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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情绪大抵是有些消极的,在我崔府刚刚遭逢剧变的时候,我义愤填膺,想着终有一日我要手刃仇人,为父报仇。
后来我失了孩子,又与叶少兰决裂一般从城墙上一跃而下,虽然我没有真的跳下去,但我感觉自己的心真的死了一回。
到了风月楼的那夜,叶少兰同我说了那几句话,我竟如有当头棒喝,是啊,我还期待些甚么呢,期待他回来我身边,还是期待我忘记一切重新跟随他左右?不,一切障业意念,都是奢念,人企望太多,只会使自己痛苦。
许语冰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我伸手去拿,他漂亮指尖点在银票之上,“崔姑娘,我是一个商人,你知道商人最不爱做的就是无用功,因为无用就是亏本。”
我抬头看他,“许先生的意思是?”
男人摇头,甚么也没说,起身出去了。
我走的时候,小桃来送我,她手里还包着一叠衣裙,“崔姑娘,这次的衣裳应当合身了,你拿回去穿。”
我要到了账,这些日子又吃又拿,还在小桃的帮助下划破了宋韵昀的脸,左思右想,我在许家都是占了大便宜的,本想说几句感谢的话,话到嘴边,却成了“许家的园子真漂亮。”
小桃领着我,脚下遍地繁花,她说:“那欢迎崔姑娘再来,只是下回就不要领着小桃去风月楼了,上回咱们要走,那个叫七叶的揪着小桃,怎么都不肯放人呢。”
我侧目睃她,“七叶又不难看,你怎的这么勉强?”
小桃翻了个白眼,“那种娘娘腔,也只得崔姑娘这样的喜欢,换另一个,是没人喜欢那种男人的。”
这话要深究,意思就深了,也不知是说我和七叶,还是说崔蓬蓬与叶少兰。
我一脚踏上了马车,小桃将包袱塞给我,“崔姑娘,听说你在龙门住过一段日子,你可曾见过叶仙叶姑娘?”
我点头,“见过的,叶姑娘昏迷不醒,一日之中偶尔有一刻钟是醒着的,其余的时候,基本都是在昏睡。”我问她,“怎的了,你也认识叶姑娘?”
小桃摇头,“没甚么,小桃多嘴问一声,小桃并不认识叶姑娘。”
马车驶出了镇江临江的小巷子,这儿墙面灰白,我从帘子里望回去,不见许语冰的身影。我有心想多说几句,可叶姑娘已经是陆相的妻子,她的命不长了,这些话,如何与许家这位说,他们,总归是无缘的。
回了清凉山上,灵芝与秀儿正在院中修剪花草,见我回来,秀儿问:“小姐,钱要到了吗?”
看看,这就是我家的丫鬟,见了女主人,已经不关怀我是否身体康健,是否一路顺遂了,如今久别重逢,见面就问钱要回来没有。我低头抚了抚裙子,正要装腔作势,灵芝没什么好气的声音就飘过来了,“咱们送去边境的粮草被劫了,就在陕西境内。”
灵芝说:“听说这回圣上发了大脾气,令费铦往陕西去了。”
秀儿握着修剪花枝的剪刀,在旁边添了一句:“小姐,那个”
我侧目,“甚么?”
灵芝不是我家的丫头,说话也不客气,“她是想说,你家的那位先生也跟着去了,粮草被劫,圣上震怒,说检校卫的人都是废物。圣上的意思是,不要检校卫的人破案,只要他们把粮草夺回来,夺回来了生,夺不回来,死!”
夺不回来,死?
帝王之令,冷冷冰冰。我本站在廊下,这头在阑干上坐下了,不对呀,我似乎在哪儿听说过这粮草之事,这粮草不应该早就被苏幕劫了吗,到底是在哪儿听过呢?
我捶了自己脑袋几下,我年纪轻轻的,又没大劳大损过,怎么会记不清究竟于何处听闻过苏幕要劫粮草之事。我静了心脉,双腿盘坐在一起,似参佛入了定。
秀儿指着我,“我家小姐怎么了?”
灵芝冷哼,“莫不是见你家那位先生要入项地,她急疯了?”
项地?是的,项地。我曾在项的西海皇城里听李绛对苏幕是这样说的,李绛说:“我要叶清臣死,马上。”苏幕问她开什么价码,李绛说,“大殷运往边境的十万粮草,我知道路线图。”
李绛,苏幕。我霎时起身,“秀儿,准备起身,我要入陕境。”
秀儿与灵芝在一处久了,竟事事都问灵芝的意见,“灵芝姐姐,这?”
灵芝叹气,“你家小姐要为你家的那位先生孤身犯险,你还不去阻止她?”
秀儿丢开剪刀,站到我身前来,“小姐,您冷静一点,这一回是项和殷的恩怨,您去了也于事无补啊!再说了,如果粮草要不回来更好,正好让费铦顶罪,岂不是一箭双雕,他要倒霉,咱们家的大仇也得报了。”
换做数月之前,我万万想不到这一番话能从秀儿口中说出来,如果说这话的是苏幕,我是一点不奇怪的,苏幕自来就是个冷血的硬汉。从他喂我喝药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身边的两个丫头也成了这个样子,冷漠不堪,天香背叛我,此刻的秀儿说要明哲保身,我已经快要记不起来,那个在荒草园里毅然起身,口中嚷着‘小姐,你要好好活下去,活下去’的丫头是哪般模样了。
我挥挥手,对灵芝道:“有劳灵芝姑娘,替我寻个马车,我走镇江,从镇江下汉口,再从汉口入陕西。”
灵芝从水桶里舀了一瓢水,她净了手,又叹气,“去吧,去吧,生是结仇,死是结怨,生死有命,你非要淌进去,谁都拉不住。”
“那就有劳灵芝姑娘,越快越好,还有两个时辰,就关城门了。”
我起身进了屋子,收拾了几件衣裳,又将从许家要回来的银票装进我爹留给我的匣子里,如果我还有命回来享用,那我一定要去孤山脚下,梅林边上,买个大宅子,成日里无所事事,养几个小倌儿替我烧饭捶腿,我要慵懒一世,挥霍无边,直到我合眼长眠。
“小姐”,秀儿站在门口,“小姐,”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我摇摇头,“此去的确是涉险,一个不甚,小命就交代在那里了。”我指着匣子,“你不去也好,若是过个三年五载,我还回不来,说明我就死在外头了。等我死了,你替我寻个好地儿,我喜欢江南烟雨,你就给我葬在有山有水有风有花的漂亮地方,也不枉我们主仆一场,也不枉我还做过你几日的小姐。”
“小姐”
许是听了我的遗言,秀儿要哭出来,我说:“哭什么,你我活到今日,已经是赚到了,否则早在崔府被抄家那日,你我都会与吴姨娘一样,死在那根马桩子上。”
我并非吓唬秀儿,我将匣子搁在桌子上,说:“陆相是好人,你将来要是没地方去,你就求求灵芝,让她收留你,若是你想嫁人,就托灵芝给你说个人家。或者等我去陕西见了陆相,我请他替你脱籍,等你成了良民,也就更好嫁人了”
苍天可见,我崔蓬蓬此时句句真心话,我感谢秀儿,我感谢这个曾经为我勇敢的丫头,尽管今日的她已经希望安逸,可世间哪个人不渴望安逸呢?
包括我,崔蓬蓬,我应当扪心自问,若不是苏幕与叶少兰这样狭路相逢的局面,我会一头往里面撞吗?大抵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