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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一个死人换个坟茔比为个活人换套公寓简单, 起码一切手续都只需要在公墓管理处办理就行, 徐文耀交了钱,填了该填的表格,无论从掏钱的速度还是配合的态度都令在场几个管理员格外高兴, 这份高兴在徐文耀采纳了对方意见,授权他们帮忙请道士在迁坟那天过来做法事超度时达到顶点。几个管理员均满脸红光, 笑眯了眼,乍然看过去, 不像守公墓的, 倒像商场专柜的售货员,用看冤大头的眼光看着徐文耀他们,临出门还客客气气把他们俩送了出去。
送他们过来的出租车司机很讲信用, 坐在车里抽烟等他们。王铮和徐文耀上了车, 司机边发动车子边问:“你们进去的时间不长啊,我还以为得大半天呢。”
“就是祭奠一下朋友而已, ”王铮微笑着回他, “顺便帮他换个好点的地方。”
“迁坟啊,那得找人做场法事才好,我们这的风俗,不做法事超度下,怕地下的先人不高兴啊。就我们现在的人来说, 你帮个家,也得跟邻居街坊打个招呼不是?对了,你们找着做法事的师傅没?”
“找了, 委托了管理处的人帮忙办。”
“哎呀,你们上当了,公墓管理处那边出了名的吃死人回扣,你们肯定要被宰一笔了。怎么不找我啊,我帮你们联系寺庙里的师傅,保准比他们便宜一大半……”
王铮淡淡一笑,悄悄伸出手握住徐文耀的手说:“是吗,可惜我们已经答应了那边,不然倒真的可以麻烦你。”
司机不无遗憾地说:“可不是嘛,你们俩个外地人来这边很容易受骗的,我同你们讲,我跟那个主持师傅可熟了,还在他门下挂名修行,哪,皈依证都可以拿给你们看,我们佛门弟子最讲信用了,绝对不会坑你们……”
徐文耀忽然说:“做法事请和尚来和请道士来有什么区别?”
“那区别可大了,佛门的师傅诵经才能超度亡灵,哪,地藏菩萨你知道吧,那可比阎王殿还高,而且颂一遍地藏经,能给先人增加功德,他往生的地方也能更好不是?”
王铮听这司机将佛道两家揉在一块信口开河,正觉得暗自好笑,却听徐文耀正色说:“有道理,烦你开去这边最出名的寺院,我要请高僧大德为老师超度亡灵。”
司机吓了一跳,问:“那,那个请一般寺院的师傅就行了……”
“不行,既然要和尚颂往生经,那高规格的和尚主持法会能跟一般山门僧众比吗?”徐文耀冷冷地说,“劳烦您开快点,我们现在赶过去,还能在晚祷之前跟大和尚谈一谈。”
司机不再多话,倒真的依照他的吩咐,将车开到当地闹市间一所千年古寺前,这所寺院气势恢宏,香火鼎盛,善男信女络绎不绝,徐文耀下车付了钱,带着王铮进去,一找就找上了法事联系处的负责人。他说了自己的意向,对方自然欣然答应,翻出黄历算了算,正好七天后有好日子,且主持法事的大和尚也得空,便约好了那天前去公墓迁坟诵经。随后,他又掏出电话,打给公墓管理处,将原定的法事取消,只收回付出的一半费用。对方白白得了钱,也不好纠缠,虽然不知道徐文耀什么来头,但看他财大气粗,也知道得罪不起,于是便欣然给予配合。
“我想过了,我欠他的没办法还,只好做一场大法事,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死了但不是没有人惦记着,我,”徐文耀的声音颓丧,哑声说,“我希望这么做,能真的减轻我一点罪孽。”
王铮叹了口气,揉揉太阳穴说:“行,你看着办吧。”
徐文耀当下打电话让司机过来接他们,又命在g市的助手放下手头工作,带公关部几个人过来,操办这场法会。他一片私心要替枉死的人讨回点面子,甚至要手下将老师以前的亲戚同事都请来充场面。
等着办法会这几天,徐文耀也不回g市,整天在宾馆抽烟发呆,常常凝望着一个地方,但神思却不知飘向何处。老师是他心底今年不能痊愈的一道伤口,这么多年来所积攒的勇气,在触及这个问题的瞬间忽然土崩瓦解。
他不知道怎么办,只是循着感觉,也许这样做可行,但未必有意义。
只是人宛若一只脚虚空,另一只脚踩在悬崖上摇摇欲坠,他顾不上那许多。
王铮也没有跟他多加交谈,他只是默默陪在徐文耀身边,到点了让他吃喝,时间差不多了就让他睡觉,幸亏有他在一旁看着,徐文耀才没因为神情恍惚出点什么事,也没有因营养不良而倒毙异乡街头。
到了那一天,王铮取出两套全黑的西服,替徐文耀穿戴好了,又帮他系上领带,拍拍他的胸膛说:“好了,走吧。”
徐文耀点点头,临出门却犹豫了,他迟疑着把手放在门把上,半天没动静。
“怎么啦?是不是突然觉得这件事没意思?”王铮问。
“是,”徐文耀低下头承认说,“都过去这么多年,就算真有轮回,他也早该投胎转世,哪里需要我在这凑一脚?”
“你没听说过一句话,丧葬也好,追悼也罢,都是为了安活人的心。”王铮走过去抱住他的肩膀,用力拍了拍,说,“也许你该问你自己,到底要在这场迟来的丧礼上扮演什么角色?”
“扮演什么角色?”
“是啊,你到底是想扮演一个痛失爱人,多年来念念不忘旧情的痴情男子,还是一个念着师恩的好学生,还是一个钱多人傻的土财主,抑或一个借着大操办丧礼而为自己博取贤德名声的奸商?”
徐文耀一下懵了,他喃喃地说:“宝贝,我没想那么多。”
“那你现在可以想了。”王铮淡淡一笑,拍拍他的肩膀说,“别急,从这去公墓还有一个小时车程,你可以利用这段时间慢慢想。”
一路上徐文耀陷入沉思之中,王铮也不催促他,他随身带了一本从当地旧书摊淘来的线装书看得津津有味。
他们这次坐的车子是公关部的下属不知从哪里租来的加长林肯,完全演绎了一个不忘本的大老板形象。王铮自觉自己在这整场丧礼中是个旁观者,然而一到现场,却还是被那种夸大的肃穆气氛给吓了一跳。只见这里到处挂上蓝黑条幅,写着挽联,到处摆着白色花圈和白□□花并剑兰等物,进了门,早已摆了长条香案,菩萨绣像也高高挂起,穿着整齐僧袍,剃着干净泛青头皮的僧众手持法器两排站立,一名身着袈裟的大和尚神情肃穆站在一旁,见他们来了,略略点了个头。另一边站了不少来观礼的人,也不知道跟死者认识与否,是不是有关系,反正乍眼看去,倒像今日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出殡一般。
仿佛谁都忘记了,今天迁坟的,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教师,当年他还是个杀人犯,他的死因是自杀。
看来徐文耀的员工都卯足劲想通过这个事在大老板面前露脸,法会办得美轮美奂,在请大和尚诵经之前,居然还有死者生前所在学校的老校长致辞。连徐文耀都忘记了当年有这么一号人物,骤然间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抖着手摸出讲稿称赞死者当年在学校里其实是个勤勉恭谨的好老师,只可惜一失足成千古恨之类,他忍不住就想笑出声来,多日来萦绕心头的压抑在见到这闹剧一般的场面后得以消弭不少,徐文耀斜眼看向王铮,也是一脸似笑非笑,俩人一对视,都赶紧掉开视线,免得破功哈哈大笑,有损名声。
好容易才轮到黑着脸的大和尚开始进香洒水诵经,他业务娴熟,领着僧众有板有眼地边敲法器边哼唱,声音洪亮,底气十足,倒也不乏动听。只是旋律重复太多,听着听着,大太阳下容易让人昏昏欲睡。王铮这几天看着徐文耀不敢松懈,早已困顿不堪,这时候再听着催眠曲一样的调子,渐渐的就有点支持不住,头开始慢慢朝下耷拉。他正朦胧之间,突然被一阵哭嚎声惊醒,茫然地睁开眼,这才发现,那边站着观礼的人群中,有几个男女开始大声哀泣。
“这怎么回事?”徐文耀眉头大皱,马上招手让小助理过来,助理迈着小步低头悄悄过来,还没问话,他就先讨饶说:“徐哥,这可不是我安排的,他们突然来这么一出,我也很意外……”
“谁哪那边?不知道做法事要肃穆啊。”徐文耀咬牙问。
“估计是死者什么亲戚吧,”小助理偷偷看了他一眼,嘀咕说,“您是不知道,那几个乡下人可精明了,看咱们出钱来迁坟,当然要哭两声博好感,接下来想干嘛也好张嘴……”
徐文耀额头上青筋直冒:“他们想干嘛?”
“谁知道啊,要我,不哭穷都难。”小助理哼哼唧唧说,“您还别生气,这就是明摆着的,我要是他们,就得跟您这么说,我们家跟去世这位多亲厚,他成长过程中得了我们多少帮助,现在人虽然去了,但我们还多么寄托哀思,可惜家里穷,干啥赔啥,现在娃都上不起学……”
“行了,”王铮忍着好笑打断他,悄声说,“你还嫌不够乱呢,没看你徐哥都要发火了?快,过去跟他们说,老板不待见人这么哭,有什么事等法会结束再说。”
小助理嘟嘴说:“得,我受累,我跑一趟。”
“臭小子,快去,耍什么贫嘴。”徐文耀瞪了他一眼。
小助理一溜烟跑过去,也不知道说了什么,那边的哭声果然嘎然而止。王铮抬头看他站那边冲他们俩摸摸脸又耸肩,不禁问徐文耀:“他什么意思?”
“说那伙人只干嚎没眼泪呗。”徐文耀望望天,忽然转头对王铮说,“小铮,咱们离开这怎么样?”
“这,”王铮诧异地问,“这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徐文耀深吸了一口气,皱着眉头说,“我掏钱弄的法事,我还不能中途离场?”
“可,这不会对死者不敬吗?”
徐文耀转头看他,微微抿嘴,想了想说:“他如果地下有知,必不会赞同我做这件事,我差点忘记了,其实刨除掉他杀人那件事,老师其实是个安分守己,又温柔和善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