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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丝楠正儿八经读书的时候,但凡学校的那些风云人物出现在某个地方,譬如什么歌神、校草、篮球王子之类的,女孩们必定会蜂拥而至,校内校外都有,把路围得水泄不通,她们不是花痴,也不为别的,就想一览这种人不同常人的风采。当然也存有一种侥幸心理,万一人家看中自己了呢。
丝楠没想到时代地域转变,在一百多年前的巴黎,她也在学校里看到相似的场景。看看周围带着书生气的女学生们,见多了那些端着架子的千金小姐,再看她们有很舒服的感觉。
她更没想到,安静话少的伊莱海默也有侃侃而谈的时候,他身穿纯黑色的律师袍,白衬衫系黑领带,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静美的脸庞肃穆、认真,单只站在前面,就是一个巨大的发光体。在他低头看手中的资料单时,波米琪说,这个人的侧面美得不可思议。
宽敞的演示厅里坐无虚席,法学院德高望重的教授坐在中间,穿着正红色法官袍,他本就是一位真正的法官。法学院每个月都要举行模拟法庭,训练学生们的分析辩论能力。这个月的模拟法庭尤为正式。大概伊莱海默给法学院增彩了吧。
海默十五岁就考上巴黎大学法学院,在他在学校学习的两年里,每门课基本都是满分通过,提前毕业的天才学生。丝楠才知道他早已是实习律师,跟在父亲身边作为接班人历练。
教授法官问他,“你真的愿意不顾人情世俗,为原告辩论吗?”
“法律公正无私,光明磊落,不屈从权势,不避亲仇,帮助品德高尚的人。”海默清幽的嗓音回荡在整个空间里,真诚而坚定。
丝楠看着他,若不是轻身经历,她难以想象如此格调的人会为了家族利益,陷害自己的亲叔叔。人果然都是两面派,人前是人样,人后是鬼样,昂慕斯不也如此么。
“琼斯兰家族还有这样的人物,他比其他琼斯兰少爷好多了,”波米琪没见过伊莱海默,完全沦为他的崇拜者。
丝楠摇摇头,“等你了解他就不会这么想了。”
法庭一结束,海默收好东西立刻从边门离开,不留给崇拜自己的学生们一点交流时间。
时间也到了中午,丝楠和波米琪到餐厅吃午餐,在餐厅门口,丝楠不经意看见一个额角有伤的男人从她们身后超过进到餐厅里。
“丝楠,快进来呀,发什么呆?”波米琪叫她。
“噢,来了。”
丝楠分心的想,伤的位置怎么这么巧?她记得自己用椅子砸到的也是那个地方。她对波米琪说,“你先点菜,我去一下洗手间。”
丝楠上到二楼,她看见那个男人走楼梯了。二楼全是包间,一间一间大门紧闭,无从找起。
她拦住一个服务员说,“刚才那个额头有伤的男人在哪个包间?我捡了他的钱包要还给他。”
服务员一听,马上告诉她。还准备引她进去。
“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来吧,谢谢。”
丝楠可不敢随便冲进去,天知道包间里坐的是什么人。她等服务员离开,鬼祟的把耳朵贴近木门,想偷听。结果门这时从里面被打开了。
丝楠愕然的对上一双淡漠的眼睛,像没有波澜的湖水蓝,轻瞥着她。
“怎么是你。”
“你在做什么?”
两人同时说道。丝楠不知道自己和他还有如此默契的时候。海默显然也是这样想的,丝楠讪笑,“你在里面吃饭?”
“嗯。”
“你和谁?”
“一个人。”
“你说谎。”丝楠盯着海默的眼睛,海默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神情,仿佛丝楠是跳梁小丑。服务员没必要骗她,丝楠也相信自己的眼睛,所以她真心佩服他,一个人能把谎言说得比真话更真,也是一种境界了。
她废话不说,直接粗鲁的推开海默,走进去就看见那个受伤的男人站在门侧,低着头。
“不是一个人吗?”丝楠似笑非笑的回头看海默。男人这时突然要往外面跑。丝楠眼疾手快的拽住他,狠狠的朝他膝盖踢去,男人失了力跪下来,“跑什么跑,难道是心虚了?”丝楠此刻敢断定这个人就是那天晚上和她交手的人。
“伊莱海默,如果你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不介意把事情闹大。”
海默不紧不慢的把门关上,坐回摆满佳肴的餐桌前。
“你还有心情吃饭。”丝楠恼了。
海默抬眼看她,“不然呢?”
丝楠直问他,“你派人深夜偷偷进我的房间是什么意思?别狡辩,别否认,我这个人向来嫉恶如仇,心情不好保不准给你这下人脖子上抹一刀。”她说着右手把男人的下巴提起来,另一只手扣住他的脖子。那人惊恐的朝海默投去求助的目光。
“迫害和利益永远相互挂钩,此起彼伏。你知道自己为什么接二连三的受到迫害么?你碍了某些人的眼。”
“谁?”丝楠急不可耐的问他。
“很多人,你一个殖民地的孤儿,凭什么在人才济济背景深厚的巴黎崭露头角,你惹到多少人眼红,多少人嫉恨,多少人背后诋毁,我猜你全都不知道。你全靠一根筋,一腔热血,愣头的往前冲。如果没有其他人的保护,你以为自己能冲多远?”
海默安静归安静,一说起话来,故作高深莫测,丝楠笑了,“在法庭上你这样说话,可以绕晕法官吧,可惜我就是一介俗人,没好好读过书的裁缝,别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我只想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我的屋子。是不是,你们知道佛像的秘密?”
“黄金么?”
丝楠眯起眼睛,“你果然知道,谁告诉你的?”贝茨爵士绝不会向外宣传,那几个搬家工也不接触不到海默这个层次的人。
“我家里也有一座,某个想打赢官司的有钱人送的。我母亲是虔诚的天主教徒,排斥这种东西,命人打碎了它。佛像里怎么会有黄金呢?我父亲是刨根问底的人,他试图调查佛像的来历。”
说到这里,海默看向丝楠,“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清楚。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那位约瑟夫总督在殖民地的佛像里放比佛像价值更高的黄金?”
“莫非他走私黄金?”丝楠惊讶的问。
海默轻点头,“从他任殖民地总督十年里,走私的黄金论吨计,而身为商会会长的莫博森为之掩护。走私贵金属是重罪,这两人直到死,外人也不知道他们的罪行。”
丝楠疑惑,“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有人在极力收集这些佛像,不惜花重金,付出的代价甚至超过黄金的价值。我父亲怀疑,佛像里不只有黄金,而那个东西比黄金重要的多。现在,你明白了吗?”
丝楠松开对受伤男人的钳制。
“他是我父亲身边最出色的一级侍卫,几个大汉围攻也许能制服他,你一个女孩,呵,”海默浮起一丝笑,丝楠觉得这笑容是在笑她是女汉子。
“几十上百的佛像,那个人要找到什么时候?”
“只要时间允许,他大可以慢慢找。问题是现在出了变数,不该出现人来到巴黎。”
“该不会是指我吧。”丝楠呐呐的说,她终于肯承认伊莱海默还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人,
海默不语,喝了口茶。丝楠看着他,沉思片刻,惊道,“难道还有普尔曼?”
“这个人花费巨大的代价,不惜暴露自己刺杀你,却失败了,在全城人的瞩目下,他不可能再向你出手。”
丝楠眉头轻蹙,“你的意思是,普尔曼有危险吗。”
海默从椅子上缓缓站起来,慢条斯理的走到丝楠跟前,低头,脸和她靠得很近,跟丝楠强吻他那次有得一拼,从侧面看,还以为两人依偎在一起。丝楠嗅到海默身上的冷香,耳边是他同样冷漠的话,
“知道吗?我向来不会对伤害过我的人仁慈,普尔曼欧罗斯给我的伤,我要亲手千百倍还给他。如果他愚蠢的被杀死了,是我最不乐意见到的。”
丝楠怔怔的听着,她绝对相信海默说的是真的。他不是在救普尔曼,而是不能容忍杀他的人不是自己。所以,伊莱海默费尽心思觊觎家族财产,不惜对小琼斯兰出手,是为了报复抛弃自己的父母吗?
海默掏出手帕擦了擦手,把手帕扔在丝楠脚边,绕过她,而那位一等侍卫已经打开门,弓腰请他出去。
丝楠站在原地,半天回不了神。直到服务员来收餐盘了,她才在她们异样的目光下下楼。
“怎么去了这么久?你拉肚子吗?”波米琪关心的问,丝楠思虑过重的样子让她担忧。
丝楠看着她,“哎,又得麻烦你父亲了,我得出一趟远门。”
“去哪里?去干什么?”
“这件事越少的人知道越好。”
丝楠郑重的说,她决定自己去找普尔曼。
离开巴黎前,丝楠又去看望了一次昂慕斯,他的情况还是没有好转,人越发的消瘦,丝楠站在病房外面没有进去。
除了唐奈,丝楠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要去哪里。在某天清晨,她和几个护卫简装从简的出发了。
沿着塞纳河一路向下游走,快马加鞭,十天后,他们到达拉玛耶赖城。拉玛耶赖是一座西部小城,坐落在塞纳河畔,塞纳河一条支流利勒河穿过这座城市。由于水分充足,土壤肥沃,这个跟滕恩尔差不多大的城市,居民却比滕恩尔的多得多,也繁华些。但是近几年,雨水过量,河床又太窄,以至于发生了几次大规模的洪水。眼看又要到涨潮期,政府想赶在前面修筑水堤。
丝楠几人到达时,模样着实狼狈,风餐露宿,丝楠十天没洗过头,衣服也没换过,身上有一股酸臭味。她倒无所谓,长途跋涉都是这样的,以前在殖民地,在泥里打滚的事儿又不是没有。
进城市时,他们没有先找旅馆什么的,几个人饥肠辘辘,只想吃东西。时间又正好是中午,很多餐厅都满员了。见一家档次颇高的餐厅还有空位子,丝楠赶紧往里走。
餐厅大堂里坐的食客都是衣冠楚楚的,丝楠一行人就这么大刺刺的闯进来着实异类。每走过一桌,那桌的客人不管闻没闻到味道,都会用手捂住鼻子,一脸嫌弃,说到底就是为了展示自己的洁净高贵。
丝楠找到位置自顾自的坐下来,也招呼护卫们跟她一起,旁边的服务员愣了半天,小地方的人有点傻气。
丝楠不得已叫她,“服务员,有菜单吗?”轻声细语用餐的地方,她的声音太失礼了。
旁边桌的一位小姐白了她一眼,招来服务员说,“餐厅怎么让这种人进来?快把他们敢出去吧。”
丝楠听到了,打量了她两眼,容貌清丽,穿着多褶的裙子,应该是个贵族,笑着说,“请问我们是哪种人,你又是哪种人?”
那小姐鄙夷的说,“这家餐厅不是为穷人开设的,你们付得起饭钱吗。”
“你凭什么认为我们是穷人?”丝楠不喜欢和人扯皮拉筋,能少一事就少一事,她也不在乎别人的冷嘲热讽,说就说呗,又不会少一块肉。但她突然来了兴趣,或许这位小姐给她这些天来的疲惫和焦虑的宣泄口。她还就是要跟她较真下去。
“笑话,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那小姐露出嫌恶的表情。
的确,丝楠穿的潦草的不像话,为了便于出行,她穿得很简单,深色长衣长裤经脏,衬衣的扣子都掉了两颗,胶鞋鞋面还破了一个洞。头发随意的盘起来,不过透着一股油腻感,而且她露在外面脖子黑乎乎的,实在太脏了。
多褶裙小姐还有一位女同伴,也是贵族打扮,沉静一些,她旁观了半天,跟服务员说,“他们不走,就让我们换一个位置吧。他们身上的味道太难以忍受了。”
这句话又毒又刺人心,试想一个女孩被人说臭的感觉,即使她确实臭。丝楠有点心虚也心烦,毕竟理不直气不壮,她身上的味儿影响别人用餐了。
“实在抱歉,餐厅没有空位了。”服务员在那边给两位小姐赔礼。
“那就让他们滚吧。”多褶裙小姐的话很糟心。
欺软怕听,欺穷怕富的服务员自然转而对丝楠等人说,“请你们离开。”语气都变了,不像刚才谄媚恭敬,硬巴巴的。
普尔曼的护卫们跟他们主人一个性格,哪里容得丝楠受到如此侮辱,啪的拍桌子欲起身,丝楠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又让他们坐回去。以理服人嘛,说不通理,再动手也不迟。
丝楠笑眯眯的问,“餐厅有不准穷人进餐的规定吗?”既然说她是穷人,那她就是穷人呗。
这个问题把服务员问住了。
“既然没有,你有什么权利赶我们出去?拿菜单上来吧,”丝楠还是笑眯眯的,很淡定。虽然她肚子饿的呱呱叫。
不过在其他人眼里,她明摆就是故意挑事。多褶裙小姐坐不住了,站起来指着她说,“世上怎么会有脸皮如此厚的人,又丑又脏的穷鬼居然妄想和我们坐在一起。”
“又脏又臭的穷鬼也要吃饭呀。”丝楠不在乎,既然她们非要跟她杠上,她就奉陪。
现在,整个大堂里的人饭不用吃了,都来看戏。餐厅老板被惊动的赶忙过来。
多褶裙小姐脸都气歪了,她那位聪明的同伴拉了她一下,她自己没理过丝楠,而是继续跟餐厅方面沟通,给了老板几张小费钱,“快叫人把他们赶出去,我们还要用餐。”
餐厅几个魁梧保安眼看朝他们走来,丝楠依然和颜悦色,她对老板说,“不惜动武,你们也不准我们吃饭是吗?”
老板的表现更直接,像是没听见丝楠的话,教训服务员,“谁把他们放进来的。”
丝楠叹气,“哎,一顿饭都吃不踏实,我们走吧。”
“丝楠小姐?”护卫们惊诧的看着她,他们一个个都难以忍受,已经准备大打出手了。
“初来乍到,各方面不熟悉,最好不惹出事,别忘了我们来这里的目的,”丝楠低声说。
“哼,自不量力,”多褶裙小姐耻笑她。
丝楠先起立,在各色目光下要往出口走。刚迈出一步,衣领被人从后拉住。丝楠真烦了,都要走了竟然还敢动手,真把她当软柿子捏吗。
回头就要怒骂,却,震愣在那里。
连他把她拉过来,都傻傻的只晓得后退,靠在他身上。缓过神,想起自己的邋遢,“诶,我身上脏。”普尔曼看了她一眼,他手上夹着一根烟,不慌不忙的捻起烟放到嘴边吸了一口。此时,他身穿笔挺军装,微眯眼吸烟的样子简直迷死人。他后面还跟着一个军官,表情严肃,站姿随意,是丝楠的老熟人罗切斯特。普尔曼朝丝楠的脸吐了一口烟圈,呛得丝楠呼吸一窒,然后他捏熄烟头,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