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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陆永隽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记者,毕业五年,在《西子日报》负责第二版上的一个小栏目。
那正是传统媒介式微的开端,本就前途一般,偏偏她又是个资质平平、脸蛋平平、文才平平、家境平平的平凡人。
她的同学们,事业混得好的成了作家、主编,事业一般的早早结婚生子,只有她,干着份鸡肋的工作,却又无其他去处,有个没有什么优点缺点一堆,却因为忍受不了单身寂寞,而勉强拴在一起的男朋友。
她接了主编的电话,要赶去殷氏集团抢龙湾倒塌的第一手新闻,只能打个计程车赶过去。
心里是嗤之以鼻的,《西子日报》在本市都不能算作前三的报纸,那么大一个新闻,巨大的建筑轰然倒塌,是个轰动世界的大新闻。别说派她去,就是第二版主编、整个日报社的主编、甚至是日报后台的老板来,也摸不着第一手新闻的边儿。
还不如在编辑部瘫着,坐等拾人牙慧。
然而主编发话,她不过是个小罗罗,一点泡都不敢翻。
越是紧急,越是容易出意外。她觉得自己是倒霉得喝水也塞牙的人,出租车司机大概打了一宿的麻将,昏头转向的,一头撞在人家的加长型林肯上。
她下车的时候都懵了,嘴里还不住地说:“我要赶去采访呐,这下怎么办。”
林肯车上,司机走下来,又走下来一个高大健壮的男人,带着黑墨镜,让她想到施瓦辛格,不寒而栗。
靠近她的车窗却放了下来,露出一张不年轻却雍容的脸,“你说要采访?采访什么?”
她盯着那张脸看了几眼,舌头有点打结,“殷,殷夫人。我正要去殷氏呢。”惨白的脸上挤出个笑容,去看人家的笑话路上,还撞了人家的车。
谁知殷黄翠微突然绽开了笑容,“我有详细的资料,你有没有兴趣去办公室坐坐?”
那天,她想,自己这一辈子的好运气都用光了,仿佛天边突然开了一扇大门,黄金台阶一级级铺到了她的脚跟前。她就着那台阶就上了天堂。
她在殷氏总部大楼坐了大半天的时间,录音笔换了三块电池,抱走的资料有半米高。
回到编辑部的时候,所有人都站起来看他,连主编都跑出来帮她拿资料。
由于殷氏的女主人亲自发话,这第一手资料,她只给陆永隽,旁的记者都围到了《西子日报》的编辑部门口。
主编放下他的老花镜,说自他还是个毛头小子来这儿,这编辑部就没这么风光过。
正逢上广告位招商的时节,每块广告都翻了差不多三番。
纵使前三的日报都看不上他们,仍然得腆着脸来。连其他省市的记者都闻风赶来。
陆永隽追踪这条让全编辑部钵满盆满的新闻,一追就是一年多,从倒塌,到夏侯元被拘羁押,再到他卷入狱中斗殴,死在去医院的路上,直至最终定论,等到完结的时候,她成了名噪一时的大记者。
没多久就跳到了堪称上流社会对普通人开的一扇窗的《盛世》杂志,多少读者,尤其是爱做梦的少男少女,争相希望从《盛世》看到他们想象的浮华,甚至希望《盛世》能帮助他们上演灰姑娘遇王子的戏码。
世上有种人,大概是极遭嫉妒的,就是那种天赋秉异而成为行业翘楚的;然而他们在可恨榜上只能排第二,排第一的当属明明没有实力,却因为不光彩的原因上位而又厚颜无耻地昭告天下,他的成功源于他的努力。
陆永隽就属于这第二种人。
佳人还穿着上午那身衣服,只在工作间稍稍补了个妆,就到了殷豪来接她的点儿。
她也很想见见,这个在十字路口误入这场乱局,而后帮着殷氏搅起惊天巨浪的女人,如今是什么模样。
她作为一个记者,把当年的新闻稿生生写成了一系列的长评,“丧心病狂”“行业败类”之类极具贬义的词全部出现在本该客观的新闻中。
她竭力地将埋在龙湾下工人苦难的家庭与夏侯元光鲜的生活做对比,也是她公开了刚年满十六周岁,远在美国东海岸的夏侯樱的一手资料。
在她的文稿当中,夏侯元是个道德败坏一无是处的人,好像他菁华大学土木工程的学历是偷的;他一步一个脚印才到的总经理位置是抢的;而与他职位匹配的年薪,在她的新闻稿中,似乎沾满血腥与铜臭;至于十四岁就被mit数学系录取的夏侯樱,则是他作为集团蛀虫最有力的证据,罔顾高中时期她的多次奖项与异于常人的数学天赋。
普通的民众当然是会被天价的高薪、传说般的国外学府震慑,被那极具煽动的言语激红了眼。
彼时的夏侯樱是绝望又惊叹的,夏侯元是中产的最高境界,可是殷氏帝国的主人呢?他们过得才是纸醉金迷的生活,为什么大家看不到呢?夏侯元只是个雇员而已啊,这样家族传统根深蒂固的企业,哪个关节没有殷氏的自己人,哪怕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都是亲戚。殷氏是何等的精明,有这样大的财务漏洞,怎么可能轮到夏侯元来钻?
世人皆醉我独醒,是何其痛苦。
陆永隽罔顾记者独立又思辨的立场、慎用舆论的警戒,为了借着殷氏的光往上爬,她才真是丧心病狂,行业败类。当然是希望她过得不好的。
陈佳人在殷氏豪宅的客厅见到了她,三十五六岁的妇人,眼角只淡淡的细纹,一身香奈儿的套装,正和殷黄翠微谈笑风生。
很遗憾,这七年来,她顺风顺水,离开了鉴证她平凡无奇的《西子日报》,成为《盛世》专为名门写小记的贵妇人;其间,还动用了殷氏的丰富人脉,去国家传媒大学攻读了个在职研究生,从此洗白了她三流都算不上的学历,也铲平职业生涯上的瓶颈,仿佛她从来就是个才华横溢的媒体人似的。
坏人过得好,是陈佳人不愿看到的。
但是她知道,近来恰恰陆永隽也有烦心的事情——她的研究生导师,被学生指控利用职务之便性/侵女学生。所以她也收敛了四处宣扬她在国家传媒大学的风光硕士生涯,似乎想和这人面兽心的教授撇清关系。
黄翠微早就知道佳人邀来,是不快的,她那虚与委蛇的客套,根本遮不住这不快。
陆永隽倒是很客气的,“安临城第一热门人物——陈佳人小姐,久仰久仰。”很亲热地过来同她握握手。
当年叫我是“蛇鼠窝里的恶毒女孩儿”,你都忘了吗?佳人露齿一笑,“陆老师只为名门写文章,我见见也沾沾光才好。”
“你这不已经站在殷大少身边了嘛?还沾什么光?我还要沾你的光才是。”说着仰头笑道,仿佛是顶好笑的笑话,大家都心照不宣地跟着笑,连不明就里的佣人,也不得不笑两声应和着。
“女士们,晚餐好了,就坐吧。”殷雄在餐厅招呼,很绅士地立在餐桌边,等她们一一入座,最后落了座。
殷柔在最后时刻加入坐席,和陈佳人相对而坐。
环视四周,通透的餐厅,南北具是落地窗,一面坡下一马平川,一面悬崖脚下陡峭宏伟。华丽璀璨的水晶灯吊在饭桌之上。
这才是光鲜的生活,这才是踏着那些他们眼中如蝼蚁的可怜人筑起的雄伟帝国。陆永隽眼睛瞎了吗?怎么夏侯元是罪魁祸首呢?
不,只是愤怒民众被她迷惑而已,而她才没瞎。这正是她梦寐以求能上门来坐坐的无上帝国,是她昧着良心也要为之代言的金钱帝国。
桌上红彤彤一片,居然是川菜。
晚宴,川菜。佳人觉得好笑,并没有嘲笑什么菜系的意思,只是这两个词,着实不搭边。
她偶尔也会想那红红火火、酣畅淋漓的盛宴,但是,没想到人前很是高雅的殷家,居然会全家围坐一盆毛血旺。
陆永隽拖了白色的外套,一口猪血下去,瞬间回归了她平实的样子——同七年前命运之神眷顾前毫无二异。
殷氏夫妇很会收买人心,用得到的时候,亲密得仿佛朋友,所以王德/宝才有了那无状的膨胀,用不到你们的时候,甚至要你们背锅的时候。佳人心里冷笑,前车之鉴后车之师,有些人就是明白不了。
“容修闹出了大新闻。陆大记者怎么看?”冰冷的语调,从面无表情的殷柔嘴里说出来,佳人突然心虚。
陆永隽嘴唇都烫红了,急急看了黄翠微一眼,“那小警察前途算交代了。”
桌上一瞬死寂。
“那艳/照都流了出来,小警察也算出了口恶气吧,居然在我们家的房子里,太不要脸了!”殷豪倒是义愤填膺,他想着情同姐弟的姑姑还在楼下,他这准姑父在楼下干出这种龌龊事,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自己的事情倒是处理得很漂亮的!”黄翠微嘴角一挑,嘲讽自己儿子起来也是不遗余力。
殷豪瞬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而他妈妈倒是不看他,而是略带得意地看陈佳人,不像在揭自己儿子的短,倒像是在向她示威:殷豪的心不是你这个卖面包的姑娘栓得住的,早早收手罢。
佳人嘴角微挑,全当没听见,凑在殷豪耳边,“我去趟洗手间”。
黄翠微一个颜色,陆永隽急忙站起来,“佳人,我和你一起去,见到辣的我就没命,脸上妆都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