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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日都在用的药突然变苦了,濮阳不由自主地望向那开具药方的人,迟疑道:“先生,这药,苦了许多。”
卫秀温和道:“昨日与殿下诊脉,殿下伤势好转,先前的药方已不适用了,我便为殿下开了个新方子,这其中多用了一味黄连。”
濮阳想到确有此事,昨日来说过的,她不再多想,道了声“谢过先生”,便将药一饮而尽。
苦涩的味道久久回转,还十分冲鼻,濮阳缓了许久,才好一些,搁下了药碗继续道:“先生在这山中,朝堂上有些事,怕不知晓。家君登极十八载,事事用心,天下因而大治,可谓明君。”
卫秀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她风华内敛,情绪不会浮现在脸上,濮阳也不知她这一笑是否赞同她所言,略一停顿,便直接说了下去:“唯有一事,家君颇有不足,便是太子之位,不知当归于何人。几位兄长因此相争,在朝中各自结党,我虽是公主,行事却十分便宜,他们也因此对我多有拉拢。”
她刻意将话说得平淡,就像是在与人闲话趣事,而非谈论朝中大事,倒与山中恬淡的气氛相称。
卫秀不语,只端起茶盏,徐徐地以杯盖拨去浮于水面的茶叶。
濮阳便有些紧张起来,唯恐卫秀不肯与她谈论这些事,她想了想,便柔声道:“与先生说这些,是想让先生知晓京中情势,也好为我参详一二,究竟,将信送去何处为妥。”
她是这样说的,但心中却十分明白,卫秀对朝中情形定然一清二楚。
濮阳的态度称得上诚恳,卫秀低首,缓缓地饮了口茶,濮阳的心提得高高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满是期盼。
“殿下要将信送去何处,”卫秀搁下杯盏,终于开口,濮阳心下一松,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卫秀看了她一眼,继续道,“端看殿下要借这道书信做什么了。”
这是愿为她谋算了?濮阳大喜,忙道:“自然是让害我之人得到惩戒。”
“殿下可有证据?”
濮阳神色微黯:“我遇刺,身受重伤,若非先生,想必已在黄泉,证据恐怕早被人抹干净了。”
“没有证据,请陛下做主便不行了。”卫秀道。
濮阳也没有想过单单指望皇帝。
重生有一个好处便是各方势力如何,十分明了。能知晓她欲往别院小住,能在路上埋伏刺客,这本就不是易事。
她仔细思量了重生以后的情形,有谁会希望她死?细细想了那日宴上情形,便只有晋王了。她重生前无意间损了晋王两名刺使,晋王定以为她已转向赵王,便想干脆除她了事,其中谋划得当,兴许还能将此罪归于赵王,来一个一箭双雕。
赵王虽在辞别之时,问她去向,但她答的是回宫,且赵王并无向她下手的理由。自然也有可能是代王欲借她死令赵、晋两王相斗,不论最后父皇归罪何者,与他皆有益处,但近年来代王一向是坐山观虎斗,也担忧两位兄长对付他,便不敢多拉拢势力,故而,他就算有此心,也没这个能耐。
“下手的是晋王。我与他皆体自陛下,我若遂了他意,陛下怕是会大怒,但我如今无事,陛下纵懊恼,想来也只不轻不重的责罚他几句罢了。”濮阳看得分明。陛下宠她不假,但重惩一势力不小的皇子,怕是会引起朝堂动荡,况且,她也没有性命之忧,为大局计,也多半不会大动。哪怕晋王派人刺杀她是真,她几乎命丧刀下也是真,陛下也不会让晋王当真受损。
濮阳想到此处,不免心中黯然,只是她面上不显,含着抹掩饰一般的笑意看向卫秀,卫秀也正朝她看来,二人目光相接,不知怎么就都静了下来,过了片刻,卫秀率先将目光挪开,望向窗外碧绿葱茏的草木,淡淡道:“确如殿下所言不假。”
濮阳也不知怎么刚刚就盯着人家看起来了,见卫秀将目光挪开,她也跟着看向窗外:“但我不想就这样算了,显得我孱弱好欺。”
卫秀听她这一句,不禁笑了起来:“殿下可不好欺。想必殿下心中已有计量。”
她直接戳破了,濮阳也不生气,反倒觉得这是有亲近之意,便顺势将自己的计量说了出来:“自皇长子薨逝,二郎便是长子,皇子之中无一人嫡出,按照礼法,便当立长,二郎也因此以为东宫理当是他囊中之物,只是他为人鲁莽暴虐,大臣们颇有微词,陛下也不喜他这性情,如此一来,三郎自然以为有机可乘。二郎因性情不为陛下所喜,三郎便反其道而行,言谈举止皆温润如玉,待朝中大臣亦多有礼敬,但他其实多疑阴险。”
“既然晋王殿下表现得温润有礼,殿下怎知他阴险多疑?”卫秀问道。
这自然是上一世渐渐看出来的。濮阳笑了笑,道:“我欲置身事外,便时常冷眼旁观,时日一久,便让我察觉一二。”
卫秀颔首。
濮阳再道:“此番他对我下手,不过是以为我已偏向二郎,”才偏向赵王,就损他两名刺使,晋王自然急了,“干脆除之,以绝后患。”
上一世,她回程突然想起一事,没去别院,回宫去了,便阴差阳错的躲过了这场截杀。后面晋王也看出两位刺使之事,不过巧合,便没再对她下手。
“有这一事,我与他间,已难善了。我欲将信送去二郎府上,请他代为转呈圣上。想必他,也想看晋王倒霉的。”
卫秀一笑:“如殿下所言,赵王殿下与晋王殿下不对付,定然是想见晋王殿下不好的。可适才殿下也说了,您如今无碍,圣上为朝堂稳定,多半大事化小。既然如此,赵王殿下如何从中得利?”
濮阳一怔:“先生是说?”
“殿下方才也说了赵王殿下鲁莽暴虐,鲁莽之人多半冲动,若是赵王殿下得殿下手书后,再派人杀了殿下一了百了,他有殿下手书作保,无人怀疑到他身上,陛下闻殿下死讯,必然大怒,到时,晋王殿下才是当真伤筋动骨。”卫秀说到此处,顿了顿,看向濮阳,“以圣上对殿下之爱,晋王殿下怕是再难在朝上立足了。”
赵王与晋王斗了这么多年,有如此好处,难保他不动心。
濮阳一愣,确实如此。再想那日宴上赵王刻意与她示好,想必就是为了顺势引起晋王怀疑。他确实鲁莽,却不至于没脑子,救她与杀她,两相衡量之下,自然选利大的这边。
“将信写与晋王殿下罢。他见殿下手书,必会以为殿下不曾疑他。又会想殿下已偏向赵王,为何不向赵王求援反倒向他,自然而然会以为,殿下是怀疑赵王派的刺客。只是这到底是猜想,晋王生性多疑,没有证据,他不敢断定,也不敢擅下决断,前思后虑之下,便会将手书上呈陛下,先将自己嫌疑洗脱。”
这倒是合情合理,再且晋王以为她与赵王反目,兴许还会借此来拉拢她。只是……濮阳蹙了下眉:“这便等于我信了晋王,今后想再借此事向晋王发难,便不容易了。”
红泥小火炉上的铜壶又沸了,卫秀垂眸,将铜壶提起,倾出一注水来,轻易便熄灭了炉火。她掀了掀眼皮,淡淡道:“我观殿下所谋非小,晋王固然可恨,赵王怕也是殿下眼中钉吧?”
她语气平淡地将此话说来,惹得濮阳大惊失色。
“先生!”
“卫某山野之人,在此处隐居,不愿招惹尘世。与我而言,殿下安然返京,此事便算结了。”她说着,微微叹息,“殿下不必再来寻我了。”
濮阳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现在为她思虑良多,是将好事做到底,但她并没有就此归顺与她的意思,她还是想在山上继续隐居,过闲淡散漫的日子。
濮阳心头一跳,正欲开口再劝,想到逼得太过反倒不好,便及时改了话头,笑着道:“先生之意,我已知晓。”
卫秀似是没想到她竟轻易放弃了,不由惊讶。
濮阳说罢,便提笔蘸墨,低首在纸上写了起来。
她写的不多,只寥寥几句。
写完,待墨迹干,便折叠起来,将腰间所悬佩囊解下,把信装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她抬头望向卫秀,见卫秀严词拒绝了她的招揽却依旧风姿俊秀、从容不迫,不禁笑道:“引来的若不是救兵而是刺客,草庐的静谧便要被打破了。只是我死无妨,若是连累了先生,纵入黄泉,亦难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