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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时代季航和费南同为艺术生,相比起普通高中生,他们对待学业的态度少了些认真,多了丝可有可无。于是在这样一个大环境下,两个青葱少年很快玩在了一起。
费南自小生得好看,进入青春期之后,样貌身高渐渐长开,甫一入学,就吸引了不少女孩子的青睐。同班学艺术的女生一共14个,有三个同时对费南展开了热烈的追求,季航对这一现象哭笑不得,更是佩服费南当时的淡定与圆滑。那三个女生最终都没有赢得费南的心,因为开学没多久,费南就和别班的一个女孩子谈起了恋爱。
季航在那个年纪一向对男女之间所谓的爱情敬谢不敏,他承认自己比较早熟,对爱情自有一套理解,虽然现在看来同样并不成熟,但就因了那份不成熟,他竟成了他们班唯一一个没有早恋的学生。
费南当时的小女朋友曾扬言要帮他找一个“老婆”,当时情侣之间都是“老公”“老婆”这样来称呼对方的。季航但笑不语,并不在意。他断定费南和那女生长久不了。果不其然,两人在一起还不到三个月就分了手。他不知道那女生失恋后怎么样,但费南没让他失望,火速又勾搭了一个,热火朝天地再次陷入了爱情。
有一次课间休息,他俩靠在教室对面的落地窗围栏上聊天,看到从理综办公室出来的一个女生缓缓向他们这边走来。之所以注意到那个留着斜刘海,扎个马尾辫的女生,是因为当时落地窗外的夕阳正好照在她柔嫩白皙得仿若透明的脸上,费南当时杵杵他的胳膊,示意他看过去。
他只盯着她脸颊上似有若无的红晕看,心想这女生皮肤真好,透明似的。
费南凑到他耳边小声耳语:“这女的皮肤真好。”
他没作答,既不承认也没否认。等那女生再走近一些,他才注意到她的整张脸庞。白白净净,清清秀秀,模样儿看着让人舒服,但远不至于一眼惊艳,除此之外,没什么别的感觉。
扭头却见费南一直盯着人家从走廊那头走到这头,直到那女生拐弯不见。
“皮肤真好啊!”费南还是这句感叹。他们不爱学习,因此关键时候能拿出来用的词汇不多,季航想到这儿,心里直笑。
回过头却见费南的新一任女友正往这边走过来,他捅捅费南,提醒他把心收回来。
“小心你老婆吃醋。”说完便进教室补觉去了。
再次遇见那个女生已是一个月之后的事了。那天是周六,他们学校高一学生周末是不上课的,普通班级里自习,他们去艺术楼学习专业课。
那天上午大课间,费南拉着他去教学楼约会女朋友,他慢吞吞地跟在后面,费南比他积极,很快就没了影儿。
他一步一步上楼梯,走得极其认真,耳边传来“噔噔噔”脚踏楼梯的声音,他辨识着方向,抬头便看见一个女生怀抱着一大摞试卷,飞一样地奔下楼来。
他只看了一眼就又低下了头,心里却倏忽闪过一个模糊的影子,还不等他抬头确认,那女生突然短促地尖叫一声,他只来得及看到她脚下踩空的楼梯,以及向着他迅猛扑下来的身影。
他就这样毫无防备、赤手空拳地接住了一个几十斤的大活人,然后脚底无力,和她一起摔下了楼梯。
他当时的感官除了一阵尖锐的疼痛之外,还有嘴唇上接触到的一丝柔软细腻。等到他们俩都回过神来,他才有力气去思考那触感是什么——他好像是亲到她的脸了。
那是季航长到那么大第一次拥抱一个女生,亲吻一个女生,虽然状况有点复杂。
怀抱中那具柔软的身体很快从他身上爬起来,顾不得自己疼得呲牙咧嘴,忙不迭地向他道歉,又急着去捡散落满地的试卷。他脾气不好,本来想爆粗口,现在却莫名地全然换了另外一种心情。
他帮着她捡完剩下的试卷,递到她手上,顺带看了眼她别在校服上的校牌——2007级18班,陆佳宁。竟和费南的现任女朋友同班。
她很快收拾好试卷离开,他却愣在当场久久回不过神,脑袋里想的,竟全是刚刚她掉落在他怀中时柔柔软软的身子,和重重擦过他嘴唇的滑腻触感。
于是就这么注意上了。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不像费南和他历任女朋友之间那种浓情蜜意的感情,更不是暗恋,只是就这么一直记着她,记着怀抱中的感觉,以及唇上的触感,记了很多年。
后来季航谈过几场不浓不淡的恋爱,对爱情有了更深的理解。再回想起多年前那个慌慌张张跌落到他怀抱里的女孩时,终于有了一个明确的位置留给她——初恋。
季航真正第一段恋爱其实是在大学,可那个和他谈了一年多恋爱的小姑娘,他早已忘记了她的模样。都说男人的初恋是会记忆一辈子的,季航想,那陆佳宁应该就是他的初恋了。虽然他这个“初恋”和别人的完全不一样,但他知道自己忘不掉了。
陆佳宁和费南面对面坐下,从包里拿出厚厚的一摞采访资料。费南在对面惊讶出声:“这么多?”
陆佳宁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笑笑答:“不是全部,采访只有一小部分,不会耽误太长时间的。”
她说话声音比平常轻柔了许多,一旁站着找角度拍照的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陆佳宁摊开资料,拿出录音笔,开始之前先跟费南通了个气儿,“不介意说说以前的事吧?”
费南闲适一笑,“当然。”
陆佳宁便有了数,抬起头看着他道:“就当是聊天,会在一边给你拍照,你不用管他,自然一点就好。”
费南点点头表示明白,对着陆佳宁笑得如沐春风。陆佳宁低头假咳一声,收回被他的笑容搅得有些乱七八糟的心神。
采访正式开始。
“费先生,据外界消息称,你这次回国入主盛唐是担任设计总监的职位,并且要在本月25号正式走马上任。盛唐是做香水品牌的,能说说你对香水的理解吗?”
费南不急不缓地答:“如果以一个香水公司领导者的角度出发,我关心的只有它的品质和销量,毕竟这关乎到我的切身利益。但如果从一个普通男人的角度来说,香水就像女人,它懂女人,更懂男人。它不仅仅是女性的附属品,更是一个女人的标志,是女性本身的一部分,不是有句话叫‘闻香识女人’么。试问现代女性还有谁不用香水的呢。”
陆佳宁点点头,继续引导话题,“的确,其实现在的香水并不仅仅是女性的专利了,男士香水的品牌种类也日渐繁多。费先生现在大概也是在用香水的吧?”
费南点点头,“的确。”
陆佳宁俏皮地笑笑,“那能形容一下你现在用的香水吗?”
费南略顿一下,笑了出来,“形容自己的香水,等同于要称赞自己一番了,不过既然你问,那我就说一点。这款香水主打贵族优雅绅士的感觉,体现男性血统高贵,品质高雅的特点,所以并不是所有人都适合。我刚刚说过,香水不是人的附属品,它是人的一部分,是人的本身。不管用哪一款香水,总是要提升自己相应的品格,以与之相匹配,这样才能物尽其用,相得益彰。”
陆佳宁顺势捧他一番,“确实和你给我的第一感觉相类似,贵族、优雅、绅士。”
费南爽朗地笑,“那说明我努力的成果还不错!”
陆佳宁同样回之一笑,换了个话题,“据我所知,费先生是学艺术出身的吧?”
“嗯,”费南点头,“从小就学画画。”
“那功底应该很深了,是自己本身特别喜欢,还是小时候听从父母的安排开始学习的呢?”
“我不是那种天赋异禀的孩子,小时候贪玩,不好好学习,大概我父母早有远见,知道我日后学习肯定不用功,所以提早给我找了个后路吧。”
“那要照费先生这么说,我十分想知道你在让所有中国学子闻风丧胆的高中时代是怎样度过的。那时候成绩怎么样?”
费南没有任何扭捏,实实在在地回答:“我从小就喜欢画画,并不太关注学习,所以文化课成绩一直不好,高中之前的九年义务教育,艺术没有为我带来任何好处,我只能逼着自己学习。但是到了高中,学校招收艺术生,我这才觉得英雄有了用武之地,学校自然也就不是地狱般的存在了。”
“那时候成绩怎么样呢?”
“文化课成绩当然还是一如既往地糟糕,好在专业课成绩很让我满意。”
“那除了平时必要的学习生活和你的专业,在业余时间还有什么别的爱好吗?”
“其实我喜欢很多东西,也很希望尝试很多东西,但在学生时代,尤其高中,这些爱好还是有意识地远离的。”
“嗯,问到这里插播一个小剧场,突然起了八卦的心思,”陆佳宁斟酌一下才问出来,“高中时代你大概是十七八岁的年纪,正值青春期,比初中多了一份成熟,比大学少了一份现实,我想问一下,费先生你有没有早恋过呢?”
费南低头笑了笑,“学艺术的孩子长到十七八岁,早过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了,我当然恋爱过。”
陆佳宁也笑笑,这个答案她早就知道,甚至亲眼见证过,“我很好奇费先生你的初恋是在什么时候。”
“第一段恋爱是在高中,不过要说初恋的话,初中我曾经暗恋过一个女生,我想那应该才是我的初恋。”
陆佳宁心里一跳,心底徒然泛起一丝涩涩的味道,这味道不浓烈,有点像今天的日光,虽然散发着光亮,却并不热烈。
“是么,我以为以费先生的条件只有女生暗恋你呢。”
“哈哈哈,陆小姐说笑了,我自认为还没有那么大的魅力!”
陆佳宁低头笑笑不再继续追问,扭转话题,“那大学呢?费先生你的大学是在哪里就读的?”
“我大学在a大,那个时候我们举家搬到了a城,自然而然就在这边了。”
这个陆佳宁也知道,因为那个时候校内网她加了费南好友,刚步入大学的他会在校内网络上晒出自己一点一滴的生活轨迹。
“大学里也是学习艺术专业吗?”
“和艺术沾边儿吧,但不是纯粹的艺术了,毕竟家里还是希望能选一个实用一点的专业。”
陆佳宁赞同,这是所有学子寒窗苦读十几载学会的第一个妥协,潇洒如费南也不例外。
“我想费先生你的大学生活一定很精彩。”
“对我来说有自由就够了,脱离父母的管束,大学生活确实丰富了我的人生。”
“会去旅游吗,到处走走看看这种?”
“嗯,大一大二去了不少地方。”
“那费先生比较青睐于哪一种风景呢?是历史感厚重的城市,还是江南古镇这一类自然风光比较美的地方?”
“其实我对这个倒没有特别的喜好,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特色,没有特别的取向。”
“看来费先生是真正喜爱旅行这项活动。”
“旅行能给我带来很多意想之外的东西,有时候也能激发出更多的灵感。”
“那费先生你是自己一个人去旅行还是喜欢和朋友一起?”
“大多时候都是自己一个人,也带女朋友出去旅游过,不过就只有一次,我还是比较喜欢自己一个人的感觉。”
对于他说的旅行时只带过一次女朋友,陆佳宁也是知道个大概的,因为他在校内网上贴出了和新女友一起旅行的照片。那时他们刚刚进入大学两个月,陆佳宁着了魔似的每天关注着他的消息,看到那些亲密照片时,她偷偷哭了一整个晚上,觉得不甘心又无可奈何,心里憋着一股气无处发泄。第二天一早接到徐翔的电话,那时候徐翔正处于追求她的阶段,每天必打电话发短信关心她的“近况”,陆佳宁当时不知怎的脑抽了一下,稀里糊涂地对着电话说:“你不用追我了,我答应你。”反倒是徐翔愣怔了好久,久到陆佳宁神志渐渐归位,想反悔又不知如何开口时,他的声音才从那边低低地传过来——“这可是你说的,不带耍着人玩儿的啊!”陆佳宁一下子就被他逗笑了,因此也错失了反悔的时机,就那样一直交往了下去。
呵,她和徐翔的开始竟是因为她和一个根本不知道她存在的男人赌气!陆佳宁现在想想也觉得自己当时实在够荒唐,荒唐之余,却只剩下心疼。
想到这里,陆佳宁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了不少,费南在对面还是一脸温和地笑,陆佳宁打起精神,继续采访。
“这难道就是常说的艺术家普遍喜欢孤独?”陆佳宁开个小玩笑。
“你这句话其实是在捧我啊!不过我很高兴听到有人称呼我为艺术家,虽然现在我已经是个商人。”
陆佳宁也在心里感叹,当初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像费南这种养尊处优,不知忧愁为何物,又一心喜爱艺术的人如今竟成为了一个商人。
“费先生是什么时候去国外留学的呢?”
“大二结束之后我就出国了。”
“意大利?”
“是的。”
“很浪漫的国度。”陆佳宁这句感慨是真心的。她一直想去外面走走看看,但生活的压力却如荆棘横旦在她面前,她和万千应届毕业生一样,走上了最中规中矩的一条路。选择就业,就等于选择了责任,对自己的责任,对家人的责任。经过两年多的打磨,陆佳宁觉得自己的心都老了,于是当初的理想就只能成为梦想,她没有勇气再去折腾了。
人越长大越胆小,陆佳宁越来越信这句话。
“在那样一个浪漫的国度,会不会带给你特别多的艺术灵感?”陆佳宁看向费南的眼神有了一丝迷茫,因为费南出国之前就已经不太在校内网上发消息,直至出国前一天晚上,他才终于更新近况,只有一句“意大利,等我”,连照片都欠奉。于是接下来的四年时间,他的主页一直都是保持这一个状态,陆佳宁再也没有了渠道获知他的消息。
“灵感当然很多,我在意大利呆了四年,画了近千张作品,其中有不少拿去参赛,很荣幸地获得了不少奖。”
“费先生艺术天分高,获奖是正常的。可我好奇的是,既然你那么喜欢画画,为什么不一直画下去?难不成也是被现实打败?”
陆佳宁面对采访对象的时候,整个人身上的活力与灵动会全部激发出来,采访过程这样一问一答,更像是在听被采访者讲述一个故事,因为她足够用心,足够让被采访者感受到她的诚意,她对他们所讲故事的敬意。所以费南被这一通问题问下来,竟从没有感觉到厌烦或是不耐,因为陆佳宁表情相当丰富,她不是单纯地听故事,她从头至尾都在参与到这个故事当中。
他的记忆突然出现了一个缺口,有关陆佳宁的点滴印象瞬间如泉涌般淹没他的大脑。他记起她了,那个斜刘海、马尾辫,皮肤好到令人发指的姑娘。他经常会在课间休息的时候看到她的身影经过他的教室,轻飘飘地去往走廊尽头的理综办公室,柔顺的发尾一摇一摆,衬着她堪比白玉的脖颈,无端端生出一股惑人的味道。
他还记得,一向对女人没什么热情的季航唯独在她经过教室的时候,会愣怔地盯着门口,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
费南慢慢回过神来,不经意间往季航的方向瞅了一眼,果不其然看到他正笑意盈盈地望着这边。
“我没有被现实打败,”费南一本正经地回答,“只是换了种方式继续梦想,也许在外人看来这是屈从于现实,但对我来说,从没有哪一刻比我在选择从商时更加坚定自己心中的梦。”
······
采访进行了将近两个小时,陆佳宁对自己的采访稿物尽其用,采访结束时心满意足。提出再多拍几张照片,并贴心地为费南找好了各种道具,费南相当配合,全程笑意盈然,没有表现出半点不耐烦。
陆佳宁与季航并肩站在一边看着,心里不断生出许多纷繁复杂的感觉来。费南消失在她生活里四年时间,这四年她哭过、笑过,也伤心过、绝望过,但生活却让她一直迈着前进的脚步,她从没有辜负自己,她一直在努力地活着。费南也是,褪去青涩,褪去稚嫩,现在的他成熟、风趣,懂得追求上进,更懂得享受生活,他的精神支柱源于深藏于他心中的梦想,他一直没有放弃,也知道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以后更加接近心中神圣的殿堂。
她的初恋依旧美好,幸好她也一直努力,努力到如今能以此种方式深入他的精神世界,九年间第一次如此靠近他。
季航扭头看向陆佳宁。她站在她身边,模样一如记忆,披散着的黑发在暧昧的灯光下像一个小小的光圈,周边毛绒绒的,冬日时节看上去竟有种别样的温暖。
季航收回目光兀自笑笑。他怎么觉得,初恋的感觉又回来了呢。
季航当着费南的面提出和陆佳宁他们一起吃顿饭,陆佳宁纵然很想答应,却奈何记挂着蒋娜那张怒气十足的黑脸,于是只得婉转拒绝。季航不勉强,只说有机会一起出来,权当昔日同窗叙叙旧。陆佳宁不置可否,随便点点头答应,和一起打道回府。
“咱也该撤了吧?”费南看着目光放空的季航认真咨询意见,眼里一抹玩味的光倏忽闪过。
季航回神,“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说着就准备起身离开。
“哎,我说,不打算再去喝一杯?”
“都喝一下午了,再喝就吐了。”
“我是说喝酒。”
“一样会吐。”说罢便潇洒转身,率先走开。
费南嗤笑一声,举步跟上。口袋里手机震动起来,他随手接起。
“是我,费南。”
费南停下脚步,“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了?”
“我回a城了,你来我公司接我吧。”
费南嘴角挑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接了你可就不送你回去了。”
电话那边的女声温温柔柔地娇嗔,“谁说我要回去了?”
费南低低地笑出声来,“等着,马上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