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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璎珞抬头，原来不知何时傅离坤已经站在了门口，表情很严肃。
“欧阳小暖也不知道吗。”
“当然，她知道后会受不了的，她一直以为父母是车祸死的。就连你父亲，也不知道。”
蓝璎珞哑然，沉闷的问道：“为什么告诉我？”
“江伯让我给你的，了解一下欧阳家的情况，总会对你的工作有帮助。其实我觉得，江伯给你看这些只是希望你能体谅这个孩子，多担待担待她，不要放弃她。”
“就算没有这个，我一样会对欧阳小姐很好。病人需要的，绝不是同情。”
傅离坤挑了挑眉，觉得他说得很对。
“看来我的任务已经完成，那剩下的就看你自己了，我先走了。”
蓝璎珞点头，眼睛又回到文件上，他似乎可以想象出欧阳夫妇赴死时的神情与挣扎。
江伯，你错了。身为一个医生，怎么可以凭借同情来照顾病人，这是不负责任的表现，我知道该怎么做。欧阳小暖，这个坚强却又脆弱的孩子，我会好好照顾她，但是，这是身为一个医生的职责，没有同情与怜悯之说。
“蓝医生，院长找你。”
“现在？”
“嗯，院长让你现在去，他在等你。”
“好的，我这就去。”
蓝璎珞边收拾东西边想，院长这个时候找自己肯定是因为欧阳小暖的事情，来医院这么久了也到时候了。但毕竟是院长，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忐忑，哪怕说错一句话都会给院长留下不好的印象。上次见他是五年以前了，那时候年轻气盛不懂事，现在都奔三的人了，千万不能再像以前一样莽撞了。
走在去院长办公室的路上，蓝璎珞不断思考者，以便回答院长提出的各种问题。可想来想去，毫无头绪，一点都不了解院长，从何想起。但愿院长提出的问题不会太难回答。
来到院长办公室门前，门没有关，蓝璎珞狠狠心咬咬牙开始敲门。
“请进。”
哎······蓝璎珞刚抬起手还没敲，左明彦就像额头多长了双眼睛一样叫他进来。蓝璎珞整整衣衫，迈了进去。
“院长，您找我。”
“嗯，璎珞，坐吧。”说着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蓝璎珞点点头坐到椅子上，这么近距离跟大boss坐一起，不免手心微微冒汗，心里也跟着冒汗。
似是看出了他的局促，左明彦很和蔼的笑着说：“不用担心，我找你只是谈谈小暖的事，顺便聊聊家常。”
“是。”蓝璎珞很恭敬的点头，心里确实踏实好多。
“你来医院也快两个月了，还适应吧？”
“嗯，已经适应了。”
“嗯好。”左明彦淡淡的说道。终于停下手中的笔，认真的看着他。
然后，笑了，
“璎珞还是跟以前一样有活力呢，难怪江映山这么重视你，想来也不完全是你爸爸的原因。这几年，在英国还好吗？”
蓝璎珞微笑，也回归平常的心情，“还好，在国外，总能学到不一样的东西，尤其是与病患沟通的能力。”
“那刚好可以派上用场，小暖······就麻烦你了。”
“院长放心，我不是半途而废的人，一定会好好照顾欧阳小姐。”
“呵呵呵······”左明彦发出爽朗的笑声，“还称呼欧阳小姐吗，也许她并不喜欢这个称呼也说不定。”
“可是······总不能直呼姓名吧。挺奇怪的······”
“就叫小暖吧，她会喜欢的。”
“啊！这个······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你是她的主治医生，还是长辈，当然可以。”
提到主治医生这个问题，蓝璎珞犹豫了一下，说道：“院长，我能问一个问题吗？”左明彦点头。
“为什么让我当欧阳小姐的主治医生，我还太年轻，经验肯定比不上长辈，而且她还是极特殊的病人······”
“因为······”左明彦话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的重要性，于是话锋一转说：“这么多医生都管不住她，我们想换个方式，换个年龄段的人，也许跟与自己差不多年纪的人她会好好接受治疗吧，就选了你。”
“是这样······”难怪让自己去，原来是这个原因。“
“事实证明你做的很好，这就够了。毕竟小暖的病，你是知道的，这种恶性的肿瘤长在脑袋里，后期会随时导致短暂性失明，她的时间真的不多了。所以，以现在的情况让她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蓝璎珞轻轻点头，一想到这么美丽的孩子即将离开人世，心里就像塞了铅块一样沉重。对于绝症，科学不是万能的，只能延长寿命罢了。目前针对绝症研究的药物，没有彻底治愈的能力，有的只是延长生命，同时加重病人的痛苦。很多时候，病人接受手术和化疗完全出于对家人情感的回应，病人本身其实对化疗很反感，花钱不说，过程太痛苦，而且只能延长短暂的生命，不久终将离开人世，没有实质的效用。为了不让家人难过，病人往往积极配合治疗，就算痛苦，也会努力撑着，一直到死神降临那一天。
他们走的，反而很安详。
“我也是一个大夫，虽然现在我是院长，但也是一步一步坚持才走到了现在。我的专业不是脑科，是婴幼儿保健，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选择这种专业吗。”
蓝璎珞有些吃惊，“因为喜欢小孩子？”
左明彦摇头，“相反，我一点都不喜欢小孩，我觉得小孩子很吵，我没有那种耐心。选专业的时候，我去了朋友家的医院参观，正赶上一个60多岁的老爷子因抢救无效死亡。当天整个医院都弥漫着病人家属的哭声，我听了很不舒服。那个时候，我头一次觉得生命是这么不堪一击，如此近距离观察死亡，我害怕了。我不想一直生活在这种与哭声相伴的环境下，于是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婴幼儿保健，这样虽然总与哭闹的婴幼儿相伴，但总好过与死神擦肩而过。”
左明彦自嘲的笑了笑，眼底是掩饰不住的难过。
“我不后悔自己选择的专业，因为我过得很开心。”
蓝璎珞没想到做事一丝不苟，宝相庄严的院长竟然是这种专业出身。这种专业一般只有女性才会选择，一个七尺男儿选择这种专业确实是一种毅力，原来这才是内情。
“那您找工作会不会到处碰壁？”
“当然会碰壁，但我还是成功了，而且现在还是院长，这就足够了。”
蓝璎珞有些混乱，今天发生太多事情，突然知道这么多□□，脑袋难免有些转不过来。但一想到院长是照顾小孩子的，还是觉得难以相信。
“璎珞啊，你照顾小暖我还是比较放心的，希望你可以改变现在的她。相信我，小暖真的是个好孩子。”
“我知道的院长，请放心。”
左明彦欣慰的点点头，喝了口杯中已经冷掉的茶，“小暖从小就讨人喜欢，每个见到她的人都会为她的美丽惊叹，但就是这样漂亮的孩子，上天却如此不眷顾她，让她受这种折磨。救不了她，是我的失职，我总觉得很对不起安贤。”
“这不是您的错。”
“呵。”左明彦苦笑，“这个病折磨了她很久，我们都没有发现，等发现了，却晚了。作为一个医生，这就是失职。”
蓝璎珞皱眉，没有说话。
“当年欧阳夫妇去世的时候，那一年里她一直没有哭，起先我们以为她这个年龄还不能完全理解死亡的含义。但后来有一次安贤看着两个孩子的遗照偷偷掉眼泪却不小心被她看见，她不但没有问，反而对安贤说，爸爸妈妈不在了，希望爷爷可以好好地，不要去想已经不在的人，跟自己好好生活。她才三岁而已，没有父母在身边，这么小的孩子肯定会哭着闹着要父母陪，但她没有，还去安慰爷爷要开心，要忘掉已经不在的人。你能想象吗？一个三岁的孩子，天天与各种洋娃娃在一起，没有人跟她玩，她就自己玩。没有人关心她的心情，她就默默地做乖小孩，不哭也不闹，一个人看着大家忙碌的背影。不找麻烦，也不去麻烦安贤，每顿饭都好好吃，不用人陪，不用人喂。有一次连管家都看不下去了，管家跟安贤说要带她出去走走，你猜她说什么。她说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她可以自己呆着，不用出去玩。一个只有三岁的孩子怎么会不想出去玩，玩是小孩子的天性，是小孩子的权力，但在她这里却成了奢望。遥远，不可企及。”
左明彦没有再说下去，他红着眼睛尴尬的摆摆手，“真是的，你看我跟你说这些陈年旧事做什么。”
蓝璎珞此时百感交集，他自认为很了解她，没想到她从那么小开始就是这样子。欧阳安贤那么忙，她一个人肯定不好受。那么大的房子，那么多的佣人，却没有人能懂她的心情。
这跟一个人有什么区别。
“院长，我明白。不管您说与不说，我都依旧，绝不懈怠。”
左明彦会心一笑，很开怀。
“我愿意相信你。”
现在，他也只能这么说了。
回住院部的路上，蓝璎珞情绪一直很低落，越来越低落，越来越难过。他想不通一个三岁的孩子是怎样熬过那乱糟糟又极其艰难的岁月，她恨不恨那所谓的舅舅？这么多年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什么样的心性，才能造就如此纯净的心灵，才能有这种超出常人的觉悟，让人难以忍受的觉悟。
再次见到欧阳小暖的时候，她依旧在睡觉，现在她的睡眠时间越来越长了。也罢，这样起码不会难受，那就让花开在梦里吧，梦境总是美好的，对吗小暖。
“蓝医师？您怎么不进去？”
“只是来看看，看她没事就行了。”
“哦。”护士端稳托盘，“欧阳小姐刚才还嘀咕您来着，说您答应她什么，说如果蓝医师不履行诺言就自杀什么的······”护士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跟蚊子哼哼一样，尴尬的道了歉就赶紧跑了。
蓝璎珞好笑的摇摇头，心想这丫头也怪鬼精灵的，什么损招都用。搁着以前，恐怕不是威胁，而是直接就下手了吧。这也真是的，一个女孩子家······
蓝璎珞又呆了一会才离开，走之前在桌子上留了一盒软糖，听江映山说这是她最喜欢吃的东西，他特意跑了老远给她买来。只希望她能开心。
其实，欧阳小暖做了一个梦。她梦见好漂亮好漂亮的一个地方，有爸爸，有妈妈，还有爷爷，他们笑着向她招手却始终没有靠近。她拼命的追啊，追啊······却怎么都追不到他们。她气喘吁吁没有了力气，不争气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湿润了脚下的土地。她抱着瑟瑟发抖的身体蹲下来，不知道何去何从，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她抬起泪水模糊的双眼，看到他们还在原地冲她微笑，可是为什么，这笑容饱含了凄凉与不舍，看不到糖果的颜色。
她瘫坐在原地哭泣，直到大家的影像逐渐模糊不清，逐渐消失不见。原来，这片天地，还是只剩下自己。她双手抱住头，突然好害怕，好害怕剩下自己，眼泪不断滴下来，形成一汪清泉。借着清泉的倒影，她在水中看到了很多人。
她重新抬起头，发现不知何时自己身边出现了很多人，她看见了江伯，还有和蔼的院长，还有笑盈盈的蓝璎珞，还有喜欢摸她头的傅离坤，还有亲切的护士长，还有一直照顾自己的护士，还有好多好多人，原来大家一直都在自己身边。
从未离开过。
“小暖。”
“小暖。”
“小暖。”
“小暖。”
大家不停的呼唤她，用温柔的微笑，用张开的双臂。
她重重的点头，停止哭泣，迅速站起来投进大家温暖的怀抱。
她想，这就是她一直想要的温暖，一直奢求的依靠。幸福总是近在咫尺，却又无法触及。当你站在可以触及的地方，又怕自己会伤害到他们。所以，很纠结，很难控制情绪，很想远离大家，就用极端的方法，伤害自己。
因为爱，所以爱，所以不想被原谅。
她不再哭了，她知道该怎么做。
“呼······”欧阳小暖张开双眼，不知道是不是睡的太久，肚子好像饿了。刚睁开眼睛，就看见护士长笑眯眯的站在床头，温柔的说：“醒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护士长走向桌子拿食物，欧阳小暖揉着酸痛的头坐了起来。
“你看，都是你喜欢的。”
“这是什么。”
“嗯？肉啊，因为你不可以吃太油腻的东西所以这些肉都是经过脱脂的······”
哐———
是盘子落地的声音，是餐具摔碎的声音，还有心碎的声音。护士长的话还没有说完，手依然僵在半空，但是她并没有做多余的举动，也没有说多余的话，只是蹲下来默默地捡起碎了一地的玻璃碎片放在托盘里。
“小暖不喜欢吃对吧，那以后不让厨房做了，以后小暖想吃什么就现做。厨房也真是的，都没有问小暖想吃什么······”
“以后不要拿这种喂猪的东西给我。恶心。”
护士长的冷汗不觉流了下来，尴尬的笑着，“好，以后不会再拿这种东西了，你先歇着，我再去一趟。”
“不用了，我不饿，出去，谁也别进来。”
“小暖······”
“让你出去听不到吗！”她气急败坏的吼了一声，用力一甩被子，重新躺下。护士长身体不听使唤的颤抖了一下，没敢在说什么，静静地端着托盘离开了病房。
护士长看着乱糟糟的托盘和高价脱脂的牛肉，无奈的叹了口气。这是第多少回她自己都记不清了。打翻食物就像家常便饭一样，毁掉医用仪器更是一日三餐，医生换了一个又一个，还是无法走近她的心。
“还是不吃吗。”
看到蓝璎珞，护士长多少宽慰了些，点头苦笑着放下托盘，拍拍他的肩就回值班室了。蓝璎珞看着一片狼藉的托盘，眉头皱成一团，心想：还是没能真正了解她吗？果然，想走进一个人的心里没有那么容易。
“重新做一份，送到病房，我等着。”
年轻的护士大气不敢喘的点点头，生怕他迁怒自己。因为他此时的脸，实在不怎么好看。
“不要装了，你已经睡了一天，这会儿早就不困了吧。”
蓝璎珞大大咧咧的走进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旁若无人的翻着今天的杂志，一点没有要经她同意的意思。
“你不觉得你很无礼吗。”
“不觉得。”
“野蛮无理。”
“那也是拜你所赐。”
“嘁。”欧阳小暖鄙夷的高昂起头冷笑着，语中带刺，“我不会再上你的当了蓝医师。不会再被你的话激到，哼，无论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