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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不死山已有好些时日,并非我不想回去,而是每当我欲同攸冥提及要离去之事,他总是巧妙地将我思绪引至别处,以至于多日以来,我人仍待在樟尾山上。
今夜,月溅星河,独影阑珊,我寻思着此等月黑风高夜,正适合悄无声息地溜出去。晚饭过后,我早早便回了房,好不容易等到深夜,我简单收拾了番随身物品后,又在案几上留书一封后,才满意地出了门去。
此时正逢深夜,前路漫漫,见四周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我在殿前徘徊了一阵,说服自己既留了书信,就不算不辞而别。凉风起,吹动树叶,发出“唰唰”声,委实让人瘆得慌,我未多想,欲腾云驾雾而去。
只是这厢我人方“腾”起,那厢黑夜中只见一道影子晃过,硬生生将我按在原地,我登时便是一个转身,本能地一掌向来人劈去,掌风刚起,来人掏出鸽子蛋大的夜明珠,霎时间周围光亮一片。在我看清来人之前,手中之力已如离弦之箭发出,无半点回弦的余地。
我心中顿时惊涛骇浪,眼珠子只差自眼中蹦出来。攸冥见状,竟不躲我,皱着眉接去我那一掌,只是那一掌非但未将他震飞不说,且还被他轻而易举就给化解了。
“你这是?”
攸冥问,我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思前想后,终是说道:“前日里我给自己卜了一卦,说是今夜是个好期辰,宜出行。”
攸冥微笑:“哦,是么?”
我连连点头:“千真万确。”
“那这又是?”
见他自怀中掏出一封书信,上面写几个大字:“攸冥亲啟”
信件这种东西,当面被识破是相当尴尬的一件事,我一句:“不要念出来……”
攸冥已迅速打开信封,念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1)
我信中大意是纵然我不曾去会你,难道你就此断音信?
纵然我不曾去会你,难道你不能主动来?遂自他将信件内容“公之于众”时,我便生出了立即遁地逃之夭夭的想法。
本想将生活过成诗,时而简单,时而精致;谁承想却过成了我唱的曲子,时而不靠谱,时而不着调。
攸冥慢悠悠将信件收起,才说:“原来,你在埋怨我前些日子未去寻你。”
我只笑不语,攸冥又道:“抱歉,前些日子,我确实有事在身。不过,你确定要深夜赶路?”
我点头表示确定,也未深究他究竟所为何事,因为多日来,他皆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也深知他所做之事,并非我能问及。
攸冥忽然向我走近几步,凑近我道:“你连走都不愿告诉我,难道那日说要嫁我是在骗人?”
我之所以半夜离去,一是寻思着回道不死山刚好天亮,没人会注意到我,二则是因为怕攸冥说什么也要将我留住,而我又不忍回绝,是以久久不能回去。
踌躇良久,我终是无比认真地仰头道:“将子无怒,秋以为期。”(2)
攸冥眉间始终带笑,一把将我搂在怀中,道:“见你这般,你说我怎忍心放你回去?”
……
总而言之,我终是在天刚蒙蒙亮时策攸冥的鹿蜀离开了樟尾山,原因是攸冥让我将往日里爱吃的、爱喝的,爱玩的如数带上,遂为我打包山珍海味无数,稀世珍宝无数。
对于美酒菜肴,我自是很难拒绝,实在推脱不过,自己也只得恭敬不如从命;对于稀世珍宝,既然人家要送,我若再三推辞,便过于矫情,此番也只得“勉为其难”收下。
鹿蜀日行万里,只是一会,我人便回到了不死山,当我拖着大包小包的山珍海味自后门溜进大殿时,那场景,我一度认为自己回错了家。
只见大清早殿中已是人来人往,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放眼望去,整座不死山无不洋溢在喜庆的海洋中。众人见我出现,除向我行礼外,没别的表情。
我左手提了只鸡,右手提了只鸭,背上还背着一堆稀世珍宝。面对如此景象,我故作镇定,问琵琶宇:“这是何用意?”
琵琶宇闻言,表情很是诧异,道:“魔君您不晓得么?”
我:“难道本座,应该晓得什么?”
琵琶语道:“数日前,您刚离去,攸冥神君便携聘礼来不死山求亲,魔君的娘亲已许了这门亲事,并将婚期定在这个月的十五。”
只听一阵“霹雳哗啦”的响声,我背上的无数稀世珍宝被我抖落在地。他向我娘亲提亲?我娘亲居然一口就答应?
我正惊讶得语无伦次之际,琵琶宇又说了句:“神君还道,魔君会在樟尾山多待些时日,让我等莫要找寻。”
又是阵颤抖,手中鸡鸭落地,登时只觉看谁都是双眼迷离。也就是说自我出不死山起,攸冥就晓得了我的行程,然后安排了这一切。他真是骗得我好苦啊!
我风风火火来到娘亲门前,却在犹豫要不要进去之时,里面话音传来:“飘够了,晓得回来了?”
我一进门,忙问:“娘亲就这样将我许配给他了,何以不问我?”
娘亲扭头,瞥了瞥我,道:“那老娘这就去回绝了攸冥。”
闻言,我忙傻笑道:“我的意思是,是说自己也可以考虑一下。”
……
幸福来得太突然,攸冥如此别出心裁的求亲,让我措不及防的同时也觉着乐不可支,每每想起,总会令人不自觉地笑出声。原来,能嫁给自己心爱的男子,心中的愉悦竟已到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之境地。
黄昏十分,我提了壶酒飘进渊源洞,一时兴起,又自墙上刻上两行字,将自己的满心欢喜记录在石墙上,前句是:我心匪石,不可转也;后一句则是:“将子无怒,秋以为期。”
不过现在等不到明年的秋天了。这夜,我醉在了魑魅面前,我跟他说了很多话,大多关于攸冥,迷迷糊糊时,我似乎听到了几声长长的叹气,不过,又或许是我喝多了产生的幻觉,崆峒印中的魑魅又怎会说话呢?
娘亲亲手为我缝制了喜服,是一贯的大红色,极为漂亮,因为那是她不舍昼夜一针一线做出来的,在我看来,乃是世间最美的衣衫。
出于父君与娘亲的关系,父君没来不死山,只是让司命为我送来无数嫁妆,嫁妆之多,竟是数也数不清,抬嫁妆的人自山脚一直排到山顶,一时间不死山被一片金光闪闪、五花十色所笼罩。
我对司命道:“我曾以为自己会孤独终老。”
司命笑道:“有攸冥那小子在一日,你便没机会享受孤独终老。”
司命还说:“你那天劫,我虽不知有多严重,但应该就这几日了,你……万事小心些。”
我晓得司命很想帮我,但他无从下手,所以只能提醒我一二,然这一切,不是我小心谨慎就能躲过一劫的。
攸冥曾半夜探访过我的小夜轩,他来回荡在树洞中的蔓藤上,不说话,只是微笑。但即使如此,也能让我乐上好半天。
距婚期只有三天时间,越是接近,我这心中越是忐忑不安。正午十分,不死山迎来了个不速之客。
衣衣还是如往日那般,一袭黄衣不曾变过,她不说话,我亦没开口。让我始料未及的是,她忽然抽出长剑朝自己手上用力一划,瞬间鲜血直流,因我隔她本就很近,那血液直溅我脸上。
我大惊,再看向衣衣,她只是扔下一句话后转身离去。她道:“你我本该被公平对待,奈何世人眼里却是只有你没有我,每每被罚天雷的人也皆是我。即便是你已沦为魔女,竟也能高高在上、不可一世,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做你的影子,既然我得不到的东西,你也休想得到。”
她一番话,让我久久不能平息。事情的开端出在阮芷走了,走得一声不吭,走得决绝。碧池神君发了疯似的来找我时,我正试穿着喜服,虽与他只有一面之缘,但他却是攸冥的友人,听闻也是唯一的友人,所以我对碧池并不觉得陌生。
碧池道:“听闻魔君您曾游历过四海八荒,想必这天下没有你不晓得的地方,您可否为碧池指点一下迷津。”
我忙应了他。爱妻突然的出走,碧池伤心欲绝也是情理中的事,很快我二人便兵分两路开始找寻。
我用追魂器一路跟踪,发现阮芷的魂魄曾在赤水北岸一带徘徊,且一次又一次。听闻她与碧池相识于这里,这说明她在离去时,来此寻找曾经的点滴,也暗示了她或许并非是对碧池无爱,而是另有别因。
不知不觉,我来到了樟尾山,左右是路过,我便有了偷溜进去瞅瞅攸冥的想法,我没有让他发现自己的意思,远远的看看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我自山尖上那个只有他知我知的入口进入,一路躲躲藏藏,避开了不少来往之人才来到大殿。攸冥府邸也是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一片。
我左躲右闪寻了好半响,并未见攸冥的踪影,遂只得移步去了后山的竹林。一路仍觉得忐忑,若让别人晓得我在大婚之际仍偷跑来看新郎官,定会道世间怎会有如此不矜持之女子。
只是我人刚踏上阁楼,只闻竹屋内一阵巨响,响动震动竹屋,又一细听,屋内至少有两个人,
因担心攸冥安危,我快步上前推开了竹门,一声:“攸冥……”
话未说完,我已被眼前之场景所震撼,屋内狼藉一片,眸子不自觉地移至床榻上,床单被褥凌乱不堪,我愣愣地将目光锁定在了墙角边的一男一女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