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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雍的妈妈等着冉冉回答,然而冉冉是绝不愿意表这个态的,两人相对默默坐了会儿,冉冉低着头,也能感受到对面急切得近乎灼热的目光。
好一会儿,楼下响起悠扬的钢琴声,行云流水。
“其雍小时候,我还逼他学钢琴,那架钢琴买来的时候是天价,回来就是个摆设,光落灰了。”其雍的妈妈听着琴声有感而发。
“师兄最喜欢足球了。”想到他在球场上的声影,饶是场合不合适,冉冉嘴角还是露出温柔的笑。
“是啊,后来我们也就由着他去。”这个中年的妇人仪态端庄,让冉冉对她又惊惧又敬畏,“这弹琴的是我们一个战友的女儿,去年刚从英国皇家音乐学院毕业回来,小时候老追在我们其雍背后,大家都笑说呀,他们长大了一定是一对儿。”
冉冉心里一揪,她的每一句有感而发目的指向性都很强,勉强一笑。
妇人终于沉不住气,深呼吸一口,“冉冉,阿姨和你坦白说了吧,你和其雍在一起也差不多两年,我知道你们很认真,但是其雍从来没带你见我们,你知道为什么吗?”
冉冉抬起头,答案就在嘴边,却说不出口。
“因为我们不同意,你和他不合适。”简单利落,冉冉自欺欺人地闭口不言,却躲不过真相被说出。“不是说你不好,你毕了业,找个相当的男孩子,阿姨相信凭你们的能力,一定能过得衣食无忧舒舒服服的,但是你不适合嫁给其雍。”
冉冉叹了口气,夏巍妈妈的话虽然难听,却是大实话,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其雍对这事的态度很坚决,说你们都是要去美国的,他就是要和你在那个所谓的新世界过自己的日子,我们想想,罢了罢了,离我们、离我们的圈子这么远,随你们年轻人去吧,我们也不是冥顽不化的老古董。”她很犀利地盯着冉冉,让她无处可躲,“你如果想在国内等着他,你就大错特错了。”最后一句是一字一顿说出来的,永无收回的可能。
冉冉发了一个颤,站起身,“我在回去和师兄说说,晚上还有个公司的宣讲会,我先回学校了。”
其雍妈妈没有起身,“既然是打算找工作,你就和其雍好好说清楚,这样拖着,你们两个人都不好过。”没有送她的意思。
冉冉战战兢兢从楼梯上走下,下面那群年轻人都抬头看她,她眼光躲闪,瞟了一眼弹钢琴的女生,想看看其雍妈妈眼中和他合适的人究竟是怎么样的。
纤细的手指在琴键上跳跃,白色蕾丝裙,及腰长发随风轻摇,是个美女,然而冉冉自问不比她差多少,但是冉冉的爸妈不是她的战友,冉冉也不会弹钢琴。
她跌跌撞撞地回了学校,在宿舍躺了许久,有裂缝的天花板近在咫尺,这就是自己简陋的现实。
李沛然见冉冉一言不发,想是路上太累,待侍者把餐具推出去,让冉冉先收拾收拾,早点上床歇着,自己去酒店一楼溜达溜达,实则也避开她洗澡时自己在室内的尴尬。
他从木楼梯悠闲地走到主楼后面一座巨大的花园里。心里想,也不全是尴尬,就凭自己这样身经百战,别说她在卫生间里洗澡,自己在外面不会尴尬;即使自己和她一起泡在浴缸里,自己大概脸都不会红一下,归根结底还是她锁门的声响太伤人。
他随便挑了张长椅坐下,这里郁郁葱葱,仿佛万古长青,同十年前来的时候没什么不同,这些生命没有尽头的植物才是王者,他们看着自己,若是还认得出来是十年前那个青年,一定觉得他沧桑了、玩世不恭了。
十年前,明明尚青涩,还有许多被刻意靠近的女人搞得手足无措的时候,可最近怎么愈发怀念那个时候?那时候还觉得能和人白头偕老、执手一辈子呢。他冷笑一声,何其天真,为什么不能坦然接受现在的自己了呢?他想起房间里的冉冉,一时不知如何面对。
他想念曾经幼稚的自己,又或是前几年及时行乐的自己,可唯独现在的自己,不忍直视。
头顶一片灿烂的星空,他想拉冉冉出来看,遥望几亿光年外的星空,他总觉得是件特别奇妙的事情,当初发光的那颗星也许早已成了浩瀚宇宙间的粉尘,然而它的光却几乎穿梭了永恒,恰恰落在自己眼中。
人和人不也是这样吗?多到无极的人群,偏偏完全不搭界的二人就一个眼神、一个擦肩而相识。
他仰头看了许久,才又踱回房间。推开门,床上空空如也,原来冉冉半躺在阳台的软椅上,静静看天空。他的心就那么被捏了一下,走进卫生间。
这回洗完澡,他规规矩矩地穿上家居的圆领t恤和宽松的长裤,在冉冉对面坐下,两人就那样看静静淌过的星河,和如此清澈的星汉相比,自己仿佛渺小得不存在了。
久久的,李沛然听到轻轻的呼吸声,冉冉居然睡着了,心里直发笑,明明开了一天车的是自己,怎么她倒累成这个样子。很无奈地将她横抱起,放在床上,还细致地给她掖好被子。
他应该也要回自己的床上去睡,然而坐在冉冉的床边,他望着未施粉黛却仍粉雕玉琢般的脸,黑色的直发分开在两侧,借着阳台洒进的星光,她简直像个沉睡的玉人,李沛然像被施了咒。
李沛然入睡得很晚,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一抬头,冉冉坐在阳台上喝茶,早已穿戴整齐。
“我起晚了,你怎么不叫我。”他看看手表,已九点半。
“没事儿,让你开车,还能不让你睡啊?”冉冉隔着阳台玻璃门冲他笑。
他匆忙地收拾好,和冉冉下楼,走到前台,却被告知房费已结清,他诧异地瞪着冉冉。
冉冉俏皮地吐吐舌头,“神秘人给我们结了?好一只幸运狗【注】!”
他无奈地一笑,“roadtrip哈?你非得和我算得这么清。”
“因为我们是一起出来玩的朋友啊。”冉冉得意洋洋地在他跟前走出酒店大门,五天的游览就此开始,她很兴奋。
湖光山色,泉溪密布,猿鸣鸟啼,偶尔看到棕熊麋鹿的踪影。峡谷温泉,氤氤氲氲,飞瀑直泻,在半空中挂出一道彩虹。
李沛然绕着经典八字形路线不紧不慢地带着冉冉前行,如同一个导游,好多景色,如果不是他提醒,冉冉可能漏过,没想到他眼神这么好;可他介绍起景色的别致,又像回忆的老者,冉冉头一次看他如此平和沉静,微微诧异而后是无比安然。
有时荒芜得如同人类出现之前,然而却不让人惊慌,白天的游览途中,难得看到别的游人。冉冉错觉,天地间似乎只剩下她和李沛然二人不断前行。
站在峡谷边,脚下是横断的裂缝,如同世界末日,又或者是末日之后崭新的纪元。
热泉环绕的地方,升腾的蒸汽,将四周笼在白茫茫之中,只有淙淙轻响,如同仙境,几步之远的李沛然渺渺若隐若现。
晚上住的都是小木屋,两人将躺椅放在门廊里,肩并肩看星星,铺天盖地,灿灿烂烂,漫天的璀璨星子,果真是数不清的。
走过的每一步,都是十年前走过的,李沛然感慨颇深,景没变,甚至路上悠悠然的麋鹿也还是当年的模样,然而物是人非。
冉冉再没了当初和他处处顶针的样子,跟在他身后如同一个听话的妹妹,对,和小时候的张伊慎一个模样,却又很不同,张伊慎只是个妹妹,而她,每次看到,总让他心头一颤。
天地将万象凝聚在这一片广袤的公园里,包罗万象。
李沛然很体贴,许多路不好走,每每这样,他都走在前面,再回过头来伸手拉冉冉。冉冉跟在他身后,很期待那一个个转身,不厌其烦的,觉得美好得如同一幅油画。
四天时间一晃而过,冉冉觉得很短暂,却又觉得这是此生最充实的四天,看遍赛过穷尽她想象所及的自然风光。
最后一天,二人正在河岸边,踩着逐渐松软的土地,为偶尔见到的绿芽欣喜,突然前面几个游人惊呼着跑到岸边,两人转过身,对面一只棕熊正在捕猎,它三番五次地追上一只颇为雄壮的鹿,冉冉没想到棕熊那庞大的身躯,居然能够飞奔在山野之上,虎虎生威,然而每次总差那么一丁点儿,冉冉看得很焦急,在夕阳的逆光之下,棕熊一次次地失败,一次次地奋勇而上,终于将雄鹿拍倒在地,那一刻,冉冉长吁一口气,“终于捉到了。”这才发觉旁边的游客中几个年轻女孩子唏嘘不已。
“没想到,你是这种人!”李沛然斜着眼看冉冉,刻意做出惊讶的神色。
冉冉也惊觉,大多数人都是同情弱者的,然而对面鲜血淋漓的场景,却没有引起她的丝毫不快。“鹿要活,熊也要活,角度不同而已。”
李沛然爽朗笑了两声,“我也希望熊能捉到鹿。”他歪着头看平静流淌的河面,和对面静静享受饕餮大餐的棕熊,“想要而得不到,太可怜了。”
“你该问问鹿的感想。”
两人哈哈大笑,冉冉脚底一滑,李沛然赶忙上前拉住她,自己却崴了脚,“哎哟”一声。冉冉半只脚踩进河里,鞋面湿了,见李沛然险些摔倒,赶忙反手扶住他。
“乐极生悲。”李沛然苦着脸,这才发觉冉冉吃力地撑着自己,赶忙忍痛调整了姿态,将重心移到另一条腿上,一手揽住冉冉,她很少安然地接受自己这样亲昵的动作,但这会儿却顾不得这么多,驾着他往路旁停着的车边挪动。
李沛然一瘸一拐地走到驾驶室门边,迟疑了下,“冉冉,你有国际驾照吗?”
冉冉点点头,两人角色互换,冉冉很是紧张,国内没人的小路上开着也心慌,别提这会儿到了国外,虽然车一样,路一样。“没事儿,敞开了开,又没人没车,别撞着动物就行。”李沛然宽慰她,实则已经疼得龇牙咧嘴。
“你不是骨折了吧。”冉冉惊慌失措地瞟他,还要留意前路,湿了的鞋子此时一片冰凉。
李沛然脱下户外靴,卷起牛仔裤脚,右脚踝青了一大块,还鼓了出来,摸了一下,疼得直吸凉气,“没骨折,骨折了比这疼十倍。”
冉冉开得不快,好容易看到有紧急医药出售的小店铺,车子已经开过,还小心翼翼地倒了回来,“我给你弄个冰袋敷一敷。”
她慌里慌张的样子逗得李沛然直想笑,但脚踝又疼,从后视镜里看自己表情有点扭曲。冉冉急急忙忙跑进店里,买了冰袋,又跑出来,跑在怪石嶙峋的路面上,磕磕绊绊的,看得李沛然又心慌,“慢点儿,别又摔了。”
冉冉关上车门,还在喘气,把冰袋往他脚踝上一放,长舒一口气,“好点没有。”
李沛然有点发愣,“好,好多了。”
他将椅背倾斜下,像来时路上冉冉打量他那样半躺着看她开车。
给了他个冰袋,她好像心思也定了下来,两眼直视前方,紧张得要将方向盘拽下来似的,紧紧抓着。他又想笑,又心疼,细想和她在一起的许多场景,大多数的时候惊慌,若是平静的时候,则很忧伤,唯独在公园里的这几天,她笑起来如清晨的阳光,没有一丁点阴霾,而自己的那些纠结,似乎也烟消云散,他觉得这个公园荡涤了自己,重新受洗大概也就是相似的感受。
汽车迎着最后一点紫红色怒放的夕阳,开到入园第一晚入住的酒店,冉冉扶着李沛然进屋,非要扶他在单人沙发坐下才放心,“我不过崴了脚……”李沛然哑然。
冉冉转身去卫生间将浴缸放好水,“伤员优先。”她走出来,“防滑垫放好了,但还是有点滑。”
李沛然做惯了强者,这会儿被这样照应着,有点不习惯,却又有异样的美妙感,他看着冉冉扎着条低低的马尾,针织衫袖子卷到胳膊肘,水滴还在顺着手指往下滴,一只鞋子是湿的,“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