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草根

荻秋寒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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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乔康送了爸爸最后一程,心里比原来好受许多,他不是在众人的鄙视与唾弃里离世的,至少,还有乔康,对他心怀怜悯。

    手机铃声响起,佳人的心里一动,又紧张又期待地拿过,确实诧异,陆永隽给她打电话?她自己都焦头烂额了,难道还惦记着殷黄翠微的任务,要来探她的底?

    佳人接了起来,将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向西面望去,夕阳西下,刚好洒在横波桥上,细长的柳条,没有一片叶子,零零落落,凄凉一片。

    “佳人啊,你来陪陪我好不好,佳人啊……”那头陆永隽在呜咽,一句话拆成几段,全是哭声。

    “陆老师,怎么了?”佳人觉得自己在明知故问,肯定是过得不好了。

    “你到我家来好不好,地址,地址,我发给你,你就陪陪我吧。”她无助又绝望,边哭边说。

    佳人挑挑眉,“好,我马上就到。”

    陆永隽住在钱江南岸的新城区,和箫弘安可以俯瞰安临城cbd的领君视界,隔着一条滚滚的钱江。

    现今很难再有五层楼的新楼盘,陆永隽住的就是这么一个洋房新盘,在寸土寸金的新城区,是何等奢侈的事情。

    进小区的时候,还打电话让陆永隽发来一个二维码,出示给门卫看,才被放行。仔细一看,又是an科技的logo,箫弘安的生意果然遍地开花。

    停在车库。陈佳人心里纳闷,陆永隽在安临城的媒体界,呼风唤雨有七年了,身边名人云集,怎么会想起佳人来了呢?

    这么好看的小区,仿佛外国画报里才有的景致,连走廊里都是盆盆鲜花,应该是郊区温室搬来的,仿佛不是万物凋零的冬季,物业着实花了好些心思。

    但陆永隽开了门,家里却如风暴过后的滩涂,乱得难以言喻。

    她自己一手拿着个啤酒瓶,给佳人开了门,盯着她看了几秒,傻傻笑几声,突然背靠着玄关柜蹲下去,脚底一滑,索性坐在那里。

    “陆老师!”佳人忙扶她,可半醉的人赖在地上,想要扶起身是很费劲的,尤其她比佳人厚实得多。

    “佳人啊,我们都是草根出生的,好不容易混到今天,不容易啊!”她情绪激动,牢牢抓住佳人的手腕,“为什么人家就容不下我们的好呢?”

    佳人叹了口气,人家容得下容不下的,都不是问题,关键自己是不是真有瑕疵,只能抚抚她的肩膀,“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也别太放在心上。”

    她一把将手中的啤酒瓶掼在玄关的地砖上,溅起许多玻璃渣子,吓得佳人往后退了两步,手腕还感到刺痛。

    “我陆永隽进传媒大学的时候,那多牛啊!我就是不想写论文,怎么着?还不是毕业了?用得着陪他睡觉?这些人怎么不想想,脑子呢!脑子在哪里!现在这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人,都是猪吗!”她气急败坏地叫嚣。

    佳人心里升腾起的一点点可怜,就那么悄无声息地湮灭在她的叫骂当中。

    玄关地砖太凉,陈佳人拉着陆永隽一只胳膊,生拉硬拽地把她拖到沙发上。

    “那些生来富贵命的人,根本不拿我们当自己人,用得到你的时候客气,用不着你的时候,连条狗都不如,根本不管你的死活,我帮他们做了这么多事,到头来一场空,谁帮我?没有!”她把佳人盖在她身上的外套揉皱,丢在茶几下的地毯上。

    佳人无奈地弯腰去捡拾,一抬头,看到电视背后整面墙的书架,其中正中位置有一格,居然是一张放大的照片,夏侯元在殷氏集团门口,被两个警察押送着,只一个迷惑神情。

    佳人愣在那里,七寸的黑白照片,爸爸仓皇又惊惧,居然被陆永隽像战利品一样摆在自己家的展示书架上。

    当年谁来管他的死活?没有!都是落井下石,背后捅刀子的人!现在陆永隽又能指望谁来管她的死活?

    “哇,这么多资料。”她抑制住自己上前拿下照片的冲动,只慢慢踱到书架前,双手抱肩,一格格审视内容。

    陆永隽一张通红的猪肝脸,醉了的她最真实,完全没有精心维持多年的优雅状态,打回原形。

    望向这书架时,才露出点迷惘的喜悦,“都是龙湾事故的资料,一手,一手资料。”打了个水嗝,重又精神焕发,毕竟那是她人生当中最为光辉的阶段,是她步入上流社会的阶梯。“随便看!”

    佳人打开玻璃门的手颤抖不已,她屏住呼吸,拿出一叠叠,放在电视柜上,“都是照片和复印件?”

    “当初是有原件的,后来交给公安局经济调查科了。”她歪在沙发扶手上,眼里全是满足和迷醉,“我可是一张张原件看过去的,其实啊,呵呵……”她欲言又止。

    佳人双眼一亮,一张复印件上,“夏侯元”三个字,看起来棱角略微生硬,往下翻,还有,“陆老师,这,这几张,你有没有觉得奇怪?”问出又有一丝后悔,她看得出来生硬,是因为爸爸的签名她太熟悉,旁人未必有这样的敏感,她问出来,反倒可疑。

    然而陆永隽喝得七荤八素、天昏地暗,丝毫觉察不出问话间的异样,反而兴致愈发高昂,“签名?”她扫开佳人拿到她跟前的纸片,反倒找出其他的,“你看哦,这一张还有折痕呢,看起来,像不像折痕?”很得意地给佳人看。

    看着这张不合规定的外包合同,佳人“嗯嗯”两声,心里愈发觉得不寻常。

    “原件啊……”她凑到佳人耳边,“我觉得是拼接的,我谁都没告诉,呵呵……”又伏在了扶手上,“形势都一边倒了,谁还在意这一张两张的,就是要坐实的证据,才能掀风浪,一浪更比一浪高,一浪更比一浪强!”她笑着倚在靠背上。

    深谙读者心态,佳人笑着望向她,笑意寒得能冻住外面奔腾的钱江。

    “扶你进去躺着吧。”佳人瞥了这满橱的文件,觉得玄机就在这里。

    将陆永隽安置在卧室的真皮大床上,佳人走到客厅,斜靠在电视柜上,掏出皮包里的手机,对着文件,一张张,对焦对得很仔细,恨不得纸面上一点污迹都拍进去才好。

    收起手机,她看着这些原件的一手影印件,舍不得放手,但陆永隽这么爱惜这些文件,清醒过来,要发觉少了几份,实在太容易,进而就会怀疑到她。

    她很是可惜地将这些资料整理成一沓,将那张七寸照片夹在资料当中,摆在左下的一格里。她不想爸爸再像示众一般被展示,纵使只今天这一小会儿,她能做到的只有这么多。

    “佳人,我们这些草根啊,只能抱团取暖,你来看我,看我……”陆永隽还在卧室里含含糊糊地叫嚷,她这会儿孤立无援,连丈夫都离家出走,终于体会出墙倒众人推的悲凉,考虑到出身,反倒认为认识不久、心机不深的佳人能成她的朋友,也是讽刺。

    立在她的玄关,突然发现备用钥匙就挂在门后,佳人伸手取了一把,塞进包里,你让我来看你的,你自己说的。就那么走出了门。

    回到佳麦森林门口,却发觉百米开外,梁从简背靠黑色的三菱吉普,正在寂寥地抽一支烟,佳人是先看到夜幕中跳跃的火星,然后循着看到他孤寂的身影,纵使相隔甚远,他的沉静忧郁,将佳人裹挟其中。

    两人都向前走了几步,隔着五六步的距离,愣愣的不知说什么好。

    还是佳人先开了口,“外面不冷吗?”

    “有点!”他说出口的时候咳了一下,清了清喉咙,“能赏脸一起吃个晚饭吗?”

    “我……”佳人一时语塞,想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也行。”跟着他上了车。

    车里有点烟味,更多的是他身上清冽的味道。佳人很想问问用的是哪款男香,不知加了什么香料,让她的心绪这样乱。

    停在百子巷口,“巷子窄,得走进去。”他把车倒进车位地时候看看她,仍是一见他就绯红的脸,让他心旌摇曳。

    两人走进这重新翻修,却又不改古色古香的巷子,走了有近百米,突然宽了的路面,青石板地面上,一盏射灯在地上打出花砖的图案,花砖之上一个“蜀”字。

    佳人抬头,听说过的,安临城最鼎鼎有名的川菜馆,蜀腴。

    “听说你是青城人?”他笑问,背在身后的左手捏紧了拳头,这本不需要问。

    佳人心叹,好周到,而她却无福消受,但也只能咬着牙点头。

    坐在金丝楠木八仙桌两边,头顶一盏六角宫灯,红艳的丝绦在头顶上软软地招摇。

    “重辣。”他不假思索地吩咐服务员。

    “不不不,我,吃不了那么辣。”

    他心里“咯噔”一下,面上维持着笑,“嗯?”

    “在外面几年,已经受不了这重口了,麻烦做成微辣,一点点辣味,正正好。”佳人冲他吐吐舌头,“越发不像青城出来的人了。”

    他轻笑两声,不置可否,一颗滚烫的心,逐渐凉了下去,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