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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姨娘依了亲娘的劝,往着老太太院子里的那条道都给她走的薄了,原是三天去一回的,如今便是一日要去三回的,连着老太太都说她生性善良,再往后,干脆便拿了衣裳来就住在老太太佛斋旁的厢房里。
也不知她是不是真的感动到了菩萨,还真就怀上了一个哥儿,任婆子说求了这头一胎肯定是谢家的宝贝蛋,自家的金疙瘩。
林桐还记得任姨娘在给人当丫头的时候是叫巧香,看着安静的脸盘,以为是个聪明的,原是负了她那名字。
虽说见人就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样,和人说话也是和和气气,别人不知道她私底下的行事,林桐却能记得,自打她来了,便把她屋子里蒋氏调下来的丫头给挤走了。
老太太早就不喜蒋氏的人在林桐屋里当差,任姨娘挤走蒋氏遣来照顾林桐的丫头,心里舒心的很,她自个儿不好动手,难免会惹着旁人说闲话,可任姨娘却是个恰好的。
任姨娘看着老太太没说,心下便了然,更加殷勤的照顾起了林桐来,冬天熏得她上火,夏日凉的她拉肚子,寒春秋燥里更是起了干皮、出了红疹。
老太太好一顿的发落,几个丫头瑟瑟发抖,贴在一处丧着脸,哪像个大家里出来,近身伺候主子的丫头。
林桐由着百姑姑抱在罗汉床上,睁着一双大眼来回的转悠,老太太瞧着心酸,心下不禁又怒火丛生。
迷糊糊的听着事情来龙去脉,这才知道原是这个任姨娘在从中生事呢,老太太也不过是借了任姨娘这把小剪刀,把蒋氏伸进来的手,给一一都剪了。
再后来,不过是寻了由头,再把任姨娘给打发了回去,只要再回三房里,蒋氏哪能容得了她来?
该怎么惩治便怎么惩治,老太太拍拍手,转身便安排了身边的元嬷嬷近身照顾林桐,日子过得总算安静了点儿。
林桐撑着脸,看着屋里小丫头们交头接耳的模样,心里头愈加的清明,连着上辈子是怎么被扔进废宅子里,一把大火给烧死的场景,硬生生的在脑海里又串了出来。
她想起自己本是家庭不俗,人宠人爱的姑娘,爹娘捧着她,兄弟护着她,受尽爱护一年长大一年,直至那时候一把火烧掉了她所有的一切,或许那时候没有去烧香拜佛,现在也不会出现在谢家里,更不会夺得谢家七姑娘的身份去。
任姨娘是安静老实,看着平和,就是个不与人相争的性子,身边又实在没有可信的人了,当初那个宝贝金蛋也早已变成了一淌乌血,这么多年来膝下无子,想到捡了高枝往林瑾那儿靠。
可谢林瑾哪是那么好靠的,她从小被杨氏抱在跟前教导着,小小年纪就已经非比同龄的女孩子,这才又老实本分了起来,出了乐姨娘那件事请,她也不是没幸灾乐祸过,只没想过那林椿却变成她来养,这个烫手山芋蒋氏说不要就不要,转个脸就扔给了她。
任姨娘哪里敢多说一句话,她心里止不住的在怨着林椿,林瑾生来最恨的便是乐姨娘,从小就很是黏着杨氏,乐姨娘作脸作到杨氏头上,可不止一回两回的事儿,林瑾一道道可都记在心里头呢。
头一个打下的便是乐姨娘,若不然,哪能让蒋氏这样舒服,蒋氏虽爱拿腔作调,可心思到底还不是太坏,端着正房太太的脸儿,怎么也得学着大家族里的夫人们主持中馈,头一样在意的便是不能让人落下口舌来。
林椿跟着任姨娘,毕竟是男孩跟女孩不一样,蒋氏再不喜乐姨娘,男孩子总还得抱在屋里养,面上做的好看些,总还能替贵姐儿结起面子情来。
不说林椿同庶长子榆哥儿自是不能相比,只单是林桐跟贵姐儿,贵姐儿再不是原配嫡出,那养的方式比着林桐还更精细的多。
蒋氏对着几个庶出姐儿倒是一视同仁,总归是嫁了出去不跌了谢家的脸面,那自然是最大的目标。
任姨娘一直老实着,养着林椿,不过是多收拾一间屋子,厨房多送过一份例菜来,不让林椿再闯出祸来,连累着她,就是最好的。
可蒋氏也不是那等没心思的人儿,林瑾还能在身边待几年,趁着林桐还小,抱在三房正院里养到出阁,总比着在老太太那儿不知她这个母亲来的强些。
大雨天的,在老太太屋门前跪了许久,林桐还是被抱出了老太太的院子,总归还在冬天呢,冬天的雨寒的彻骨,风吹的斗篷噗噗作响,蒋氏也真是下了决心,和老太太斗到了底。
林桐窝在百姑姑怀里,戴着狐狸帽子,听不清楚蒋氏跪在那儿同老太太说了什么,只看见蒋氏披了素色斗蓬,大风帽把她那张发白的圆脸埋掉了一半,只露出个上下张合的红唇。
元嬷嬷从屋里出来,站在廊下扶她起身,蒋氏就一面啜泣一面叹起林桐,老太太在屋里直皱了眉头,叫跟着的婆子丫头把她带回去。
蒋氏跪久了,一时立不住,老太太撑了眼皮,一句话也不多说,硬是让蒋氏扶着丫头半是靠半是走回去。
林桐是后来才知道那个蒋氏的厉害,原以为不过是唱着好听一些,哪成想能逼着老太太把她拱手让了出去,林桐是三房头一个嫡出的女儿,她一个继室那也是林桐的母亲,一声太太她是要叫的。
林桐被林椿推进了湖里,生了一场大病,头一个吃瓜落的就是乐姨娘,老太太心疼嫡亲孙女儿,跟着也病的躺在床上,蒋氏可不就趁着这机会,连一双儿女都给乐姨娘剥夺了,谢骥扬再怎么宠爱乐姨娘,也不能不顾亲娘不顾孝顺。
乐姨娘“唆使”林椿把七姑娘推入湖里,这条就不能让乐姨娘再享有儿女天伦。
本就占着妾室第一宠的乐姨娘,哪里想得到蒋氏会计较起她来,杨氏那会儿,不都还避讳着她么,区区一个后娶的小户人家,自家还怕甚么。
乐姨娘怎么也没想到蒋氏不仅计较起她来,抱走了儿子,连着自个儿也回不来了。
林桐初来上房的那一个月,蒋氏先是怕事儿做的太过明显,林桐不过才来正院几日,便被人险些害了命,后来又查出脑子被烧坏了,心里一面心虚一面高兴,老太太那儿再怎么发火,一个乐姨娘,一双庶出儿女,也足够挡在她面前了。
等着林桐慢慢将好起来,这才敢留着林桐在身前一同用膳,问话时脸上已是笑眯眯的,叫贵姐儿牵她的手,从蒋氏的屋里走到林桐住的暖阁里去。
林桐怕着蒋氏不是一日两日,自从知道她心底不善,恐怕自个儿在她面前露了底,只能装作脑子渐好的模样,离了蒋氏眼前,心中缓缓出来一口气,这才觉得心口跟刀割似的痛。
叫了身边的丫头陪着贵姐儿在罗汉床上玩沙包,贵姐儿一派童真,边拍手看着小丫头玩得好,边口里唤着“七姐姐你屋里丫头可真厉害”,还是百姑姑掀了珠帘从内室出来抱住她,吹了奶茶,喂着她喝了一口,才觉着好上许多。
等林桐牵着贵姐儿回蒋氏那儿,打帘的小丫头才刚给她们掀了帘子,里头便传来桥嬷嬷的声音,“……她不住的哭,还求着太太……”
两个小人儿并着肩,任屋里丫头把她们抱在罗汉床上,林桐也差不多听了个清楚,原是乐姨娘她想求着蒋氏把儿子还给她,看庵门的婆子哪个能放了她,又日夜不停的哭闹,后头又闹起了绝食来,不吃不喝两日,婆子们又还怕真的饿出个好歹来,这才把桥嬷嬷给招了过去。
就在林桐以为蒋氏要伸手教训乐姨娘,她却偏偏挥了手让桥嬷嬷回去,叮嘱人好生看着,抿了一口玫瑰花茶,笑着说,“一日三餐不断,碳衣给足,任她哭闹,难不成还能闹到老爷前?”
桥嬷嬷会心一笑,给林桐和贵姐儿问了礼,便又退回出去了,一路生风的往乐姨娘的庵子赶去。
林桐不说话儿,她希望乐姨娘能受到教训,让乐姨娘生不如死这种想法却是从来没有过,毕竟掉进湖里之前的那个七姑娘还不是她。
林桐皱了眉头,短短的小手握着毛笔,眼睛却是盯着窗外草木新长出来的嫩芽儿,上头还点缀着几滴雨露。
昨儿夜里又是下了一场春雨,到处都是湿漉漉的,这时又飘起了一丝丝小雨来。
茶梅穿着木屐撑了伞,身后还跟着帮提盒的小丫头,见着林桐的小脑袋正垂在窗前,吓得连忙出声唤人,“哪个在屋里伺候姑娘的,赶紧关了窗,下着雨呢,让姑娘淋着可怎么办!”
秋葵闻声而来,赶忙关了窗户,这时茶梅已是掀了布帘进来,眼睛投向林桐,林桐对着她,心里那点烦躁忽的消了下去,张了口叫茶梅,“你把东西全都铺在桌儿上,我待会要玩玩,”转了头又去叫起了山芝,“你快点去厨房,我要吃玫瑰糕!”
她既是来到这儿,顶了原先谢家七姑娘的身份的,又是不能够回去,不如让自己落个干干净净,脑海里,把那一团黑乌乌的纠缠全都抹了去,心里便止不住的顺畅起来,脸上就露出了点笑意。
茶梅显然被惊得一愣,惊得是林桐还是第一次开口说出这么长的话来,还亲自使唤了她们,还是山芝听到林桐在唤她,连忙行了礼“嗳”了一声儿,掀起帘子,往厨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