的破棍子扔进汴水!”晏子钦怒道。
杜和连连摆手,示弱道:“别!恩公饶命,恩公饶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