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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唇角勾起,眼角上扬,她看着红玉的眼神极阴冷,像是阴柔的蝮蛇缓缓露出毒牙。
侍人战战兢兢走到世子妃旁,却半晌没有动作。
他不敢。
侍者心如死灰,突然跪下,低头看着地面半天不动。
他白着脸磕头,坐在桌案前的不仅是未过门的世子妃,还有珩世子。
“怎么,我的话不管用了吗?一个小小的世子妃,我的儿媳我都管教不了?”赵氏抚了抚鬓角的绢花,指甲轻挑花蕊,突然转头对王爷笑道:“如今在府里我连个下人都支使不动了,我做了二十余年您的王妃,反倒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唉,这日后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我现在倒有些怕了。”
王爷心神仿佛在歌舞上,对这边王妃发难没有理会,但是听到王妃的话,他眼中闪过一丝冷厉,有力的手在王妃拳头上摸了摸,他正要说什么。
“不需要撤走这些菜,我略有几分饱了,但是饿的快,王妃考虑周全,这些菜留着在案上也不碍事。”
红玉平和而清淡的语调响起,紧绷的气氛一下子松弛了下来,她看着王妃认真的道:“王妃若不喜欢我面前的菜色,可以重新上几样您喜欢的,我不挑。”飞禽走兽,鱼鸟蛋蟹,她都可以入口。
王爷话被堵了回去,他想想不过是后院妇人间的争执,□□去未免小题大做,于是继续俯视殿中彩蝶翩飞的歌舞,只是心神略虚浮了点,他的眼前总闪现那一张很美的脸。
镇南王端起了酒杯,握在手里却忘记了喝,只愣神想到,那女子却如大公子所言,倾国倾城,之前一次她坐在宗珩身后阴影中,倒是这一次才见了全脸。
“你说的是什么话?”王妃气急,抹着脂粉脸色看起来异样的苍白,对比红玉不施粉黛,王妃面上浮起的脂色显得有些呆滞。
但王妃是美丽的,高鼻红唇,眉目深黛,一个眼神便流露出高贵威严。此刻,她憎恨的看着红玉的脸,脸上恨不得将桌上的瓷碗杯盏摔到她的脸上。
“王妃,我出生乡野之地,不太懂礼数,还望王妃见谅。”红玉回道。
宗珩对呆立的侍人淡淡道:“退下。”侍人急忙退后,脚下酸软的离开了。王妃下令,只有世子或者镇南王能让他退下,他低着头,手心后背汗湿,差一点他就活不下来了。
“哦?果真?出生乡野,不懂礼数?”笑意重新回到她的脸上,她身子微微前倾,似有不确定,也似乎有对红玉握手言和之意。
“是。”
“我见你倒是像读过书的,不过既然不懂礼数,”王妃顿了顿,雍容的笑中带着不可察的恶意:“我这倒有一些懂礼数的,让她们教教你。南地的世子妃可不是好当的,何况,你未来还要是南地的王妃。也该多学学规矩了。”
学规矩?教她做世子妃和王妃?红玉想到的是远在京城的大家们,都是各行的佼佼者。
因而,红玉很自然地问道:“教我的人很懂得礼数?”
“当然。她们都是我身边的老人了。”王妃轻微颔首,居高临下地看着红玉,她身边的婢女都是从赵家带来的,赵家百年传承,婢女也非等闲。
“嗯,她们都能做好一个世子妃和一个合格的王妃?”
台下打着拍子,状似认真的重臣们嘴角抽搐,有一两个忍不住笑意的迅速低下了头。
婢女来做好世子妃和王妃?谁敢站出来承认就是自找死路。
“你的意思是我身边婢女不够资格教你?”她眉心皱起,腰间的环佩轻轻摇晃,王妃正强忍着怒气。
红玉目光定在王妃的脸上,认真解释道:“为师者要在一事上有高才,学琴要找琴艺大家,学舞要寻舞艺大家,学书要找学问身后的博士,方能在开始就走正了路,以此例推,既然要学做世子妃和王妃,那自然要找到世子妃和王妃都当得很好的人来请教。”
她既然要成婚,那最好尽善尽美,且她都五千多岁了,拜师学艺一事要格外慎重。
桌案下,一只手悄悄寻来,握着她纤细的手腕来回摇晃,红玉转头看向宗珩,他握着杯盏做沉思的神情,眼角一丝笑意流泻。清澈明丽。
红玉眨了眨眼睛,又一次认识到,宗珩的皮相长得分外的好。
众人皆点头称是,世子妃这道理很说得通啊,又不是学做丫鬟,找个婢女来教导世子妃是什么意思,至少也得是身份高贵,素有贤名的贵人才有资格让世子妃请教。台下已有臣子心里默默盘算南地在世的能教导世子妃的人还有几个。
人选不多,唯独没有人想到台上的王妃。
“你,”王妃气急,“世子妃这口舌未免太过伶俐了,没有丝毫世家贵女的风度。”
“世子,你是娶定了这样的女子,无父无母,冲撞长辈,不知礼数,世子,不怕人说你色令智昏?”
珩世子眼眸都没有抬,只是淡淡回道:“劳母妃费心了。”南地的规矩就是世子选定了,王妃和镇南王都没办法更改世子的决定。从第二代镇南王往后南地百年,世子所取女子都由世子自己决定。这是写在宗族戒律上的祖训。
她手腕动了动,他指尖落在温热的皮肤上,像是有小火在慢慢烧。宗珩握得很松,她很轻易就划过他指尖的空隙,然后反手握着他的手,纤细的手指交合着他的手。宗珩忽然笑了,如千万星河,如静海荧火。
王妃凝视着自己的儿子,一道亮光从心头划过,她意识到了一件一直忽略的事情:他竟是真的喜欢这女子。
突然间她全身无力,一阵眩晕和无力袭上来,她撑着身体坐在案前,茫然的想,她要什么样的结果呢?
拆散他们?
要像当年的宗玉一样吗?用王妃的身份压人?
没有意思,王妃冷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和将来的儿媳想到。
“珩世子倒多情。”
忽然,她饮下一杯酒,唇脂融化如鲜血结痂。
没意思。
王妃沉着脸,不再多言,她靠在镇南王身侧,唇脂鲜亮,眉间蹙起,眼底神色郁结,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显得有些沉默和分神。
一时,只有钟鼓管弦,风吹纱幔,无人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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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燕国使臣出列道:“久闻南地戚大家之名,不知今日可有幸一睹天下第一舞姬的舞艺。”
负责宴会的大臣笑道:“自是有的。”
一侍人向后传令,一会儿一队舞姬上台。这是一曲名为《红梅》的舞。鲜红色的衣裳,白色的长袖,众人舞动,戚大家在中央舒袖拧身,纤细的手臂一寸一寸弯折,正如迎风摇摆的红梅,身子是骨,但花瓣柔美可爱。
戚大家很瘦,脚尖点着绷着身体,如同一段梅枝的影子,嶙峋遒劲。
红玉看的很认真,她脚尖在下面轻点,合着丝弦声转动。
一曲过后,众人才回过神来,纷纷赞叹不已,果然是舞蹈大家,能令在场之人目不暇接,全神贯注已是有功夫在身的。
燕地使臣笑道:“戚大家与我燕地贺大家齐名,为南北舞蹈宗师,果然不负盛名,今日能一睹戚大家之舞,也不枉此生了。只是,”使臣起身走到大殿中央对着镇南王行了一礼,笑道:“今日有一不情之请,还望王爷应允。”
“哦?何时?”
“大家之后总有传承,南北两地舞蹈总要有新的舞姬,贺大家有一徒,技艺高湛,此次我来南地,她特意向燕王请旨来南地就为了与戚大家的徒儿一较高下,还望王爷能够应允。”
“舞道争魁?”
“是,十多年前,贺大家败于戚大家之手,又闻戚大家有一高徒,十多年来,倾力教导其徒,希望能让下一任舞姬分出高下。”
不过是小事,王爷点头应允,戚大家之徒柳文在南地小有名气,虽不如戚大家,但是天资脱群,又有戚大家十几年的教导,舞道曾有言:柳文已冠绝这个年纪舞姬。她想来不会不敌这燕国来的女子。况且舞道一事平心而断,即便真的不如,在镇南王府的大殿中,她也会是魁首。
“可。”
“瑶姬出来吧。”使臣道。
“谢王爷。”一女子走出来,黑发结环,雪肤红唇,高鼻深目,如雪山上的神女,耀目。
若是只看容颜,柳文是不如的。
“几日前,瑶姬曾听闻司舞坊柳文姑娘练习一曲绸上舞,心神往之,本以为在大殿中可以在此看到,但似乎不行。瑶姬愿与柳文姑娘比这一曲绸上舞蹈。舞蹈不论,只要在绸上即可。”
不待柳文说话。瑶姬转身对镇南王行礼笑道:“镇南王爷,这绸上舞乃是在一丈高空的绸缎上起舞,乃最考较舞姬根底,今日瑶姬就以此舞献给王爷。”
她身后的婢女手捧长绢。
镇南王听闻是柳文练习过的,这瑶姬是后来习得的,而且在一丈高空绸上起舞,闻所未闻,于是点头应允。
“可。”
大殿侧室,供舞姬准备的地方。
“师傅。”柳文紧紧抓着衣角,面色刷白。
戚大家看柳文,脸色苍白,眼神恐惧,她不应该害怕的,只要她正常跳下去,就不会输,就是认准了这一点,戚大家才不担心,但是此刻柳文的神情非常不对劲,戚大家突然问道:“你不能跳?”
“是。”柳文低着头,声音哽咽。
“为什么?”
“师傅,我怕高。我怕从上面摔下来。”她眼底有深深的恐惧,几天前,红玉离开之后的一天,她又试了一次绸上舞,那一次,她仔细检查了绸缎,但是等她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中间的丝线已经崩裂了,若不是她反应快,地上又铺了厚实的毯子,那一次她说不定会摔断腿,自那日后,她就不敢再做绸上舞了。
戚大家深深叹息,此事已定,镇南王开了口,她们也无路可走。这一次输了柳文几乎是一辈子都要被瑶姬压在下面,更何况这次使臣提出的要求,赌的是南北两地的舞道和声名。柳文不能退。
“可是一步都不能行?”
“我没有再试过。”
“若是真的不成,就认输吧。”戚大家温和看着她,没有对柳文有一丝的芥蒂和不满,“上去认输,道明事实,输也要输的堂堂正正。”
她心里思量,柳文性子刚强,不愿意半点落后于人,在跟她学艺的时候能昼夜不歇地练习,就为了超过司舞坊其他的舞姬,她现在这样说,那就是柳文心里已经知晓上去是绝不能成的了。戚大家没有遗憾,也没有责怪,她见过大大小小的风浪,只是她担心柳文。
听了戚大家的话,柳文不甘心的咬唇,眼中水滴坠落,她从未输给过任何人,在镇南王府大殿中让她认输,比杀了她还难受,但是如果她从绸缎上摔下去,不仅会摔断了腿,而且一样会输。
柳文心底难受,感觉心里风一阵火一阵,害怕、失落、焦急、迫切、各种滋味团在一块儿,塞得难受。她紧紧握着拳头,怨恨地想,为什么偏偏会是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
戚大家看了看她,道:“今时不成,总有一日会成,你技艺在那里,声名虽重要,但是并非缺它不可的。”
“谢师傅。”柳文垂眸道。
“去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