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早餐

妖瑜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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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家恩连声应道,“娘说的极是,正是该换一个。”说着,侧身向杜氏道,“你是嫡母,便由你取一个罢。”

    杜氏一怔,遂将雁儿端详一遍,道,“就犬若胭’二字如何?一则‘胭’字音谐‘雁’,也算听着熟悉,二则,白梅映雪取义冰清玉洁,红梅若胭意在高贵气华。不知老太太、老爷意下如何?”

    梅家恩大喜,杜氏文采素来在他之上,诗词歌赋顺手拈来,这名字甚合他意,当即欢颜称赞,“若胭,好名字!当年映雪二字便是你取的,甚好!”话一出口,突然想起张氏,忙又欠身请示,“不知娘以为可好?还请娘指点。”

    郑姨娘撇了撇嘴角,嘀咕了一句,“我取的映霜二字,便不好么?”声音极轻,旁人并未注意到。

    张氏轻轻的拍抚着膝盖上的小褥子,漫不经心的动了动眉,缓缓道,“我是个不识字的,杜氏是嫡母,取名字自然是她的权利,没的我做奶奶的来挑拣这个,这不是招人嫌弃吗?这事儿你们做主便是。”

    字字如针,扎的杜氏生疼,她默默的移眼望向紧挨张氏坐着的梅承礼,心就在热烈和悲凉之间拉锯。

    雁儿微一挑眉,恰好将杜氏的眼神收入眼底,她莫名的心口发酸,再望一眼梅承礼,那个眉眼清俊的少年正挨着张氏,半垂着头,浑然无知。听章姨娘说过,大少爷梅承礼是正室杜氏所出,如此说,杜氏既是梅承礼的嫡母,更是生母,按说这感情无人可比,然而看上去并非如此,这一对母子,有些奇怪。

    梅家恩心知张氏话中藏话,分明是尤记一桩陈年往事,不禁心怀愧疚,不经意间目光一撇恰好看到杜氏神色痴呆,丝毫不以张氏的话为然,心里立刻就生出几分忿气来,娘对当年承礼取名一事耿耿于怀这许多年,何尝不是因为你不懂顺从之故?娘今日之言所指,你心知肚明,却毫无愧色,到底妇道亏欠,因众人在场不便多言,只得讪讪笑道,“娘这是谦逊了,儿子这名字就是娘取的,儿子一直认为这名字是儿子的福符,正是这个好名字庇佑儿子一帆风顺官运平亨,这都是娘的功劳。”

    这一番奉承话说的张氏心里美滋滋的,点头道,“正是如此,难为你念着这些。”

    伺立身旁的郑姨娘突然接口,笑道,“老太太素来是知道的,老爷对老太太的孝顺,别说这府里上下了,就是整个京州也是无人不知的,老爷念着的又何止老太太赐的名字,老爷心里无时不刻记着老太太的怐劳之恩。”

    张氏听了越发的得意,回身朝郑姨娘笑骂,“就你多嘴,婆母丈夫的事也是你说的?”

    郑姨娘掩嘴而笑,斜眼瞟梅家恩,梅家恩故作不见,虽张氏并不多说准与不准,却大松一口气,心赞郑姨娘嘴巧心灵为他解围助力,赶紧借驴下坡又美言了几句养育之恩,然后轻咳一声,就将改名之事定了下来。

    章姨娘惶恐不安的心终于踏实了,喜形于色,激动的拉了若胭的手,连声的谢恩,刚得了新名字的梅若胭始终神情木然,看着眼前这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几乎想伸手触摸一试真假,来确认自己不在梦中。

    张氏又问跟进府来的那个丫头叫什么名字,章姨娘就惶恐的回道,“□□桃。”

    张氏皱着眉头,很不高兴的样子,重重的长长的咳了一声,正要说话,杜氏突然道,“这名字倒是不错,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春日之桃,光华灿烂。”

    章姨娘红了脸,她并没有这样的文采,取名时更没想到这些,不过是觉得觉得朴实顺口而已。

    梅家恩却心口一跳,直觉的就去看张氏,果然见张氏面色沉下,就紧张的要喝止杜氏,可是话还没出口,张氏转瞬就恢复正常了,却只是盯着章姨娘,神色晦明不清,直盯得章姨娘惶惶心惊、手足无措,忽又转向若胭,上上下溜了几圈,看似无意,若胭却觉得周身不适,好似一条条毛毛虫从那眼神中爬出来黏在自己身上拱来拱去,直叫人毛骨悚然,便忍不住蹙起眉头抿紧唇,将背脊挺得直直的,张氏似乎愣了愣,就移开了眼,倦倦的抚着小褥子,也不理众人,只转头慈爱的问梅承礼,“寿儿,可是饿了?”

    梅承礼朝祖母亲昵的一笑,温顺的答道,“孙儿尚好,只念着奶奶该用早饭了。”

    若胭一怔,这是第一次听梅承礼说话,这个被整个梅家捧在手掌心的大少爷,声音温润软和,态度恭谨,却似乎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刻板和老成,而且,他叫的是“奶奶”,不是“祖母”或是“老太太”,很平民的称呼,又想起刚才梅家恩唤张氏也是叫的“娘”,并不是“母亲”或“老太太”,莫非理当如此么?后来若胭才知道,这只是张氏个人的意思,叫“娘”和“奶奶”显得亲近,又是家乡的称呼,亲切,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资格,比如自己,还有……

    张氏笑意大炽,双颊、眼角和额头的皱纹层层叠起,她神采奕奕的环视一周,目光在杜氏身上稍作逗留即得意而去,遂朗声宣布,“今儿你们都在我这里用早饭吧。”扬声向内室唤,“富贵,摆饭吧。”

    一个眉清目秀、神态冷静恭肃的丫头随声从后面绕了出来,立在张氏身后答道,“回老太太的话,都已准备好,都在炉子上温着呢,奴婢请示老太太,是摆到暖阁去呢,还是就是这里呢。”

    张氏摆摆手,“就摆这里吧,大家都别挪了。”

    富贵得了指示,转身就走,方妈妈笑道,“老太太这胃弱,久等不得,老奴去帮把手。”

    富贵忙客气的道,“不必劳动方妈妈,厨房的姜婆子带着人都在后面候着呢。”

    张氏就笑,“姜婆子倒是个伶俐的。”向方妈妈笑,“你就在我身边呆着吧,自有他们张罗去。”

    东西很快布置妥,样式很是简单,粗面馍、小米粥,再加两样咸菜,再无别的。

    若胭暗忖,原来一个六品官员家的生活也是如此节俭朴实的。

    张氏携了梅承礼最先落座,梅承礼看了看祖母,又看了看父亲,坐的时候就有些犹豫,梅家恩轻斥,“没规矩,长辈还没坐,你倒坐下了。”

    张氏瞪他一眼,就向梅承礼道,“你不用怕你老子,奶奶让你坐的,你只管坐着就是,他要打你板子,奶奶打他板子。”转脸又对梅家恩装怒,“你偏会责难寿儿,这里也没外人,在我这里吃个早饭罢了,哪里就有那许多规矩了,你是他长辈,我更是他长辈,我现已坐下,你自己坐下便是,这点子小事,也要来吓他一跳。”

    杜氏闻言脸就有些白了,张氏的话分明没把她这个当娘的看做儿子的长辈,隔着桌子望着儿子那张颇有几分肖似自己的脸庞,偏生后者只是垂着头、目不斜视,不由得心底悲凉。

    梅家恩讪讪一笑,顺势坐了下来,向母亲陪笑,“娘最是宠他,儿子也是怕他在您这自由散漫惯了,以后出去见了外人也没个眼色,让人笑话。”

    张氏只是笑的得意,“常言道,隔代亲,当奶奶的自然最是亲孙儿的,我能不宠他?我却瞧着我的寿儿很是知情懂礼,已经比别家官宦府上那些纨绔子弟强上几百倍了,谁敢笑话他,就说那个谁家……听你说过几次那个混帐……”

    话未落音,梅映雪就不依了,娇笑着上前挽了张氏胳膊撒娇,“奶奶偏心,心里只有大哥哥,却没有映雪,大哥哥自然是知情懂礼,难道映雪就不乖巧懂事了?”

    张氏就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骂,“你这妮子最是嘴巧,奶奶疼你大哥哥,自然也疼你,奶奶当然知道你乖巧懂事,来,在奶奶身边坐着。”又向撅着嘴腻在郑姨娘身后的映霜招手,“映霜,你也过来,坐在你三姐姐身边。”

    映霜尚小,不过十岁左右的模样,粉雕玉琢的生的很是可爱,又黑又长的睫毛一抖一抖的似有些委屈,她和映雪一母同胞,都是郑姨娘所生,五官有七八分的相似,却没有映雪的玲珑嘴巧,虽听张氏叫她,却磨蹭着不愿过去。

    郑姨娘忙将她拉出来推向桌边,哄道,“哎哟,我的四小姐,这可是老太太的恩典,老太太疼你着呢,你比三小姐小,自然是坐三小姐身边的。”连拉带推的将映霜按在了座位上。

    映霜想想,觉得姨娘说的有理,就笑了。

    杜氏见他们坐定,便走到张氏身后服侍,取碗盛汤,章姨娘赶紧上前,却被郑姨娘抢了个先,笑道,“太太,还是让我来吧。”

    张氏满意的看着左右围坐的孙子孙女,然后缓缓抬头向杜氏道,“你也坐吧。”

    杜氏目光只在梅承礼身上印了一眼,悄然收回,轻声应“是,谢老太太。”

    梅家恩轻轻地皱眉,语气清淡中隐约有些不悦,“你坐吧,你是主母,自然是该坐的,何用娘亲自相邀?”

    杜氏微微一怔,似有话说,静静的看他一眼,到底一言未发,陪坐一旁。

    梅家恩分明意识到她无声的反驳,又凝她一眼,并不再说,转脸对梅若胭道,“来,若胭,你坐到你大哥哥身边去,你是二小姐。”

    张氏目光一闪,却是笑而不语。

    若胭并未立刻回应,而是侧脸看了章氏一眼,见后者满面喜悦和激动,不由的一阵苦涩,儿女坐着吃饭,做娘的只能站着看着,却这般欢喜,实在是讽刺,若胭心中一叹,姨娘没有入座的资格,这样的规矩,前生也在小说电视中看过,只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会真实的发生在自己身上了,现在也只能在父母各不相同的目光中落座。

    章姨娘就知趣的站到梅家恩和杜氏身后服侍。

    梅映霜看着面前的粗面馍,噘了噘粉嘟嘟的小嘴,轻声道,“奶奶,我想吃鲜肉包子。”

    张氏拿起一个粗面馍,咬了一口,笑而不语。

    郑姨娘就赶紧笑着哄梅映霜,“这馍最是营养,细细嚼,味道也很不错,四小姐尝尝便知道了。”

    张氏眼微微斜过,在梅承礼身上停了停才收回,梅承礼却有些出神,生涩的咬了一口,不知道在想什么,张氏等了等,就有些失望。

    梅映雪眼波一转,向着映霜笑道,“四妹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多吃些粗粮对身体好,奶奶这是心疼我们呢,再说,天天吃肉,也与节俭的美德有悖。”

    若胭腹诽,敢情以前经常吃肉啊,第一天接待我们,却改成养生的粗面馍了。

    张氏面色转霁,笑如春风,“正是这样。”

    梅家恩也面露赞许,“映雪说的很对,映霜要多向你三姐姐学习,万事多听奶奶的教诲,奶奶一辈子了,什么不知道,听奶奶的总没错,奶奶是为了你们好。”

    映霜受了批评,有些怏怏,十分不情愿的将粗面馍挪到嘴边,一点点的嚼,不经意抬头,正好看见坐在对面的若胭,也是一副决然赴死的模样,忽地就心情好起来,并冲着若胭悄悄的吐了吐舌头,若胭一愣,还没细细想过来,只觉得灰蒙蒙的世界里出现一道转瞬即逝的粉色,下意识的也朝她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