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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阵?什么大阵?
我凑上去,水书先生指给我看:“你看这村子外围走势,呈棺形,内围还有一层,这是典型的双椁阵。双椁阵单独并不能成阵,你再看这纵向,这条山脉如利剑一般直捅下来,这在风水上是大忌,可对镇压阵来说却是好事。你看……这双椁阵与这利剑下坠的势,合起来……这不就是上古岐阵吗?!这村子是天然的一个上古大阵,此阵主凶杀镇压,可困恶兽,镇恶鬼,克阴灵。你看——”水书先生的手一路往下走,到一处停住,“这最低洼之处,便是阵眼。如果我没猜错,你师父利用了这村子的天然地形,设了这个上古岐阵,这村子四周,应该有她布下的固阵之法器。”
我仔细看那张图,那低洼之处……不就是……献祭冢?!献祭冢是师父这个阵的阵眼?!所以说……献祭冢这个事,我师父确实是知晓的……?不仅知晓,还利用它设了阵……可是,师父为什么要设这个阵呢……这样大动干戈的设阵,是为了对付谁呢……?如果此阵真如水书先生所说,能困恶兽,镇恶鬼,克阴灵,又为什么会生出莫宁这样的恶灵呢……?
真是想不明白。
我们行到献祭冢,那冢外被施加了一层安魂灵法,我看那阵势,很熟悉,应该是傅老二所为。看来傅老二当时抱走莫家女婴后,为了给这冢中阴灵安魂,后来还回来过。难怪傅小六一封连一封的书信催他回傅家,都没有找到他的人,想必他是来这儿了。
水书先生围着献祭冢走了一圈,喃喃道:“这阵眼……破了啊?”
我不解。
水书先生解释道:“是有人进去过?”
我点点头,“我和傅老二进去过”。
“那就对了。”水书先生道,“你们进去扰乱了这献祭冢的气运,且断绝了阴魂的供给,这阵眼便不济事了。还有这外围起的这层安魂灵法,起阳咒,和这阵眼原本的阴向也殊为不合,是以克着这阵眼了……”
“那这么说来,此阵压着的那个东西,已是压不住了?”成懿问道。
水书先生摸了一把胡子,点了点头。
可是到底是什么呢……?我师父费尽心思,起这样的上古大阵,究竟是要镇压什么邪物呢?她本事那么大,有什么邪物,是值得她花费这样大的气力与心思呢?而我和傅老二误打误撞破了这个阵眼之后,也从未见过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释放出来了啊?而且看酉埝村的村民,生活如常,似乎并没有受什么影响啊。
成懿自言自语道:“她离开王都,忽然消失,莫非就是来干这事的……?到底要做什么……?要困压什么东西……?”
我们的脑子里都充满了疑惑,无人能解答。
我们又回到了茅草屋废墟,我和成懿坐在地上望着一片茫茫发呆。我想我和他都想着同一个人,那就是我的师父。
——宁淼。
一个谜一样的女人。
水书先生唤来渠鸟,那鸟甚是乖巧,竟然开始搭窝,不一会儿就给我们搭好了一个小草棚,倒是能挡风,忙活完了又不知去哪里给我们衔来了许多果子,然后才挨着水书先生,圈成一坨睡了。
我和水书先生啃着果子,成懿在一旁看着我们啃。
“你师父从前为了给我解馋,会用灵力做一些糕点给我吃。”成懿冷不丁道,撇了撇嘴。他要吃食的时候,真的跟十岁的沈子昂没什么两样。
我翻了个白眼,“我可没那个本事。你要是饿,我就给你点香蜡,你爱吃不吃”。
水书先生呵呵笑,随手挽了一个手花,掌心忽冒出一个团子模样的东西来,微微泛着光,递给成懿:“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你尝尝?”
“嚯!老家伙,看不出来,你挺有本事啊!”成懿一个囫囵就将那团子吞了下去,直嚷嚷着好吃,水书先生于是又顺手团了几个。
成懿这回吃了个囫囵饱,缩成一团睡着了。他只有缩着的时候,那腰斩之处才看不见。我看夜里风凉,想给他盖件衣服,记起来他并非实体,忽生出一阵凉悲。听他说来,他与我师父之间,应该是情谊非浅,若非信服我师父,也不会受她渡化,承鬼仙道。我师父忽然弃他而去,他心里头的疑问和纳闷,应该十倍之于我吧。
师父,你到底想干什么呢?
水书先生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我聊天:“这回叫老夫来,是想知道槐婴的事?”
我点点头:“以为会在我师父留给我的东西里找出点蛛丝马迹来,谁知道……”
“终于相信自己是槐婴了?”
“是怀疑。”我叹了一口气,“虽然我是不信自己是什么鬼槐婴,但是我的出生时辰八字、天象,都和槐婴相符,地门洞开,血月映天……真就那么巧合吗……?我师父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给我说过这些……到底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呢……?傅老二又为什么会有《槐婴册》呢?为什么要抱走莫家女婴将其封印呢……?我师父出现在酉埝村,行此大阵,又是为何呢……?”
我现在脑子真是要炸了。想不通的地方太多。
水书先生缓缓道:“咱们不妨就以槐婴为线索来捋,我想,槐婴是一切问题的中心。我手上这本,虽是用水族文字记载,但确也叫《槐婴册》,想必与傅思流无道派那本《槐婴册》同出一宗。可我这本,是个残卷,关于槐婴的许多记载都丢失了……
我读过的部分,所记载的大略在说,无人知晓槐婴将降生于何年,只知若逢荒年大乱,便是槐婴出世之时。一旦槐婴降世落地,则人道难行。无道派讲求顺应因果、从无道论,于槐婴一事上却不尊无为,千百年来以扼守槐婴而生,是谓天下大道……”
难怪傅老二那么固执,原来这无道派教宗即是如此。
水书先生接着道:“若如你所说,无道派宗主以性命封祭莫家女婴,那那孩子是槐婴的可能性很大,否则,堂堂无道派宗主何至于此……?”
我仍有不解,“照先生所言,莫家女婴是槐婴,我亦是槐婴,这天底下究竟有多少槐婴……?”
水书先生摇摇头:“只是推论如此,我亦不知道这世上槐婴究竟有几人。对于无道派,我知之也甚少,只知道百年前它就是天下第一大派宗,教徒遍布天下,但其掌门宗主,身份成疑,极少露面,传闻道法飘然,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这无道派在中原也传了将近一千年了,它的教法宗义,自是经过千锤百炼的,所以槐婴之事,必有他的道理……”
“所以先生也觉得,为着尚未发生的事情,将一无辜婴孩封印,是所谓大道……?”我道,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平和。
水书先生道:“非也非也。天下无完美之道,但若牺牲一人能换苍生太平,换作是我,我亦会做与无道派宗主相同的选择……”
“那敢问先生,沈子爵私使阴力,最终使得金陵平定,他是善是恶?沈之星为助宋家夺天下,剜秦艽七羽,后王宋称帝国安数年,他是善是恶?杀一无辜而得天下,仁者不为。了真可以杀一人救苍生,偏他们不行?不过都是借口罢了。沈家人是为私欲,了真是为了口中大义,但杀人就是杀人,有何不同?先杀后定,即为功德,此道我认同不了。几万阴兵尽丧我手,错了就是错了,我不会因杀阴兵克定金陵城来为自己找借口。”
水书先生沉默不语。
我继续道:“你们都有道。偏生我就没有道。我师父从未教过我道,只教我如何挣钱,如何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如何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可在我看来,傅老二的道,他自己未必想清楚了。我的路,我却看得很清楚。”
渠鸟似乎被我的声音吵到,打了个哈欠,扑棱了一下翅膀,给水书先生的白胡须和白头发都呼到了一块儿。
水书先生似乎习以为常,不急不忙地给自己把打结的头发一点一点解开,解开后,长舒了一口气。
他看向我,和蔼地笑着道:“怪道是《万世书》里将宁淼捧得天高,她确实是有她的过人之处。大道至简,小观花,你的想法确是令老夫耳目一新。一百年了,如醍醐灌顶。老夫真是没白交你这个朋友。”
朋友?我哪来这么多朋友……任纷纷是我朋友,这老家伙也成我朋友了。
不过我听得出来,他并非认同我,只是不屑与我辩罢了。就像傅老二,经常跟我辩着辩着便叹气,最多再加三个字:你不懂。
不过他倒提醒了我一件事——《万世书》。虽然《万世书》杜撰成分居多,但《万世书》里如果记载了有关我师父的事,那说不定能顺着线索找到一些东西,解开我和成懿的谜团。
看来得回金陵一趟了。
《万世书》在宋兹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