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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验
虽然很认同属下对纪雨宁的评语, 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皇帝还是让郭胜过去作陪——若太后真个动怒, 也好帮忙劝劝。
郭胜心说这不明摆着拿他挡枪的么?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这辈子碰上这对母子,还是纪夫人好,好歹纪夫人从不肯迁怒的。
说归说, 怨归怨, 郭胜还是乖乖到石太后跟前应卯。
石太后见了他倒也高兴,正愁没个领路的人, 难不成到了近前再四处问询?她是太后可拉不下脸子。
郭胜见太后只穿了一身素净衫子, 妆饰既不华贵, 也未准备前呼后拥的仪驾, 遂陪笑道:“娘娘就这么出去么?”
石太后有些不自在地转过脸, “京城就这么点地方, 动辄劳师动众,哀家倒嫌累。”
事实是怕丢脸——倘朝中世家知道她自降身份,亲自去接儿媳妇, 恐怕得笑掉大牙了。
所以石太后宁可轻装简行, 再者也担心阵仗太大吓着那纪氏, 头胎的孩子多娇贵呀, 有个三长两短可就糟了。
郭胜:……就说这位老人家刀子嘴豆腐心嘛, 皇帝偏不信。
当下再无二话,叫了辆马车静悄悄出宫, 又搀着这位贵人来到兰花巷。
石太后在静园的那一阵也听纪雨宁说起过住处, 只不曾亲眼所见。如今贵步临贱地, 简直处处不顺眼,“这巷子怎么又脏又窄?连落叶都无人打扫。”
很怀疑纪雨宁怎么住得惯的。
郭胜低首下心道:“纪夫人刚从李家搬出来那会儿正是缺金少银, 哪里有钱置得大宅?少不得将就些。”
石太后便不言语,听说纪雨宁是商户女出身,光嫁妆都不少,可结果却落得净身出户的下场,石太后就觉得这人真是个傻的,
若是自家闺女,她得痛骂她两句,做人媳妇倒是难得——石太后见多了宫中人心鬼蜮,最看重的便是实诚。从那回长清请纪雨宁做衣裳,纪雨宁偏不要多出的银子,石太后就知道,这人是信得过的。
愈往里走愈显得干净,等到了一户人家跟前,门口则连半片落叶和泥土都看不到了,石太后便皱眉:“她怀着孩子,怎么还亲自扫地?脏些便脏些罢。”
郭胜心道您老方才可不是这说辞,当下含笑道:“应是玉珠儿姑娘做的,她们主仆一向同心同德,有什么事不用纪夫人吩咐,玉珠儿便自己给办了。”
这姑娘倒称得上宜室宜家,可惜自己是个太监,怎么都没那福分——何况如今还在跟他怄气呢。
石太后望着两扇紧闭的木门,蹙眉道:“这时候还不回?有身子的人可不宜太过操劳。”
郭胜正要请示是否破门而入,可巧那主仆俩姗姗归来,身后还跟了块牛皮糖——正是石家二公子石景煜。
石景煜因这段时间溜须拍马无所不为,自认为混得很熟稔了,原是顺道来喝杯茶的——正好皇帝不在,不怕他吃醋。
可巧对上姑母那张保养得宜的老脸,石景煜吓得三魂去了七魄,吃吃道:“太……太……”
还没喊完,纪雨宁却是先一步拉住石太后的手,寒暄道:“您老几时回的,怎么也不打声招呼?”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石太后反倒有些不知所措,好容易想起长清之前想的借口,说是乳母回家探亲,遂也掏帕搵泪,“家夫早就过世了,儿女们又不肖,不肯奉养我这把老骨头,没奈何,只好仍旧投奔公主。”
说得如此可怜,纪雨宁不禁心生恻隐,遂温声道:“您是刚过来吗?公主这会子怕不在静园,也没个歇脚的地方……”
沉吟片刻,“不如在我家住一宿得了,我这里倒是清净。”
石太后擦了擦泪,“使得么?”
“当然使得。”纪雨宁笑道,“天寒地冻的,我总不能赶您出去,如今客店又贵。”
石太后有点不好意思,“我是没钱付账的。”
纪雨宁莞尔,“我怎好要您的银子?行了,不就多床棉被的事,只要您住得惯就好。”
到底此处不及静园富丽。
石太后这会子骑虎难下,少不得答应下来。她看出纪雨宁的脾气吃软不吃硬,若公然以太后身份来要求她,恐怕会起反作用,倒不如仍借乳母的名义,娓娓相劝,效果也许更好。
石景煜难得见得这番做作,脑子仿佛变成浆糊,姑母莫非失忆了,怎么口口声声说是乳娘?又跟纪夫人打得火热,她两人几时见过?
石景煜只觉一个头变成两个大。
郭胜同情地望着这位少爷,莫非亲身经历所有种种,他也会发出和石景煜一样的疑问,毕竟谁能想到尊贵无比的太后娘娘会甘愿演戏去欺骗一个庶人呢?怎么听都不合理嘛。
只能说母子俩一脉相承。
因着玉珠儿自告奋勇要磨练厨艺,这段时间的饮食多交由她打理,纪雨宁只从旁指点,或是添上一两道小菜做点缀。
其中一道杏仁豆腐石景煜尝后赞不绝口,要知豆腐诞生至今不过百年,因花样繁多,用料简单,看似人人都能做,有混入鸡蛋的,有混入牛乳的,但,这杏仁豆腐实属“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须知杏仁本就不易研墨成浆,要将其与豆乳均匀混合,再加以凝结,非但考验火候,更考较师傅的手艺——纪雨宁捻了十几年的针线,手上功夫自然是极稳的。
石景煜吃了一碗还要再盛,忽发现姑母不满地瞪着他,只得讪讪放下碗筷,道:“我饱了。”
纪雨宁诧道:“您与石家二公子也相熟么?”
这话是对着石太后问的。
石太后笑了笑,心说她可是看着那几个猴儿崽子长大的,当然对着纪雨宁不能这样讲,遂淡淡道:“曾在公主府有过数面之缘,也知他一贯淘气。”
石景煜被姑母连番排揎,耷拉着脸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纪雨宁笑道:“我看二公子还是挺可靠的,人也吃苦耐劳,大抵儿时贪玩了点罢。”
石景煜立刻骄傲地挺起胸脯,表示很有道理。
石太后倒是明白几个子侄辈为何会对纪雨宁赞不绝口了,不能说她会做人,因她说这些话完全发自诚心——她总能发现一些别人自己都发现不了的优良品德,谁不愿意跟这样的人相处呢?
当然眼下重点却不是这个,石太后轻咳了咳,“景煜,你该回家了吧?”
石景煜虽仍有些恋恋不舍,可到底慑于姑母的权威,只得起身告辞,临行还顺走了一包杏仁,说是自家炒制的,香脆无比。
这厢石太后却故作讶异看着纪雨宁,“听说陛下要接夫人回宫?”
纪雨宁脸上难得露出点羞态,“您从哪儿知道的。”
当着皇帝还没觉得如何,被外人提起就是另一回事了。
石太后很自然地把锅推到郭胜头上,“方才偶遇见这位公公,他便提了一嘴。”
郭胜被迫承包长舌妇的污名,只好讪讪道:“陛下也没交代保守秘密,奴才一时糊涂……”
石太后道:“这是喜事,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夫人为何不答应陛下?”
纪雨宁沉默。
石太后性燥,迫不及待地道:“想是你不清楚陛下为人,我却可以担保。别看他素日冷面冷情,遇到真正上心的,可比谁都热乎;先帝去后,长公主若非得他扶持,安能在京中屹立不倒:就连先头大皇子殒命沙场,也是他亲自追封,还把一双儿女带到宫中教养,换了旁人,哪有这般胸襟?”
纪雨宁不能不有所动容,却还是坦诚道:“但,他毕竟是皇帝。”
哪怕是皇家的妾,也未必会比寻常人家的妻过得容易。纪雨宁并没指望一步登天,但,要她费尽心思去跟一群女人争宠,出尽百宝,最后连尊严跟良心都不要了,她势必做不到。
石太后笑道:“这你就错怪皇帝了,他若是好女色,至今宫里又岂会只一个德妃,难道那些人家不想将女儿送进宫吗?”
以往石太后倒也劝过,无奈皇帝秉性固执,轻易说服不得,石太后自己也尝够了仰人鼻息看人脸色的苦头,想着横竖皇帝也还年轻,且等等再说吧。哪知皇帝行事偏出人意表,不满意人家安排,就自己在外找了个绝色,莫说纪雨宁这么快就有孕,便是没有,石太后也得请她回来,安抚一下臣民之心——这下总没人说皇帝是个废人了吧?
眼看纪雨宁仍有点疑疑惑惑,石太后越性使出杀手锏,“若说担心失宠,那更可不必。宫里的女人就像鲜花,顶多一时风头,若要长长久久,那还得着眼以后,你如今怀着身孕,已是占尽先机,就算生下公主,以后也会有皇子,等他熬出头来,可不就是你风光得意的时候么?”
郭胜听得咋舌不已,太后娘娘这是公然传授经验之谈呢,哪有人这么教导儿媳?
以后皇帝若是英年驾鹤,肯定也是被亲妈给咒的。
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