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僵持

妖瑜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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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脆生生的一声响,惊住全场,这个刚进府的二小姐是个怎样的泼辣性子,因为打了小蝶一巴掌之事,这府里上下都传遍了,不过小蝶虽然不同其他婢女,终究只是个奴仆身份,主子御下,就算苛刻些,也属正常,郑姨娘又不一样,虽说姨娘也算不得正经主子,可好歹是老爷的枕边人,又生养了三小姐和四小姐,最重要的是,郑姨娘颇得张氏的宠,明眼人都知道,张氏有意抬举郑姨娘来压制杜氏,因此郑姨娘虽是个妾,在梅府里的实际地位,比起正室杜氏还要高几分,无人不是巴着供着,连带着赵氏的待遇,那也是按亲家母的规格来的。

    若胭这一耳光可说是打傻了一众人,梅承礼双目迷茫、一脸厌弃之色,诸事不闻不管,其余都是郑家人,梅映霜张着嘴吃惊的看着若胭,“二姐姐……”梅映雪丢开拭泪的帕子,拽着若胭的衣袖不撒,哭道,“二姐姐,你怎的这样粗鲁不堪,竟然动手打我姨娘。”

    赵氏见女儿挨了打,哪里肯干休,一撸袖子就要扑过来,郑淑芳死死拉住,蹙着眉低低的劝说,郑姨娘捂着火辣辣的脸反应过来,跺脚就哭,摔袖子哭天抢地,“二小姐好大的架子,这府里上下,如今是想打谁就打谁,想骂谁就骂谁,全不顾满府的体面,先是打了妾的陪嫁丫头,现在就打妾,妾跟着老爷十几年,就算不是正妻,也不是能让人打的,二小姐打的妾的脸,也是打的老太太和老爷的脸!”

    “够了!”一直默不作声的梅承礼猛的喝道。

    “嚎叫什么!不成体统!”

    后面这话却不是梅承礼说的,而是一步踏进门的梅家恩,一身官袍沾有尘土,显然是为了赶时间在院子里并没有走那弯曲的石径小道,而是踩着草地穿过来的,面色不善,目带暴怒,说着话就几步奔到床前。

    “娘——”

    张氏悠悠转醒,醒的不早不晚、时辰精准,一眼看到梅家恩,眼泪就先扑扑的往外冒,也不说话,只张了张嘴,抬起胳膊指向若胭,“你……你……你……”气的竟是说不出话来。

    梅家恩顺着张氏的手指看过去,恰好看到梅映雪拉扯着若胭、梅承礼又一脸烦躁的情景,怒气又窜上来两丈,也不知道张氏究竟说的是谁,干脆喝道,“你们三个,去书房等着!”又没好气的让郑家母女等一并回避,因他早上避不请安,赵氏已心存不悦,刚才又吃了一肚子气,就有些犟,想倚老卖老并提醒一下往日的恩情,郑姨娘也想哭诉一番若胭的无礼,梅家恩却没兴趣听,正好方妈妈和雪妞也从门口进来,当下手臂一挥,“你们全都下去,富贵,请江大人进来。”

    即是有太医来,众人也不好再说,都忍了气避退,赵氏愤愤而出。

    梅家恩重重的一拍书案,震得笔筒晃动,一只搁在笔架上的羊毫咕噜噜的滚落到地上。

    “跪下!”

    梅映雪扑通跪倒,呜呜的哭的戚切,“老爷,不管女儿的事,女儿刚到南园,正看到奶奶晕倒,就忙着伺候奶奶,什么也不知情,老爷,女儿真的什么也不知道,老爷想问什么,就问二姐姐,二姐姐一直在屋子里,奶奶晕倒的时候,二姐姐就在旁边看着。”好一招祸水东引。

    梅家恩显然正在暴怒中,根本不愿听任何解释,一看梅映雪辩解,更来了气,拂袖喝道,“休要再说!不管你知道什么看到什么,没有照顾好奶奶、让奶奶伤心晕倒,就是你的错!还有你——”一错眼却看到若胭还站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猛的一指,“梅若胭!畜生!给我跪下!”

    “老爷,若胭没有错,为何要下跪?”若胭倔强的挺直了背脊,无论是性格使然,还是上辈子留下的平等意识,都让她坚持认为,无端下跪乃是屈辱。

    “混账东西!敢顶撞长辈!叫你跪你就得跪!老太太都晕过去了,还不是你的罪过!都是在外面养的,以前教训的太少了,纵出你这大逆不道的孽障来!上次就是你把老太太气得够呛,这才几天,又惹出祸事来,从你进府来,你自己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有没有半点大家闺秀、温婉贤慧的样子!”梅家恩几步上前,凌厉的站在若胭面前,“跪下!”

    即使上辈子是被至亲抛弃的孤儿,也从没有受过这样凌迟般的侮辱,即使当初被刺激到结束生命,对方的言辞也不如此刻梅家恩这样如覆顶之灾,若胭只觉得全身哆嗦、耳入鼓鸣。

    梅家恩见她依然不肯跪,亦觉得自己的权威被挑衅藐视,决意要好好管教这个无法无天的女儿,猛的一压肩头,将她按下,硬生生跪在脚下。

    这回,若胭没有再站起来,膝盖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她竭力让自己冷静,不是早就告诉自己,既来之则安之了么,为何还总不肯接受事实,在这里,父母对儿女有着绝对的主宰权,自己为什么做不到和其他人一样卑颜屈膝、唯唯诺诺求生?斜眼瞟一眼左右,梅映雪已被喝住不再哭,却依旧委屈的抹着泪,梅承礼早在一进书房就主动跪下了,低垂着头,一语不发,神色木然,不知道想些什么。若胭突然有些后悔,也想自己真的不该任性趟这趟浑水,做什么管不住嘴要刺激大少爷两句,做什么抱打不平要大少爷认母,大少爷现在这模样,真是杜氏愿意看到的?而自己,又得到了什么?

    或许是若胭最终跪下,并且不再反抗,使得梅家恩的自豪感回升,也便不再单揪着她一人不放,一甩手又回到书案前,轮番数落三个儿女,却只翻来覆去只说张氏昏倒,并不提及昏倒原因,若胭疑惑,刚明明看到张氏已经醒了,怎么竟没有和梅家恩说明事由吗?就算是所言有虚也总有个说法,怎么听梅家恩这意思竟是一无所知,难道张氏竟然气的失声了?

    梅家恩说到气处,大声吆喝添禄,“快去取板子来,今天要打死这几个逆子!”

    添禄不敢得罪大少爷,不过看若胭也在,眼珠一转,就真的跑去。

    从敏赶来,一把拦住,指着他鼻子骂道,“小东西,混傻子,老爷这样的气话,你也当真。”

    添禄冷笑,“奴才哪里管什么气话不气话,只知道一切听老爷吩咐,我要是不去,回头老爷反要打我板子,你给顶着?”

    从敏道,“少要贫嘴!老爷要真打你,我自然顶着,你一边去,这里只有我。”将添禄拎到一旁,自己往屋子去劝。

    从敏三十多岁,冷静严肃,他原是杜氏收留的逃难孤儿,忠厚稳重,一直跟着梅家恩,身份不同一般仆从,进屋就跪下求息怒,梅家恩不肯,反叱从敏胆大包天不服主子命令,命他即刻退下,从敏不愿,梅家恩就要连他一起打板子,却说添禄因恨着若胭,巴不得她受板子,无奈从敏进屋去了,他等着门外团团转,忽然想起总管来福,顿时喜上眉梢,一路奔去账房寻找,却被拦住,说是来福出府了,尚未回来,添禄恨恨的跺脚,大叹白白失了报仇的好机会。

    杜氏扶门而入,脸色异常苍白,衣裳似乎也更换过,步子虚浮,巧云追进来搀扶,杜氏摆手,示意她出去。

    “老爷,听说老爷要打孩子们的板子?可是真事?”声音嘶哑气虚。

    梅家恩不悦的看她一眼,怒气十分,“自然是真的!这三个逆子,不恭不孝,把娘都气的昏过去了,还挨不得一顿打?”

    杜氏问,“老太太都说了是怎么回事了?”

    梅家恩一瞪眼,怒火又涨两分,“这还用得着说什么!娘已经在床上躺着了,江大人刚诊旳脉,说的怒火攻心,还有什么好说的?你来的正好,你是嫡母,教出这样的畜生来,你也有逃不脱的责任,你自己看看,除了打板子,还要怎么处罚才是。”

    杜氏就冷冷的笑起来,“既然是我的责任,老爷也不必罚他们几个了,只罚我一个人便是。”

    梅家恩就喝道,“你这是要纵容他们无法无天,还是故意与我作对!”

    杜氏毫不避让,目光清凉的直视着他,“都不是,我只是想让老爷明白,就算是长辈处罚晚辈,也得有个理由,老爷现在要罚他们,却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又是怎么定的罪?又怎么以理服人……”

    “用不着!”在梅家恩看来,杜氏不管说什么,只要是与他观念不一致,就是与自己作对,存心在晚辈面前落他的威风,越发的怒气冲天,一拂袖竟将书案上的文房四宝尽数扫落在地,一时间屋子里叮叮当当、咕噜噜的乱响,同时响起的还有梅家恩的咆哮,“我是他们的老子,我想怎么教训他们,用不着任何理由!天下没有老子教训孩子还用的着理由用的着以理服人的!所谓纲常、所谓家规,自古就是如此!夫为妻纲,父为子纲,你也是个饱读诗书的,又为□□、为人母,就是这么相夫教子的吗?”

    这番话说的极重,是若胭两世为人所能想象到的最伤人的语言了,忙去看杜氏,果然杜氏身形一晃,几乎倒下,又倔强的稳住步子,脸色煞白如纸,眼中却没有泪,只觉渐冷渐冰,再无一丝温情,只那么静静的盯着他,直到他话说完、气平息,这才冷厉的开口,“凭心做人、凭心做事,不虚伪、不奉承、是非分明,我杜小玉一生就是如此为□□为人母,就是如此相夫教子的!”针锋相对,毫不相让。

    “好,好,好。”梅家恩愤恨的指着杜氏,“你这是指责我虚伪、奉承、是非不分?你既是这样的好,怎么不想想这几十年来,是如何治理的家道和睦?又是如何教导的子女恭顺谦逊?先好好想想你这几件都做得如何再来。”这是要当着儿女仆从的面算杜氏不孝婆婆、不容妾室的罪了,这样的事不是该夫妻俩关起门来说吗,梅家恩这是火气太大把脑子烧糊涂了吧,连一家子的名声也不要了。

    “老爷!”从敏急声喊道,“老爷,夫人也是为了老爷好,老爷在少爷小姐们面前,向来是慈父,何曾狠下心处罚过?少爷小姐们又一向是懂事的,就算做了错事,老爷好好教导几句,以后自然就改了,少爷小姐们也更感念老爷的慈爱。”

    梅家恩冷笑,“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地!难道说我还用的着他们承我的情?”

    若胭突然说,“老爷,你别生气了,整件事的过程我都知道,与母亲无关,老爷如果愿意听,若胭就细细的说一遍,老爷如果想先罚了再问,就只罚若胭一人,非但无关母亲,就连大哥哥和三妹妹,也不必牵连,老爷说的对,老爷是老子,用不着若胭承情,若胭也不想因为这件事伤害到母亲,若胭是外面长大的,做得不好也不是母亲的责任,若胭一人担下。”冷静平和,无怨无尤,只是觉得梅家恩心中的天平过分失衡,导致原本一件简单的事情变成了闹剧,最终伤害最深的却是无辜的杜氏,这是她所不愿的,宁愿自己担下全部过错,让他停止暴怒,更何况,自己真的有错,如果自己可以做到如章姨娘一般逆来顺受,或者如郑姨娘、梅映雪一般巧舌讨欢,又或者,只需管好一张嘴,从来没有对梅承礼说过一句话,事情就不会如此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