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桀骜

荻秋寒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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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六一早,冉冉在酒店阳台上,看到黑色的轿车稳稳停在路边,手机上一条信息:“”,拎起白色行李箱走下去。

    “期末考试还顺利吗?”李沛然放好行李箱,冲她眨眨眼。

    顷刻间冉冉就明白了——大学同学的,“我可是全a生。”

    “这么巧?我也是。”李沛然系好安全带,一脸桀骜,这就是大学时代的李沛然,冉冉看得一愣。

    暴雪过后,白色的雪堆出好几尺高,在路边绵延。开了一个多钟头,就进入针叶林中的洲际公路。天气晴好,光影随树林的疏密而变换。

    冉冉将椅背往后放下一些,半躺着舒展了身体,稍稍侧过头看驾驶座上的李沛然。短短的黑发,两道剑眉,黑色的双眸眼中有难掩的攻击性和好胜心,微抿的薄唇,隆正的鼻梁勾出一张端正的侧脸。开车时,头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带着一贯的骄傲。

    李沛然觉得自己的右脸有灼热的感觉,侧过头看了一眼,看到仰躺着的冉冉,认真地看着自己,不是害羞的偷瞄或是引诱的直视,只是坦然地看自己,心头被轻叩,想要开个什么玩笑,一时却想不出半点轻挑的俏皮话,“这一路上只能住motel了。”

    冉冉点点头,意料之中,仍旧打量他,李沛然头一次被一个姑娘盯得面红耳赤,这场旅行竟有如此异样的感受。

    他觉得开车的不是那个三十来岁事业有成的中年,而是二十岁的大学生,外面是广阔而未知的世界,内心是好奇而勇敢的憧憬,不知疲惫、挫折、失望或放弃。

    冉冉盯了他许久,困了。

    倚在靠背上,朦胧里看到自己别样的大学生活,梦里仿佛喜欢一个意气风发而又桀骜不驯的学生会长许久,两人差两个年级,连宿舍楼都那么远,而冉冉就是喜欢他,喜欢得不动声色。

    篮球场外为他鼓掌加油的女生围了几层,她却能领着拉拉队跑到场中去劲舞一场,得到所有篮球队员的称赞;辩论赛场上,他舌战群雄,场下女生尖叫着近乎昏厥,她作为相对的辩方,站起身来针锋相对,无视场下尖锐的目光。

    短而浅的梦里,冉冉追着他走过学校里所有的舞台,他闪亮过的镁光灯下,她亦耀眼过。终于在他毕业的时候,站在宿舍楼下望着批批离校的学生,她眼角淌过泪。面前出现了他,他走到她跟前两三步,一向干练的脸上绽出微笑,凑近她,“你……”

    “冉冉,醒醒。”

    冉冉睁开眼,李沛然俯身看她,“吃晚饭了。”冉冉瞪大了眼,梦里锋芒毕露的人,难怪如此眼熟,居然梦里的是他。

    张了张嘴,“好。”推开车门,不妨脚下正是一块结了冰的地面,划出老远,坐在地上。

    李沛然从背后握着她的腰提起来,冉冉站直了,才觉得摔得还挺疼,咧着嘴“嘶嘶”吸了两口凉气,和李沛然相视而笑。“你怎么把车停在冰上啊!”

    李沛然尴尬地笑了两声,“看不出来啊,我车停得稳稳当当的。”他这才发觉,刚才拉她起来,明明可以顺势揽她入怀,可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念想好像都被这路边皑皑白雪给净化得所剩无几。

    中午赶时间,两人就着点水,吃了三明治,胃里冰冰凉凉,冉冉已经饿了一天了,这会儿终于在暖气十足的小店里坐下,不觉食指大开,要了大份的薯条和汉堡,等到上餐时,发觉自己的饭量几乎和李沛然相当,还很大无畏地冲他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一顿吃不好也饿得慌。”李沛然无奈地摇摇头。

    餐厅里循环放着卡伦卡朋特的歌,低低的却在耳边萦绕,时光仿佛被推回几十年前。于冉冉来说的确是这样的,这是个静止的时间缝隙,让她肆意张扬。

    李沛然见她特别爱吃薯条,把自己的盘子向推了推,示意都让给她,自己只想看着她白皙的手指拈起薯条,蘸蘸鲜红的番茄酱,放在嘴里,这个过程一气呵成,却格外让人满足,仿佛比他自己吃得还要开心。

    吃饱喝足的冉冉摊在软椅上,落在李沛然眼里又是“噗嗤”一声,“后面就是motel,早点进房间里歇着更舒服。”口吻颇有兄长般的关切与周到。

    冉冉看他掏出钱包,劈手就按住他,“我来。”

    李沛然抬眼,“我出来还没有让女孩子付钱的道理。”

    “说好的同学间的,你这样是硬逼着我跟你算汽油钱咯?”

    他悻悻摇头,手被压在她软软的手掌下,没有动弹,任由她留了几张美钞,心想,这丫头小费给得还很大方呢。

    两人并肩走出餐厅,不自觉地都各自拉起外套领子,夕阳留了最后一点余韵在天际,晚风吹起路边的雪粒子直往人身上打。

    李沛然牵了冉冉的手往餐厅后面跑,四只脚踏在廊檐下的木板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噗”屋顶上砸下一小团雪,两人先是惊得面面相觑,而后大笑着跑到motel的前台。

    李沛然要了两个大床房,这话说出口后他自己也觉得吃惊。

    前台是个肤色颇白,白得简直如三年没出过门,又或者是有白化病的的白人老太太,透过架在鹰钩鼻上厚厚的眼镜上边缘审视他们二人,她的身后一只巨大的麋鹿头标本。边上是一个黑漆漆的门洞,窄得只容一人通过,通向后面的值班室。

    外面早没了餐厅里柔和轻松的乐曲。冉冉躲在李沛然身后,偷偷打量外面,五六排单层的房子,规规整整的房间,此刻亮灯的只有一两个。外面静得只有风的声音。

    她突然想起许多惊悚电影诸如《针孔旅社》此类,浑身一个激灵,拉了李沛然的胳膊,“要个双床房。”

    白人老太太显然对李沛然出尔反尔很是不高兴,全程用那怀疑的蓝眼珠从镜框上方恶狠狠地盯着,缓慢地登记了他们的护照号,将一张房卡放在柜台桌子上。

    “我们行李还没拿呢!”冉冉一拍脑袋,方才两人一心只想吃饭了。

    去后备箱取行李的路上,两人却沉默了。

    我都干了什么?冉冉突然想捏死自己,人家计划得好好的,两个房间,自己没来由地要求,像什么似的,握了拳头,恨不得在头上捶几下。

    “你看过《针孔旅社》没有?”李沛然突然幽幽开口。

    冉冉尖叫一声,半个身子紧贴李沛然,“求别说。”

    先前就发现她到了柜台前,脸色一下子煞白。他倒还想跟那老太太寒暄几句呢,但如果冉冉问起来,当年的事情越说越多,他考虑了下,决定还是不多嘴。

    其实这老太太不过是样子凶狠了点,人倒是很好的,当年,如果不是她借了大家几件羽绒服,突来的冷暴还真抗不过去了。只是过了这么些年,她已经认不出自己了,或许认识,才盯了许久?

    偏偏只要她不笑,脸就是凶狠的,才吓着了冉冉。这么想想他不禁好笑,天生严肃脸,能惹不少麻烦呐。不过,吓得冉冉主动要求一间房,也不知是不是麻烦。他瞥一眼躲在自己身边的冉冉,又觉得心里头痒兮兮的。

    房间门打开,颇为宽敞,两张单人床并排摆在铺着地毯的地面上,上头灰色的床单被套在橘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柔软亲肤。

    李沛然坐在落地窗前一张单人沙发上,给自己倒了杯红茶,让冉冉先收拾。

    冉冉在房间另一个角落——卫生间门前的地上打开行李箱,红着脸蹲在地上从箱子里挑物品,侧向李沛然,尽量挡住他的视线,把一些敏感的物件抱在怀里。

    李沛然听到低低一声“咔哒”声,虽然小心翼翼,却仍然落了他的耳,是锁门的声音,心里划过一丝怅怅,却又释然,不锁门那就不是她赵冉冉了。继而“哗哗”水声传出来,柔柔的,像她的身体。

    他闭上眼,仿佛看到冉冉在花洒下仰起的精致小脸,什么时候她能那样温柔地对自己仰起脸来就好了。

    一杯红茶,袅袅的水汽,台灯下声势浩大地升腾,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微弱的灯光里。冉冉听不到声响,轻轻推开门,看到李沛然手肘撑在沙发扶手上,托着头,看对面空着的沙发,上面放着冉冉随身背着的一个皮包。

    那是过年之前,在鼓楼公园附近曲曲折折小巷里一家门面逼仄的小店里看到的,一对和冉冉差不多大的情侣,男生坐在靠里的桌前,拿一把尖锐的刀剪裁一大块牛皮,女生在靠门的柜台后专心致志地编皮包上的流苏,听到脚步声,冲冉冉淡淡一笑,转而用温婉地眉眼瞟一眼聚精会神的男生,心满意足地低头继续手头的活计。

    内心一处柔软地地方被那个不经意的眼神探了一下,冉冉决心要在这店里买样东西。

    这个皮包简洁得很,一个长方形的包,是一块完整的牛皮,上面没有花纹,开口处的牛皮没有包边,厚厚的截面向顾客展示自己的表里如一。里面一块尼龙布经过揿钮和包壁合在一起,封住包里装的东西。成色相同的两根牛皮肩带。冉冉一下子看中这个只有牛皮色的手工包,花了一千多块钱,却觉得很值。

    这会儿李沛然盯着这包,脸上漾起一抹笑,看得冉冉心头一抖,“你可以用卫生间了。”

    他才回过头来,看到一身全棉睡裙的冉冉。

    冉冉这会儿庆幸,自己挑了一条苏格兰格子的睡裙,不然要是一只小熊维尼又或者是凯蒂猫,岂不是让他笑死。然而饶是这样,还是看到他嘴角饶有兴致地一挑,慌忙钻到床上的被子里,将肩膀都躲进被窝里。

    李沛然这么干练的人,在浴室里却花了很久的时间。冉冉几乎要睡着,才听到他推门出来,半靠在枕头上想和他打招呼,却看到他裸着上身,匀称紧致的肌肉看得脸上一热,忙又躺回去,装作什么也没看到,只一下就睡意全无。

    听到他上床的声响,心下稍稍安了。“冉冉?”试探的一声,也不便装睡。她转过头,“嗯?”

    “你和郑其雍关系很好?”

    “还行,挺熟的。”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问,心里慌了,侧过身,背对他。冉冉这才意识到,若不是他问,这整天都没有想起过这么个人,想不起来的心情很舒畅。

    曾经说好的、国家公园,他放弃了。他对冉冉是这样一个和蔼的师兄,却在听到冉冉说要留在家人身边时险些咆哮,从前只有冉冉闹些小性子,他好声好气地哄着,从来没有这样大动肝火过,那是他们头一次吵架,他的气急败坏震得冉冉心直颤。

    其雍在冉冉心里近乎完美,然而他早早的放弃是最后那一点缺憾,却因为这么一点缺憾,冉冉的天就塌了。

    然而归根到底,若没有他、没有他那笑里藏刀的妈妈,冉冉的爸爸一定早没有了,再多的不满与心酸,站在家这个角度上看,怎么都值得,更何况,是自己违背约定在先。

    想到这么些事情,冉冉心情又很不好,索性不再开口。

    看她不乐意再说话,李沛然知趣地把灯关了,躺在床上看天花板,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好端端的怎么想起来说他?不管过去他们有什么恋情,这会儿和她在一个屋子里的是自己,其雍早已是过去时。他这样宽慰自己,可想起其雍的那个谎,他俩一定藕断丝连,心不禁一揪。

    瞥一眼背对自己的冉冉,小小的,往被子里一躲像不见了似的,后脖颈里的一片白皙在窗外的月光里倒是很显眼。侧着头,看她呼吸逐渐缓慢而均匀,李沛然体会到从未有过的郁郁的安然,他在难得的怅然里逐渐入了睡。