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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面上的工人相对少些,大家都很忙没人注意到她,丝楠轻而易举的走进船舱里,从楼梯下到底层,刺鼻的味道和灰尘呛得她差点咳嗽出声。这儿放着大大小小的木箱子和成堆的麻袋,接着不好的光线,丝楠看到每样货物上都标着一张小标签,写着货主的名字。一个个顺着找,却没发现写有约瑟夫名字的木箱,在货舱最隐蔽的地方,有十来个木箱的标签是空白的,神秘兮兮的,没有由来的,丝楠就认为这些箱子属于约瑟夫。
她也晓得自己是典型的没事找事,可她心里就是挠痒痒似的,年轻人的好奇心都能杀死一只猫。
丝楠挑了一个木箱,透过木板之间的缝隙往里面看,黑洞洞的,啥也看不到,她又用手扒拉了一下,发现木板订的并不牢靠,她本来力气就大,一用力,那块木板就被她掰下来了。
她把手伸进去,摸了摸,凹凸不平的粗糙面,真如那工人所说像石头。到底是什么东西,丝楠寻思着,这时谈话声从入口的地方传来,她立马躲到木箱后面。
“剩下的得下个月才能运来。那群高棉人纠缠上了米歇尔欧罗斯,约瑟夫大人的意思是工作先缓缓,免得被米歇尔欧罗斯发现。”
“我以为他会被柬王的那支小军队绊住,这些乌合之众果然靠不住,”丝楠听出这是那个达弗的声音,“米歇尔欧罗斯当初还不想打佛像的主意,如果不是他儿子被洪水冲到河里,他担惊受怕了,东西早就落入他手里。”
“嘘,小声点。”
“这儿连鬼影子都没有。”
丝楠瞟了眼地上自己的影子,悄悄往里头挤了挤。
“还是你后天登船跟回国吧,没个人看着我不放心。到时候你再去联系接线人。”
“知道知道了。我们现在再检查一遍。”
说话的两个男人绕了一圈,仔细点数了数量,“看,这个木箱损坏了。”
声音就在丝楠脑袋上,她大气不敢喘。
“我跟比雷埃说了多少遍,要小心再小心,他还是当耳旁风。”
“算了算了,只要佛像是好的。”
“得把这个缝堵上。”
达弗从地上捡起了些碎麻袋布塞进去。
丝楠蹲到双腿都酸麻了,两个男人才慢悠悠的走出去。丝楠看了看那个被堵上的缝,她想自己是不是一不小心得知了一件不得了的事。如果箱子里的佛像就是来自她所知道的那个地方,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殖民地官员和军人趁乱打劫偷窃的现象屡见不鲜,政府一般睁只眼闭只眼,但如果遇到极有价值的东西,就不会插手不管了,因为政府也爱钱啊。所以前几年,针对殖民地区日益扩增,法国政府颁布了一项强制规定,严格禁止殖民地官员私自走私大额古迹古董。当然,傻子才真遵守这项规定,哪个人在看到无价的宝藏的时候不眼红不想独占,愿意无私送给政府的?
但面上还是要装样子,难怪这些箱子被封得这么严实,如果被发现,约瑟夫的仕途大概也到底了。
从刚才两人的对话,丝楠猜米歇尔至今还没找到佛像所在的地方,却不知为何被约瑟夫捡了漏。她应该告诉米歇尔,帮他除去一个最重要的政敌吗?如果在半年前,丝楠肯定是愿意的。
丝楠从船上下来,太阳已经有些西下了,工人们都收拾东西准备走人。比雷埃公司的办公楼就在离港口不远的地方,是一栋四层高的灰色建筑,门口挂着公司的木质彩色铭牌。
丝楠刚走到门口,一行人正好从里走出来,为首的正是比雷埃,他诧异的说,
“我以为你已经回去了。”
“你现在有时间吗?”
比雷埃以为丝楠约他赌牌,稍为难的说,“你看,我有生意要谈。”比雷埃旁边是站着一个西装中年男,丝楠以为也是找他运输货物的。
“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两分钟就够了,”丝楠相当郑重严肃,比雷埃没见过她这幅模样,他知道丝楠不是一般的小姑娘喜欢开玩笑,于是对身旁的人说,“请稍等。”
“没关系,这孩子大概找你有急事。”
丝楠没时间管旁人,冲比雷埃使使眼色,他俩的默契是在斗地主时培养的,不知多少‘地主’就这样输在他们手里。比雷埃跟她一起走到一边无人的角落。
丝楠压低声音说,“那批货有问题。”
“什么货?”比雷埃一头雾水。
丝楠不绕圈子,直言说,“约瑟夫的木箱里装的是佛像,是从石壁上直接撬下来的,那些东西至少有一千年的历史,价值连城。”
比雷埃惊得脸色陡变,“你竟然开了箱子。”
“没有,我偷听到那个达弗说话,现在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你知道走私文物是要重罚的吧。”
“你确定箱子里是佛像?”
“非常确定,不信的话,待会儿你可以自己去看。”
比雷埃皱紧眉头,愁云满面,不自觉的朝后面的那群人看了一眼,“这简直糟糕透顶,如果知道是佛像,我肯定不会同意帮他们。”
等东西运到巴黎,赚大钱的是约瑟夫,和吃力不讨好的比雷埃没任何关系。那点运输费还抵不上一尊佛像的价钱。而要是被查到,首当其冲被打击的却是比雷埃。
比雷埃又急又怒,丝楠看他恨不得破口大骂约瑟夫。“要不你主动告发他?”这是丝楠自己想到的最好法子,“商都斗不过官,与其被动的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太冒险了,我们没有签合同,而且只有他副手达弗出面,我担心最后他们反过来咬我一口。”
丝楠想起来空白的标签,那位约瑟夫总督做事相当谨慎,不留下把柄。
“那该怎么办?”丝楠也犯了难,比雷埃绝对是厚道的商人,她不愿意看到他重蹈尤利安父亲的覆辙。
说好的两分钟讲话,不知不觉已经了十几分钟。
“比雷埃先生,你似乎遇到麻烦?”
是那个中年男,他在比雷埃后面说话,居然吓了这个男人一大跳,丝楠看见比雷埃明显向后面退了一小步。
“你,你怎么过来了,”比雷埃额头上冒起了汗珠。他更想问对方什么时候站到他们后面,听到他们的对话了么。
就像印证他所想的,这个男人疑惑道,“我似乎听到什么‘佛像’?”又像是警告比雷埃继续说,“比雷埃先生,你应该知道没有必要的手续,私运文物是违法的吧。”
听着如此官方的口吻,丝楠这才打量起这个男人,他大概也是四十来岁的样子,戴着一副玻璃眼镜,梳着边分头,身上喷了很重的香水,一副文雅绅士的样子。
比雷埃看了丝楠一眼,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说,“贝茨爵士,你相信我的人格吧。”
“当然,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贝茨爵士,全名贝茨托比亚斯,是一个很奇特的男人,他没有正式的职业,活了一大把年纪都在混日子,有人说如果不是有托比亚斯家族的蒙阴,他早就要上街乞讨了。贵族子弟中混日子的也不在少数,贝茨爵士奇特的地方在于他的人缘很好,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凡夫俗子,他都有交往,并乐于与他们做朋友。
贝茨爵士昨天才抵达西贡,他第一次来殖民地,目的很明确,他是来劝昂慕斯的母亲奥利维亚和解的,贝茨爵士和昂慕斯的父亲是很好的朋友。
“没想到殖民地的故事听起来这么有意思,”听完比雷埃的叙述,贝茨爵士露出一抹斯文的笑,“如果故事是真的话,莫博森的确是吃了雄心豹子胆,这个约瑟夫也不是省油的灯,我发现米歇尔最可怜。”
比雷埃为了表示自己悲痛的遭遇,把前阵子麦凯克伦遇险的经过也告诉贝茨爵士,稍微了解殖民地权势道道的人都暗地里把莫博森和约瑟夫搁在一起议论。莫博森明目张胆拉帮结派,约瑟夫绝不可能一无所知。
“我相信你所说的,你肯定要被约瑟夫拉下水。”
比雷埃有点激动,“上帝啊,我是触了什么霉头。”
“用不着担心,先用餐吧,”贝茨爵士手掌指着满桌丰盛的菜肴笑着说。丝楠就坐在他左手边。她也不知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和他们一块吃起饭来了。
比雷埃哪里有胃口吃饭,几次欲言又止,都被贝茨爵士盖下去。贝茨爵士主动与丝楠说,问她名字年纪,但没有问来历,“比雷埃说你的赌技出彩,改天我们也来几局吧,眼看我得在殖民地呆不少时间。”
“额,”丝楠语塞,此时此刻谁有心情赌博。
贝茨爵士笑了笑,“看来你们都心不在焉。”
“火神号后天早晨就要出发了,”比雷埃叹了口气。
“那就让它出发吧,你们不是没有证据么,为什么不主动找证据呢?丝楠小姐,”
突然被点名,丝楠连忙说,“是。”
“你听到他们提过接线人对吗?”
“是的,我亲耳听见。”
“后天我让我的亲随一同登船,等到马赛的港口就见分晓了。我想那个约瑟夫总督应该不认识我的人吧。”
三言两语让比雷埃安了心,丝楠却说,“那些佛像岂不是再也回不来了?”
“当然,它们会被政府没收。”贝茨爵士理所当然的语气。
“可是那是高棉人的东西,你们不该抢为已有。”
贝茨爵士和比雷埃都愣了愣,贝茨爵士先笑着对比雷埃说,“你看,果然是孩子,想法稚嫩,一个连自己国家都保护不了的民族还会在意所谓的佛像么?就算现在我们把佛像物归原处,早晚有一天它们也会落入其他人手里,甚至被高棉人自己毁掉。”
丝楠没有反驳,贝茨爵士的话虽然残酷却真实,她该认清这个世界了。吃完饭出来,天色很晚了。比雷埃叫了一辆马车,问丝楠的住址。
丝楠先报了那间公寓的地址。
比雷埃讶然,“那不是拉格尔投资的房子吗?他要是早知道,该直接送你一套。”
马车拉着丝楠到了目的地,看着黑乎乎的窗户,丝楠想不过又对车夫说了迪斐家的地址。她不是自由人,最基本的礼貌该遵守。
迪斐家灯火通明,往常这个时间他应该在上家庭教师的课。
结果丝楠一进屋,门口的女佣看着她说,“谢天谢地,丝楠小姐您总算回来了。”
见女佣着急的模样,丝楠就明白自己可能惹麻烦了。
迪斐从客厅里窜出来,上来就是铺头盖帘的一大通,“你去了哪儿,你知道现在几点钟了吗,是不是昂慕斯又带你到外面去了,为什么连个招呼都不打,不知道大家很担心你吗?”
急起来的迪斐才不管什么绅士风度,活像一只炸毛的猫咪,特别是他亚麻色的头发就是乱的,是等待丝楠时他自己抓挠的。
“对不起,我就是去河边走了走。”
“走走需要一天?我看你是要沿着湄公河走回柬埔寨吧,”轻柔的挖苦声,丝楠不消看就知道是瑟琳娜。
“对不起,”丝楠不想解释什么,再次道歉。
瑟琳娜却依依不饶,“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我们不是那种没有教养的家庭,你住在我们家,我们就要为你负责,哪怕你是个父母不详的孤儿,只因为我们的同情心。如果没有我们,没有我哥哥的帮助,你早就不知道饿死在哪个犄角旮旯里。”
瑟琳娜总算把心里头的真话全说了出来,她就是不喜欢丝楠,小小年纪祸害了她哥哥的儿子也罢了,居然来勾引她的儿子。今晚瑟琳娜是看着迪斐如何为丝楠牵肠挂肚,坐立不安,几分钟就要差佣人来问人回来了没有。
瑟琳娜难以置信,迪斐已经陷得如此深,两个孩子才多大,再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她儿子的魂都会被这个女孩勾走。
“母亲,你的话太难听了,丝楠只是回来晚,又没做错什么。”迪斐这么一说,更加刺激瑟琳娜。瑟琳娜看丝楠的眼神就是那种蔑视到骨子里。
丝楠不怒反笑的与她对视,眼里的讥诮和怜悯更甚,丝楠不与这个可怜的女人计较,她自以为是光鲜的外表下,藏着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肮脏,丝楠只要一想到中午看见的那一幕,嘴角的笑就止不住。她才不会去提醒她注意自己的丈夫呢。就让这位贵妇公主生活在自己的美梦里吧。
麦凯克伦从楼上下来,“丝楠回来就好,孩子都贪玩,你何必这么严厉的指责她。”
“野孩子都是这样的,我没见着哪家的千金如此没有教养。”
“瑟琳娜,”麦凯克伦示意妻子住嘴。
“没关系,”丝楠笑容很大,她看着麦凯克伦笑,笑得麦凯克伦不明所以,“反正这儿又不是我的家,你和她也并非我的父母,我回不回来意义不大。为了防止以后又打扰你们,我还是马上离开的好。免得引起家庭战争就不好了,哦,像我这种野孩子估计也没资格。”
说完,丝楠转身就走,毫不拖泥带水没有半分留恋。
“丝楠,”迪斐要去追他,被瑟琳娜扯住胳臂,“你今天晚上敢出门,就当没我这个母亲。”
迪斐停下脚步,瑟琳娜满意的笑,她却不知道她是在拿自己最后的筹码与自己的儿子赌,因为将来再遇到相似的场景,她输的一败涂地。
丝楠去了泉园,赌场里无论白天黑夜都有客人,也有给客人休息的私人房间,丝楠就在那种房间里躺了一宿。她发现要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了,例如她该去哪里,又该在哪儿生活。
丝楠有一个银行户头,是昂慕斯帮她弄的,她赌来的钱统统存在里面,这些钱足够丝楠正常生活一辈子衣食无忧,就如她在现代那样,可以买下几套西贡的房子出租做悠闲的包租婆。有机会她再偷偷回柬埔寨,去看望信,顺便让詹姆斯也到西贡来开医院。
丝楠如此计划着,她实在怕了欧罗斯家族。她是个行动派,想到就干,反正她也把瑟琳娜得罪个透了。
在泉园宅了三天后,丝楠才出门。她应该庆幸赌场这种地方只认钱不认人,人家才愿意不问她身份收留她。
专门问了路,丝楠直接来到殖民地房产交易中心,不大的厅堂里人满为患,随着殖民地的发展,法国本土往这儿跑的人越来越多,他们第一件事当然是找住处。丝楠找了个空位置站着,东张西望半天无从下手,没人搭理她这个小姑娘。丝楠也不着急,就着坐在墙角边上,反正她现在是个彻头彻尾的自由人了,不必顾虑任何人的感受,至于去中学读书就让它见鬼吧,丝楠早就受不了用法语写背长篇大论的东西。拉格尔进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这只躲在角落里的小鼠,她可不就是只小老鼠,双臂抱膝缩成一团,勾着脖子到处张望,一双黑眼睛贼溜溜的,拉格尔就是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吃过大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