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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幼钦艰难地睁开双眼,双眼迷蒙,好似身前站了人。左右摆头,想要晃掉蒙在眼帘处的水渍和发丝,却总觉得浑身乏力。痛苦地想要抬手,却又感觉到手腕传来阵阵疼痛。
“嘶……”
“花妈妈,那丑女人醒了。”
花妈妈?
面前迷糊的人影渐渐淡去,迟幼钦只竭力地睁开双目,看向朝自己走来的那一抹萧萧鲜红。
那身着红袄,妆容艳丽的中年女人走到迟幼钦身前,合了手中的扇子,轻撩开迟幼钦的发丝,在看清迟幼钦那张红肿溃烂的脸时,立马拿着手中扇子掩鼻嫌恶。
“真晦气!这谁买进来的!居然还花了半两银子!”
“花妈妈,是花叔。花叔说,这丑女人虽然丑,但是拿来打杂还是可以的。咱们念春坊前阵子那打杂的二丫不是给周大人的儿子给打死了么?”
那花妈妈听罢,鲜红的唇角微瘪,面色微怒,“一身病怏怏的,买进来还得给她治伤,老娘可没那么多闲钱,去把花子叫来!”
念春坊,什么地方?
迷迷蒙蒙,迟幼钦才大脑慢慢回转。
在青鸾山北山崖之上,曹子衿将自己一掌拍下山崖,夺走了黑血滴心玉。青鸾山……绝息楼……诺娘……都被他灭了。
漏风的窗,吹进来的阵阵冷风,带着锐利的沙子,刮在脸上,吹进脑中,直让迟幼钦头疼欲裂。忍着右腿骨折断裂的疼痛,奋力蜷缩了身子,缩在那柴草之上。脑中盘旋着青鸾山发生的幕幕,红肿溃烂的面容被泪水沾染,越发的疼痛。
痛!痛得迟幼钦心里只能想到一个字——
恨!
恨当日推自己摔下山崖的人!恨那害死阮倾心的人!恨!
“花娘,怎么了?”
“花子,这丑女人怎么回事儿?”
“啧……我还以为你是为什么这么生气呢!花娘,我是这么想的。首先呢,这女人是北营的两个兵扛来的,咱们开门做生意,最惹不起的就是当兵的,更何况那是沈家军的人!人家开口要半两银子,咱们能不给么?”
“兵营来的?北营还用这么丑的军~妓?”
“这也不是咱们能管的。其次呢,之前那二丫,不过是咱们念春坊一个打杂的,可就长了一分姿色,都被那周霸王给占了。那丫头性子一烈,不给周霸王弄死了么?所以说,丑也有丑的好,这女人虽然丑,但是,咱们坊就少得出人命了,你说是不是?”
那花娘一听迟疑一二,又转目看向那蜷缩在柴草上瑟瑟发抖的人,挑眉道,“那一身的伤,得养多久才能打杂?”
“花娘,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今儿早就去给她抓了两副药。孙郎中说了,这药重,吃两副,过两天,准能生龙活虎地干活!”
“花子,老娘怎么觉着,你对着个丑人都用心良苦呐?”
“瞧你这话说的,我那不都是为了你么?”
那花娘闻言掩唇轻笑,“就你嘴甜。行了,丑就丑点儿吧,以后就白日里打杂,夜里你可得把她关好咯!免得出来吓着老娘的贵客。”
“那是自然。”
“成了,那我回去了。夜里,我等你。”
“好叻。”
那花娘花枝招展地一笑,娇嗔一声,便出了柴房。
那花子待花娘走了,才走到柴草旁,蹲下身子打量那衣衫褴褛,瑟瑟发抖的人儿。轻叹一声,说道,“姑娘,能活着就好好活着。别的什么贞洁都是虚的,活着,才能让伤害你的人,遭报应!”
说罢,那花子便起了身,走到桌边,提了那两副药,出了柴房,上了锁。
待身旁的喧嚣散尽,迟幼钦才微微抬了头,看着那紧闭的屋门,神色晦暗。
一月后。
念春坊后院小亭。
阳光晴好,五只姹紫嫣红的女子在院中小亭,趁着这暖阳,坐着闲聊。
院角落,一身着粗衣麻布,发丝散束,右腿残瘸的人正佝偻身子,拿着手中长长的扫帚,一瘸一拐,轻轻地扫着院中的落叶。
亭中一面容妩媚,身着粉色沙衫,酥胸半露,一头银翠的女子看了半晌那院中之人的动作,一脸嫌弃地抱怨道,“长得丑就算了,还是个哑巴。是个哑巴就算了,还是个瘸子。腿瘸就算了,连个地都扫不干净!真不知道妈妈怎么就听花叔的话把那晦气的人留下来。”
一旁的三人听见那女子的话,皆是掩唇轻笑。
唯独一身着蝶戏水仙裙衫,面容较之适才那粉衣女子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女子叹说道,“舒姬,咱们念春坊前头三层,后院两层,外带这院子,人家可都是一处一处地打扫,也不容易。你这老挤兑哑奴,有意思么?”
那叫舒姬的粉衫女子闻言轻笑一声,凭栏说道,“哟!洛姬,你可一般不替人说话的?今日怎地帮着哑奴说话?不会……收了什么好处吧?”
念春坊的规矩,她们都是知道的,舒姬这么说,洛姬只是轻笑一声,只当是玩笑。
“好处倒是没有,只是不得罪人。”
“啧啧……你们听听,听听!咱们洛姬姐姐,不得罪人!真不知道,那周霸王来的时候,谁每次都躲着,尽让咱们姐妹去受罪!”
洛姬一听舒姬这冷嘲热讽的话,当即脸色就骤变。不禁玉掌拍案,朝着那舒姬喝道,“舒姬,你什么意思?”
舒姬磨了磨纤长的指甲,一脸不屑地道,“就是你听到的意思。”
“你!”
“好了,你们俩别吵了。为了个哑奴,一会儿把妈妈和凤姬姐姐吵起来,可有得你们的罚了!”
二人一听那紫衣薄罗衫女子的话,彼此怒视一眼,讪讪地收了话,继续坐着乖乖晒太阳。
“还是芙姬姐姐厉害,一句话,就让这俩冤家消停了!”
“就是!你们俩倒是再蹦达呀!”
“韩姬,你!”
那被唤作韩姬的女子被舒姬一喝,连忙作娇态,挪到芙姬身旁,好不娇气地说道,“芙姬姐姐,你看,舒姬妹妹又凶人!“
“嘁!韩姬,你还是把你的娇态留给你的刘公子吧,今儿夜里,是不是又该来了?”
那韩姬一听这话,面上更是乐开了花,满是幸福地说道,“婉姬记性比我还好!”
“那可不,你那刘公子在咱们念春坊的恩客里头,可是个难得有貌又多金的。韩姬你要是守不好呀,迟早得被婉姬给拱了!”
“舒姬,你能说句好听的话么?”
“我又没有好恩客,说不出来好话!”
“……”
听着那五个女人挣来吵去地,哑奴忍着浑身的鸡皮疙瘩,将亭外各处打扫完毕,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微微抬起身子,斜目扫了一眼亭中凭栏斜倚,惬意十足的那五朵烟红柳绿。而后便收了目光,低垂了头,让低垂的几丝粘着泥垢的发丝挡着溃烂的脸,面无表情地背起那盛了落叶的背篓,提了扫帚,一瘸一拐地朝后院柴房而去。
“哑奴,今天打扫完了?”
哑奴将背篓和扫帚放下,才转头对着说话那人点了点头。
那人轻松一笑,说道,“今日的饭菜,我给你留着了,就在柴房里。好好休息,我得去找你花妈妈了。”
哑奴朝那人又笨重地鞠了个躬,便一瘸一拐地进了柴房,关了房门。
坐到桌边,才抬了头,哑奴看着桌上的一碗还冒着热气的,却只漂了两三片菜叶的素汤和碗里的两个干馒头。而后依旧面无表情地拿了馒头,沾着素汤吃下肚里。
眼中,没有一丝波澜。
默默地吃完“饭”,哑奴便又一瘸一拐地朝柴草堆走去,躺在那一床薄垫上,扯过一旁的薄被,闭目静静躺着。
一个月,养了半个月的伤,在念春坊打了半个月的杂,多少也知道了这是哪里。
边城,属辽西,沈家军的驻地。
而自己所在的这念春坊,是边城这边陲小城里最大的烟花柳巷,有六朵名花。也就是之前在院中的五人,芙姬,韩姬,洛姬,婉姬,舒姬,加之她们提到的凤姬,六人顶起了这念春坊的大半片天,尤其是那凤姬,更似花魁,在这边野之地,名声远播。再过几个月,那玄都的星月阁就会来人,带凤姬去玄都。
对于这些边陲之地的烟柳人来说,去玄都的星月阁,就好比是一步登天。若是当得了花主,那便是能得恩客的千金一掷,弃娼从良,一生脱离苦海,还不愁下辈子的生计。
其余的姑娘,只能按姿色排个二等,三等……接待的恩客,自然是比起五朵花差了许多。可为了活下来,也没得法子反抗,只能忍着气受着。
念春坊白日里歇业,所以哑奴要打杂。和另两个打杂的,将一夜春宵之后的念春坊打扫干净。夜里盈业,因着那一张谁见谁恶心的脸,她便只能待在后院的柴房,不得出没前后院。
在这里的一个月里,唯一对她好一点的,只有那个买下她的龟奴。他不仅买下了自己,还给浑身是伤的自己争取了一处挡风避雨的地方,尽管只是柴房,只有一床薄被,哑奴却也是满足的。
他还给自己抓药,让自己在半个月里迅速意识清醒,能走能动。可也因为猛药,竟把嗓子给烧坏了,一说话就满是沙哑,不似人声。索性,她就一个字都不说,当了哑巴。
哑奴,是现在这里的人对她的称呼。
因着那花子是这念春坊的老板花娘的姘头,所以,念春坊上上下下,二三十个姑娘,十七八个龟奴,再加上后厨的五个厨头和其余两个打杂的,对他也都是恭敬的。而他,能对哑奴好,自然念春坊一般的人也不会太刁难哑奴。但他对哑奴的照拂,也只限于每日来看她一看,亲自给她送饭。
摸索着空荡荡的脖颈,迟幼钦只觉得心痛!比泪水浸了面上的溃疤更疼!曾经姣好的面容,从悬崖摔下后,就只剩一双眼是完好无损。
在这边陲之地的这一个月,从前的事,只觉得好远,远得好像承受那些事的都不是自己,仿若梦境。可残瘸的右腿和自己面上的伤痕却时时提醒着自己,这一切都拜曹子衿所赐!
黯然沉默,真假重合,得失交错,追寻着没有结果的结果,迟幼钦真的觉得好累,忍不下去的时候,当真是想干脆地死了就算了。可是,花子的话,却让迟幼钦,不由自地,忍了下来。
活着,拼死地活着,才能让自己的仇人遭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