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卢府

是枳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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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辆印有芙蓉花徽记的马车在城中道路上疾驰。透过被微风掀起的车帘,可以看见,车厢里坐了一位老人一个小姑娘。而车厢外的车沿上,除了驾车的车夫,还坐了两人——左侧是个黛蓝色长袍的少年人,右侧是个管事大扮的中年男子。

    少年目不斜视坐得笔直,隐在车厢顶投下的阴影中。车厢里坐着的小姑娘则没这么老实,她悄悄侧过头,扒开一点点窗帘往外看。

    姜管事默默注意这几人的举动,暗自琢磨着几人身份。老太爷派他来接人,只说是个老朋友。

    老太爷的朋友都是一些有名望的先生,但车里坐的这位夏侯先生看着却眼生,他似乎没见过。不过他只管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其他的用不着多管多问。

    马车渐渐驶出闹市区,将闹哄哄的人群抛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纵横交错的胡同。

    左拐出了一个胡同,视野忽地开阔起来。

    两边不再是白墙灰瓦的高门大院,路边突兀长了一棵百年有余的老槐树,树干约两三人环抱粗,枝干四面延伸如伞骨,绿叶苍翠繁茂。

    正午日光照耀下,木质斗拱梁柱支撑起宽阔的屋檐与展开的枝叶,在铺满石砖的空地上投下一大片阴影。

    那门柱之间架起的门匾上,赫然写着“集贤”两个大字,门匾下大门敞开,可见其中人影树影交错。

    少年人偏头去久久注视,直到马车完全驶过才收回了视线。

    “这就是国学吗?不知要如何才能进去?”少年转头将视线投向姜管事,突兀开口。

    大约是这空气实在燥热,尘土也重,又或许是早早到了变声期,那声音像是梗在喉间沙沙作响,低低沉沉,响在姜管事耳边。

    姜管事微微后仰转头,越过车夫看向少年笑答:“是啊。咱们府就在这国学后面儿,等今儿个行李安置好了,随时都方便带公子进去看的。”

    读书人自然是都向往这座最高学府,希望能亲眼瞧上一瞧。虽然国学闲杂人等不能进,但这点事情他还是能许诺的。

    少年腼腆一笑点头致谢,嘴角浮现两个梨涡:“我想大概是不需要劳烦姜管事的,大约不久之后我就能自己走进去了。”

    当真是年少轻狂呢,这国学若是这么好考,那也就当不起“最高”这个赞誉了。虽然他拒绝了自己的好意,但自己还真能与一个无知无畏的少年人计较不成?

    “那我姜某就预祝公子心想事成了。”

    驶过国学,再拐过两个弯,不多时,马车便停了下来。几人依序下了马车,抬头便能看见写着“卢府”两个大字的门匾,也如姜管事所言,卢府就位于国学正后方,从这边向后看去就能看见三四丈外的国学后门。

    只是,与方才经过国学门前的人声喧嚣不同,这条街倒是静静的,没什么车马经过。

    卢府门前也是静悄悄的,只门房得了消息,看见马车来了便开了门放车进去,没有什么大阵仗的迎接。

    卢府里也是安静的,只偶尔有疾步穿行在游廊中的下人,见了姜管事也都是垂头行礼,待这一行人走过了才继续着方才要去做的事情。

    这里平静得就像往常一样,对于这陌生三人的到来,并没有激起一点水花。

    想来对这卢府里的人而言,陌生人拜访是一件不陌生的事,也只有陌生人才会对这卢府感到陌生罢了。

    只是这老少三人,只有小姑娘表现得像陌生人,好奇地看着这一路景致与路人。少年虚扶着夏侯先生跟在姜管事身后,目不斜视从容自若,倒像是在自家闲庭信步。

    姜管事熟悉地带着几人在偌大的卢府中穿行而过,最终在一间屋前驻了足。他上前去叩了叩门,便垂首静立,可以清晰听见其中窸窸窣窣的衣袍摩挲声,而后门从内被拉开。

    除了门边侍立的两个婢女,只见上座还坐了一位老人,须发皆白,估摸着得有七八十岁了,但仪态肃正,一眼看上去倒是比年轻些的夏侯先生更有精气神。

    “老太爷,人到了。”姜管事把头低了更低,恭敬地对上座老人禀道。

    卢老太爷嗯了声,摆摆衣袖示意他下去。门边两个婢女将三人领到屋内,夏侯先生隔了张茶几与卢老太爷相对而坐,少年与小姑娘则依次坐在了夏侯先生下首位置。

    片刻,那两个婢女上前沏热茶,是刚刚好不烫嘴的温度,又摆了些糕点果食,想来是客人来之前早就备好了的。而后,婢女便悄声退到角落去,等着需要时再上前。

    卢老太爷见几人抿了几口茶,放下茶杯渐渐舒缓了身形,便也放下手中茶杯,开口:“这路上可还算顺利?”

    夏侯先生用枯皱的手轻轻抚着茶盖,他的手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让茶水也荡漾出细细波纹,茶盖与茶杯沿发出细微清脆的碰撞声。他说话气息也不稳,喉咙里总隐约发出嗬嗬声:“你看我这不是还能好好的见到你嘛,哪有什么不顺利的。”

    “我看你可不见得过得多好。我还不知道,你就是要面子得很。”

    “你这老家伙,我当然过得好得很。”夏侯先生吹了吹胡子,重重放下茶杯,一只手去抓旁边少年人,一只手指了指下手的小姑娘,“我告诉你,我这两个外孙可都争气,从不要我操心的。有他们在,我可用不着发愁。”说着还拍拍少年的手。

    卢老太爷定睛看了看两个孩子,眼神并没有因为松弛的眼皮变得柔和慈祥多少,反而是眼角那些细细密密的皱纹看着有些可怖。小姑娘被看得不自觉避了避视线,少年人没有避开,只是用手反握住其上那只大手,像是抓住了一块老树皮。

    “你信上不是说,两个孩子叫夏侯安、夏侯宁吗,是外孙?”他抿了口茶,不再去瞧,语气平淡,“我连曾孙都有八个了。”

    “切,就你这张丑脸,子孙再多也肯定跟你不亲近,哪有我这两个外孙贴心。”夏侯先生说着去回握少年人的手。

    “去去去,你来我这儿不会就为了跟我斗嘴吧。咱们二三十年没联系,前天收到你的信还把我吓了一跳。哼,没想到你说话还是这么不客气。”

    夏侯先生见真把卢老太爷惹急了,却还是笑呵呵:“咱们谁还不知道谁什么德性,跟你需要客气什么,这次来本来就是想找你帮忙的。我这外孙想进国学求学,这中都府你也熟悉,就想请你帮我照拂一下。”

    卢老太爷摆摆手,头也不抬道:“帮不了帮不了,别看我家正门对着国学后门,你想从这儿走后门进去也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